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背着手,从左侧帘幕后走到大殿末尾,由最后一名贡生开始看起。
整场殿试,敬宣帝其实最喜欢天子巡监这一会。
看着三百名贡生低着头奋力书写,他心中时有宽慰之情。
每次殿试都能选出这么多年轻俊才,足以证明他治下的大庆,不说人人都富足安康,但也应该能算是一个平安顺遂国家。
他做皇帝,为的不就是这点追求么。
敬宣帝背着手,一个一个贡生往前走。
这三百名贡生里,好些孩子都是前朝大臣家的孩子,每年过年都跟着家中长辈来宫里为他祝年,他都有印象。
有几位贡生的爹娘都是朝中仪仗的重臣,就是不知道这几个孩子,能不能子承父业,与他们爹娘一样为大庆效力。
敬宣帝穿着宫里所制的厚底官靴,地步摩擦在冰凉的地面,有小小的骚乱声。
在落针可闻的宝嘉殿里分外明显。
殿试极为重要,堪称是科举最后的生死线,是以所有贡生都格外紧张。
此时听着敬宣帝发出的小声音,哪怕这个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也忍不住心中颤颤,扰乱思绪。
但他们又不敢说什么。
毕竟……那可是陛下!谁敢说什么?
只能听着这样的小声音,祈求自己能耐下心神,继续写文章。
可有那心态实在太差的贡生,只顾着心中烦乱,完全忘记自己要写什么,只能无能地抓着头,表情痛苦。
完了玩了,怎么就在殿试的时候静不下心来呢!
“……”敬宣帝看到这样的贡生,忍不住摇摇头。
这才什么时候,就这么沉不住气,将来肯定也担不起什么大责任,算了。
敬宣帝每走过一个贡生,都要停一停。
那名贡生感觉到身旁有人后,悄悄看到那点明黄色,左胸腔立刻开始怦怦乱跳。
糟了,陛下……陛下停到我的桌案前了!
我、我我我我是不是哪里写得不好,陛下是不是对我十分失望?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在贡生脑袋里,完全静不下来。
等敬宣帝离开,贡生才发现,自己已经濡湿整片额头。
太恐怖了,太吓人了……苍天保佑让他殿试一次通过吧,再来一次他怕是要晕倒在宝嘉殿上。
敬宣帝逛了一圈,总算走到周自言这边。
左右两侧的大臣都屏息凝神,想看看陛下是否会停在这名会元身旁。
其他注意着敬宣帝的考生也忍不住抬起头,他们很想看看会元会不会像他们一样抖如筛糠?
谁知,敬宣帝一步未曾停留,越过了会元,去到下一个人身旁。
那名贡生许是没想到敬宣帝这么早就来到自己身边,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
死一般的寂静传递在左右两侧帘幕之后。
借着帘幕遮挡,许多大臣开始小声交谈。
其中张翰林和刘大人被逼问的最多。
“张翰林,你可真能瞒啊?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就和我们交个底儿怎么了?”
说话的大臣揪着张翰林的官帽长翅,数落张翰林不厚道。
张翰林扶着自己的官帽,冷瞥这人一眼,“别扯,别扯!那会儿可是在会试,我怎么敢胡乱说话,万一惹怒陛下怎么办。难不成你想与老夫一起去苦寒之地流亡天涯?”
“可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不是说他被发配边疆了么?这就是所谓的发配边疆?不是做会试会元了么!这算哪门子的发配边疆!”
有大臣突然翻了个白眼,揣着袖子道:“我说,你们还真信了陛下的话?发配边疆?就算咱们几个老伙计被发配边疆,那小子都不可能被发配边疆,闹呢!”
“说得也是……陛下待他从来就极为宽厚,不然他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走到二品官职。”另一名大臣摸摸胡子,突然道,“哎哟,这小子本来不就是三元及第么,这是干什么,再来考一次?他是不是脑子晕住了。”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今年这帮贡生实在倒霉。”
刘大人右拳捶左掌,指着宝嘉殿里第二名贡生道:“坏了,那不是林相公家的孙子么,从前年就放话说要三元及第,结果现在已经失了一个会元……”
林相公从以前就和那人不对付,现在怕是要算上孙子的仇了。
张翰林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没事,左右林相公和那小子已经是世仇了,不过是让孙子辈再记恨一轮而已,小子皮糙肉厚,不怕。”
周自言这人也是厉害,惹了老的,又惹了小的。
现在好了,祖孙两代,全都和他一个人有愁怨,真是行的!
所有大臣想着之前二人争吵的场景,纷纷掩袖轻笑。
那小子虽然是个怪才,可不得不承认,有他在,他们这几个人再上朝,总能多几分趣味。
顾大望也在这一侧帘幕后,他并未参与这些同僚们的谈话。
他比这些人更早得知周自言的存在,只是一直没有去打扰他。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这位旧友,是真的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要再拿一遍三元及第,像以前那样重登辉荣。
……顾司文现在是不是和他关系挺好的?
顾大望握着座椅手背,在脑海中思索。
老友以前一心扑在政务上,不爱教学生,所以名下一个弟子都没有。
但他听说老友现在想留在国子监做夫子。
这样的话,家里那两个小子不就可以跟着老友学习了?
凭老友的本事,教两个小崽应该没什么问题……搞不好他们老顾家也能出一个三元及第的才俊!
顾大望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殊不知他的旧友刚写完第一道题,又在第二道题上卡住了。
第二题,【岁皆有税,奈何府库、军资总不见充?刍粮马临缺资,何不时至乎?】
周自言眉头紧皱,这问题真是……
‘年年都有税收,为什么国库和军费总不见充盈?粮草和马匹是战场上紧缺的物资,为什么总不能及时地送到前线?’
这道题还用想么!不就是因为有贪官污吏,所以才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敬宣帝自己也知道,为何还要拿出来问?
宝嘉殿里的三百贡生,有没有家世的普通学子,也有爹娘在朝围观的官宦子弟,敬宣帝是想看看这两类学子,对于这个问题都是什么样的看法吧?
周自言揣测,敬宣帝可能更想知道官宦子弟会怎么想。
毕竟这三百贡生里,可有不少贡生的家里,就管着这些税收和粮草。
钓鱼执法,这不就是变相的钓鱼执法。
周自言抿着唇角揉揉额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开始作答这第二道题。
既然是贪官,那就治!
既然国库不够,那就开源!
既然前线总是收不到粮草,那就自己种!
整治贪官,想办法加强官方商业渠道,再让前线士兵自己种植粮食,为他们储备更容易携带的军粮……
一件件一桩桩实用的办法,被周自言分条例写到卷子上。
敬宣帝逛完一圈后,最终停在周自言身边。
所有人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不是跳过了会元,而是想把会元留到最后再仔细观察啊!
敬宣帝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周自言写到如何制作优良军粮的时候。
敬宣帝看了一会,突然‘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好小子,这些东西,他在位的时候可从没有提过,感情都在他脑子里呢是吧?
若不是殿试问到这个问题,他怕是还不会说出来!
气,十分生气。
敬宣帝离开周自言这里,直接回到自己的帘幕后边,不出来了。
其他贡生听到这清晰的医生冷哼,皆愣住。
莫不是会元写了什么东西,惹了陛下不喜?
帘幕后的众人见状,却比贡生们心情松快。
“这小子不会又写了什么犀利的言辞,惹到陛下了吧?”刘大人垫着脚,企图透过帘幕,看到周自言写了什么。
张翰林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谁知道,反正他总是干这种刀尖上行走的事情,真难为陛下还忍着他,陛下真乃海量。”
“你们瞧周自言身后的贡生们,各个脸色僵硬,怕是吓着了吧。”
刘大人主要看了一下林相公家的孙子,笑了,“林相公家那位嫡孙,脸色好像也不太好看,似乎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还是年轻啊。”其他人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这些贡生们可能不知道周自言和陛下的相处之道,他们同僚多年,那可是太知道了。
打从周自言上朝起,这小子就一幅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说的话,做的事,都和祖宗礼教背道而驰。
要是别的人是这样的刺头,不用陛下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撸起袖子把人从朝上扔出去。
可那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让他们被说的心服口服!
还总能在一顿歪理后找到典籍佐证他的话,再要不然,就是直接施行出一个好结果,来证明他说的话是对的。
当然,即便他有降服人心的本事,可他每每开口,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朝堂之上,经常会出现老大臣们捂着胸口,指骂他‘竖子’‘不讲道理的蛮牛’‘无理之人’。
就连陛下也对他甩过冷脸色。
可那人,眉毛都不带皱一下,就是一个态度:你们说你们的,我坚决不改。
照旧嬉嬉笑笑,我行我素。
起初他们还会担心一下,担心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会被陛下拿去杀鸡儆猴。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人不仅没有被杀鸡儆猴,反而步步高升,和陛下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后来他们明白了。
陛下对他们甩脸色,那是真的甩脸色。
陛下对他甩脸色,那只是爱恨交织的惜才之情。
爱惜他的才华,痛恨他的不驯。
最后只能变成一声纠结的叹息。
再遇到陛下与他争吵的场景,他们是懒得再给任何一个眼色。
看多了还闹心!
周自言自然听到了敬宣帝的那一声‘哼’。
“……”他用笔杆挠挠头,立刻就明白过来敬宣帝为何生气。
这是埋怨臣子对君王藏二心呢。
但这也不能怨他不是?
谁让他之前在刑部呢,每天都忙着看卷宗,还真没什么心神去考虑别的事情。
这次要不是遇上这道题,他也不能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这等现代知识!
周自言小小告罪一声,好好写完这篇文章,把每一条可行之策都写的明明白白,全当他的‘悔过书’。
剩下两道题,缓和了许多。
问的是海运和流寇的问题。
既然问到海运,那必然是想知道如何做,才能让海运真正运行起来。
周自言思索片刻,从船只组队,港口路线安排,再到航行时间,航行人员的安全问题等方面一一作答。
至于流寇么,周自言觉得需要分两种情况。
并非自愿入寇者,可以尝试招安,那些天生的亡命之徒,周自言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古代封建王朝的代表性规则,这个时代的百姓,并不知道什么叫人权,也不知道什么是平等尊重,他们只知道头顶上有皇家顶着。
哪怕朝代更迭,战火纷起,只要皇家不倒,他们就是一国子民,是不用流离失所的。
所以有时候皇帝也得强硬一些,才能竖立起皇权的威严,才能让治下百姓有安全感。
写完四道题,周自言手腕酸痛。
他放下笔,开始活动手腕。
有了他打头,慢慢的,殿内搁笔的声音越来越多。
这是大部分人都写完了。
又等了好一会,殿外停止答卷的钟声慢悠悠响起。
张翰林和刘大人从帘幕后走出来,要求大家停笔,放好答卷,依次站起来,排队出殿。
而他们留下的卷子,会有翰林院的人专门收走,不用担心。
三百贡生弯腰行礼,小步退着离开宝嘉殿。
“呼!”周自言第一个伸起懒腰,活动筋骨,“坐了这么久,累死了。”
周自言身后的贡生们见周自言如此放松,忙不迭叫他名字,“会元,会元!现在还没离开皇城呢!”
他们这届的会元怎的这么不讲规矩,刚出宝嘉殿就如此松懈,要是被后面的大人们看到了该如何是好?
“……”周自言捂着脖子回头,笑着说:“殿试到这会儿就算结束了,不用这般紧张。”
只要踏出宝嘉殿,就算殿试结束了。
他们虽然不能擅自打乱队伍,但不用像刚开始那样憋着一口气,不敢说话。
不过这个规矩,可能只有周自言自己知道。
所以即便周自言这么说,其他人还是缩手缩脚,不敢随意乱看。
普通贡生是如此,那些官宦子弟出身的贡生,也是如此。
给他们带队的人,是敬宣帝身旁的大公公。
这人也是周自言的老相识。
周自言揉着额头,作揖道:“这位公公,吾等现在是否可以直起腰来离开宫里?”
“自然行的。”公公晃了一下手中佛尘,嘴角笑意也有些压不下,“诸位贡生,此行殿试已经结束,你们快快松下来吧,只要不乱跑,不乱说话,陛下是不会生气的。”
“真的啊?”人群中有人小声问。
大公公笑着点头。
“呼……”
显然,公公的话比周自言的话要值得让人相信。
有了公公的肯定,这帮贡生总算能解开刚才紧张到不行的状态,开始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座巍峨的皇城。
公公说了,只要他们不乱跑不乱说话就行,那么……看看皇城应该没什么事吧!
周自言走在最前面,实在是因为这座皇城,他已经看到没什么好看了。
不如早点离开,回国子监睡大觉。
林鸣息紧紧跟在周自言身后,手伸出去,又尴尬的收回来。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搭话,才能让这位会元愿意与他同行。
可爷爷说过了,他若是实在好奇,可以用爷爷的名号,和这个叫周自言的会元聊一聊。
要不,就直接搬出爷爷的名号来?
林鸣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台阶另一侧,陆陆续续有当朝大臣三三两两结伴而出。
他们皆穿着六层暗红朝服,头带双翅乌纱帽,腰后一条长长的彩绶随着下台阶的步伐时时跳起,晃花了这些贡生的眼。
大臣们年龄各有不一,有人摸着胡子谈笑风生,有人挺着年经的脊梁,与其他重臣商讨政务上的事情。
可不管如何,这些人都有一样的特性,那便是都丰神异彩,一身庄重朝服穿得昂然挺立,让人心生向往。
“……这便是大庆的父母官吗?”
“看着都极有气势。”
说话间,不少贡生都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各位路过的大臣。
……算了,真是人比人,天差地别。
平整的百层白石台阶,一侧是刚刚殿试结束,等着获取功名,进入大庆朝堂的新生贡生。
他们惶恐,他们紧张,可他们也有无限的冲劲,正等着正式封官派职,开启他们一生的官途。
另一侧,是已经穿上朝服,戴好官帽,以两肩之力,撑起大庆一片天的朝廷老臣。
他们也许已经年迈,也许已经僵化,也正是有他们在前面开路,才能让后来之人更加坦荡。
如此交错的两代人,或许便是‘传承’的意义。
林鸣息一直踌躇,都走到百层台阶之下了,那只叫人的手还没伸出去。
他看到同行的几位大臣在走过他和周会元之时,都会留下一个怪异的眼神,
那种眼神,林鸣息想了又想,总觉得特别像在质问。
【臭小子,你再搞什么东西?】
【你莫要作妖!】
【……】
对,就是质问。
就好像他小时候调皮捣蛋后,爷爷护着他时,爹却总是隔着爷爷,用眼神警告他。
奇怪,这些叔叔伯伯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今日殿试,并未做错什么啊?
还是说,他们在看周会元?
可……可周会元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周自言悄悄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面对众多质问的眼神,企图用自己的眉毛和眼神传达出几个讯息。
【别挡道,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错了错了,真错了,改日改日定和你解释清楚……】
【快走!别磨蹭啊!】
哎哟,这一趟路,周自言觉得自己脚还没累,脸部就要因为一直在做表情而扭曲了。
阿穗最近一直都带着围帽, 所以现在等在皇城外时,也带着围帽。
周自言一出城门就看到熟悉的白色围帽少女,他无奈道:“都带上围帽了, 何必要再来等我呢?”
“阿穗一定要来的, 这可是夫子的大事情。”阿穗怀中似乎还抱着一堆东西,她解开包袱, 里面赫然是一些装好的吃食,“夫子, 这是家中爹娘新做的点心和吃食,他们一定要我拿来交给夫子。”
“两位长辈身体可还好?”周自言接过阿穗手里的东西,询问阿穗爹娘的情况。
阿穗的爹娘就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商户人家,当初阿穗从女官选拔中黯然退场,他们本想让阿穗跟着家里一起做生意, 谁知道阿穗自己跑去周自言家做侍女。
不做商户老板, 反而去做什么侍女?
两位长辈实在难以理解, 所以直接找到周自言府邸,打算把自家闺女带回家。
后来么,阿穗自己坚持要留下, 两位长辈没办法,只能随女儿去。
再后来, 周自言一步一步往上升, 成为京中新贵。
由于周自言身边没有另一位主人,身后也没有什么家族,所以一直跟在周自言身边的阿穗,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个时候, 阿穗爹娘才意识到,他们的女儿, 跟了一位什么样的主家。
从那以后,他们也就不管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穗想做什么什么,就随她吧!
周自言也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时间一长,两家人还处出一些感情。
阿穗爹娘便拿周自言当自己亲戚看待,时不时准备一些东西送与周自言。
林鸣息一直跟在周自言身后,此时也看到周自言和另一名围帽少女的交谈。
“……”林鸣息眉头紧皱。
难不成这位周会元已经娶妻了?
可爷爷分明说过,想要追求大道的极致,定要恪守本身,无欲无求。
周会元如此沉溺女色,成何体统!
周自言见过阿穗后,抱着阿穗给的东西回到国子监。
但身后跟着的脚步声,还在。
周自言突然停住,回头,“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林鸣息停不住脚步,差点撞到周自言身上,他后退两步,拱手作揖道:“在下林鸣息,是本次会试的第二名。”
“噢,我记得你,老二。”周自言侧头,瞧着眼前这小少年,做出防御的姿势,略显滑稽,“会试都考完了,你不会是想打我一顿吧?”
林鸣息的年纪……看起来好像才十四五岁,头戴灰色儒巾,一身青色圆领袍穿得挺拔神气。
清秀俊美,仙姿玉质,是一个如阳春白雪一样的小少年。
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是会试第二名了?!
那他参加童试的时候,岂不是可能比宋豆丁年纪还小……
这才是真正的少年天才啊!
“林相公是我爷爷。”林鸣息直接搬出爷爷的名号,“爷爷说,我若是对你好奇,可以直接找你探讨学问。”
“?”周自言拎着手里的东西,绕着林鸣息转了一圈,惊异道,“你是林老头的孙子,不是小儿子,是孙子?!”
“是啊!”林鸣息的脸上有一些茫然,“爷爷只有一个儿子,然后就是我啊。”
周自言一拍额头,“……”
糊涂了,是他糊涂了。
林范集甚少提及他的家庭,所以周自言只知道林范集家中有一房夫人,然后还有一个儿子。
但周自言只见过林范集的夫人。
因为林范集的儿子在外做官,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所以更别说见过林范集的孙子了。
“周会元,你与我爷爷十分相熟吗?”林鸣息只知道爷爷有几个徒弟,并未听说还有一个年纪这般大的友人。
周自言领着林鸣息进入国子监做登记,“还好吧,认识不过几年时间。”
国子监的登记所一听林鸣息是林相公的孙子,连忙批了林鸣息的申请。
还让周自言好好带着林小公子四处转转,最好是能让林小公子爱上国子监,将来也能来国子监读读书,做做博士什么的。
林鸣息从小就跟着林范集做学问,长大了也未曾去过什么官学,请的都是家中坐师,再要不然就由林范集亲自指导。
所以十多年了,林鸣息还没体验过集体的书院生活。
周自言在前面走,时不时与国子监的监生打招呼,解答他们手上的问题。
林鸣息就跟在后面默默听着,听久了,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这题我会,我应当能讲出来的!
周自言注意到林鸣息的态度转变,再遇到问问题的监生时,往旁边迈了一步,“林小弟弟,你来?”
“……”林鸣息看了周自言一眼,接过周自言扔过来的橄榄枝,替他回答监生们的问题。
监生们本是为周会元而来,所以被推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们并不高兴。
可这少年言之有物,又条理清晰,缓缓道来的文章内容如泉水叮咚声,好听好记,还浅显好懂。
几位监生抱着书,听得叹为观止。
他们国子监今年是怎么了,不仅出了一位周会元,还来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年俊才,天啊,还让不让他们这些大龄监生活了。
林鸣息一开始有些紧张,说得磕绊,可没讲三句,他腹中的万千学问就支撑起他的气场,再开口时没了紧张,没了磕绊,堪称对答如流,有理有据。
林鸣息从小就待在林府安静学习,讲究一个心平气和,天时人和,还从未接触过这么热闹的求学氛围,所以不好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但林鸣息明显越讲越开心,越讲越兴奋。
他看到那些监生,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恍然大悟的模样,就高兴,看到监生们真诚对自己弯腰道谢时,他还是高兴。
高兴,就是高兴,单纯的高兴。
林鸣息的小脸逐渐变得红扑扑,明显是难掩兴奋。
周自言背着手笑道:“你以前没接触过这么多读书人吗?不应该啊,你不参加那些治学会么?”
“参加的,但甚是无聊。”林鸣息摸摸自己的脸颊,脸好热,心也好热,“许多人坐在一起,争讨一个问题,讨论上半天多,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到底有何用处?做学问本就是私人的事情,如何能说服别人?没意思,真的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