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好事,可是朝廷和那名笔者的功劳!
周自言写好了草稿提纲,正握着笔奋笔疾书。
殊不知同一考场内,已经有考生打算考完就给《科举考纲重点》的笔者做牌位上香了。
科举考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有的人怯场,却能在作答的时候突开灵智,一气呵成,有的人准备充足,但一到考场就开始紧张,最后草草结束。
世人情态,百样不同。
周自言控制不了天,控制不了除自己以外的东西,所以他只能稳住心态,让自己写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尽人事。
然后听天命。
啃着凉馒头,周自言一刻也不曾懈怠,紧张的神情终于在傍晚时分松下来。
六道题,全部写完了。
而此时,他嘴里还叼着一小块冻得邦邦硬的馒头。
这馒头是中午发下来的,但周自言忙着写文章,一边写一边吃,到最后写到兴头上,反而忘记了吃饭。
瞧瞧,一下午时间,馒头就凉透了。
周自言拍了自己一记,哭笑不得地放下馒头。
重新检查了一遍他的答案,提包交卷。
贡院大门处没有聚集多少人,大家都抱着自己的包袱,哪怕已经交了卷子,好像也没从今天的紧张中脱离出来。
各个双目呆滞,反应迟钝。
闵西镇一从号房出来就看到站在院中的周自言,还是那一身厚棉袍,脊背舒展,端庄文雅。
与旁边好像丢了魂一样的考生们,完全不同。
“周兄。”
“闵兄。”周自言问好,并没有询问闵西镇的作答情况。
闵西镇亦如此。
他们都秉持着无言的默契,绝口不提今日的考题。
号房里陆陆续续走出来更多的考生,有人唉声叹气,脚步迟缓,有人神色凝重,难掩兴奋。
互相认识的人凑到一处,还是忍不住开始讨论今日的会试。
“张兄张兄,第一道题,你是如何写的?”
“李兄,哎!我大概是写偏了……”
“这位兄台,你……”
聊着聊着,就有人提到了那本《科举考纲重点》。
“多亏我之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独白的《科举考纲重点》,不然我今日定要心慌。”
说话的人捂着胸口,那里现在还心跳如擂鼓。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这位笔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通过朝廷的路子写出这样一本书,而且两年多来,就只有这一本书?”
“我倒不在乎他是何方神圣,我只觉得他为何不能再多写一点?!”另有一人捶胸顿足,“独白就写到会试,寥寥几笔便没了下文,殿试呢?琼林宴呢?怎么就不多写一点呢!”
“好小子,你还想着殿试呢?”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被哄笑的人不急不恼,道:“你们不想?你们不想?”
“……”其他人陡然沉默下来。
谁不想呢!
数十载的读书生涯,不就是为了卖与帝王家么!
都走到会试了,谁不想去殿试?!
可会试最后只选取几百名,而他们今年参加的人,有大几千人。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群人里,也就只能考上一两个人。
剩下的人,只能下一回再战。
如此严苛,如此残酷。
却还是千万人愿闯,如江河湖泊,川流不息。
到了时间,贡院打开大门,聚集在门口的考生们陆续离开贡院。
辜鸿文姜南杏带着顾司文一行人,就等在门外。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阿穗。
阿穗自从入了周家府邸,便经常见到周自言那些同窗,与辜鸿文姜南杏也算老相识了。
不过顾司文就没见过阿穗。
周自言刚想走过去和大家打招呼,就听到旁边的考生道:“咦,那不是阿穗姑娘吗?她还在京城?”
“……”周自言慢下脚步。
“阿穗?是哪位姑娘?你认识?”也有人不认识阿穗。
身旁的考生又道:“阿穗姑娘是京城官员总宪大人身边的大侍女,噢李兄抱歉,我忘了你并非京城本地生源,实在抱歉。”
“无事。你说的可是那位总宪大人?大庆科举史上有名的大.三.元?”
“正是他。他府中仆人少,许多事都是那位阿穗姑娘在办,所以我们这些住在外城的人都知道,只要见到阿穗姑娘,必能见到总宪大人,阿穗姑娘说的话,便等同于总宪大人说的话。”
“原来如此。”
“……”周自言又慢下一个速度,决定不与这些人争抢。
只听身旁的考生还在说:“不过自从总宪大人离开京城后,阿穗姑娘也走了。奇怪,现在阿穗姑娘又回来了,是不是那位大人也跟着回来了?”
那人以拳击掌,“是了,定是大人一起回来了!”
“……也有可能是阿穗姑娘自己回来的呢?”他的同伴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咱们快走吧。”
“你不懂啊李兄,来听我细说……”那人追上同伴,继续说阿穗姑娘和总宪大人之间的缘分之妙。
周自言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许多考生,和来接考生的家眷,时不时将目光放到阿穗身上。
隐隐约约还有几人蠢蠢欲动,似乎想去与阿穗‘叙旧’,顺便问问她家主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自言:“……”
要不他今天就找小路回国子监吧。
第106章
不说周自言如何顺利回到国子监, 只说现在的礼部尚书刘大人,正急得在贡院内走来走去。
刘大人便是周自言书中写过的,那位喜好甜食的大人。
他边走边腆着肚子, 手里还捏着一块甜腻的糕点, 咬一口,骂一句。
骂的便是正在旁边醉醺醺的张翰林。
“老张, 我说老张啊!今儿可是判卷的日子,你居然大清早就开始饮酒, 让我怎么说你好!”刘大人说完气得慌,连忙塞入一口糕点,用甜味缓缓自己的脾气。
而那张翰林,举着酒壶,斜躺在椅子上, 半点没有挨骂的自觉, 不过也是, 陛下骂他他都当没听到,更何况是刘大人了?
“没事,就一口……一口就好!”
说是这么说, 可张翰林现在的陀红模样,分明喝了不止一口。
刘大人真想用自己的官帽砸死眼前这个让人生气的张翰林, 一把夺过张翰林手里的酒壶, 用瓶底敲打张翰林的脑门,“起来,快起来!再不起来,我这就写折子弹你!我、我我我让陛下来骂你, 你个臭酒蒙子!”
他和张翰林同为今次会试的主考官。
当他接到任命的时候,一看搭档是张翰林, 瞬间捂着额头,眼盲心黑,直觉要完。
无他,这位张翰林,实在是太爱喝酒了!
他和张翰林同朝为官,早些年的时候,张翰林还是位勤勉好学的年轻英才,可谁知道,随着年纪上来,这人逐渐变成一个酒蒙子。
连陛下都觉得匪夷所思,怎么还有人老了以后反而更爱喝酒了呢?
每天喝得酒气冲天,虽然没有耽误他的职责,但那一身的酒气,也够让人捂鼻子的。
张翰林面对诸多指责,只有一句话:“老夫当了半辈子的官儿,临老了喝两口都不行?都不行?!”
面对翰林大学士的质问,除去那几位大人,谁敢说一个不字?
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偶尔还得陪着这位张翰林一块喝两杯。
不过张翰林酒品实在不好,喝完了就要拉着酒友拜把子,还说要掏心掏肺地对对方好。
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整个朝廷都是张翰林的拜把兄弟。
就连敬宣帝也被张翰林拉着拜把子,要不是旁边的公公拦下张翰林,估计还真被他拜成了。
刘大人很敬重张翰林,但要和这个酒蒙子一起主持会试,那也是真头痛。
果不其然,第一场考完,张翰林就再也按捺不住,不知道从哪偷来一壶酒,喝上了。
“我求你了张翰林!”刘大人像拎麻袋一样把张翰林拎到主位上,“人家已经把筛选过的卷子拿过来了,您就赏脸看一看,成不成?这可是,会试,会试!”
刘大人就差扭着张翰林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你醒醒,现在在会试!
张翰林掏掏耳朵,打了个酒嗝,握着朱笔一张张开始看卷子。
“这个,写的什么东西,狗屁不通。扔了。”
“一手烂字,看不明白,扔了。”
“吹捧马屁,几大百字都在说饮酒,当老夫没脑子?扔了。”
“……”
张翰林虽然喝酒,但看卷的速度极快,眯着眼睛一张一张看过去。
不过几个瞬息之间,从他手上扔掉的会试卷子就铺了一地。
刘大人像接果子的孩童一样,满场跑捡卷子,捡一张看一张。
他和张翰林的意见竟然是一致的。
刘大人终于欣慰,虽然张翰林是个酒蒙子,但好歹是个懂分寸的酒蒙子。
“唷,这不是老李家的孩子的笔迹吗?”张翰林握着一张卷子,‘啧啧’两声,“我说这老小子怎么总是拿他家孩子的诗词来找我看,感情是想让我记住孩子的笔迹啊。”
“……心眼这么多,怎么没用到正道上。”刘大人收拾好一地卷子,摇头叹息。
会试判卷,看似严谨,但对于父辈母族家中有人在朝廷做官的人家来说,可操作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平时几家人就互相来往,突然某一天,自己熟悉的伯伯叔叔哥哥被点为了会试主考官,这样紧密的关系,如何不能操作一番?
不说别的,就说这位李大人的行为,平时有事没事,就拿家中要参加科举的孩子的作品给朝中同僚品鉴,久而久之,大家就会对这个孩子有一个粗略的印象。
等到科举那一天,看到相似文风的卷子,哪怕封了考生的名号,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是谁。
这样潜藏在朝廷规则之下的行为,非外人能道也。
而那些普通人家的考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只能凭自己的硬学问,杀出一条血路。
因为是同僚孩子的卷子,张翰林多拿了一点耐心,看完以后却还是紧皱眉头,扔到地上,“写的什么烂文章,难怪用这样不正当的心思。改日得好好和老李说一说,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
“老李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你想让他明白好好读书的道理,难咯。”刘大人捡起这份熟人的卷子,摇着头放入右侧。
左侧是准备进行二次审批的卷子,而右侧,直接就是不行。
可怜李大人的孩子,这次会试结束,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张翰林看了好一会,开始觉得无聊。
今次这些监生,写的文章起承转合都很好,却甚是乏味。
就好像在一个标准的框框内,填入自己无聊的思想一样,呆板,没有意义。
“这帮考生,看似开窍了,实际上还是一窍不通。”
张翰林如何不知这帮考生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自以为找到了一本关于科举的宝贝书,整日抱着看,还跟着上面写的东西修改自己的文章。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正是在磨灭自己的灵气。
这本书是谁写的,他知道。
里面的内容是怎么写出来的,他也知道。
所以他才觉得这帮考生看似开窍,其实还是一条笨鱼。
笨的人,只会把自己的文章删删改改,以套入书中的标准,而聪明的人,则会让标准为自己的文章而所用,从而形成新的一套标准。
科举从来不是死板的一是一,二是二,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
今年这帮考生,不行,不行……还差得远!
“……”张翰林砸了一下嘴,打着哈欠翻到下一张卷子,读了两句话突然瞪大眼睛,“嗯?”
他摊平手中这张卷子,开始一字一句斟酌。
“像……像极了!”
张翰林坐不住,直接举起卷子,仰着头继续看,“这笔迹,这口吻,还有这股子指点天下的气势……也太像了!”
“像什么啊?”刘大人走过来一瞧,也在瞬间睁开眼,“这不是……不是——”
他像是觉得不可能一般,揉了揉眼,又看了一眼。
还是这样一篇文章!
不管是切入角度,还是遣词造句,都如那个滑头小子一般。
张翰林放下卷子,皱眉道:“你说,这是他本人,还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他现在就在京城吧。”刘大人想到那本该死的《科举考纲重点》就气的牙痒痒,说什么他爱吃甜食,自从宣布他为主考官后,府邸里天天都能收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甜食!
张翰林手持朱笔,蘸墨,在卷子上写上一个大大‘优’。
“算了,不管是谁写的,这篇文章都极为亮眼。”
当得起这个‘优’字!
刘大人捧着这张卷子,单独放到一边。
张翰林又翻看了好几份,虽然也有几份‘优’卷出来,却都没有方才那张卷子让人眼前一亮。
大致看过一遍后,张翰林久经科举考场,心中已经对本次会试的排名有了数,他重新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叹道:“这小子,是想再拿一次三元及第啊!”
刘大人:“真不知道陛下和他在打什么哑谜,难不成最后还要再殿试一番?”
殿试的时候,所有朝臣都会在帘幕后观看,他们几人自然也要在场。
到时候,他要看着自己昔日同僚,去争抢状元榜眼探花等名号吗?
好……好荒谬的场景。
刘大人只要稍微一想,就觉得是天下最大的滑稽。
可不知怎的,刘大人又觉得十分有趣。
若是能在殿试时看到那小子被考问的模样,应当十分有趣!
他定要全程记录下来,日后只要和那人起了龃龉,就拿出来嘲笑那小子!
张翰林显然也和刘大人想到一起去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臭小子竟敢在书里编排他们的小嗜好,那就别怪他们‘小肚鸡肠’了!
会试考三场,这期间贡院始终被牢牢保守,除去考生,其他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
直到最后一场散场,这股紧张的氛围才随着一阵阵悠扬的钟声慢慢散去。
周自言踏出贡院,虽然身上带着贡院发霉的气味儿,可他心里,身上,都轻的像一片羽毛。
随时都好像可以被风吹起来。
终于考完了,科举之路,他终于走完了会试!
“表兄!!”
顾司文第一个冲过来,像一只大熊一样狠狠抱住周自言,“考完了,你终于考完了!”
顾司文身后站着一名围帽少女。
是阿穗。
她自从知道自己为周自言带来怎样的不便后,便不想再来了。
可她又想等周自言离场,还准备了好些东西。
于是她想到一个主意,带上围帽,不说话,便能挡住一些目光。
周自言实在不解,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要来等他离场?
阿穗摇摇头,并不明说。
周自言这样的大木头,自然不懂她的心思,周自言也不会明白,当她看到老爷从贡院走出来时,身披霞光的模样,有多让人振奋。
就好像……就好像她也跟着老爷,一起走过一遍会试一样,振奋之情,直入人心。
阿穗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宁愿带上围帽,也要来等周自言离场。
周自言考完试第一件事,就是去国子监信社取自己的信。
哪怕他现在身心俱疲,可当他看到积攒十几封的家书时,身上那股子疲惫,立刻就不见了。
他回号房,洗了澡,换了衣服,吃着伙房送来的吃食,一封一封打开。
【吾兄自言,会试在即,不知为何,远在南边的我们也开始紧张。】
【…………今年马鸣沟又多了许多秀才,好些都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孩子,钟知县都要高兴疯了。岳南知府还特意来衙门恭喜钟知县。】
【周大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当已经去会试了吧?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提笔却不知道该如何落下第一个字,只能汇成一句话,随心所行,千万顺利。】
【……】
后面还有好些孩子们的信,都封装在一个信袋中,厚厚一叠。
周自言和马鸣沟的通信并没有时效性,有时候八月份的信件,他可能十一二月才能收到。
好在他们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要能知道对方过得好,就足够了。
看完信件,周自言心满意足,把所有的信件都收好。
然后‘周老黄牛’打开另一个箱子。
里面放满了这几日堆积的折子。
看着险些要溢出来的折子,周自言:“……”
这件事,若是说出去,恐怕外面的人都会说周自言疯了。
从没听说过刚刚参加完会试的考生,回官学里还要继续看折子的!
这等奇闻,怕是只能在话本子里见到吧!
可在周自言这里,便是悲惨的事实。
“真是小说男主的身子,老黄牛的命。”周自言扭动手腕,认命地开始一份一份折子看过去。
幸好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耗费不了什么心力。
周自言沉浸在‘加班’的辛劳中,以至于顾司文和文昭敲开他的号房门,只能看到一个还在桌案前写东西的表兄。
“表兄,你都考完会试了,怎的也不出去玩玩啊!”
顾司文迈步进来。
据他所知,其他考生在考完第一天就已经开始参加诗会,画舫找乐子了。
怎么他这位表兄,还像苦行僧一样,坐在桌案前?
文昭并未说话,可他的眼神,和顾司文一个意思。
不过他先看到了周自言摆在桌案上的折子文书。
厚厚一本,封面是明黄色的云纹锦缎覆面。
这样的样式,文昭只在家中长辈的书房里见过。
而且还是所有人都不能碰的那种,只有在朝为官的长辈才能动。
长辈们说过,这个折本,叫奏折,里面写的内容,是要呈给陛下看的。
文昭慢慢后退两步。
可是这样的东西,怎么现在出现在周表兄的桌案上!
顾司文比文昭迟钝一点,现在刚刚看清周自言桌案上的东西。
“……”顾司文的反应比文昭还夸张,他扶着桌案,声音轻颤,“表,表兄,你在……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害怕吵着他的周表兄。
爹诶!你这位旧友,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你这么瞒着儿子,儿子心里真的好惶恐!
周自言故意拿下一本奏折放到二人面前,“想知道,自己看看?”
顾司文:“……”
文昭:“……”
两个少年纷纷往后退,手摆得留下残影,“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了!”
表兄害人!
那玩意,看一眼都要折寿的!
周自言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对两个少年的为人心知肚明,所以才没有避讳。
他把所有折本重新放到箱中,“珍惜你们现在读书的年华吧,等你们入朝为官,就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咯。”
“表兄,你真的……在那什么啊?”顾司文还是少年心性,害怕了两个呼吸,又凑过来,撑着桌案小声道,“表兄,你怎么能,怎么能——”
这些事,不是内阁的大人做的嘛?
表兄怎么也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小秘密,你们自己去猜吧。回家问爹也行。”周自言敲敲顾司文的脑门。
顾司文捂着脑门,一点都不觉得痛,他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又道:“表兄,这个,这个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不是特别爽,里面写的内容是不是都极为重要!”
他爹每次在书房处理事情,从不让外人旁听,他早就好奇了!
“一点都不重要,都是一些琐事。”周自言毫不留情打破小少年对朝廷的幻想,“询问陛下今天吃了什么,有什么烦心事,哪哪哪两位大人起了矛盾,哪哪哪地方特色水果收成了,想运到京城来……诸如此类。”
“啊?这么无聊的事情,怎么会写到这上面啊!”顾司文面目拧起,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对朝廷的崇拜,好像破灭了。
周自言笑了,“没你想的那么玄乎,你想象中的朝廷,不也是由一个一个人组成的么?你爹平时过的日子,难道每天都惊心动魄么?”
“这倒也是……”顾司文回想他爹的日常,天不亮去厨房塞两个馒头,然后穿好朝服,坐轿子去上朝,在上朝途中定会在轿子里再补眠。
下朝回家,一定要先喝一大碗水,然后睡觉。
睡醒了才开始处理他的政务。
每天做的事情都一样,好像并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惊险。
文昭默然,“所以……若我们考上官职,也会像表兄这样,每天都面对这些事情吗?”
他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太无趣了,他科举不是为了将来一直坐板凳
“自然。”周自言说话间,又做好一份折子,放到箱子里,“话本上写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是有,但不论在哪里,只要有人在,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
“更多时候,大家都是在其位,谋其政,像民间做工一样,守好自己那个小摊子,为民请命的同时混口饭吃。”
“顾司文,你爹在朝廷上,是陛下的好臣子,在民间,是掌管商运的大人,在你们家,褪去那些名头,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辈。你那些其他在位的长辈,是不是也是这样?”
顾司文和文昭一同陷入回忆。
他们两个人家中,当朝为官的长辈还真不少,有几位甚至还身居高位。
可他们……确实好像也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厉害。
两个人都多次见过长辈们点灯熬夜,形容憔悴的场景。
二人原本是来叫周自言出去玩的,现在却一人一个蒲团,坐在周自言身边,看他静静处理这些事情。
打开一份,批注好,重新放起来。
循环往复,枯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
说不定他们家中的长辈,也像周表兄这样,每天都在做相同的事情。
不嫌烦,不抱怨,日复一日。
然后让他们整个大庆顺利安稳地往前走。
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神话哦。
他们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么。
文昭和顾司文心中动起一点想法,却暂时无法表达出来。
只是他们都觉得,今日过后,他们好像对朝廷,对做官,对他们的家中长辈,又多了一层更深的理解。
周自言在号房里做老黄牛的时候,京城内外城,都随着会试的结束,逐渐变得沸腾。
各大赌盘纷纷开做,酒坊也开始售卖什么‘题名酒’‘榜上花’,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在等最后的排名公布。
辜鸿文急匆匆跑进博士放,“南杏,南杏快来,外面做盘了,都在猜今年会试头名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