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系好后,赵或抚着他的脸颊,无声笑了笑说:“老师歇下了。”
沈凭怔愣须臾,听见赵或续道:“要哥哥久等,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闻言,两人心照不宣,沈凭把他的手接过,十指相扣提步离开了苏宅。
今夜沈凭在偏房看书,到了后半夜打算在桌上小歇,不想睡到将近天亮。
此刻他们走在街道上,脚踩雪地里,偶尔能听见四周扫雪的声音,未亮的天空一片深蓝,映照雪地时如同泛着光,昏暗中的天地并非白雪皑皑,而是淡霭幽蓝之色,别有一番景致。
马车将到府邸前被喊停,赵或提议想要走走,沈凭便也陪着他。
两人时常这般并肩而行,毫不避讳,自由自在。
赵或很喜欢,沈凭亦如此。
如今的十指相扣来之不易,是他们历经险阻所换,世俗的眼光击溃不了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珍惜彼此。
一路上两人交谈甚少,将到府邸时,赵或才顿足。
他垂眸望着沈凭,突然问道:“幸仁,你也觉得我是位明君吗?”
沈凭听出话中之意,想来今夜师徒两人的交谈,必然涉及到赵氏兄弟。
他率先把相握的手扣紧,抬首望着赵或,一字一句说:“惊临,你无需自我怀疑,你只需做好自己就足矣。”
回想在官署谈起辎重一事,他作为局外人旁观一切,亲眼目睹赵或的统治力,每每想起都令他心生惊叹。
沈凭把他的双手握住,并未直视着他的双眸,而是低垂着眼帘,指腹滑过他的掌心,感受其中留下的茧子,言语间声色温柔坚定。
“惊临,其实有时候我觉得,站在你的身边会变得光耀夺目。”他轻轻捏着赵或的指尖,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紧张。
赵或微愣看他,见那乌睫扑闪,心头涌上一阵异样的情愫。
沈凭毫无保留袒露心声,说话间把头抬起,“所以你......唔!”
他的话都被赵或堵在嘴里,眼底乍现诧异,又在转瞬间化作笑意。
赵或耳廓涨红。
也许是天气太冷了。
等两人缠绵够了,赵或慢慢松开沈凭,对视间相互失笑,呼吸时呵出的白雾消散在寒风中。
赵或把他的手藏好在大氅里,脑海里浮现今夜老师所言。
“有一日,幸仁曾言你‘不争功名甘为臣’时,为师便知没有选错人”
“先太子未能登基,虽是为师从前的遗憾,但胜在老天有眼。”
“为师还能教出一位明君,此生也无憾了。”
今夜所谈不过半个时辰,却足够让赵或坚定自己所想。
方才他沈凭询问,其实更想知晓另一事罢了。
虽然依旧没有答案,但他得到了夸奖。
也足够了。
赵或抬手捧起沈凭的脸颊,接二连三在他的脸上落吻,亲得沈凭阖眼笑了良久,他们无视晨起路过门前百姓,对百姓捂嘴的偷笑视而不见,选择沉浸在属于他们的世界。
半晌过去,沈凭反手将他按住,余光扫见走过的百姓,红着脸斥道:“不许胡闹了。”
赵或咧嘴一笑,弯腰把人扛起,快步朝着厢房而去,“哥哥想吃什么早膳,本王亲自下厨。”
沈凭惊恐抱住他的脖颈,目光落在他的后背,心想若是有尾巴,此刻恐怕都要摇上天了。
他知晓赵或一夜未眠,近日忙得脚不沾地,若是还捯饬做饭,只怕日上三竿都不能补眠。
沈凭无奈说:“还不饿,你先歇会儿,午后还要去官署呢。”
许是赵或太兴奋,哪能轻易睡着,待回到厢房时把人放下,又狠狠亲了一口,心花怒放道:“我知道哥哥爱吃什么,等我片刻即可。”
不料还未转身,忽地手心被拉住,他有些疑惑回头看去,只见沈凭朝自己勾了勾手。
他弯腰低头,以为是身子沾了什么。
不料耳垂传来微疼,顿时他的全身如触电般颤了下。
沈凭含着他的耳朵吐息道:“我、想、吃、你。”
车轮碾过魏都的街道,马车朝着百花街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百花街深巷的暗室里,见两抹身影伫立其中,一名身着华服,长得年幼的男子接过两封书信后,不解问道:“薛姑娘为何不亲自送给谢老爷?”
薛娇娇看着他俊秀的面容,浅笑道:“若草民能这般肆意初入谢府,谢老爷又何至于请四殿下前来一趟呢。”
赵弦把书信藏在怀里,忐忑说道:“谢家被盯得紧,我心里有些害怕。”
薛娇娇安慰道:“若是有人问起殿下去了何处,殿下不必说谎,如实交代来了百花街游玩便是。”
只见赵弦脸上出现愕然,“那你们......”
薛娇娇摇头道:“草民自有保命的手段,还请殿下务必把此信交给谢老爷。”
随后两人相互作揖,赵弦朝她说道:“好,薛姑娘保重。”
说罢,赵弦戴上氅帽,快步离开了暗室,消失在雪天之中。
下一刻,暗室的门又被敲开,薛娇娇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再三思索后才上前打开,只见一名小倌出现在眼前,神情肃然道:“娇娇姐,宫里那位来画仙楼了。”
薛娇娇明白他所指的是姜挽,只见她跨出暗室,往巷子两侧看了眼,发现赵弦离开后才松了口气。
她的视线落在雪地的脚印上,忽地眉梢一蹙,朝小倌吩咐道:“你等会往这边离开。”
小倌颔首,意识要踩乱赵弦的脚印。
话落,两人分头行动,直到薛娇娇出现在画仙楼前。
自打虞娘不在百花街,薛娇娇接手了一切,百花街的探子虽不曾露面,但朝廷知晓此地暗藏前朝人的势力,不过迟迟未见动手,显然朝廷想为己所用。
当初薛娇娇冒着危险接管,引来不少人暗中的打听,皆是冲着打听虞娘的行踪前来,其中便有姜挽。
赵抑的身世绝不能被暴露,所以姜挽想为赵抑除掉虞娘,倘若不能将他们掌控在手,这些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得知薛娇娇的出现后,他前来数次打探消息无果。
只因薛娇娇对赵抑的身世并不知情,久而久之也打消姜挽的怀疑,此后姜挽再来百花街,便是冲着拉拢而来。
薛娇娇为自保佯装附和,以求护住百花街的同伴。
厢房中,姜挽身着一袭靛青长袍端坐,瞧见薛娇娇进来后,他从椅子起身见礼。
如此彬彬有礼又长相清俊的公子,本该是饱受旁人艳羡和青睐之人,不为世俗所折腰。
然而,姜挽却恰恰相反,行事手段狠辣不留后路。
若非虞娘曾警醒过薛娇娇,此时她会被蒙蔽双眼,未料这副平易近人的皮囊下,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一面。
薛娇娇遮去脸上的警觉,笑颜如花端茶上前,“姜大人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关照?”
姜挽回笑道:“想找薛姑娘打听一事。”
薛娇娇填了他对面的座位,带着疑惑道:“哦?姜大人不妨细说。”
姜挽道:“听闻薛姑娘从静州而来,不知姑娘可还记得静州局势如何?”
提起静州,薛娇娇有瞬间心惊,随后面不改色道:“当时静州城内外,草寇横行,官府无能,我们百姓民不聊生。”
话落少顷,她未等姜挽继续打听,率先反问道:“姜大人可是怀疑虞娘回了静州?”
姜挽闻言眉梢微挑,大方承认道:“不错,眼下静州官署久不见动静,朝廷怀疑是否出事了。”
薛娇娇从前跟在虞娘身边学习,懂得察言观色,能分辨出姜挽此时刻意的套话。
她思忖着说道:“确实可疑,但草民听闻北越山边陲被侵扰,恐怕虞娘此次回去凶多吉少。”
姜挽道:“此话怎讲?”
薛娇娇道:“草民先前听柳大哥提起静州的互市,表面看似做买卖,实则是为了传递消息。草民离开静州时,互市仍旧通行,鱼龙混杂,虞娘处境恐不堪设想。”
屋内沉默片刻后,只见姜挽无奈叹了口气,两人寒暄须臾起身告辞。
薛娇娇相送他离去,待姜挽入了车厢,脸色骤然垮下。
姜挽朝面前坐着之人说道:“还是老样子,不肯深交。”
对面的人身着一袭紫袍,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听见姜挽所言时,毫不留情戳破道:“你想将百花街纳入手中,除非让裴姬相助于你。”
“不可能。”姜挽扫了眼孔伐,“难道你忘了,柳信和曹光见之死,都与我脱不了干系吗?”
孔伐对此笑了两声道:“那你觉得,送裴姬去庆平山庄,就能免去朝廷对后宫的干涉吗?”
姜挽知晓不可能,婚姻是笼络的棋子之一,但赵抑需除掉眼中钉,越静两州若能出事,于他们而言是个好机会,他们必须找到突破口,否则一拖再拖,势必养虎为患。
孔伐见他不语,接着说道:“据我了解,越州和外族不会轻易开战,鸦川口的粮仓是关键,不如调虎离山,命潘淋漓发兵鸦川口,看看能逼出多少人现身。”
姜挽沉思片刻,脸色有所缓和,扬起笑朝他道:“如此看来,孔相当真比太师更有谋略。”
话虽如此,却换来孔伐的一声冷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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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相信
屋外寒风料峭, 屋内的暖炉烧得噼啪作响,不过今日难得天空放晴,此刻午后的廊下, 瞧见两抹身影盘腿乘阳取暖。
远处见一抹身影前来, 手中还端着漆盘, 行至老者面前后,弯腰把漆盘递上道:“老师先把药喝了。”
方重德接过赵或递来的药,面不改色喝下, 待喝完时,余光瞧见身侧推来一小盘子。
他转头看去, 发现是沈凭给自己备好的姜糖。
老人的脸上浮现笑意, 对他们这般照顾小儿的举止表示无奈, 随后拿起一颗姜糖放在嘴里含住, “你二人就别操心了。”
说话间,他招手让赵或一并坐下, 赵或端坐一侧看着他们对弈。
随后见赵或从袖口取出一封书信, 递给方重德道:“老师,这是画秋的来信。”
方重德一听, 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后, 连忙接过书信拆开。
一侧看似乖乖坐着的赵或, 则伸手往矮桌下方而去,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捏了把沈凭的脚踝。
当他发现那脚竟有些冷时,不由眉头微蹙, 旋即解下大氅丢给沈凭, 装模作样道:“劳烦哥哥帮我看着。”
沈凭瞪他一眼, 示意他注意点分寸, 抬手把大氅拿着,铺在了腿上。
方重德将书信看完后,眼中满是慈蔼的笑意,显然是中州之行顺利,没有让他担忧。
但他怀疑苏尝玉报喜不报忧,偏头朝做着小动作的赵或看去,问道:“中州眼下如何?”
如今赵或极少和他提起公事,若是被问起之余,也不会透露太多,尽可能不让老师操心,以免劳累了身子。
他回想贺宽的书信道:“中州地方小,输送时小心为上,他们选择了分批送出,基本无碍。”
话落,他转头和沈凭对视了一眼。
方重德道:“如此甚好,但若有事,也别瞒着为师,你那点心思留着忽悠旁人去。”
只见赵或怔愣了下,心虚的摸摸下鼻尖,惹得沈凭跟着失笑了声。
沈凭把象棋往前推去,说道:“太师别怪惊临,他不过担心你的身子罢了,若真的有棘手之事,恨不得找你呢。”
方重德哼了声说:“最好如此。”
赵或笑道:“老师不信我,也要信哥哥的话。”
三人其乐融融晒着暖阳,一局棋过去,院子中瞧见莫笑走来,行至沈凭跟前时道:“大公子,孙娘请你前去一趟账房。”
沈凭搁下棋子道:“好。”
之后转头看向他们,拦下想要相送的赵或说:“小事一桩,是有关下个月静州的粮食,我去走走过场,让莫笑送我就是了。”
赵或又坐回了软垫上,点头说道:“那我晚些去接你回家。”
话落,他叮嘱沈凭把大氅带上。
沈凭颔首笑了笑,起身朝方重德作揖,披上赵或的大氅便离开了。
目送沈凭离开后,赵或填了他的位置坐下,给面前的象棋撤掉,摆上围棋对弈起来。
方重德见状说笑道:“你二人倒是会折磨人,又是围棋又是象棋。”
赵或脱口而出道:“也许他在那里未曾学过围......”
言语间,他的话戛然而止,连手中的动作都停顿了下。
然而,刚要遮掩时,却听见方重德意有所指的问话,“当年冬至,你可是听见了?”
赵或抿唇不语,直到把东西都摆放好后,答非所问道:“老师先请。”
方重德收回打量他的视线,手中的黑棋先下,道:“藏这么久,心里有何打算?”
赵或跟着落白子,淡淡道:“无妨,这都是小事。”
闻言,方重德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所以中州出问题,也是小事?”
赵或的心思被他接二连三的戳破,手中的棋子险些没拿稳,直到沉吟半晌后才说:“学生是想瞒都瞒不住。”
方重德却道:“但为师瞧着你倒是能瞒,好比幸仁的身世,你藏得滴水不漏。”
兜兜转转又扯了回来,这一次赵或彻底认输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好好好,是学生错了,老师想从何听起?”
方重德道:“那便说说中州的正事先。”
赵或思索道:“不知宫中发生何事,导致裴姬被赵抑送去了庆平山庄,朝廷在中州增添兵力,见初他们不好大批输送钱粮离开,且他们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唯有借魏辞盈之手运送。”
方重德问道:“前些时日我病倒,你可是把此事告知了画秋?”
赵或点头回道:“得他相助,应他所求,我若是隐瞒,便是对不起他对我们的信任。”
言谈间,方重德把手中捏着的棋子落下,沉默须臾道:“他如今想早些回来了。”
苏尝玉的信中,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对方重德的担忧。
赵或问道:“我派人暗中把画秋先护送回来。”
“不必。”方重德朝他摇头,“他不能离开中州,此事为师会捎信给他。你且按照计划行事,命贺宽把关好中州,与你里外接应。中州清河城是各州河运的重要关卡,能为你们打听魏都的消息,绝不能轻易放手。”
话未说完,方重德突然弯腰费力咳嗽,布满皱纹的脸颊被瞬间呛红,吓得赵或忙不迭起身斟水,走到他身边为他顺气。
方重德咳了片刻后,把温水接过喝下润喉,摆手让他坐回原位。
赵或脸上有些不情愿,显然不想继续说下去,可奈何方重德不许,唯有继续方才的话问道:“学生不解,为何要画秋留在中州?”
毕竟苏尝玉视方重德作唯一的亲人,离开前再三叮嘱要照顾好方重德。
如今瞧见方重德沉疴难愈,他们作为身边人于心有愧,自然也希望让苏尝玉早日回来。
方重德反问他道:“越州是殿下的归宿吗?”
赵或很坚定地摇头。
方重德的声音因咳嗽有些沙哑,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越州也不是画秋的归宿,眼下无人能猜测变故,画秋在贺家那孩子身边,才是最让为师放心的。”
这世上,不止他一人将苏尝玉视作亲人了。
赵或道:“老师放心,我和幸仁都会护着苏家周全。”
方重德欣慰笑道:“他有你们,为师也宽心了。”
他端详赵或少顷,突然说道:“说起来,还是谢文邺会教导人。”
提起谢文邺,赵或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好奇问道:“老师此话怎讲?”
方重德说:“谢家从不曾规训于你,倒是养成了你这般胸怀。”
赵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学生年幼时掀翻魏都,后来御史台便顺着我的心思,提议让我随父皇出征,好在不负所望,让老师见笑了。”
方重德跟随他们时间久了,生病时又闲,倒是爱打听小辈里的趣事,听见时随口笑道:“确实年少有为,难怪能让幸仁这般不舍。”
不料随意一说,竟惹得赵或耳根发烫,他又是挠头又是挠脖颈,没有一处利索的,连讲话都结巴了起来,“其实是我死缠烂打......”
明明是沈幸仁勾引自己,才把自己迷得死死的。
方重德轻声一笑,随后问起北越山,“边陲之事你有何打算?”
说回正事,赵或正色回道:“待第一批辎重抵达后,立刻派人送到冯奇的手中,我会拟一封书信送去北越山,让冯奇和邱成归一并前去议和。”
方重德道:“从前为师被外敌俘虏时,见识过他们的阴险狡诈,定要让冯奇和邱成归此行务必要小心。”
赵或道:“老师放心,外敌并未一统,且各部族对好战者趋炎附势,人心不齐便能轻易攻克,如今不宜宣战,唯有以议和的方式先拖延。”
方重德颔首道:“如此甚好,暂时平安度过这个冬季,后续一切有望。”
赵或道:“老师切莫为此操劳过度,有学生在,出不了大事,待养好身子来年回京见画秋。”
话虽如此,但贺宽等人的情况依旧不太乐观。
他们将钱粮分批装运,陆水两路皆走,但因魏辞盈先前和苏家有关系,如今中州的官署严查各处,有盘查之人刻意针对魏辞盈,导致部分商队被迫滞留在中州。
苏尝玉从前遇过类似的情况,自然有办法去处理,只是冒险的程度相对较高。
数日前,魏辞盈帮贺宽暗中传信去各州,寻到依附赵或的世家官吏,今夜商队会从江州和中州交界启程,绕路往越州而去。
事关重大,贺宽需亲自出马,暂时将苏尝玉留在中州。
中州因水路发达,入冬之后河面结冰较多,唯有靠近江州的水路能行驶,夜里雨雪交加,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一抹身影来回踱步,直至夜深仍旧不见下榻。
苏尝玉睡不着,手中烦躁地拨动着金算盘,不仅因今夜至关重要,还因贺宽独自出行,他不可避免地担心。
先前他们每逢出门都提心吊胆,行事如履薄冰,但从未像今夜这般分开行事。
贺宽临行前曾说过,会派人每隔一个时辰回来报平安,眼看时辰将到,却不见有人回来。
正当苏尝玉愁眉不展之际,忽地听见敲门声,他倏地转头,连忙拔腿往门口而去,却忘了对暗号,不顾一切将门打开。
不料见到来人时,神色大变。
雨雪交杂的深夜中,马车风驰电掣行驶在路上,半个时辰后急停在一所客栈前。
一抹身影披着氅帽下车,急匆匆往紧闭的客栈冲进去。
随着厢房门被推开,暖气夹杂着药味灌进苏尝玉的鼻息间。
他神色匆匆闯进内室,入眼看到床榻上坐着之人,上半身的衣袍被褪了下来,两道腥红的伤痕十分惊人,朝两侧掀起的血肉模糊不堪,苏尝玉顿时双眼发酸。
贺宽怕吓着他,想开口安慰时,结果见苏尝玉扑到面前蹲着,虽然满脸害怕,却非要贴近检查。
苏尝玉没忍住奔溃汲气,语无伦次问着贺宽疼不疼,完全无视旁人的存在。
屋外被视若无睹的魏辞盈站在风中,瑟瑟发抖间,听见里头的哭声,若非身为知情者,她都怀疑是苏尝玉受伤了。
贺宽见他哭得厉害,竟悄无声息笑了声,甚至还往伤口上撒药粉,故意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
恰逢魏辞盈走进来查看,见状愣了下,白眼一翻,心想还以为在伤口上撒盐呢,太装了。
她默默转身离开,贴心拉上门,隔绝一切动静。
苏尝玉眼看药粉渗进伤口,手忙脚乱地伺候贺宽,眼泪都甩到伤口上。
贺宽卖惨,“嘶!”
苏尝玉:“对不起、对不起......”
贺宽心头酸涩,刚想安慰他,不料苏尝玉蹲久了,起身时腿一麻,趔趄跌倒在地。
尾骨落地,震得苏尝玉的臀部麻木,他的眼前出现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贺宽见他毛手毛脚的模样无奈一笑,道:“地上冷,坐上来。”
苏尝玉乖乖递手,才发现他还在偷笑,耳根一热,站起后马上甩开他的手,小声说道:“我去打热水。”
他也不知为何哭得伤心,估计怕贺见初死了吧。
贺宽道:“不必了,你这张脸出去,外头还以为你丧夫了。”
“贺见初!你混蛋!”苏尝玉推他一下。
不料伤口被撕扯,令贺宽倒吸一口冷气,吓得苏尝玉又扑上来检查。
贺宽看准他扑上来的时机,一动不动迎上前,迅速伸手扣住他的后颈,默不作声吻住了他。
哭声在含吻中被咽下,最后化作面红耳赤。
苏尝玉想推开,但念及贺宽有伤在身,仓皇无措被人家吻够了才分开。
皮外伤能随时治愈,心伤能治愈的机会不多。
但贺宽抓住机会了。
他吻不够苏尝玉,却很懂适可而止,营造距离。
苏尝玉白皙的脸上挂满担忧,哭时满脸通红,抹泪的动作笨拙,实在有趣得难以招架。
唇舌分离后,贺宽见他垂头不语,叹声道:“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所以你别担心。”
苏尝玉扁着嘴,垂眸望着掉在榻上的金算盘,抬起手指心不在焉拨了下,“你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
贺宽随意看了眼自己,为他抹去眼泪,安慰道:“就算我要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
苏尝玉脸颊一热,瞪他道:“胡说八道什么!”
贺宽冷峻的眉眼带笑,认真说:“苏画秋,再相信我一次吧。”
他把苏尝玉的右手拿起,用指腹揉着手背,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的。”
苏尝玉一酸,红着眼说:“那你先保护好自己。”
今夜魏辞盈派人送来急报,商队被恶意盘查,贺宽为了让商队顺利离开,以身作诱引得府兵追杀。
他带着暗卫分头行动,在交战中暴露了身份,被迫和府兵交手,厮杀的过程中,为了阻止通风报信的府兵,穷追不舍才会导致受伤。
其实这点伤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把苏尝玉吓得厉害的,是魏辞盈报信时说的话。
魏辞盈命人夸大其词,把贺宽说得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才让苏尝玉飞奔而来,又逢贺宽在处理伤口,场面血腥,简直锦上添花。
一番应景的恐吓,苏尝玉能不怕吗?
这下魏辞盈见着两人和好,双手一拍,大功告成。
她从未见男子哭成这副模样,何况还是他们颇为尊重的当家,平日苏尝玉抱着金算盘精打细算,表面看起来是能耍嘴皮子之人,实际正经起来连裤衩都能算计。
眼下一哭,还真别说,梨花带雨又委屈巴巴,哪个男子能受得住。
苏尝玉哭得厉害,屋外的魏辞盈就笑得灿烂,随行同伴见状好奇,不由上前打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