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岷左右梭巡了圈,抬手朝着宫道一侧示意,“此事借一步说话。”
大雪纷飞,马车在湿漉漉的地上碾过,最终急停在苏宅的门前。
两抹身影快速穿过长廊,来到方重德厢房门前,恰好瞧见大夫背着药箱走出。
大夫朝着赶来的两人行礼,“殿下,大公子。”
赵或急忙问道:“老师如何了?”
大夫面带愁容,随后远离了些厢房,立在转角的廊下,朝他们禀报情况。
“太师如今的身子每况愈下,还请二位不要再让他受惊了,否则难保他......”大夫长叹说道。
沈凭皱眉问:“若是好生调养,需多少时日方可痊愈?”
大夫欲言又止半晌,脸色为难,终不敢回答。
赵或命道:“且实话实说,不会怪罪于你。”
随后见大夫无奈摇头,叹道:“实不相瞒二位,生老病死,只看天命。”
话落间,赵或和沈凭相视一眼,心中骇然之余明白无力回天。
那日虞娘将真相告知后,方重德没能等她说完,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吐血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反复陷入昏迷中,越发病重,众人心急如焚,唯有轮值照顾方重德,对东宫闭口不谈。
今日赵或等人本在官署议事,商榷预防外寇抢夺粮食之事,不料苏宅的管事来传,方重德喂不进去药,甚至还见血丝渗出嘴角。
他们听闻后立刻快马赶来,眼下方重德虽能喝药,但仍旧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
方重德气急攻心,难以接受真相导致病危。
虞娘在这期间曾来探望,却被赵或拒之门外,事已至此,唯有等方重德醒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晚间官署突来急报传赵或前去,沈凭还留在厢房中候着。
用完晚膳后,沈凭觉得屋内闷重,轻手轻脚入了内室,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转身之际,陡然对视上方重德睁开的双眼。
一缕寒风把帷幕轻轻吹动,床榻上的老者眼眸浑浊,在病中失了生机。
沈凭惊魂未定之余,忙不迭来到榻边,握住伸出被褥的枯手,低声说:“太师,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传大夫来。”
但方重德费力拉住他,慢慢摇了摇头,呢喃道:“不必了......”
他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又道:“......扶我起来。”
沈凭闻言连忙动作,小心翼翼将人扶在榻边,随后取来温水喂下。
屋内通风透气片刻,方重德的精神好了些许,看了眼窗口,朝沈凭说道:“我想吹吹风。”
沈凭不能如他所愿,但将窗户开大些许,让厚重的药味散去,再去添了炭火,屋内清爽又暖和。
在他默默做完一切后,方重德拍了拍床榻,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老人瞧着病怏怏的,但思绪清醒,沉思少顷才问:“一切可还安好?”
沈凭浅浅笑道:“很好,有惊临在。”
方重德点了点头,欣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殿下在任何事情上都能触类旁通,作为老师见到他成长,也能放下心来了。”
“太师。”沈凭脸色微变,看着他衰老病白的面容,“惊临比任何人都需要你,还有画秋也是,他还没回来。”
方重德知道他在安抚自己,听见苏尝玉时,眼底添几分惆怅和不舍。
老人扯出一抹苦笑说:“是啊,还有画秋这孩子。”
可他唯有长叹,中州这一趟必须有人去走,未来所有事情才会圆满。
沈凭轻声说:“太师,今年冬至我们要一起吃汤圆。”
方重德颔首一笑,不由回想起虞娘所言,转而问道:“虞娘那厢呢?”
谈起虞娘,在方重德晕倒之后,她被送回客栈中。
沈凭把虞娘探望的事情告知,询问方重德的打算。
方重德沉吟少顷道:“让她走吧,替我转告她,此事老身无能为力。”
沈凭神情顿了下,遂答应了他所请,“太师,惊临会让你与赵抑见上一面的。”
然而方重德却道:“此事听天由命吧,老身并未对不起他,见面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眼底有几分黯然,藏着遗憾在其中,百感交集。
沈凭道:“太师且好生养着身子,今后的事情安心交给惊临,你也能少一些操劳了。”
话落,只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随后见沈凭起身往门口而去。
开门的瞬间,他看见火急火燎的莫笑时,意识到官署有事发生。
他偏头看了眼方重德,示意莫笑噤声,然后走出厢房,慢慢将门阖上,走远些许才让莫笑开口。
莫笑道:“大公子,北越山出事了,冯奇在边陲巡防时,遭到黑蛇部伪装的商队埋伏,冯奇负伤回营时又被跟踪,黑蛇部接连三日伏击辎重,夺了营地的粮食。”
沈凭愕然,询问道:“眼下众人有何打算?”
莫笑道:“殿下需调动镖局所用,还请大公子移步去官署一趟。”
“好。”沈凭忙声应下,但转念想到屋内的方重德,思索间,他朝莫笑下令,“去传大夫前来,就说太师醒了,另外你留下照顾太师,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许告知太师,婉拒所有人的拜访。”
话落,莫笑应声退下去寻大夫,沈凭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回到厢房。
在入冬之前,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北越山的防守中。
越州被收复的最初时期,北越山还称得上太平,直至大魏和南诏联姻,外族意识大魏日渐强盛,不甘落后,每逢秋收之际,时常对越静两州骚扰。
这些外族并非整体,而是分作零散部族,个别部族骁勇善战,抢夺之举层出不穷。
外族不如大魏富庶,向内掠夺已不能满足他们,得知魏都宫变开始虎视眈眈,且西北的冬日漫长,外寇缺乏粮食,更不会善罢甘休。
赵或曾与之交锋,对此最清楚不过,当年他和贺宽讨伐外族时,率先作出的决定就是断粮,断粮能打乱敌方的计划。
敌军改变计划便会落入圈套,赵或借此一举歼灭敌军,将其赶到了北越山外,打响威名。
想不到短短数年过去,这些人竟又蠢蠢欲动,借此计再犯,显然知晓赵或需守着越州,朝廷不会增援,外族才敢有恃毋恐。
赵或不会让他们如尝所愿,但心知如今不宜起战事,否则他们会遭内外夹击。
越州这层堡垒一倒,烽火将再次卷席越州这片阔土,甚至连累静州,来之不易的和平将付之一炬,世间又是生灵涂炭。
沈凭赶到官署前,还未下马车,掀开帷裳时就看见迎上前的赵或。
赵或将他接住,快步朝着办差房而去,途中沈凭把方重德的事情大致转告。
推门而去,入眼瞧见沙盘一侧围着钟嚣等人,大家的神色一片凝重。
互相行礼后,钟嚣率先说道:“大公子,北越军营的辎重被抢,如今营地所剩粮食不多,若是起了战事就要面临后撤防线。此举绝不能发生,未免损失惨重,眼下需我们急需苏沈镖局的路线,快速把粮食补给到位。”
赵或往一侧挪步,让沈凭能立于沙盘正前方,把一根竹条递了过去。
沈凭接过竹条,将镖局的路线推演出来,不出片刻,众人大致摸清了方向。
谢长清先执一枚旗子在手,把棋子安插在一处官道上,认真说道:“此地可作为交接点,四周派斥候探路,在抵达后备营前,命二营副将邱成归派人接应,不出三日便能把粮食送达。”
赵或并未给出意见,而是看向钟嚣,示意他先发言。
钟嚣道:“谢大人的计划可行,但营地和辎重被袭击后,眼下二营能增援的人手不多,若是后备营再无人可用,只怕又会遭到埋伏。”
说罢,他们都朝着赵或看去,只见赵或接过沈凭手中的竹条,指向后备营的位置道:“镖局直入后备营交接,离开时镖队换路,走往北越军营的粮道,而辎重车走商道绕路回营。”
众人立刻明白要用障眼法,如今苏沈镖局有行驶粮道的权力,自然不会被怀疑,且镖局的出现能引起注意,伪装增援,避免营地派兵。
钟嚣道:“属下这就命人肃清商道。”
赵或点头说:“做得隐蔽些。”
说罢,他转头看向谢长清又道:“邱成归嗜杀,留着能镇守营地,但是无人能确保镖局的安危,先前你追踪草寇跨越两州,可有更好的办法?”
谢长清扫了眼沙盘,端详粮道途径的方向,抬手指向临近静州一处小镇,说道:“可以派骄阳在此埋伏,两州交界矮山众多,我先前埋伏过也知道哪里合适。如今知晓静州实际情况的人不多,只要我派人放出互市有交易的风声,镖队途经此地,这一带的部族定不会放过掠夺的机会,我们只需诱敌深入,将部分部族一网打尽。”
赵或道:“好,镖局的后路交给你来开。”
他转头看向待命的李冠说:“传消息给镖队,按照钟大人的计划去走,粮食护送一事可以即刻安排。”
但是钟嚣突然皱眉问道:“殿下,那边陲被扰一事......”
赵或道:“外寇要粮食,本王可以给。”
谢长清顿感诧异,“你要谈和?”
见赵或颔首承认,一侧的钟嚣思索片刻后说:“谈和的确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一旦收到战事欲起的风声,难保下令让潘淋漓带人攻入粮仓,一步步打入越州城。”
“不错。”赵或把手中的竹条放下,扶着腰间的吞山啸,视线落在面前的沙盘,“冯奇从前和官州和南诏商贾常打交道,谈判的胜算比开战大,计算着时日,见初和画秋也快抵达中州了,我们还需要备战。倘若真的要打起来,在冬至前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可恋战。”
前去中州的官道见一辆马车疾驰,离开鸦川口也摆脱了夜间赶路。
苏尝玉为了庆祝不必昼夜颠倒,睁着眼珠子先熬一夜,避免白日里贪睡。
夜里睡不着,他身处厢房踱步良久,忽地心生一计,决定出去打听附近的商机。
入夜的好处是能掩盖行踪,若是身处花天酒地之处,他长袖善舞一番也能摸索出门道。
只是他的计划被打断了,因为前脚刚踏出门,衣领就被人拽住拖回,能有这胆子的,除贺宽没谁了。
他带着生气回首,入眼瞧见贺宽略显凝重的神色,当即察觉不妙。
苏尝玉嫌弃地扬开他的手,当门被关上时,贺宽将怀里的书信取出,压在桌上等他来拿。
结果苏尝玉过来取了,他又不松手,惹得苏尝玉又瞪他一眼。
“松开。”苏尝玉对他这些小动作忍无可忍。
贺宽冷着脸说:“你先答应我一事,看了不许乱跑哭闹。”
听见这话,苏尝玉更不悦了,他又不是小孩。
可书信上方的落款是沈凭的笔迹,定是越州传来的消息,他心里着急,没有不看的理由。
他想推开贺宽,但是相比之下,更显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书信还没看到,他差点急红了眼,满腹不悦道:“贺见初你给我!你不给我,我现在立马哭!”
贺宽抿唇想了想,竟道:“那你先哭了吧,这样看完信你就哭不动了。”
苏尝玉:“......”
真是木头。
但为了看信,苏尝玉只能先答应他的要求。
他不是爱哭的人,除了方重德以外,他只在贺宽面前忍不住眼泪,目前正是如此。
中交代有关方重德生病一事,以及赵抑的身世。
苏尝玉对赵抑不感兴趣,一味地着急方重德的身体,恨不得原路返回越州。
可他清楚此行的意义,这笔钱对越州太过重要,否则方重德完全能阻止他前来。
见苏尝玉一哭,贺宽顿时手足无措,又是掏锦帕又是挽袖,但一直被苏尝玉甩开躲掉。
苏尝玉见他哄不好自己,哭得更委屈了。
为了调整作息不能睡觉,心慌叠加心烦,多日舟车劳顿的苦累,都化作眼泪喷涌而出。
见状,贺宽无计可施,当苏尝玉欲甩开时,他抬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臂,一手捏着苏尝玉的后颈,忍无可忍吻了上去,堵住了哭声。
直接给苏尝玉吻懵了。
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贺宽把他的脸颊捧起,怜惜轻抹他的泪痕,无奈长叹一声。
他放软语气哄道:“不哭,都怪我哄不好。”
每逢苏画秋一哭,他总觉得这世间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71章 掌心
猛然间, 商行账房大门被人推开,魏辞盈站在书案旁看账本,循声抬首望去, 瞧见火急火燎跑来的人时, 好看的脸蛋都皱成了一团。
她指着侍女喊道:“别跑别跑!每回进来能不能好好推门, 一惊一乍的,回头又要修门了!”
那侍女气喘吁吁说道:“魏姐,他、他有、有......”
魏辞盈问道:“谁有了?”
侍女咽了咽喉咙道:“苏、苏当家他......”
魏辞盈以为是庄子上的人, 笑着摆手说:“小事......什么?!”
她蓦然一惊,上前拉着侍女问道:“你再说, 是谁有了?”
侍女喘匀气道:“苏当家啊。”
魏辞盈错愕在原地, 不可思议说道:“他一大男人你说能怀?那方圆百里不都得姓贺的!”
可侍女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平复下来后道:“魏姐, 苏当家他有事请你过去一见。”
魏辞盈失望道:“哦,原来不是有了。”
包厢被敲开时, 苏尝玉瞧见潇洒而来的魏辞盈, 屋内的沉默一扫而空,他立刻喜笑颜开迎了上去, 无视身侧见状皱眉的贺宽。
两人上前一顿欢喜, 互相迎着落座。
魏辞盈朝贺宽颔首道:“贺大人, 好久不见。”
贺宽点了下头,“嗯。”
结果他的肩膀立刻被人甩了一掌, 转头看去,发现是苏尝玉对自己动手。
苏尝玉不满道:“嗯什么?人家喊你, 你又装什么哑巴。”
贺宽见他和自己说话了, 板着的一张脸都变得阳光明媚起来。
他看向魏辞盈, 生疏笑道:“魏姑娘好。”
魏辞盈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 意味深长端详着他们两人。
苏尝玉给她倒上水,询问起她的近况。
魏辞盈道:“放心,商行一切都好,眼下基本都恢复了,再到三个月就要过年了,我命人算了算红利,除了你的那一份,其余都分给庄子里的姐妹们,让大伙儿好好过个富足年。”
既然说到红利,苏尝玉便也不隐瞒,在敞开说之前,他先给贺宽递了个眼神。
随后见贺宽起身朝外走去,为厢房里的两人拉上门,听话站在门外守着。
见到贺宽熟练的行为举止时,魏辞盈表示很意外,转脸看来,遂听见苏尝玉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
苏尝玉将越州的情况大致告知,眼下越州有意和外族谈和,需要投入大量的钱粮,鸦川口粮仓的资源是越州和静州的支柱,若无紧急情况绝不会轻易动用,如今唯有苏尝玉是他们谈和的希望。
一盏茶过去,魏辞盈大致清楚当下时局。
她拧起的眉头不见舒展,待苏尝玉说完后,才沉声回道:“这笔银子今夜便可命人去安排,另外我把自己的那一份也交给你,只是我必须要告知你一事,近日这批银子恐怕运不出中州。”
苏尝玉愣住,“为何?”
魏辞盈道:“前去魏都的商队传回消息,太子突然将太后送到庆平山庄,近日已有府兵和禁军出现在中州了。”
中州地理位置特殊,占地面积不比其余州城大,又临近天家的避暑山庄,一旦有风吹草动时,这些耳听八方的商队都能及时知晓。
苏尝玉知晓事态受阻,若想要快马加鞭运送,只会引起府兵和禁军的注意。
他抬眸看了眼屋外来回踱步的身影,贺宽以反贼之身游走,远比自己还要困难许多。
魏辞盈捕捉到他的视线,话锋一转问道:“我的好当家,你们二人和好了?”
她先前得知贺宽把苏家给抄走时,气得险些提刀上京,但她清楚一事,抄家过后,率先受到影响的乃是中州商行,她不能意气用事置同伴不顾,只能命人不停上京打听消息。
直至她收到苏沈镖局的风声,得知苏尝玉和方重德秘密离京才放心。
而后她立刻派人去官州,将苏家商行暂且歇业,寻上杨昆山相助,想要保住官州的商行。
不久后,她得知魏都宫变,贺宽随赵或等人离京,她想打听魏都商行的情况,得知除去中州以外,苏家其余商行无一幸免,而官州商行虽歇业,但受到的冲击极大。
魏辞盈靠着旧事和贺苏两家恩怨,大胆猜测贺宽和苏尝玉的关系。
如今看来,两人并非想象中的水火不容,这一对当真是靠着恩怨情仇结下缘分。
苦命鸳鸯。
苏尝玉听见她的问话,立刻收回视线,神色别扭说道:“我才不会原谅他呢。”
说话间,他的余光落在受伤的右手上,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忽然他的眼中瞧见魏辞盈伸手而来,随后右手被魏辞盈拿起,慢慢放在了桌上。
苏尝玉的脸色出现一丝慌张,右手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处,他为了不叫人失望而隐瞒许久,眼下却被拎了出来,逼着他去面对旁人的讨伐。
他抬首和魏辞盈对视,刹那间,他被魏辞盈眼中的安慰所愣住。
魏辞盈和杨昆山相识后,后者作为钱观仲的门生,他们与贺远行交好,一番打听下来,魏辞盈对贺苏两家之事颇有了解。
自然而然也知晓苏尝玉挡刀一事。
魏辞盈轻声笑道:“你是我们的当家,哪怕没有金算盘,只要你是苏尝玉,你是苏画秋,就是商行的当家。”
这一刻,苏尝玉鼻子一酸,右手手指竟因此颤抖了下,他难以置信看着魏辞盈,眼眶微热,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他清了清嗓子,右手捏着茶杯,扬起笑说道:“我又不是废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商行。”
这是他付诸多年心血的家当,绝不可能就此放手,即便是跌入泥潭,他也会带着商行起死回生。
厢房门被打开,贺宽瞧见两人走了出来,随后问苏尝玉道:“可要相送魏姑娘离开?”
苏尝玉瞪他,“让你送,若是被府兵发现了,我们全部都要遭殃。”
贺宽很严谨说道:“我可以派暗卫护送。”
苏尝玉心烦道:“都说了不用、不用、不用,你是不是听不懂?”
贺宽垂眸道:“听懂了。”
魏辞盈连忙上前安抚苏尝玉,“好好好,床头打架床尾和,动怒伤身,我长了两条腿,能跑能跳,你二人莫要因我伤了和气。”
看小两口吵架真有意思。
贺宽朝魏辞盈作揖道:“魏姑娘放心,画秋是长途跋涉累了,还望魏姑娘见谅。”
苏尝玉烦道:“魏姐别理他,他这人无趣得很,你别见怪。”
魏辞盈笑眯眯说:“我懂我懂,你们二人可千万不能分开。”
省得自己吃不到八卦了。
贺宽笑了笑,很诚恳得点头答应。
片刻后,苏尝玉把魏辞盈送走,再回到厢房时,发现贺宽一直站在书案前不动。
他带着疑惑上前,瞧见贺宽木讷地推着金算盘,似乎并未觉察他的出现。
眨眼间,贺宽发现金算盘被取走,偏头看去,见到身侧回来的苏尝玉。
苏尝玉撇着嘴说:“别动我的东西。”
贺宽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突然把那右手握住,小心谨慎捧在手里。
苏尝玉一愣,险些抖落了金算盘,当他想要挣脱贺宽时,瞧见贺宽把受伤的右手展开,弯腰垂头,慢慢吻住掌心上遗留的伤痕。
骤然间,苏尝玉心头一阵悸动,竟忘记躲开他,而是呆滞看着贺宽的一举一动,感受着右手掌心传来的触感。
是温热的。
小心翼翼的。
苏尝玉感觉封尘的思绪再次翻涌,叫他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当贺宽抬起头时,认真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细语道:“画秋,你不必原谅我,只要此生让我护着你周全便好。”
亏欠苏尝玉的所有,他会用这条贱命去还。
大雪覆盖在广袤大地,天地一色,如一张羊羔毯铺落人间。
赵或得知方重德醒来,从官署离开后率先朝着苏宅赶去。
管事看着大夫前脚离开,转眼间瞧见沈家的马车出现,他连忙冒雪迎上前相迎,几人一同前去厢房。
来时天色已暗,方重德因喝药的缘故早早下了榻,赵或未能和老师说上话,索性选择坐在床榻边守着。
赵或带着些莫名的执着,又逢老师病重,师徒两人许久未曾说上话,当他今日得知老师转醒,却不能抽身前来探望,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他虽然将思绪藏起,但沈凭轻易察觉所有,此刻屋内静谧,相陪不语。
夜里管事端来清粥小菜,他们两人简单对付过后,沈凭不作逗留,前去偏房看书去了,徒留赵或一人留在方重德榻边。
深夜里寒风刮得紧,许是睡得早,方重德夜半转醒了。
诸如此类的状况,在近段时日时常发生,每逢夜深时,方重德醒来后,除了胡思乱想别无他事可干。
他深知自己的身子不堪,选择在白日里贪睡,只为了减少孩子们的担忧。
但他万万没想到,今夜醒来时,竟瞧见床榻边阖目端坐的赵或。
方重德不想闹出动静,唯有暗暗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不重,可赵或睡得不安,遂跟着睁眼了。
师徒两人隔空相望,沉默半晌未语,直到方重德无奈一笑,虚弱无力说道:“殿下来了。”
赵或恍然回过神,猛然间竟朝前一倒,双膝跪落在地,高大的身子弯腰,额头朝地面重重磕下,声音如贴在地面,沉闷而愧疚,“学生不孝,承教数载也未能让老师放心,如今还令老师身心交瘁,病魔缠身,请老师责罚。”
方重德把手伸出被窝,骨瘦如柴的手拍了拍床榻,示意赵或起身。
但赵或却不似往日听话,执意要跪在地上。
见他固执不起,方重德只好坦言道:“殿下无需自责,你是老身选中的学生,纵使他贵为先太子遗孤,为师也从未后悔选了你。”
闻言,赵或缓缓直起身子,沉默不语,垂眼望着地面,他背对着烛光,昏暗将他眼底的思绪藏尽。
方重德慢声道:“老师遗憾的,是他和先太子没有丝毫相似。”
屋外寒风骤响,灌进偏房的风吹动书案的烛火,桌上见一人趴着熟睡,翻动脸颊时,迷糊间看见身侧站着的影子。
“惊临?”沈凭连忙起身,发现身上被披了大氅,氅衣十分暖和,显然才被解下。
赵或为他系好氅衣,眼底一片平静,让沈凭以为他没等到方重德。
他朝赵或轻声问:“怎的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