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就算被屠,也不叫人觉得可惜啊,在夜苍穹心底的某处角落,偶尔会有这般阴暗的声音如此诉说着,但这只是一种迁怒,因为他所珍视的人,未曾被家人珍视,而产生的迁怒。
李南落只是追忆,却没有找到回忆,闻言点点头,叹息似的说道:“我想不起我娘亲的样子,据说我出生没多久她就病倒了,而她离开人世之时,我还没有记事。”
“有我陪你,我也不记得自己的娘亲,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不也一样过的很好。”夜苍穹捏了捏他的手。
李南落知道他是要安慰他,确实,仔细想来,一个记不得自己千年岁月的妖物都毫不在意那些过往,他这区区才活了十多年的人类,又有什么资格哀叹自己从未有过的记忆,这未免太过矫情。
“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既然已经说起,李南落索性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捏起茶盏,示意夜苍穹为他倒茶。
夜苍穹笑着照做,听他说起儿时,那是一个天生体弱的小少爷,如何在后院成长的故事,没有任何的惊喜,平静的如同流水,每一个平淡的日常堆砌着,他在这些平淡之中,学习诗书礼仪,向身为相国的父亲请安,请教课业的问题,晚上一个人在院中用饭,他的兄长和父亲则在书房讨论政事,他是庶出,他的兄长李况则早早的随着父亲学习朝堂之事……
“等一等。”夜苍穹忽然打断了他,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之前没有留意,但你刚才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既然你是庶出,你娘怎会是宗族的嫡女?我不懂人类的规矩,但据我所知,大户人家的嫡女不会轻易与人做妾。”
夜苍穹只是个失去了很多记忆的大妖,不确定人类的规则,但李南落是个熟知高门规矩的官家子弟,闻言一愣。
夜苍穹又问,“你娘若是朱书容,那你大哥李况为嫡长子,他的娘亲又是谁?谁是相国府的夫人,谁又是妾室?若没有妾室,你娘是朱书容,是相国夫人,既是主母,你为何一直记得自己是庶出?”
话落音,一片静默,只有院子里的鸟叫声和树叶沙沙的响动,一滴冷汗从李南落的颈边滑落。
他的眼瞳不断收缩震动,他盯着夜苍穹的眼睛,刚才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直到变成一片嗡鸣,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坍塌了,那些记忆中的一切,霎时成为一片沙砾。
李佑、李况、李南落……
李南落……究竟是谁?他是朱书容之子,朱书容是朱家嫡女,是开国功臣之后,是宗族之后,是相国府主母,那李南落怎会是庶出?
相国府没有妾室,哪里来的庶子?
所以,李南落是朱书容之子,是相国府的嫡次子?!那他的记忆从何而来?他为何一直记得自己是庶出的二公子?
他的背脊慢慢爬上一阵冷意。
“你想起来了?怎么回事?”夜苍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南落只觉得一片眩晕,他的记忆是混乱的,是矛盾的,好像有人往他的脑中塞进去不同的画面。
“小南落?”夜苍穹的声音听起来更关切了,有些紧张,而他只能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那片令人作呕的眩晕,耳边的嗡鸣声如同要把他的魂魄撕裂。
然后李南落整个人被抱起来,夜苍穹把他抱在怀里,把浑身颤抖发着冷汗的李南落抱在身前,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抱里,他揉着他的太阳穴,不断拍抚着他的背脊。
李南落的背后被冷汗湿透,一片冰冷,哪怕在秋日还有些热度的阳光下依然冰冷,夜苍穹就不断轻抚着他的背,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他还是觉得冷。
这种冷意从手脚蔓延开去一直到四肢百骸,一直浸透骨髓,他一把抓住夜苍穹的衣襟,漆黑的眼睛变作了竖瞳,“阿夜——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的主人,我的小南落,无论你是谁,你是你。”夜苍穹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可李南落的那种狂躁和不安慢慢缓和下来,就好像飘荡在半空的心忽然有了着落。
夜苍穹继续轻轻拍抚着他,直到他慢慢冷静,然后回到房里,叫人打水让他沐浴,在热水里暖了身子,再换上干净的衣衫,顾不得丫鬟们好奇的窥探,他亲手为他擦干头发,又继续用火焰之卵将头发烘干。
茶点就摆在桌上,夜苍穹面对着好像失了魂似的李南落,考虑了片刻,叫人换了热牛乳来,因为赵明珠才生产完,赵府上下眼见她消瘦的模样,时刻都准备了各种滋补的吃食,这才有牛乳备着。
牛乳可安神,又不用咀嚼,最适合此刻的李南落,夜苍穹把他当个脆弱的婴孩那般,亲手用勺子刮开上面的那层乳衣,把牛乳递到他的嘴边。
“阿夜……”夜苍穹近来愈发的温柔,李南落张开嘴,把牛乳含到嘴里,慢慢咽下,他看着夜苍穹,让自己受到震动的心神稳定下来。
夜苍穹噙着笑意,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微微抬起的下颚,和他往下注视的眼神,让他显得有些高傲,挑起的眉眼,目光转动,透着股妖异的味道,而此刻,他看着他。
“怎么,你的记忆可是被篡改了?”他就像讨论牛乳是否好吃一样,寻常的问他。
“看来,是吧。”牛乳带着一股甘甜的味道,李南落并不爱甜食,但此时此刻,这股甘甜却恰到好处,他抓住夜苍穹的手,舔去勺子上的那一层乳衣。
白色的乳沫在发红的唇上,夜苍穹盯着那一抹颜色,看到一截舌尖把唇上的乳白舔了去,拿着勺子,被李南落触碰的手不禁发起颤来。
“这种时候你也有心情吗?在我这般凄惨的时候?触发了你的发情期?”这两种情境如此违和,李南落几乎要笑起来,为当下这种荒谬。
至少他笑了,夜苍穹注视着他的笑意,盯着那双嘴唇,“若问我,可有为你难过?那是自然,可哪怕你此刻心碎欲绝,哪怕我能感知你的痛,而我的本能,依然会让我看着你——”他的手指从他唇上擦过。
“想起它们能为我做的一切,和你曾带来的欢悦,想着如何撕破你的衣衫,把你放到床榻上,想着你会为我而失去理智,狂乱的张开你的双——”
李南落捂住了夜苍穹的嘴。
夜苍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矛盾的情绪,野兽的本能和对李南落的怜惜交织在一起,而野兽的悲哀就在于,哪怕心中痛楚,他也依然被本能所驱使。
勺子掉在桌上,溅起一片乳白,夜苍穹抓住了他的手,他用双手捧着李南落的手掌,仿佛用一种信念来克制着不当的欲望,一下下的,谨慎的亲吻,小心翼翼的落于他的手心上,又一下下的,带着一种虔诚,落于他的指节上。
错乱的记忆,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在这么一个瞬间,李南落再也听不见外面的风声,听不见鸟儿的叫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夜苍穹。
虚假的记忆里,只有夜苍穹是真实的。
第137章 羊肉酸汤
晚霞发着赤色金红, 如同燃烧在天边的火,于青蓝天空上划出一道绚丽的边界,使得合起的门扉也涂上了这样的一抹金红, 这抹金红一直延伸到地上, 延伸到拉长的影子里,那是两个身影相依着。
临窗的罗汉床上, 李南落半靠在夜苍穹的身旁, 他摘了发冠, 衣衫松散,夜苍穹也是一样,只是更狼狈些, 几刻之前,被他捧着亲吻的手, 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对他的感激之情。
李南落没有因为上一次夜苍穹的失控而畏惧与他亲近, 他无法坐视他备受折磨,便试探着, 不超越让他失控的程度,毕竟,完全保持距离,那实在太难了。
夜苍穹曾经赞叹过, 李南落学什么都很快, 如今看来, 任何事情上皆是如此, 月白色的衫子和一袭青衣并到一起,上好的料子连摩擦声都悦耳至极, 肩膀挨着肩膀,李南落半靠在罗汉床的扶手上, 夜苍穹的手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夕阳西下,没有点灯的房里安静到可以听见呼吸,每一丝声响都被放大。
彼此的吐气声里,是外头鸟儿归巢,翅膀拍飞的声音,又到了院落厨房里烧火的时候,丫鬟们要准备晚膳,有时候也会来问他们想用些什么。找不到两位贵客,走动的越发勤快,叽叽喳喳的谈论着这两位贵客与众不同格外俊秀的模样,和传闻中所谓的妖师,妖物一一对照。
有个小丫鬟觑着眼,往周遭一溜,见除了她们没有旁人,便一面说着外头听来的异事,一面看着夕阳落下,这说的便是山野间的妖物,此时说来分外应景。
临着竹影,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景,边说边走,经过客房的时候停了下来,见了阖起的门,犹豫着上前敲了敲,叫了用晚膳,又报了今晚厨房准备的菜色,想问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等来等去,里面也无声无息。
几个小丫鬟对望着摇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客人的房间,不好随意,否则便是不守规矩,便驻足于门前,又在那扇被晚霞涂上了金红色的门前惊叹不已,此地景致过于美丽,小丫鬟们索性停了下来,打算躲懒片刻,就等叫饭。
于是道听途说的故事,在夕阳落日之时,被说的煞有介事,偏巧这时候,好像听到了屋子里头传来几声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吓得说故事丫鬟也停了下来,一群小丫鬟瞧见她神色有异,都安静了,在逐渐转暗的天光里,小心翼翼瞧着周围,慢慢屏息。
一窗之隔,外头静默,屋里头的两个人不禁也停住了呼吸,昏沉里两双眼睛对望着,好像要在黑暗中点出火来,几乎要疑心被外面听见心跳如鼓的声音,就算如此,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身子站立不动,竹影映着人影,在逐渐暗下的金红色晚霞里,人影交错,只撩起了下摆,眼睛闭起,咬住了嘴唇,呼吸停滞到身子发抖,外头的几个小丫鬟没有再听见奇怪的声音,面面相觑,笑着对方多心,等厨房那头远远的叫了几声,便顾不得再说故事,连忙往那方向跑了去。
屋子里流动起初秋的燥热,压低了的呼吸在外面的笑闹声里骤然急促,这一次的动静再没有引起半点注意,阵阵摩擦的衣料声好似撕开的绸缎,手指发力,还有另一种声响叫人面红耳热,李南落半眯着眼,互相抵着的肩膀都在用力,背上出了汗,这次却不是冷汗,而是一股股的热气,才擦洗完的身上又是一阵粘腻。
散下的发贴着脖颈,黑色和银白的发丝在彼此的肩头披散着,夜苍穹的另一个手紧紧搂在李南落的腰上,隔着衣物也烫的如同烙铁,在逐渐暗下的余晖里李南落的眼神仿佛印着霞彩,夜苍穹将他往墙上抵。
不可以再继续,李南落错开了身,夜苍穹懊恼的咽下口中的喘息,整个人跟着贴近过去,好像要把李南落揉进自己骨血那样紧。
擦身沐浴的水又有了用处,待两人把手洗了,让所有痕迹湮没在水中,又打开窗户,让味道散去,在罗汉床上休息了一阵,丫鬟们没有找到人,厨房便将饭菜都留着,只等着叫菜。
李南落整个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也有了吃东西的胃口,点了一锅羊肉酸汤,要人煮了面来吃,却不敢就这样衣衫狼狈的出去,趁着夜色,叫丫鬟只把吃的放在外厅,敞了衣衫,吃起了酸汤面,只觉得羊肉鲜嫩,酸汤爽口开胃,夜苍穹却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和他分吃了一碗,又要了一叠烙饼,泡在汤汁里,吃的很是畅快。
李南落吃得饱足之后喝了些茶,又是一声热汗,两个人再洗漱了一番,这才睡下。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可无论怎么拖延,收到的那封请帖还是摆在那里,在李南落的眼前,他端详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拿了起来。
夜苍穹说,不想去就不去,可面对想要知道的过去,李南落根本做不到把请帖丢在一边,当做不曾收到。尤其,是在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混乱,很是可疑的情况下。
问谁,谁都知晓,他是相国府的庶子,似乎谁都不曾真正在意他的娘亲究竟会是谁,谁也没有质疑过他庶子的身份。
也正是这一夜,夜苍穹和他躺在榻上休息的时候,讨论过这样的可能性,“你爹,相国李佑莫不是有意的,只为了把你藏在府中?所以才少让你出门,对外也说你病弱,尽量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庶子身份,岂不正合适。”
“我确实在府里过的也不像个庶子,吃穿用度,从来不比大哥差上分毫,其实仔细想来,这原本就很奇怪,我爹那个人,最是讲究礼法,上下有别,嫡庶之分,要是按照他的为人,我的生辰宴,一个庶子的生辰,就不该请那么多人,以前也从来没有请过那么多人,就好像,他正准备让我出现在众人眼前,不再隐藏……”
然后就出了事。
仔细回想,竟然从那个时候就早有异状,只是李南落从前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今再看,竟是处处都有违和怪异之处。
知道不对,再去找不对,处处诡秘,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在相国府的日子全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平常。
而他手上的这份请帖,上面的这个朱字,这位递了请帖来的人,他的姓名是否就在殷迟给他的那册族谱,姓朱的族谱名册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翻看,又或者,只是他还不愿意去知道。
放下这份好似重若千钧的请帖,李南落无声的叹息,夜苍穹在他身后说道:“这个姓朱的,你不如先去问问姓赵的?”
“是赵大人。”习惯性的纠正夜苍穹的称呼,李南落点点头,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自从赵明珠生下孩儿,赵大人就很少露面了,多半时候都去逗弄他的外孙,若没有急事,根本找不到他的人,他总是在赵明珠的院子,把蛟鳞都挤的无处可去,连自己亲儿的衣角都快要摸不到一下。
李南落找他的时候,赵大人正抱着自己的宝贝外孙,生怕伤疤的那边脸上吓着小娃,只没有伤口的半边脸对着,侧过身来扭着头对奶娃娃笑,对着外头的那半边脸便在阳光下扯开了一片猩红色的丑陋疤痕。
找来服侍赵明珠的丫鬟低着头,不敢乱看,心道也只有胆子大的才敢留在此地当差,这一家子,老的半张脸的伤疤面目狰狞,小的还未成婚就生下妖物之子,还有什么妖师妖物,医师医女,使剑的剑客,真真吓煞人。
李南落来的时候,丫鬟才抬头,瞧了一眼,又在心里默默吐了口气,罢了罢了,管他什么妖师妖物,横竖祸害不到自己身上,饱饱眼福长长见识也是好的,眼神又是一溜,嗯,这所谓妖师,莫非都生的那么好看……
待要再看,后头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满是妖邪之气的男人,那男人生的好看至极,简直不像个真人,只是这种好看叫人浑身发冷,心里发怵,根本生不出半点绮思,归根究底,是他看她的眼神太可怕了,就好像她要偷他的宝贝。
“阿玲,还不给客人沏茶,还站在这里作甚!”赵大人发现自家丫鬟一直对着客人发呆,心说还是太急了,临时买的丫鬟就是不如原来的合意。
小丫鬟竖着双丫髻,十三四岁的年纪,专是跑腿做杂事的,连忙低下头应了声,李南落却多看了她一眼,夜苍穹发现了,便也多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
阿玲这个名字,和原来照顾李南落的丫鬟同名,如今回想起来,他的阿玲也是这般圆圆脸儿,李南落陷入了回忆,看着这个丫鬟跑开的方向,一时竟没有留意夜苍穹已经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看上了这个小丫头?”他当着赵大人的面,抱着手臂朝远处抬抬下巴,指着阿玲跑开的方向。
李南落知道,这是他家大妖不高兴了,微微摇头,无限唏嘘,“和我以前的丫鬟同名,当时我让阿玲逃命,不知道她可有逃走,如今过得好是不好。”
听他说起从前,夜苍穹好像猫儿收起爪子那样,立刻静默下来,李南落垂下眼,掩住了一丝笑意,上前和赵大人打了招呼,又问候了赵明珠。
沈绮君正巧从里面端着空的药碗出来,与李南落打了照面,抬眼看他,神情微动,往边上再看一眼,果然见到夜苍穹,她低着头走上来,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与你们许久不见,这一回亏得是你们,明珠没有大碍。”
夜苍穹没有忘记,李南落最初见到沈绮君之时,颇有些少年人的意动,这会儿见了沈绮君神色,竟也暗藏着一丝波澜?
他不着痕迹的站到李南落身边,“你不是有话要问那赵大人。”
夜苍穹很少这么称呼,没有直接说那姓赵的,看来多少也学会些人类的规矩和礼数了,李南落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当面被人听见,定要惹人不快。
不过这也是他的多虑,赵大人如今有了这个金孙,全靠他们二人,别说夜苍穹稍微失了礼数,哪怕不给他好脸色,他也能对他们笑出花来。
第138章 初乱
赵大人见两人神情, 似是有正事要谈,便把蛟鳞叫过来,小心的把奶娃递到他手上, 蛟鳞连眼神也没给李南落和夜苍穹一下, 露出了一脸傻笑,小心翼翼的把亲儿抱在怀里。
看来以后, 这傻女婿, 蛟鳞是当定了, 李南落心里这么想着,面色柔和了些,随着赵大人一起到了他的书房。
书房里, 赵大人听了他的疑问,关于朱家的疑问, 不禁也表示出了疑惑, 他的记忆中有关于朱家的事,但也仅止于外界都知道的那些, 朱家是在本朝开国的时候就存在的,身为世家却很少露脸,从不干涉朝堂。
而对于朱家的风评,一直以来, 都还不错, 他们就如其他几个还在朝的宗族世家一样, 恰到好处的表达出当今陛下的忠诚之心, 很多时候显示出豪门望族自身的骄傲,绝不会轻易与朝中某个大臣走得太近。
也可能是为了避嫌, 用这种方式表达出宗族的态度,告诉当今陛下他们只想当一群富贵闲人。
李南落从未涉猎朝堂之事, 但听赵大人说来,并不觉得难以理解,最后,他用一种奇异的表情,问道:“赵大人,你可知,我娘亲是谁?”
这个问题显然把赵大人难住了,他愣了一愣,“你娘……”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很是回忆了一番,“相国从来不提家事,我们都只知道相国夫人娘家姓朱,至于你娘,大家都知道相国府中,似乎没有什么妾室,也没有歌姬,更没有听说过有侍女有孕之类的传闻。”
他也露出一脸疑惑,“被你这么一问,也是奇了,好像还真没人去追究过,庶出的次子之母是谁,当时似乎有人猜测,是不是当家主母的身边人,比如贴身侍女之类,这在很多大家族里也并不少见,不过相国这个人,太过方正,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定会给个名分……”
赵大人也想过往上爬,年轻的时候对于京中之事,打探的很是勤快,就好像多知道一些,就离那个朝堂更近一些,离京城更近一些。
如今,他人是来了京城,但以述职为借口,也呆不了多久,幸好,女儿没事,还有了个宝贝外孙,如今他也没有太多的念想,只要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李南落闻言并不意外,果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妾室的存在,却都接受了他是庶次子的身份,这是他爹相国李佑有意为之?那他记忆中的混乱,他自己对于娘亲的认知,以及庶子身份的认知,又是什么时候存在于他脑海中的?
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记忆都不能相信,他还能相信什么?
李南落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感受到,夜苍穹这个失去了千年记忆的妖物,对于自己的过往是怎样一种感觉。
那是模糊的,未知的,充满了不确定,甚至因为对过去的不确定,而无法肯定自己该是谁。
他朝着身旁伸出手去,抓住了夜苍穹的手,夜苍穹回握住他,手心相贴之时,就好似两个迷失于夜色中的人,彼此有了一个依靠,一个能让自己寻得归途方向的依靠。
又问了一些,再也没有得到其他有用的消息,李南落准备告辞回去,却被叫住了。
赵大人想起一件事来,“贤侄,近日打听到一个消息,说京城里面发生了血案,有好些个当官的,不知怎么就被人害了,为了此事,陛下悬赏,要是有人能抓到凶手,便将相国府旧宅做奖赏。”
这事,关系到的是那栋老宅子,赵大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李南落说一声,果然话说完,就见这年轻人呆愣在那里,随即神色似乎黯淡了不少,想来也是,那栋宅子,似乎是他和相国府之间,如今唯一的关联了。
“你把那凶手抓住,也可以得到奖赏,兴许还能趁此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如果背后凶手就是蛊雕呢?”夜苍穹一直没开口,此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李南落和赵大人顷刻间一起看向了他。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叫人惊骇的话,手指在李南落掌心挠了挠,噙着笑的眉眼往上挑着,“怎么?这不是你的意愿?得回相国府的宅子,找到当时的那个凶手?”
“你怎么如此肯定,如今血案的背后便是那个蛊雕?妖物之间有这样的消息流传?”李南落一下捏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报以疑问。
“我不确定,最近也没听见什么消息,不过凡事都可以试试,哪怕这凶手不是蛊雕,只要能让你得回旧宅,便是个可行的办法,为何不试试呢?”夜苍穹积极的鼓励着他,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到他。
明珠美玉,不可蒙尘,早晚会绽放出光华。
夜苍穹一直以来都希望他带出来的小崽能立于人上,只是后来出于私心,才变得有些不想让更多人看见他的非凡之处,但如今……他知道他想得回那套老宅,既然无法阻挡未来的光亮,便索性,让他亲眼看到这光如何绽放吧。
追查凶手,这对于李南落而言其实并非没有办法,仔细想来,他还没有去联系过京城里的山海会分部,他这个巡察使要是需要的时候,多少也能差遣一二。
另外,既然殷迟给了他朱氏一族的族谱,那是否代表着朱氏一族对他释放的善意?他仔细考量,排除自己内心的情感,朱氏一族未必不可结交,至于娘亲的母族为何要与他联系,所图到底是什么,可以到时候再说。
还有影子卫,殷迟既然表示出影子卫的态度,那么那十数个影子卫,便也是可以一用的。
仔细算算,山海会、影子卫、打探消息有一手的子城、面鬼,还有赵大人在京城的些许关系,这些零散的力量,分开看不觉得如何,但放在一起看,从朝堂到江湖,从妖师到妖物,竟然都包含了进去,只要他想,都可以作为助力,去查查那些个案子。
李南落这么一盘算,便定下心来,决定试一试,不管凶手是不是蛊雕,只要有机会显露出自己的能耐,或许真的能得到机会,洗清罪名,至于相国府老宅,只要当今陛下说话算数,定然会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