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苍穹大笑着击掌,“我就知道你可以,这样的妖物也就只是堪堪算个大妖,根本没有多大的能耐,他的本事都在变幻自身形态上了,如今的你,拿下他绰绰有余。”
蛊雕眼前昏沉,听见两人的对话,才知道自己竟根本没有被看在眼里,他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开始发笑,李南落察觉到些许异样,不禁手间一松。
“你在笑什么?”他知道蛊雕就是等着他发问,但既然蛊雕已经落在他手里,他也不担心他使什么诡计跑了去,他如今已经有这个自信,再次把他拿住。
“我,在笑,你在此地抓我——却不知道——更大的麻烦不在我身上——而在城中,在这个——”蛊雕就用李南落的脸孔露出一脸诡秘,好不容易喘了一丝气,一句一顿,颤着手,指着李南落的背后。
那是京都城的方向,如今他们在城外,城内又会出什么事?李南落看向夜苍穹,不知道是否该信蛊雕的话。
“你让他把话说完。”夜苍穹示意,李南落便将蛊雕又放开了了些,有他的大妖看着,他不信蛊雕能从他们两个人眼前溜走。
蛊雕落到地上,一阵咳嗽喘气,然后不等两人发问,呵呵怪笑起来,“我不过是听令行事,你家的血案也不过是一个命令!那本来是个投名状,可没想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们要的就只是我变化的能力!”
他抬眼看着李南落,满目的怨毒,“他们根本看不上我这样的妖!既然如此,我就索性干一票大的,让所有人类,所有妖物都知道我的厉害!我蛊雕——可不是只会变幻吃人——”
他的脸孔逐渐扭曲,长出片片羽毛,再看不出一丝李南落的模样,逐渐变作一张似鱼鹰的脸孔,身上又是羽毛又是鳞片,头上还伸出一对螺旋状的角枝来。
他嗬嗬喘息怪笑,笑声犹如婴啼,“我变幻外形,进入了宫中,什么太医局,原来也不过是群炼妖师,还有那许多妖物……对了,京都城内没有妖,妖物都被锁在太医局……京都也不过如此,太医局也不过如此……我把他们都放了!都放了!哈哈哈哈哈——”
“看谁还说我只会变幻!只会吃人!不,我不光吃人,还能吃妖!吃了那些妖物!我便能吸取他们的妖力!”蛊雕那张满是羽毛的脸上逐渐多了疯狂之色,这样子哪是吸取妖力,分明真的是如同姑获鸟,已经逐渐失去理智。
蛊雕将自己所作所为都说了,狂笑声中,鸟羽层层疯长,妖力竟然也真的不断涌现,他真的靠吞吃同类获得了他们的妖力?!李南落一惊,但此刻已经来不及再多问。
“阿夜,你解决他,我去城里!要是真的如他所说妖物都从太医局被放了出来,城内恐怕要乱!”李南落自己也没想到,他当时让蒋启留意城中,本意只是提防蛊雕,没想到,如今事态竟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
“你去吧,这里有我。”夜苍穹点点头,一手捏住了蛊雕的脖子,就像捏住一只小鸡。
李南落的目光顿了顿,本来想要夜苍穹小心,最后决定还是不说了,这蛊雕怎么着也还算是个禽鸟,在猫儿妖手里,难道还能落得好去。
第141章 封侯
飞身回到城中, 李南落一刻都不敢耽搁,他取出怀中的令牌,先依叶若延所言, 赶往山海会的分部。
幸好叶若延还没走, 有他在,巡察使的身份用起来丝毫也没有障碍, 遇到此等大事, 分部的妖师们齐声领命, 十数名此刻就在山海会分部内的妖师四散而去。
然后是影子卫,李南落顾不得被人看到会对太子造成什么影响,直扑太子别苑, 太子并不在院中,但他留下了亲随。
亲随得到消息, 片刻不敢耽搁, 立时就去回报,李南落不愿在此浪费时间, 但要是没有魏无雍,他也不知道哪里去找殷迟,只能坐立不安的等着。
事关京都安危,哪怕只是有一丝可能, 李南落也不敢冒险, 心里思忖着, 巡城司已经在城中巡视, 要是发现不妥,定能第一时间回报宫中, 只要大内近卫控制得好,当不会引起太大的混乱才是。
对于座上那位君王, 李南落的情绪有些复杂,他之所以遇到这些,全是拜那位陛下所赐,但要说陛下为何会这么做,也全是因为对于相国的看重。
算来算去,他除了蛊雕背后的势力,竟不能真的怪责当今陛下,身为华胥子民,身为相国之子,除非他能做出叛国之事来……
就在李南落脑中思绪纷杂之时,一行人跟着太子亲随走到面前,为首之人正是殷迟和他曾见过的影五,此刻殷迟的打扮和影五他们几个一样,一身黑衣劲装,腰佩长刀。
“影子卫,见过主上!”一行人拜倒下来,拜倒在李南落面前。
李南落没有想到,太子魏无雍再一次知道他要什么,并将他们一起送到了他的面前,在这些影子卫里,殷迟的身份成疑,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再纠结他的身份,他背后的人。
“你们都是自愿跟随我去?要知道,你们面对的可能是变异的妖物,是已经疯狂的妖。”他当着太子亲随的面,低头发问。
跪在他脚下的影子卫中,以影五为代表,大家依然有许多疑惑,但对于保护京都安危,谁都没有半点犹豫。
“我等愿意——”十数人齐声回应。
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李南落带着影子卫走上街头,走向宫城,他希望自己只是多虑,希望蛊雕的话只是危言耸听,但城中已然混乱,妖物横行,果然如蛊雕所言,他将太医局的那些妖都给放了出来。
吃过药物的妖,状若疯狂,也有还没疯的,浑身妖力充盈,逃脱了囚笼,在街市上奔逃,这些还是已经出了皇宫的,太医局就在宫内,宫内要是混乱起来,还不知会怎样,大内近卫当是在宫中对付那些妖物才是。
李南落一路往前,此前他已经安排叶若延带领山海会分部的妖师们,从街市上由西向东抓捕从太医局逃出的妖,如今影子卫已经在了,便命影五和殷迟带人由东向西。
宫城位于南方,定有近卫,他便从北方开始,定下搜捕的方式,影子卫在他一个手势下散开,李南落分神想到,不知道夜苍穹在城外如何了,他要他看好那蛊雕,为的就是不想蛊雕在混乱中逃走或者死去,他还有事想要问他。
混乱果然逐渐从太医局开始扩散,宫中大乱,大内近卫铁蹄声声,也阻不住疯狂的妖物们,太医局成立多年,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抓了多少妖,甚至是否在繁殖着妖物,只为了作为炼妖制药。
叶墨槿在心里咒骂着太医局,追赶着妖物出了宫门。
宫墙之外,京都城内,还有许多官员的宅邸,妖物闯入,院中的护卫也不是妖物的敌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在这场混乱之中完全的平等,每个人都面临生死关头。
只有躲藏,逃亡,才是唯一可能获救的办法,于是太多的人从家里冲了出来,向大内近卫求救。
叶墨槿带着人马,已经忙不过来,而另一边,隐约之间恐惧的尖叫声似乎有所减少。
他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李南落,这个从他手心里溜了的少年,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带着手下近卫于宫城之下与群妖混战,而那一头,慢步而来的少年已经隐隐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气度,指挥若定。
他的周围有飓风围绕,面鬼发出欢快的啸叫,巨大的暗影不断扩散,吞吃着妖物们的生机,没有妖物能够近身,那一个个或是癫狂或是流脓的妖物在经过他身边之时,无一不被他击倒,或是被他脚下的鬼影吞噬,妖物的灭亡只是眨眼之间,而他如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混乱之中,曾经的猎物与猎人,两两相望,叶墨槿习惯性的去寻找周围可能存在的那个大妖,李南落知道他在找什么,对他笑了笑,“他不在。”
“你要趁此机会,抓我吗?”曾经仓皇逃跑的少年,含笑相问,围绕的飓风带起他的衣袂飞舞,火焰不知从何而来,在他周身环绕,风与火,不断跳跃,脚下鬼影憧憧。
叶墨槿一声叹息,“看来,如今我已经没有抓捕你的资格了。”
“那就抓妖吧。”李南落说完这句话,用火焰烧尽了一个失去眼球,浑身皮肤溃烂的妖物。
其实这些还在眼前的妖物,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只是活着的尸块,而那些还没陷入疯狂的,定然早就趁乱逃走,根本不会还在街上晃悠,被他们拿下。
太医局那些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啊……在又一次用火烧尽一个把自己面孔抓烂的妖物之后,李南落不禁有此疑问。
他记得沈医师做的研究,也记得姑获鸟为何陷入疯狂,一切都围绕着太医局,而太医局分明是在当今陛下的允许之下开设的。
一面维护着华胥的安稳,建立一个人人向往的天府之国,一面在暗中允许这些东西的存在,仿佛光与暗的两面,这便是真正的华胥国吗?
而当光与暗之间再也无法维持平衡,就会像眼前。
李南落想了很多,然后想到了夜苍穹,他已经不那么想做一个好的妖师了,他只想在这一切事情了结之后,去找他的大妖,和夜苍穹一起,扔下所有这些混乱,这些人类疯狂之下的产物。
不知道杀掉第几个妖物,李南落手中的飓风割去一个双头妖物的头颅,一个头颅抛飞而起,另一个还在尖声发笑,笑声能叫人肝胆俱裂而亡,幸好,他还有掌中的飓风,飓风吹散叫声,在两声尖啸的空隙里,割去了剩下的那颗头颅。
他的身上早就被鲜血染成朱褐色,从未杀过这么多妖物,直叫他双手发酸,心头麻木,妖力流逝,他便用无名之法吸收天地之力,充盈自身的妖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杀死妖物,也是平常,李南落这一次有意没有依靠夜苍穹的力量,他想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他想向他证明,他终会强大。
等到那一天,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夜苍穹身上的问题,他不会再在关键之时,只能成为被噬咬的猎物,他会有强健的身躯,他不会惧怕夜苍穹的失控,他们会一起把想做的事情做完,而在等待的时候,在愿望达成之前,他希望他的大妖多一点耐性。
心里这么想着,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那个家伙不知此刻在做什么,蛊雕是否还安好?他等不及想要解决眼前的麻烦,和夜苍穹一起审问那个蛊雕,那只禽鸟,等他到的时候,希望蛊雕的羽毛还在自己身上。
李南落记挂着城外的那个大妖,想尽快解决,便御风而行,指挥着影子卫的行动,以及山海会的妖师们,大内近卫竟也在这期间,若有若无的配合着他的行动。
谁也没有料到,当年的敌手,今日竟成为帮手。
当然,这些自太医局逃出的妖物,绝大部分都是大内近卫提供的,他们其实也这次祸乱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一切尘埃落定,大内近卫开始收拾残局,把妖物尸首收拾起来的时候,李南落顾不上休息,飞身往城外而去。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城外的那片地方只留下昏厥的蛊雕,看守蛊雕的树妖和一个名叫玹琴的小妖。
小妖很伶俐,颤颤巍巍的用自己身上的琴弦绑住了只剩下半口气的蛊雕,不知经受了什么折磨,蛊雕就像被人抽了筋那样虚脱在地,人事不知。
而周围不见夜苍穹的身影,李南落茫然的注视着密密的树林,只觉得眼前空无一片,耳边嗡鸣,他的魂魄在感应,在告诉他,夜苍穹已经离去。
夜苍穹走了,他走了。
不是离开片刻,不是去休息,不是有事稍离,不是马上就会回来,也不是十天半个月后会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他走了。
他和夜苍穹之间,那妖力的联系和感应,也完全断开。
李南落看着方才夜苍穹站立的地方,脑海中一片空白,远远听见叶墨槿的声音,听见殷迟的声音,还有谁,那是影五,还是太子魏无雍?
他们有的在问他是否安好,有否受伤,有的在说,陛下召见,他一一点头回应,微笑相对,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傀儡,只剩下躯壳,随着人的话语,给出反应。
他好像从很高的地方往下看,看到自己入了皇宫,看到他见了当今国君魏吴央,看到座上之人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听见群臣叩拜,听见满朝文武的感激。
蛊雕被扔在大殿上,在太子魏无雍的做保之下,他的罪名被洗清,他不再是杀父屠府的罪人,但就算没有这一出,也没人还能追究一个救了全城百姓,甚至救了皇城之人的罪名。
有功,当大赏。
然后国君魏吴央对着朝堂群臣说道:“……封李南落,为东野侯,赐万鸾殿,掌太医局。”
群臣叩拜,李南落也叩拜下去,在不断回响的人声里,拜倒在华胥国的大殿之上,满是血腥的衣衫化作一片红,有一滴湿迹慢慢化开,那是一滴热泪。
不知道第几次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
梦中是狂乱的妖物, 是被妖物祸乱的京都长街,是长街上劫后余生的百姓,不远处, 叶若延和山海会的妖师们, 殷迟和影五带着的影子卫们,巡城司、大内近卫, 齐齐叩拜在他脚下。
而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之中, 茫然站立, 失魂落魄,不知归处。
京都的冬日,干燥而冷冽, 宫殿之内,雕梁画栋, 地上铺了金线绣织的厚毯, 窗边燃着宫内特制的焚香,火盆里的炭火还未燃尽, 发出炙热的红色光芒,宽敞的卧房内,一张雕花大床摆在正中,床边帘幔锦绣, 无处不是宫内匠人巧手所织。
躺在床上的人阖着眼, 黑发披散, 在帘幔的阴影之下露出半边深邃的轮廓, 他微微抿着的唇,在那一片冷白之中显得略红, 为这张冷峻的脸上平添了一丝诡异的艳色。
睁开眼,他没有起身, 眼前仿佛还盘旋着几年前的画面,梦中那妖物祸乱京都之日,也是他被封侯之时。
嘴角无声地扬起,露出几分讥诮,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终究还是慢慢坐起来,织有暗纹的纯白丝质里衣,摩擦出几声悦耳的声响,空气中微微颤动。
一个童子打扮的小妖,穿着宫里制式的衣裳,就好像一直等在边上似的,从无人处慢慢显出轮廓来,低着头,抬了眼打量,然后小意上前。
“侯爷今日起得真早。”小妖学着人类谄媚的样子,十三四岁模样,手足俱如人类,只是手脚都短上一截,好像从身体里硬是挣扎出来一段,姑且当做手足。
他走路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动作却快,上前服侍穿衣洗漱,就在这会儿工夫,响动也把外间的侍女给惊醒了,连忙在门前问了安,得到回应之后方才低头进来。
这是来抢他的活计的,小童眼珠一转只做不知,不肯让开,继续扣着眼前这位主子的衣扣,双手够不着的地方,却不用踮脚也不用踩凳,只需用自己的妖力半浮起来,很快就把衣扣扣上,又小心在腰带上系上佩玉。
侍女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不见半点惊异,送来热水,服侍洗漱,这却是小妖不会的,于是便在边上默默看着,趁这机会,也暗暗打量起他家这位大人来。
洗漱完毕,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身穿红衣锦袍的男子坐在那里,让侍女将他一头黑发束起,额前一缕白这些年有些扩散的迹象,那片白发越来越多,这位大人身上的自然之气和妖气也越来越重。
他本是一个人类,如今却有些看不出他是人类,小妖直愣愣地看着,思绪停滞,只会看着那张神色冷淡的脸,在晨光照射下如同将要透明的白玉,露出不似人类的朦胧微光。
那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微动,向他望来,“玹琴,去告诉影子卫,今日随我出门。”
照理来说,影子卫该时时刻刻在暗中护卫他的安全,但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拒绝了这样的保护。
淡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一下点醒了小妖玹琴,他立时跳起来,“遵令,大人!”
他时常分不清,何时叫大人,何时称侯爷,李南落微不可觉地皱了眉,没有纠正他。
只有对着大妖的时候,小妖才会叫大人,而他是个妖师,李南落把玩着手里的火焰之卵,那团火在他指尖跃动,腰上佩着万鸾殿的令牌,想到太医局去看看,又打消了念头。
今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不想让任何失控的妖物来打扰他的兴致。
冬日里,落雪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宫人们正在扫雪,结了霜的树枝上,只剩下干枯的枝丫,不远处,山石边的水潭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印照出红色身影,这座宫殿的主人在这样的天气,没有拿手炉,亦没有披上狐裘,就这么徐徐走了出来。
他出万鸾殿,一路上的宫女侍卫都躬身行礼,不敢抬头直视这位贵人。
关于东野候的传闻,这些年有很多,都说他身为妖师,已经不是寻常人类,更接近妖物,不知是真是假,更有传言说,他能驱使一个大妖,只是却没有人见过那个大妖,不知是不是躲在暗处。
远远地,宫人们瞧见司礼监的陈大人带着他的人来了,方才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陈恩是御前听令的,也是国君魏吴央最信得过的内廷官员,倘若皇宫是一个大家族,那陈恩便是这个庞大家族的总管,将当今陛下的一道道口令,传达到宫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陈恩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很是普通,没有任何特色,但他对宫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坛子酒,迎上远远走来的东野候李南落,还没到跟前,身子已经先弯了下去。
“侯爷这就去了?陛下有令,让下官把这坛子酒送来给侯爷。”陈恩将酒坛子轻轻递过去。
东野候是三年前被当今陛下亲口御封的,经历了妖物祸乱京都之日,一跃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赏赐万鸾殿,掌管太医局,甚至连大内近卫偶尔也要受其调遣。
谁也没想到,当年的通缉犯,竟有一天变得炙手可热,要知道,在这位侯爷之前,也只有太子殿下住在宫中,而其他两位皇子,在成年之后早早就搬出宫去,陛下却将宫中的万鸾殿赏赐给了他。
这东野候的待遇,竟比皇子还高,叫人不得不怀疑,陛下是在那次妖物祸乱之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于是才想让这朝野上下谁都知道厉害的妖师,就近保护皇城的安危,皇宫的安危。
李南落接过酒坛子,没有多说,点了点头,美酒祭亡魂,还让司礼监的陈恩亲自送来,这是魏吴央的心意,他将酒坛往边上一递,不知从哪里落下一个人影来,把酒接了过去。
“你怎知道我就在你附近?”剑客子城一手抱着剑,一手托着酒坛,随着夏栖国和华胥国逐渐交好,他在李南落身边的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
李南落看了他一眼,似乎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径直离去,子城掂了掂手里的酒,有些可惜的啧着嘴,不紧不慢的跟上,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李南落。
和过去比起来,有了明显不同的李南落,作为剑客,尤其是一个经常跟在他身边的剑客,子城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李南落比过去更让人忌惮。
他给人的感觉很危险,就像介于妖物与人类之间,他的力量在这些年不知又进展了多少,很多人会畏惧这位大妖师的能力,但奇异的是没有人会讨厌他,反而都想与之亲近。
畏惧的同时,又忍不住靠近,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怕。
他的名声早就在妖物之中传开,他曾经救活很多妖物,也曾经杀死很多妖物,对于妖,他的态度似乎全凭个人喜好,生死转瞬,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万鸾殿在宫内,而宫外,今日是李南落接收相国府旧宅的日子,华胥国内被暗杀的官员,果然也是妖物所为,甚至隐约牵扯到了雷泽国,李南落手中有山海会,有影子卫,要找线索并不困难,他号令他们行事,在凶手行凶之时将其拿下,以此作为交换,得到了相国府旧宅。
街市之上,僻静之处,一栋因为无人维护而如同荒废的旧宅,安静矗立。
这里本来就是个好地段,闹中取静,是朝中贵人最爱的一条路,这里住的,不是尚书就是将军,凡是在朝为官的,手里有钱的,几乎都住在这条街上。
落雪的天气,路上行人不多,做小买卖的,也要看天,人多了方才会出来叫卖,路上静悄悄的,李南落乘着轿子来,一路也寂静无声,就好像这只是平常常常的一天。
他的轿子就落在门口,他一出轿,住在周遭的,开了铺子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了过来。
他的轿子上徽记所有人都认得,那是好几团旋转的火,寻常达官显贵也就罢了,这可是传说中只侍奉于陛下的妖师!还是位侯爷!
随着这些年妖物的出现,在李南落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妖师的存在再也不是秘闻,许多百姓都见过,都知道,只有这样,一旦真的有妖物作乱,百姓才不会在惊吓之余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这位传说中可驱使万千妖物的大妖师,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门前,一身朱红锦袍,在阴沉的天气里,那身如火的颜色仿佛带来了一抹红色的光影,镀在了那扇已经褪色的朱门之上。
李南落就像没有察觉到或明或暗之处,那许许多多的目光。
这个宅子,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当再一次站在老宅之前,李南落注视着斑驳的朱红色大门,耳边仿佛又再次响起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候的他,正坐在轿子里,外头的景致一一倒退,在一片繁华的街市上,他注视着这栋老宅远去,“我想问陛下,把宅子要回来。”
“一定能要回来的。”身旁那个温柔的声音如此回答。
飘散的思绪骤然被拉回,李南落的目光一顿,浮现出一片冷意,和他俊美又冷峻的面容,糅成了一种尊贵的,仿佛超脱于尘世间的气质。
“你们出来吧。”他往一旁的空气淡淡说了句,便有十数个黑影落于周围。
“主子。”殷迟扶着刀单膝跪地,其他影子卫也随即跪了下来。
“你们本该在暗处,但今日,我准许你们——”下颌微微抬起,李南落的示意叫殷迟按捺不住激动,在他身后的影五和其他影子卫,也露出同样的神情。
相国府旧宅,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是影子卫从集结到受训到领命守护的地方,是他们其他数十个兄弟倒下的地方。
里面流过太多的鲜血,以至于殷迟和影五再也保持不了影子卫的冷静,李南落并不意外,他收敛心神,不让过去过多的影响自己,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
旧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除了草木枯朽,其他的一切仿佛只是染上岁月尘埃,染上了沧桑的气息,其他就和记忆中的一样,就好像是昨天他才过了生辰宴,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十多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