可清流派的步步相逼,赵抑的反目成仇,被迫让他走上相残之路。
赵或能不恨吗?
父母双亡,手足相互厮杀,若他再见赵抑,定会将吞山啸抵在他的脖颈,让他在皇陵前忏悔。
沈凭捏着赵或的指尖,往他怀里钻进去,“惊临,抱我。”
赵或闻言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低头在他额间落下轻吻,安抚道:“哥哥,睡吧,明日我们回家。”
谁料听见沈凭笑了声,恰好被赵或听见了,他将沈凭的下颚捏起,笑着问道:“哥哥这是何意?”
沈凭撑开些许眼帘,满眼爱意看着他道:“家在哪?”
赵或一听,昂首挺胸说道:“哥哥要这么说,那我可得认真想想在哪筑巢了。”
沈凭很有耐心等着他回答,直到赵或又低头吻了他的唇,贴紧着,语气缠绵又深情道:“只要有你的地方都是家。”
闻言,沈凭心头一颤,许是病中之人多为敏感,听见真心时眼眶微热。
他钻进赵或怀里取暖,阖眼呢喃唤道:“惊临......”
我的惊临啊。
赵或为他戴上氅帽,埋头相依。
“无论天涯海角,不管前世今生。”他在沈凭耳边厮磨着,“睡吧,我爱你。”
冬日里少见放晴,湛蓝的天空之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所覆的重檐殿顶,在日光里显得格外辉煌。
寝宫的花园中,听见有裁剪枝叶的声响,片刻后,见宫道上走来一人,徐徐行至裴姬跟前才停下脚步。
“姜挽见过太后娘娘。”来人乖巧行礼道。
裴姬未曾分出视线给他,目不转睛欣赏着面前的梅花枝,神情冷淡回道:“起来吧。”
姜挽今日上朝时,听见朝臣操心太子妃一事,下朝后便往此处赶来。
原因无他,先前赵抑让他接手宫中之事时,他虽然拒绝了,可隐隐猜到是裴姬在其中作祟。
这群前朝人沆瀣一气,姜挽比谁人都要了解,只是他都视而不见。
未料如今裴姬竟如此记恨他,居然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姜挽道:“娘娘时下能安享晚年了,怎的还这般操心起朝政之事了。”
裴姬若无其事笑道:“自然是要多关心些的,毕竟太子根基未稳,哀家不过想要为他扶持一二罢了。”
姜挽道:“正因太子殿下根基不稳,虽无忌惮,但朝纲不整,骄奢淫逸,便会荒废朝政,如此一来,御史台的大臣们又该有所谏言。”
只见裴姬修剪的动作一顿,转头细细打量他少顷,忽地笑道:“姜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教训哀家吗?”
姜挽垂下眼帘,但姿态并未放低,回道:“微臣不敢。”
“但是哀家见姜大人,似乎没有什么不敢了。”裴姬把手中的剪子丢到宫女的漆盘中,“太子是哀家一手扶持,你一个承欢的玩物,饮着哀家的势力爬到面前,今时今日也配如此嚣张!”
姜挽瞥了眼身侧的太监,随后见太监把宫人都遣退。
他直视裴姬眼中的厉色,道:“娘娘今日能安稳坐着后位,是太子殿下念及你的恩情,才不似柳信他们那般死无全尸,娘娘待太子殿下如何,自己心知肚明。如今庆平公主好不容易回京,娘娘还是莫要惹太子殿下不快为好,前朝人不能留,娘娘更是清楚为何。还请娘娘为了公主,今后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包括太子殿下的婚事,否则公主若再离京,微臣也不会手下留情。”
闻言,裴姬的身子顿时僵住,满脸诧异看着他,面对姜挽的手段而感到匪夷所思。
她摇着头步步后退,眼中带着几分惶恐,“你太可怕了,姜挽,你连人性都能抛弃,清影到底为何会、会看上你这般心肠凶狠之人!”
姜挽拢了下官服的袖口,道:“那自然是太子殿下的选择,若是娘娘有任何不满,便忍着吧。毕竟前朝,早亡了。”
说罢,他朝着裴姬敷衍行礼,欲转身离开,突然听见裴姬冷笑了声,他面不改色看去,端详裴姬眼中的嘲讽之色。
裴姬暗暗深吸了口气道:“难怪清影会对沈凭念念不忘,如此看来,你与他的确相差甚远。”
提及沈凭,姜挽眼底闪过一抹寒冽,紧抿着唇不语。
裴姬再不济,也历经两朝风雨,对于姜挽这种手段狠辣的人,她何尝不曾见过。
如今她是大权旁落,可也由不得姜挽这般肆意威胁自己。
“太子寝宫可是有一株红梅?”她转身看向满园盛开的梅花,“那红梅便是在哀家这剪走的。他说那像极了一故人,在雪中不惧严寒,傲然独放的模样。哀家不知璟王府的过去可有此故人,不过也不难猜测。”
裴姬扫了眼姜挽身着的官袍,轻笑道:“毕竟只有沈凭贵为吏部尚书时,才有正红的官服吧。”
提及吏部尚书之位,姜挽心有不甘,但不愿和裴姬纠缠,只沉声道:“娘娘若无要事,微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不等裴姬回答,径直转身离开。
裴姬不予理会,自顾自话道:“也许吧,只有势均力敌之人,才配让太子这般朝思慕想。即便得到了,也不过让其舞剑,不愿勉强,更不会肆意践踏。”
姜挽脚步一顿,最后冷哼了声,带着满腔愤怒离开。
当他踏出月洞门时,却看见一侧躲着的赵说。
两人对视一眼,赵说感觉被寒风迎面扑来,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垂头躲开姜挽的视线,恭送着离开。
姜挽回首看了眼赵说,低声警告道:“若敢告状,你和张子航都滚回官州,这辈子别想入宫。”
赵说吓得眼眶发红,捂着嘴点头,颤抖应道:“是,是,姜大人。”
时值深夜,赵或等人抵达越州城,虞娘知晓夜半不能叨扰太师,遂回了客栈中等消息。
之后赵或抱着沈凭回府,刚踏进府门,立刻下令道:“请大夫来。”
他去鸦川口这一趟并未带上侍从,沈凭离开时只带了莫笑前去,将李冠留下协助谢长清。
他们料到粮仓之举绝非易事,潘淋漓的出现看似议和,实则嫁祸罪名。
后来沈凭不顾一切前去鸦川口,离京落的病根作祟,颠簸一路病情时常复发,总让赵或放心不下,平日沈凭一旦离开厢房,赵或都要同行。
静州见虞娘当晚回去后,沈凭再次病重,为了不耽误行程便忍着不说,岂料回越州途中食欲不振,赵或觉察不妙追问,沈凭瞒不住,逐渐开始呕吐起热,令赵或愧疚了一路。
要事当前,赵或明白他所想,唯有快马加鞭赶回,此刻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沈凭,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养好。
临近天亮大夫才离开沈府,病中的沈凭总黏着赵或,两人奔波许久,赵或虽也累,但会争分夺秒处理公事。
他不舍得沈凭自己呆着,加之沈凭整日把正事挂嘴边,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事情挪到厢房中谈。
这日沈凭用膳后,赵或刚从外头回来,推开房门就看到书案前的人。
沈凭问道:“可用膳了?”
赵或颔首说:“在官衙和怀然他们吃过了。”
说着他把屋内收拾干净,解下大氅后,把手放在炭炉上烘暖。
须臾过去,他才朝沈凭走去,抬手探了下对方的额头,低头落下一吻,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去,道:“长姐有孕了。”
此次杨昆山送来的密信中,除了禀报同心扣已转交给赵睦,还顺便向赵或道了喜。
盛寻劝和赵睦成婚后,两人举案齐眉,凤协鸾和,也算是佳事一桩。
得知魏都宫变,盛寻劝派人去调查消息,却始终没有回音。
好在这次送去同心扣,也让赵睦悬挂的心放下了。
赵或知晓长姐怀孕高兴许久,此刻迫不及待炫耀,不断说着自己要如何对待侄儿。
他坐在圈椅中,将沈凭抱在怀里,“你也是侄儿的家人,若是日后见着了,王妃可得把礼备好了。”
沈凭点了点头,两人闲聊片刻便扯回正事上。
只见沈凭问道:“这两日我听你们谈到魏都,眼下可有打算?”
赵或道:“赵抑用推行府兵制和停工凿河,换来朝臣和百姓的忠心。先前潘淋漓那一闹,鸦川口的百姓不得安生,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蔡羽泉把事情添油加醋禀报给朝廷,如今户部不得不拨款下来买粮了。”
他突然抱紧沈凭,语气闷闷道:“委屈你了。”
沈凭失笑了声,明白他所指外头对自己的指骂,粮仓一事潘淋漓不敢怪罪在赵或身上,唯有用沈凭来作挡箭牌。
如今启州对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两极分化,但于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桩。
他关心的只有赵或。
赵或亦是如此。
沈凭问道:“蔡大人可有说起雪云和她的孩子?”
赵或道:“眼下是蔡夫人帮忙照看着,当初雪云找安圆之时已有孕,蔡夫人请来的大夫说产期会在年底,平日不曾和她说去外头之事,担心她动胎气,只能藏在蔡家避险,不宜再来越州了,但我担心......”
“担心潘淋漓发现?”沈凭猜测他心中所想,看见赵或点头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沈凭续道:“当年我虽让蔡大人前去启州,不想事事都在赵抑的掌控之中,但不可避免他要天下,启州临近魏都身不由己。好在钟嚣不负所望,才免于被他侵蚀。如今看来,雪云呆在启州不是长久之计,此时正值休战之际,待孩子出世后,务必保住他们平安,等我们入了启州再作打算。”
赵或认可他的想法,随后看了看天色说:“今日可想出去走走?”
沈凭转头看了眼门外,少见的暖阳高挂,倒是有些心动,只是他清楚赵或的德行,平日恨不得把自己捆在屋内,病一日没好都不舍得放出来。
他用力捏了下赵或的指尖,小声哼道:“是不是要见太师了?”
赵或咧嘴一笑,抬手覆住他的脑袋,拉过来用力亲了口脸颊,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哥哥,大夫说你身体底子不弱,就是水土不服,叫我多带你走走,等哥哥好起来后,我要看哥哥舞剑。”
沈凭站起身来,见他拿来大氅为自己披上,无奈笑道:“好,那我可要借用吞山啸了。”
赵或拍了拍腰间的剑,说道:“人都是哥哥的,何况是吞山啸呢,若是哥哥提不动,我便替你握着。”
沈凭掐了把他的脸,“胡闹。”
两人抵达苏宅时,谢长清也把虞娘带了过来。
谢长清见赵或护着心上人的模样,总不由自主想起在魏都的日子,忍不住来赵或面前拆台道:“原来你当年让我少和大公子来往,是因为你看上人家了对吧,哼,狡猾的男人。”
赵或把沈凭抱紧在怀,懒得搭理他这些话。
不过沈凭听着倒是有些兴趣,浅笑问道:“不知谢大人此话怎讲?”
他们说话间,跟随在身后的虞娘也抬头看来,打量着赵或和沈凭两人的背影。
谢长清摆手说道:“大公子唤我怀然便是,谢大人多生疏,听着像在喊我爹似的。”
赵或抬起长腿踹了谢长清一脚,“烦死了,谢怀然,给本王死一边去!”
谢长清利索地躲开他,绕到沈凭身边说道:“大公子,惊临这家伙,当年在魏都被你扇了一巴掌后,可是日夜惦记着要还手,结果现在倒好,他成了最不舍的动手那一个。”
沈凭刚想朝谢长清看去,结果被赵或捏住脸颊掰了回来。
“李冠。”赵或不耐烦地喊人。
很快只见李冠上前,想如从前那般揪着谢长清,不料被谢长清躲了干净,还朝李冠挑衅道:“李冠,今昔非彼了,还当我是当年任你宰割的胖子吗?”
李冠见状,朝莫笑投了个眼神,示意一起上,把谢长清追得不见了人影。
沈凭转头那一刻,余光瞥见身后的虞娘,回首看去,两人对视了眼,互相颔首一笑,朝着方重德的厢房而去。
方重德年事已高,平日又时常操劳公事,身子受病后越发难愈。
先前赵或等人是在苏宅议事,方重德即便参与也要在一侧旁听,从不打断,待议事完毕后,会单独和赵或闲谈对策。
久而久之,他劳心过度,带病的身子每况愈下,赵或屡屡阻止他参与公事,为此还特意把沙盘挪回官署,要方重德好好歇息。
但他得知粮仓受袭,又开始操心起来,这段时日趁着赵或不在,竟自己去了官署,把谢长清吓得不轻,连忙派人盯着。
如今虽有好转,可仍旧不停咳嗽,此刻方重德在吃药,沈凭也跟着吃,这两人紧挨着暖炉,因为赵或生怕他们冷着。
虞娘拘束坐在一侧,待他们喝完药时,才起身朝方重德行礼,“见过太师。”
方重德仔细打量她,亲切笑道:“老身年纪大了,眼神可是有些不好,瞧着你有几分眼熟。”
众人神色顿了下,自然有些不解,毕竟方重德绝非是流连烟花之地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前朝年间常见。
当赵或和沈凭同时怀疑起虞娘的身份时,只听见“扑通”一声响,虞娘朝着方重德直直跪了下来。
赵或递了个眼神给李冠,把四周的护卫离开,眨眼间,唯有谢长清还随着他们留在其中。
方重德沉着气看她,他昨日得知有前朝人要见自己,其实颇有几分好奇。
眼看虞娘跪下之际,他嘴角挂着的笑也渐渐淡去,稍作一番思索,大胆推测道:“你......可是旧东宫的人?”
虞娘磕首在地,泪如雨下,哽咽说道:“太师,我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
众人一惊,除却方重德,其余人脸上皆是意外。
方重德眼底闪过一抹锋芒,面色毫无波澜,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平静道:“难怪眼熟,若说起来,老身没想到会是你们回来。”
虞娘缓缓起身道:“今日前来,只求太师能见一面太子,保住远在魏都的同伴。”
“你先起来吧。”方重德眼中思绪复杂,待看见她坐好后才说,“此事恕老身无能为力,如今太子杀戮成性,为名声不顾你们死活,势必斩草除根,倘若老身去到他面前,也无法改变什么。”
虞娘又想跪下,结果被赵或拦住道:“虞娘,老师说得不错,他若是想杀你们,即便是神仙来了,都无法阻挡。如今本王被世人诬蔑,可事实如何唯有你们知晓。你若想救薛姑娘等人,待我们挥戈返日之时,再还天下人真相也不迟。”
然而虞娘却一意孤行,认为还有回旋之地,执意说:“来不及了,我怕来不及救他们啊!”
方重德问道:“我从前曾数次婉拒清流派,你又为何断定老身能劝他呢?”
虞娘低头,双手紧扣,沉默少顷后小声道:“因为他......他是先太子遗孤。”
“什么?”方重德闻言顿时起身。
沈凭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所有人的惊讶都如出一辙,
他们看着泣不成声的虞娘,听着她断断续续道:“当年,谢文邺屠洗东宫时,正是我们护送太子妃逃跑的......”
方重德双脚一软,直直朝后跌坐下去,刹时间咳嗽声响彻厢房。
谢长清忙不迭端水上来,但方重德却惊恐地摆手,挥掉茶水,脸色煞白,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虞娘,难以置信盯着她,厉声命她说下去。
“把当年之事,给老身一一道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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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遇袭
魏都迎来一场初雪, 雪花从昏沉的天色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一夜之间,全城笼罩在白雪皑皑之中。
下朝后, 朝臣们往宫外而去, 撑伞离开了皇宫, 唯有姜挽一人背道而驰。
此刻他行走在长廊之上,临近寝宫时瞧见宫女端着一灯笼瓶前来,瓶中插着一支傲然盛放的红梅。
他见之眉头微蹙, 加快脚步上前,那宫女看见他时顿足, 行礼后便一动不动。
姜挽端详面前这枝新修的梅花, 令他不由想起裴姬所言。
他朝宫女问道:“何来的红梅?”
宫女垂头道:“回姜大人, 此乃御花园中的梅花。”
姜挽又问:“为何送来太子寝殿?”
宫女说道:“太子殿下在御花园信步之时, 瞧见这红梅赏心悦目,便命人每日折一支红梅, 放置在御书房和寝殿中。”
闻言,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沉吟少顷问道:“御花园没有其他花吗?”
宫女想了想回道:“有的, 只是太子殿下......”
不等宫女说完, 姜挽索性打断道:“换一种来。”
宫女被他吓得不轻, 追着说道:“姜大人,太子殿下的旨意......”
姜挽停下脚步, 转身睨着宫女,不满道:“本官不喜欢红梅。”
话落, 他回身用力将殿门关上, 将一切隔绝在外。
夜半时, 姜挽身着一袭里衣, 推开窗台倚榻而坐,手中拿着吏部的折书翻看,片刻后听见开门声传来。
他知晓是赵抑回到,却并不似往日那般上前相迎,而是假装不知,若无其事打理着手头上的公事。
赵抑卸去朝服,待众人退去后,他端着金盘往姜挽的方向走去,来到他的跟前时搁置一侧。
姜挽余光瞥见盘中的点心,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但并未往赵抑的方向看去,而是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好吃吗?”赵抑淡淡问道。
姜挽别扭地点了点头,偷偷瞥了眼他,小声说:“好吃。”
赵抑落座一侧,拿起他批好的折书,随意翻看问道:“今日为何闹性子?”
姜挽手中的动作顿住,佯装无妨说:“没有闹,不过是有些心烦。”
“是吗?”赵抑反问,“若是心烦,便不要批改奏疏。”
姜挽一听,连忙把手中的点心放下,站起身看向他。
他还未开口,脚边就被赵抑丢来一本奏疏,随后听见赵抑说道:“赌气归赌气,若是撒在公事上,便卸职在宫里歇着。”
赵抑的语气虽温润平静,却带着威慑力在其中,叫人心生慌乱。
话落间,姜挽倏地跪落在地,连脚边的奏疏都不敢捡,紧张谢罪道:“主子饶恕!”
赵抑扫了眼手肘边的金盘,里头是被姜挽吃了两口的点心。
他睨着地上的人,问道:“今日宫人来传,你将殿内的红梅撤去,午间还命人剪去御花园所有的梅花,这是为何?”
姜挽垂首看着地面,抿唇不语半晌,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把他的下颚轻轻抬起。
他对视上赵抑的双眼时,下颚的手也随之松开,此时此刻,姜挽就算想躲,也都无济于事了。
姜挽清楚赵抑不喜重复发问,若是自己不说,恐怕跪上一晚也不意外。
他稍作掂量后缓缓说道:“阿挽不喜欢红梅。”
赵抑抬了抬眼帘,语调微扬,“哦?”
姜挽双手拽着身上的衣袍,眼神闪躲道:“因为,你会想到旁人。”
说罢,他骤然将头垂下,不再看赵抑审视的目光。
未料安静须臾后,竟听见赵抑轻声一笑,令姜挽再度抬头看去,不解他为何发笑。
“主子......”他眼中闪过羞愧和难过,此刻跪坐在地,瞧着楚楚可怜。
赵抑道:“可是太后说了什么?”
姜挽不语,用沉默回答了他的话。
赵抑抬手支着额角看他,打量他委屈的模样,慢声说道:“但你剪不完这世上的红梅,又该如何是好?”
他说的话叫人难以捉摸,似乎在承认着什么,又叫人不敢轻易揣测。
哪怕姜挽近身伺候,也总是小心翼翼着,一旦发现赵抑有不满,他亦如旁人那般跪地恕罪。
姜挽声若蚊蝇道:“只要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没有便可。”
赵抑却道:“他如今的确在孤看不见的地方。”
刹那间,姜挽蓦然直起身,跪着朝他靠近,神色着急,双手拽着他的衣袍一角,难掩脸上的落寞和受伤,“主子,即便如此,阿挽也可以忍着,可你能否不要立后?”
赵抑问他:“孤若不立后,在如今形势之下,面对这群大臣,可还有更好的笼络方式?”
他可以不碰任何人,只需利用权臣联姻,为他摆脱裴姬的势力即可。
而非像如今这般,人心不齐,难以掌控。
这一点姜挽自然明白,只是他想拖着,他不想自己像个玩物般身处宫中,仿佛毫无作用,更不愿在前朝永居吏部侍郎一职,被人胜作一筹压在头上。
姜挽贴近赵抑,仰头说道:“主子,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啊,我能想方设法牵制他们,让他们不敢有异心。”
赵抑支着额角的手放下,指尖轻触他的脸颊说:“那你可知,即便说出此话之人是他,孤也会立后?”
只见姜挽跌坐在地上,怔愣看着他,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
原来面前的人,爱的不是一株红梅,而是征服欲,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红梅虽不是独一无二的,却是不可代替的。
他喃喃自语道:“他到底有何值得留恋......”
赵抑听见了他的话,并未回应,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心中未曾触动,却觉得可惜可叹。
这天底间,唯有沈凭清楚自己有多想摧毁他、折磨他。
只有被碾碎的那一刻,苦苦求饶之时,才是最能让人有所动容的。
赵抑阖眼假寐,摇了摇头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蓦然间,姜挽面色一僵,从今往后,因这句话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翌日逢下朝后,百官散去,张岷和官吏行走在宫道中,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声音。
他循声回头看去,只见姜挽带笑迎面上前,行至跟前后,两人相互见礼。
张岷贵为宰相,其实应当受着下属行礼。
但人人皆知姜挽是御前之人,未免惹祸上身,众人都会对姜挽礼让几分。
此刻两人走在百官后方,几句寒暄过去,张岷率先问道:“不知有何能相助姜大人?”
在众人眼中,姜挽皆是勤慎肃恭的模样,哪怕因居住寝宫被御史台暗讽时,他也能大方拜谢对方。
他与朝臣都保持着距离,既不拉拢,也不当说客,安分守己,以至于旁人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听见张岷的问话,姜挽先行一礼,而后才道:“今日见朝臣为了粮仓各持己见,似乎有意换下潘淋漓接手鸦川口。但下官听闻大人先前提及有关兵符一事,此事能快速平息如今局势,下官想替太子殿下询问一番,不知大人对此事商榷得如何?”
张岷目光顿了顿,当即明白他想打听其中细节,“姜大人可有妙计?”
姜挽卑躬笑道:“不过一点拙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