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鼓着脸,“那能一样么!横竖不能同他们说话了。”
南明笑着答应。随后又呆呆瞅着木惜迟傻笑。木惜迟推他,“不许看我。”
南明只好转过脸来,左右不自在,只得伏向案上写字。
木惜迟:“明哥,别写了,伤眼睛。”
南明只好不写,呆呆坐着。
木惜迟看着便不解,出来找到阎罗问:“我明哥是怎么了?怎么许久不见,整个人闷闷的,呆了一截?”
阎罗先寒暄了一大套,接着答曰:“这是抑郁了。自闭了。得同别人多交流,才能恢复正常。”
木惜迟听了直皱眉,“不是反对明哥交些朋友,只是方才那个鬼嘴上那么大个豁儿,一说话涎水一溅三尺高,多膈应啊。弄脏我明哥衣服怎么办?他那个人又爱干净……”
“我可是才从天庭回来,陛下还有太子殿下,他们可喜欢我了。这次就是因为太子殿下送了我一面啖稽镜,我从镜中看到明哥苏醒,这才赶来的。往后还有许多我回话儿的机会。我说这些,你懂得罢……”
木惜迟说一句,阎罗应一句。又忙叫来一个小鬼,附在耳畔嘁嘁喳喳一顿交待,那小鬼应了声就去了。
一时两人又转回光就居,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女子娇滴滴、酥嗲嗲的声音道:“郎君,你别害羞呀。让奴家好好儿伺候你。”
木惜迟耳尖一动,随即提着衣摆蹭蹭蹭一阵风蹿进南明屋里, 堪堪瞅见一个女鬼正把南明逼到墙角,满面风骚,将身子直往南明身上贴。
“郎君,你看看奴家呀,你怎么害羞呀?”
木惜迟三步并两步赶上前,“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看你脸上的大痦子!咦,这痦子咋这么大,赶紧拿粉遮一遮去罢!”
那女子唬了一跳,连忙捂着脸道:“奴家脸上没有痦子……”
木惜迟:“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你这老鬼几千年没照过镜子了?快去忘川洗把脸!”说毕一顿赶出去。
阎罗也忙上来陪笑道:“小神谨遵仙君的意思。给弄了个最好看,最爱干净,最会聊天儿的鬼陪南明公子解闷儿。她活着的时候就是京师头牌,死了也是一等一的艳鬼。”
还未说完,木惜迟的眼睛里已是风雪交加。“阎罗,你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仔细我告诉天帝和太子殿下去!”
阎罗忙道:“仙君息怒,小神听差办事,哪里不妥,还请指教。”
判官在一旁悄拉他家大人的衣襟,阎罗会意,同他出去。判官道:“大人怎不同我商量,办出这等糊涂事。”说着掰开揉碎给分析了一通。阎罗这才明白过来,忙远远躲开了。
这里木惜迟噘着嘴把南明瞅着。南明方才受了女鬼的惊吓,还没缓过来,只呆呆站在那里不吭声。
木惜迟:“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女鬼了?”
南明忙道:“没有的事,我心里只有晚儿。如有半句虚言,管叫我天诛地灭。”
木惜迟明知如此,却故意生气,安心看南明着急。等淘气的够了,便一把勾了南明的脖子,埋着蹭了蹭,糯声糯气地道:“明哥,你想不想我呀?”
南明道:“怎么不想,日日想,夜夜想。想的这里疼。”说着摸着心口,“晚儿,你这阵子到哪里去了,怎不来看我?”
木惜迟笑着道:“我去天宫做客了呀。”
南明:“天宫?”
“嗯呀。”木惜迟点点头,“那里好美,好富贵的。别的不说,就说那天族的太子,有几百名宫娥伺候他一个儿。我在他宫里住了几日,那些好玩的,好看的,我也只玩了不到一半哩。”
南明:“太子?那是个什么人?你为什么住在他宫里?”
木惜迟:“他能是什么人,不过是这六界的储君,未来的天帝。他原本看上我,要我在他宫里伺候的,好言好语哄了我几日,谁知说撂开也就撂开了。连我的面儿都不再见一见。是个顶顶古怪的一个人。”
南明听毕,勉强笑道:“原来如此。他若没变了心,晚儿,你是不是就要跟着他去了?”
木惜迟低头想了想,少顷道:“这倒不一定罢,嗐呀,这里头相当复杂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一点,明哥你放心,我无论到了哪里,跟了谁去,都不会忘了你。你不知道,我还同那个太子来地府瞧过你的,我告诉他,咱们是兄弟,我可舍不下你的。”
南明道:“为何你告诉他,你我是兄弟?咱们是山盟海誓,又不是结拜之交。”说着走到窗前,背对着木惜迟。
一时,木惜迟也怔怔的。这还是头一回南明冷待他,虽没有发脾气生气,然越是这等冷静无言,却更觉厉害。
木惜迟虽明知是自己理亏,可性子上来,也不去理会南明,自己闷坐了一会儿,心里更烦,便气咻咻地走了。
待神魂归境,木惜迟气堵喉噎,也没了睡意,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一整夜,第二日便懒懒地在自己房内待着,也不去管南壑殊的起居出行,那边也不来叫他。
且说南之邈这日用毕了早膳,正要遣人将南岑遥唤来问话。却见苏幕喘吁吁跑了进来,回道:“禀尊主,有天族使臣来降旨。”
南之邈听了,不知是何兆头,唬了一跳。忙出外相迎。只见一名着红袍的使者笑盈盈立在阶下,一见了南之邈忙赶上来连声道喜。
这里木惜迟正在榻上懒着,听见有外人来,不一时,南壑殊也出了门。正在纳闷儿,忽见苏哲跑进来。木惜迟忙出去看看左右无人,急道:“你作死啊,怎么敢来!”
苏哲咋着舌头,“有大新闻,有大大大大新闻!小白看上了咱家二公子,天帝下旨要择为东床快婿啦!!”
第103章
“有大新闻,有大大大大新闻!小白看上了咱家二公子,天帝下旨要择为东床快婿啦!!”
木惜迟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登时只觉五雷轰顶,不禁脸色惨白,怔在那里。
苏哲:“二公子眼见成了天族的驸马,他就不住这里啦,我往后可以天天来,他就管不着啦……”
木惜迟一把拽住苏哲,问他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从哪里听来?可是听岔了?不是二公子,是大公子罢?”
苏哲道:“哪里听岔了,千真万确是二公子。来人都穿着正红吉庆的服色。尊主正在那里谢恩呢,还说什么‘小犬岂敢谬承青目,果如是言,亦赖祖德之萌矣。’这不是十有八、九了!”
木惜迟已听呆了,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兄弟,你可看真了,那二公子可答应了?”
苏哲“嗐”一声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不应?”
木惜迟听了这句,如同一个疾雷,正劈在心坎儿上。
颤巍巍道:“不要说了,你去打听真了,再来同我说。”
苏哲“哎”一声应下,扭头就跑了。这里木惜迟迷迷惘惘、恍恍惚惚走出屋门,信着脚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颗心浮浮沉沉,飘飘摇摇,不知要往哪里去。
半日,苏哲又来了。一面自己倒茶喝,一面说:“这事儿十足的成了。典仪在天界举行,你是二公子的近身侍仆,还得去天界习学一下成亲的事宜。”
及听了此话,木惜迟只觉心里似明似眛,不知怎生是好。少顷,将喉间的腥甜咽下,说道:“我自己问问他去。”
苏哲忙道:“你此刻且见不着他哩!一众人都围着他道喜,你可插不下脚去……”
木惜迟也不答,提出神魂直往地府去。来至光就居,见南明阖目安详躺在棺内。木惜迟此时才两行清泪盈目而下,推南明道:“明哥,你醒醒,你快醒醒,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见南明全然没有反应,木惜迟心内酸痛无已,流泪道:“明哥,可是你昨夜恼我了?晚儿错了,晚儿向你认错。你别同我置气了……”
南明仍是不醒,木惜迟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脑中便似轰轰乱响,恍惚看见一簇人围着南壑殊道喜,南壑殊便也满面春风一一回礼。一时又想起苏哲的话,“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不应?”
可是了,如若易地而处,自己兴许已经高兴的无可不可了,这是何等宏福,何等光宗耀祖。做了驸马,后母还敢给自己脸色?瓜皮脑袋还敢造次?人人见了都要下跪。再看船夫刘伯当日所言和自己的旁观,南壑殊在无念境也是仰人鼻息。如今有了这般好事,他又怎会错过!
想到此处,木惜迟不免从心底生出层层叠叠无能为力的自恨自艾来。
一时又恍惚看见小白遍身大红吉服,面如白玉,颜若朝华。对着南壑殊娇怯一笑,犹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
“真好啊,怎么这样好了……这世上,除我以外,还有谁不说一声好……我为什么不觉得好呢?为什么心里这样痛呢……”
南明躺在那里,不声不响也不喘气,狠命推了两把,死人一般,木惜迟“哇”地一声哭出来,虽知道南明和南壑殊是分筋剔骨的两个人。但他此时也不管了。“明哥,你不要我了。明哥,你怎么能去和别人成亲呢……”
一连数日,南壑殊都不曾回来。天家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儿,一次比一次品阶高。旨意宣了一道又一道。
木惜迟整日闷在屋里,听苏哲来往报信。
“不是事情都定下了么?为什么闹了这几日?”
苏哲:“我也不懂了,说来也不过成个亲么。这些人整的太费劲。”
正说着,忽听得房门开阖之声,似乎是南壑殊屋子的方向。木惜迟忙撇下苏哲,赶了过去。果然见南壑殊独自在房内。
及至看见了人,木惜迟到底心定了,连日来脸上终于有了颜色,愣了愣神,忙回身将门掩了,走到跟前笑道:“给公子道喜。”
南壑殊自己斟了一盏茶送到嘴边,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并无甚特别言辞。
木惜迟挨着南壑殊坐下,压低声音道:“公子别犯傻,这亲不能结!”
南壑殊唇角微微勾起,“喔,这是为何?”
木惜迟道:“公子此番上天界一定是去做人质的。这些道理叶重阳那厮和我掰扯过。公子难道想不通吗?”
南壑殊:“人质?”
木惜迟:“是呀,无念境奉天族之命看守蛇巫山,地位同朝廷的抚远将军相当。人间话本子上常写的,那些抚远将军孤悬海外久了,到了最后都没有好结果!被忌惮,被怀疑有了谋反之心。渐渐的就被君主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候召你去当个倒霉驸马,就是为长久的磋磨你做准备呢!公子千万别信了那些花言巧语,到时可要吃大亏呢!”
木惜迟设身处地,苦口婆心帮南壑殊分析一波,闹得口干舌燥,直接捞过南壑殊方才喝茶的杯子,自己也斟了一杯,才刚喝了一口。
只听南壑殊水波不兴地道:“这倒不会,天界是下嫁公主。与我结亲之后,公主自会住来无念境。”
木惜迟“噗”的一口茶喷出,手抖如筛,茶壶也执不稳。“这是要了我的命啦!!”
难道今后要由给一个人铺床要变成给两个人铺床?这可怎么好!可真是要了命了!!
木惜迟又连着好几套话出去,一心要扭转南壑殊的心意,只是他说一句,南壑殊就有一句应答。倒像是他的操心都是玩笑一般。木惜迟嗓子冒烟,心头乱跳,南壑殊却只是无动于衷。不禁在心里恨道,怎么这闷葫芦今日的话竟这样多起来!
木惜迟眼见挽回不来,又不敢对着南壑殊怎样,恨的自己跑到院子里横冲直撞地发脾气。这样犹嫌不够,思来想去那日天族使臣来提亲时,是苏幕向南之邈报的信,登时千仇万恨堆上心头,将这事的根由移在苏幕身上。跑去慎室找到苏幕,一通质问,把个苏老头儿气得胡子翘起来,一叠声要将木惜迟重重责罚。
好在南岑遥闻得消息,赶来撕罗开了,只罚木惜迟跪在戒石前自省。
是夜,木惜迟在戒石前饮泣,泪水涟涟自语道:“敢问南家先祖,一人可有二心?既然他同南明共用一心一魄,又为何两人心意背道而驰?”
第104章
如此自问自诉,可怜巴巴的直跪了一夜。清晨时,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昏昏沉沉回了屋子。
花影见了他这个样子,纳闷儿道,“小木头,你怎么把自个儿弄到这步田地,灰头土脸的,究竟为了什么?”
木惜迟哑着嗓子道:“是啊,我为什么丧声丧气,灰头土脸,我应该高兴,替公子高兴。咱们东华宫要办喜事,我头一个高兴……”
花影皱眉道:“办喜事?办什么喜事?何喜之有?”
木惜迟讷讷道:“不是天帝陛下要下嫁公主么?咱们公子要做驸马了,咱们东华宫就成了驸马府了……”
花影听了不禁大笑道:“原来你就为这个,弄掉了自个儿半条小命。”
木惜迟听着话里有文章,忙问他道:“难道此事不真?”
花影:“真啊,谁说不真了?天族使臣都下来好几拨了,难道为的不是这事!”
木惜迟转喜为悲,又要落泪。只听花影道:“可是咱们主上都给他们回绝了。一点指望也没留给他们。”
木惜迟呆怔怔地看着花影,听得他又说道:“那些人同着南尊主轮番劝说主上,搬出了天帝、太子一大堆人,主上总不答应,他们就不肯放主上走人,熬鹰似的耗着。殊不知主上不肯的事,那是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主上以一抵十,把他们都熬干了油了,愣是没辙,灰溜溜回天庭复命去了。你是没见,真真笑死个人……”
花影说一句,木惜迟嘴角往上提一寸,待花影说完,木惜迟的两边嘴角已经飞到额角去了。这一喜不打紧,脑瓜子登时嗡嗡的,想起这几日夜夜悬心,都不曾好睡,此刻瞌睡虫猛地袭来,“哇呀,好困……”
木惜迟欢天喜地,跌跌撞撞到了自己屋里,正要睡去,忙想到我这一睡过去,公子回来我都不知道,还是去他屋里等着,回来就能见到了。
于是忙又跑到南壑殊屋里,没坐一会儿,实在撑持不住,便向榻上歪着,原想着靠一会儿,仍旧起来坐好,不想竟一气睡过去。再醒来时,但觉神清气爽。只见南壑殊坐在茶桌边上,正看着他。
木惜迟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南壑殊,“我的公子爷!”说毕两行眼泪簌簌而下。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木惜迟抹干净眼泪,赶着忙忙地张罗,“公子,可口渴么?来喝口茶润润。”
“公子,我先替你更衣。”
“公子乏了罢,我打水给你净面罢。”
“公子,后山的果子可新鲜了,我去给你摘些来尝尝……”
南壑殊拉着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拽了拽,“别忙了,我什么也不需要。”
二人携手对面,又有许多稠密之言,嗔柔之语,琐琐碎碎,说而不尽。
且说这一日,南岑遥至启明殿晨省,见他父亲面上有些喜兴之色,便笑问道:“不知父亲大人有何喜事,说给孩儿知道,孩儿陪着父亲乐一乐。”
南之邈笑着让他坐,便说道:“为父打算收徒。”
南岑遥笑道:“喔,果真是喜事。不知是哪个弟子这么大福分。”
南之邈呵呵笑了两声,道:“不是别个,便是那原先在兆思居的木氏。”
不想过了这许多时候,南之邈仍淫心不死,竟又要打木惜迟的主意。南岑遥登时如给一道焦雷劈中,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定了定神,勉强道:“他如今是二弟的人,这件事得先问过二弟。”
南之邈道:“这个自然。他们主仆之谊在先,为父与之师徒之分在后,越不过这个理去,但是他既做了本尊的徒弟。绝不能再屈居人下。他随了本尊,便只比你略次一等,乃是万人之上。也可与本尊亦徒亦仆,贴身伺候为父起居。”说着笑了笑,又接着道,“若他自己愿意,本尊日后自会替他寻一门好亲事。届时他夫妻二人皆为我独享,何其快哉。”
及听到这些不堪的话,南岑遥惨白白了脸色,眼瞳巨颤,已是难以应答。
哪知南之邈又说道:“你此刻把他叫来,本尊现在就和他说这件事。今晚他人就要过来。”
一句话把南岑遥给唬醒了,立刻跪下道,“事虽极小,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壑殊习惯了他伺候。乍然离了身边,当晚便有诸多的不便,不如壑殊先找到人来替下那孩子。这样父亲也不用操心,二弟处也便当。这是其一。其二,那孩在东华宫伺候一场,纵到了父亲这里,也终要与二弟磕个头。感念这段时日的亲身教导之恩。因此一时哪里完的了这些事。还是明日再说,更为妥当些。”
南之邈便不高兴,南岑遥又搬出许多礼仪大统的道理来。半晌南之邈方冷笑道:“也罢,谅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南岑遥假装慢悠悠地出去,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一气儿飞跑起来。先去了剑室,左右看不见南壑殊,急得四处寻找。一时找见了,一把拉住粗声梗脖,说个不清,“你倒快想想办法。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呐!”
这里木惜迟才要来请南壑殊用饭,见南岑遥也在,忙转身端了茶上去。南岑遥笑着道谢,说道:“小木头,我同你家公子才议到这里。”
木惜迟便问:“议的是什么?”
南岑遥笑道:“白给你个师父,你要不要?”
木惜迟:“啊?”
南岑遥笑:“很凶哦。”
木惜迟摸不着头脑,将南壑殊一瞅,道:“那要问问我家公子呢。”南岑遥撇一眼南壑殊,对木惜迟笑道:“你倒是忠心。好了,你们两个吃饭说话罢,我就先告辞了。”说毕自去了。
木惜迟走近,向南壑殊道:“公子,少主方才说什么拜师不拜师的?我要拜谁为师?”
南壑殊不答反问,“你想拜谁为师?”
木惜迟歪着头不懂。
南壑殊:“这个事你不用问我,凭你自己愿意与否。我不会强迫。”
木惜迟仍是闹不清究竟,只好说道:“即便拜了师,我也一样伺候二公子。”
南壑殊:“你既拜了师,自然不用再做这些事。”
果然翌日一早,南之邈召了南壑殊前去启明殿相见。南壑殊先请了安,不等南之邈先开口,便启道:“壑殊有一事,想请父亲替孩儿主张。”
南之邈心情大畅,因笑道:“但说无妨。”
南壑殊:“孩儿要同木氏行永书之礼。”
半晌,南之邈眯着眼,一字一字道:“你方才说什么?为父没有听清。”
南壑殊:“孩儿要同木氏行永书之礼。”
南岑遥微微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子很懂得先下手为强,倒省了我好些口舌。
原来无念境南氏有一项独特的传统,名曰“永书”。南氏嫡系传人得道后人人可为师。亦可广收徒,亦可独授一人。“永书”便是后者。
结为“永书”的师徒二人以契为誓,永生都是彼此的唯一,不能分开。然永书流传至今虽未曾废止,但南氏已经很久没有永书的事情发生了,毕竟如此一来会将许多意愿拜师的弟子隔离在外,与南氏重传承的理念大大相悖。迄今为止,南氏只有唯一一对永书的师徒。
其中为师的那一位得道飞升后立下重誓,终其一生只收一位徒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时任家主大为震撼,在二人拜师授徒礼上赐言,曰:
“永矢弗谖,书以同心。”
此为“永书”二字由来。而后便作为一项传统流传下去。然则只是口口流传,后世无人效仿。此刻被南壑殊重提,在场连同仆从数人都深以为罕。
南之邈良久不语,半日的光景后,方冷冷道:“喔?这般凑巧,为父也正要收这木氏为徒。”
南岑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踌躇着陪笑道:“父亲同壑殊竟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木氏还真是个香饽饽哩。只是这永书非同寻常,若两位师父争夺一徒,永书的一方在行权次序上占先,另一方则落后,但父亲与壑殊长幼有序,也应有个尊卑先后。这么一来,可有些难办了。”
彼时苏幕亦在一旁侍立,南之邈便问他道,“苏卿以为若何?”
这苏幕素知南之邈心意所图,便说道:“永书实非正道。凡人一生才有几年光景,仍时常三心两意,我修道之人万年寿数,更难保初心不移。故而,永书实在大乖伦常。何况此种关系不类夫妻,不似师徒,荤不荤素不素,暧昧不清。悠悠众口难掩,日后必生事端。当日行永书之礼的二位尊长,起初亦是为流言所诟,若非后来双双殉亡于巫族之战,流言也就不能平息了,故依属下之见,永书却是万万不可。”
南岑遥却道:“二位尊长师徒结契后,并未改忠心。在巫族之战中成为同袍,与百万神兵一起,驱逐叛军,灭杀叛王。平定人间业火,恢复六界安宁。二人以身殉道,居功至伟,留作一段佳话,正是为永书正名,想必再不至有诟谇谣诼之辞了。”
南之邈呵呵笑了两声,道:“那么岑儿,依你说此事如何办理方妥?”
南岑遥闻言忙道:“拜师收徒也要求个你情我愿,绝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孩儿以为,此事须问过木氏本人。”
见他父亲无话,南岑遥便道:“孩儿这便将木氏叫来,觌面问个清楚。”说着下阶走到南壑殊身侧悄问:“你都同他说明了罢?”
南壑殊皱眉不答,南岑遥一怔,“怎么,你没同他事先说明?”南之邈忽然道:“慢着,不用你去。”遂向身侧一使眼色,苏幕闻风而动,就要往外赶。
南壑殊、南岑遥两个将他拦住,三人正不可开交,忽有门吏进来回道:“禀尊主,弟子名木惜迟者在外求见。”
在座皆是一惊,南之邈遂命带进来。那门吏回身出去,少顷领着木惜迟走来。
木惜迟先看见了阶下三人,有些愣怔。又见南之邈正看着他,忙跪下见礼。
南之邈:“你来的正巧,本尊有话问你。”
木惜迟:“奴才也有一事,请尊主示下。”
南之邈见他薄面含春,韶颜可人,不禁大得意趣,笑问道:“你有何事?”
“禀尊主,” 木惜迟正要说,一抬首瞧见南壑殊,又忙咽住,半晌道,“请二公子回避。”
南岑遥唬得将眼睛瞪起,忙道:“你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他回避?”
木惜迟抿抿唇,咬牙道:“奴才不敢当着公子的面说。”
南岑遥愕然,嗐声顿足道:“你这孩子,不要听了什么人的混账话,起了糊涂心思!”
南之邈哈哈笑道:“岑儿,你不要强他,让他慢慢说。壑儿就便回避,又有何妨。”
僵持片刻,南壑殊自胸中泄出半口气,向南之邈颔首道:“孩儿告退。”说毕,深深看了木惜迟一眼,转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