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逼近锚点的虫武者,漆黑瞬膜中,映出灼亮宙域的光束。
它们吸取覆灭同胞的教训,迅速展开虫翼,绕后贴避在甲具虫后方,好让甲具虫的盔壳完全承受歼星炮的火力。
甲具虫军团就像势不可挡的重型坦克,毫不闪躲地撞进帝国舰群,四处挥舞的节肢和触手,似乎只是轻轻一碰,就能在厚重的尤铁舰壳上,留下足以令其断裂的疤痕。
锚点地表一阵震颤,第1只甲具虫成功登陆。
它舒展巨大的节肢,似乎正在密集的火力中沐浴享受。
随后,巨型节肢开始横向扫荡,逐一粉碎锚点星上搭载的星球轨道炮。而方才贯穿了一颗行星的歼星炮,也被它们的触肢精准绞碎。
虫武者立刻从甲具虫盔壳后跳下。
它们以虫翼作为护持盾牌,举着生化火炮和骨刺快速追击。
“……妈的,甲具虫的盔壳太硬了,根本打不穿!”
话音刚落,那名正向其他锚点求援的通讯官,发现正在地表为非作歹的甲具虫,突然向前倾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机体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帝国权杖战士,正反握着液态光子刃,硬生生把甲具虫的头部盔壳剖开。
甲具虫的盔壳在混合了圣子血液的液态刃下分离,从中爆裂出大丛莹白色的神经触肢。
另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立刻举臂瞄准,全机体能量汇聚成光矛,将神经触肢粉碎贯穿。
甲具虫轰然坍倒在地,星球般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小半个锚点覆盖。
“做得好!”
锚点舰队众人不由振臂欢呼。
两名默契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空中高难度翻跃腾转,并跟彼此挥手击掌。
短暂庆祝过后,他们又急匆匆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然而下一秒。
一根尖利的细长节肢,便如射电般袭来。
其中一名战士的驾驶舱,被当场贯穿。
“……不!”
频道内响起几道嘶哑的低吼。
那节肢甚至带着细小的倒刺,贯穿驾驶舱后,又缓慢往外抽离。
自完全破碎的舱体内,拖出一团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骨骼组织来。
“……天杀的,该死!!”
刚与战友击掌同庆的战士,霎时红了眼,不顾已经受损的机体,拔刃就要冲向第二只抵达锚点的甲具虫。
他的机体,被另一具黑金色的机甲拦腰截住。
机甲肩上的金色光帜,在漆黑宙域中无声飘扬。
沉默的首领只是一把将他甩向队友,然后甩开长长的光子刃,冲向即将登陆锚点的甲具虫。
“——报告,78号锚点已失去81%战斗能力!”
“虫群正向第四扇区急速扩散!”
阿撒迦手里提着一只甲具虫的头颅,金眸都要滴出血来。
在面对规模极巨、推进速度如神的兵虫虫群,这支帝国最强悍的精锐军团,竟头一次生出有心无力感来。
他们配备的液态光子刃,的确可以切开甲具虫的盔壳;但在实战中,每一只甲具虫身边,都拱卫着数以十万计的虫武者,而虫武者的体型和战斗力,又本就跟机甲不相上下。
这让帝国权杖每解决一头甲具虫,都必须花费无比巨大的精力。
他的半虫血统尚且能让他支撑下去,但军团内的人类战士不行。
任何人都无法持续超高强度用精神力作战,自跟兵虫一路战斗过来,已经有好几队战士开始逐渐掉队。
“帝国权杖,暂时撤退。”
军方频道里,海德里希的声音始终平静。
在如此惨烈的战况前,听起来甚至是冷酷的。
“你们有更重要的战斗任务,注意保存战力。”
“……现在撤退?我绝不同意!!”
不少帝国权杖战士,都在频道内激烈抗议。
然而,在看见首领不容置喙的撤退手势时,他们只能像一群顺从低头的兽群,尾随在头领身后,离开前线。
“不能击杀王虫,一切都没有意义。”
指挥中心,海德里希坐在元帅椅上,冷静地敛眸思忖。
不断沦陷的扇区报告,光屏上高速滚动的伤亡名单,似乎都不能动摇他的情绪。
“一味跟兵虫纠缠消耗,这场战场将永无止境。”
“但是东境虫洞是单向输送,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办法抵达王虫所在位置。”
他身旁的将领凝重道,
“同时,王虫是否还具备更强大的未知力量,我们也不得而知。”
“E431星区的王虫虫卵残骸,已经送达距离最近的科考哨站。”
海德里希低声,
“希望帝国科学局补足对兵虫和王虫的情报缺失后,能尽快向指挥中心提供可供针对的弱点。”
“东境78号,79号锚点沦陷!”
联络员汗流浃背,
“东境第四扇区驻防舰队,伤亡率已达到82%,失去全线防御能力!虫群已扩散至东境第三、第五扇区!”
海德里希没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他突然异常思念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君主。
他甚至都已经把手伸向通讯器,准备哪怕跪下来恳求白狼骑,让他凝视一会儿尼禄的脸。
但带着白手套的指尖,只是克制地摩挲了一下通讯器。
便即刻收回。
“传令帝国各锚点、防御星区全体机甲部队,配置超高频炸弹,前往东境虫洞。”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
“调整编阵,注意高速游走,回避兵虫。机甲部队的歼灭目标,主要为工虫与工虫运输舰。”
“收到!”
“鲸群,重型歼星舰,驱逐舰,各星舰舰群——镇守时空乱流出口,将兵虫诱引至锚点、或空洞星区,远离住人行星。拉长阵线,阻断兵虫对工虫支援空间。”
“遵命,长官!”
在失去东境40%的星区、接连覆灭6个锚点以后,帝国方开始大幅调整作战方案。
兵虫推进速度极快,攻击力与防御力极强,同时具备强烈的领地意识,当确认可筑巢行星附近仍有威胁时,会优先选择追击敌人,直至将其诛杀干净。
而工虫只有筑巢功能,自主作战能力基本为零,运输工虫的虫舰,速度也远不及兵虫。
当帝国星舰在兵虫前方来回诱引,并将兵虫和工虫间的距离无限拉长,擅长游走歼击的机甲部队,便趁机将超高频炸弹投放在工虫虫舰上,将其爆破得粉碎。
失去负责筑巢的工虫,兵虫战斗力再强,也不能在帝国境内建起新的虫巢,只能持续跟在星舰后方追击。
随着密集的虫潮阵线逐渐拉长,侧翼的防御开始削弱,帝国的尖兵军团迎来了可乘之机。
新战术最大程度保全了帝国的住人星球,也尽力将军队伤亡降到最低。
但站在指挥中心里的将领们明白,这不过只是延兵之计而已。
涌入帝国的虫群还在增加,虫巢部队的兵源似乎无穷无尽,而帝国,帝国只有不断覆灭的舰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降的士气,以及逐渐被耗尽的锚点军火。
这场极尽折磨人类意志的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帝国东境近72%的宙域空间已经被虫群淹没,锚点的覆亡数量达到了23个,舰队死伤惨重。
但与此同时,叶斯廷主持的疏散工作却一直很顺利。
帝国百姓被塞在送往避难空洞的模组中,一张张或绝望、或呆滞的脸庞,挤在巨大的舱窗前,回望着他们被战火吞噬的家乡,以及那无数被虫群顷刻间击穿舰体的帝国战舰。
阿撒迦留在一艘利维坦巨舰上暂作休整。
他那一直在窥探虫巢思维的精神力,陡然感知到一股森寒的压迫感。
某个在虫巢思维中,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抽空向这片肥沃宙域瞥了一眼。
他立即压紧眉心,尽快让自己摆脱那股战栗感。
血脉里属于虫类的一半在沸腾,既兴奋又畏惧,像在黑暗山林里逡巡的虎王,陡然察觉另一头凶悍虎王的踪迹。
虫巢思维在持续震荡。本就凶悍无比的兵虫,突地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漆黑的瞬膜爆出血光,狰狞口器最大幅度张开,发狂似的朝帝国舰群追击而去。
而东境虫洞另一侧,战火激荡的宇宙深处,某个坐在诡异“王座”上的生物,缓慢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与样貌丑陋骇人的兵虫不同,这只类人型生物,面部具有部分人类特征,一双狭长的金色瞳眸格外吸睛,下方没有鼻骨,而是竖向裂开的口器。
同时,它还具备人型生物特有的修长四肢,身长两米以上,赤裸雄躯遍布诡艳的金色花纹,鼠蹊部以下,则被密密麻麻的虫麟盔壳覆盖。
它坐在一群血屠狂虫的拱卫中,金瞳发着冷光,浩瀚汹涌的强大精神力,与族群内的每一只虫紧密相连。
出发寻觅筑巢星区的数十股虫群里,第三股虫群,明显进入了高智慧文明栖居的地盘。
刚建好的巢穴被转瞬捣毁,紧接着,就是四天三夜毫无价值的拉锯战。
第三股虫群鏖战不休,但至今没能为自己的族群,夺下哪怕半颗有用的筑巢星球。
对这只王虫的部落来说,遭遇来自高智慧文明的反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然而在这个宇宙中,强者才有延续基因的资格,弱者则必须成为强者进化的材料——这一信条,不仅被虫族在全宇宙范围内执行,也会在虫族社会内部严格遵循。
这只王虫,正是依靠吞噬自己亲兄弟姐妹的血肉,才获得了如此强大的精神统治力,将这只规模极巨的虫群部落完全掌控。
而目前,它率领族群打下的这片宙域,早已被无节制建设的虫巢吸尽了生命力,族群到了必须集体迁徙的时刻。
而每只王虫,生来就具有利用时空乱流开启虫洞的能力,能够在遥远的未知宙域打开单向通道,输送侦察虫群。
截至现在为止,“王座”四周开启的数十个虫洞里,只有一个虫洞在通过虫巢思维,向它传回了一处肥沃星区的作战讯息。
王虫抬起长长的骨指,在眼底下方的金纹缓慢摩挲。
最后,它似乎做了个决定。
王虫站起身来,离开那座堆叠着无数异族统治者尸骨的“王座”上,并缓慢展开背后巨大的节肢骨翼。
虫巢思维震荡,“王座”下通体赤红的血屠狂虫,霎时浑身肌肉暴突鼓张,双目猩红,从蛰伏转变为战斗状态。
被派往其他宙域勘探的虫群,集体掉头向王虫方向折返。
“王座”下方,折返并汇聚的虫群越来越多,这些杀戮机器步调完全统一,编队紧密如同实体,环绕着“王座”,正一圈接一圈地巡航。
王虫的骨翼鼓张扇动,飞落至一头体型极巨的精锐甲具虫背上。
它以强悍的精神力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这只正处于狂暴状态的甲具虫,向虫巢思维发出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王虫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虫族正规军,穿越虫洞,向那片肥沃的星区进发。
王虫正式穿过虫洞的那一刻。
尼禄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
他的意志还深潜在混乱的精神海深处,但灵魂却像被一个声音触及。
那声音不太像人声,更像是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里人耳自发的嗡鸣,但在杂乱无章的噪音里,却藏着若有似无的空灵呼唤声。
尼禄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呼唤声,但必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浑身都不由松软下来,胀痛的神经也像被谁温柔抚摸。
但呼啸声在渐响,伴随一下紧追一下的隆隆心跳,几乎要将那空灵的声音覆盖过去。
尼禄的雪睫持续颤动,在杂音密度达到顶点时,猛地急喘一声,足跟处的疤痕撕裂般剧痛。
广阔瑰丽的玫瑰星云,在他的视网膜上漫开。
11岁的小尼禄在机甲里,简直像发痴一样凝望着它。
少年白狼骑察觉他的小身体正在腿上发抖,不由紧紧握住他肩膀,低声询问:
“小殿下,您为什么在发抖?是冷吗?还是脚很痛?”
他没听见少年白狼骑在说什么。
正如当他被从蝎尾的黑牢里救出时,他也听不见狼骑们紧紧拥着他,摸着他的脸,咬紧牙根抽噎的声音。
“只是把一个逃亡的皇子交给鲁铂特,于吾等的伟业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卡厄西斯踏上吾等的道路,不但圣殿骑士团的荣光将被继承,对千古罪人恺撒,也是莫大讽刺。”
蝎尾们低沉的交谈声,都隐藏在兜帽和围巾下,听得不太清楚。
而他,一个出生在开满蔷薇花丛的温室,被亲人和狼骑们用爱意浇灌长大的娇气小皇子,正被倒吊在阴暗的地牢中,受尽人类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好疼啊!好疼……我要父王,我要皇姐……好疼!求求你们……”
“卡厄西斯如今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只粗砺的大手捏起他的脸,围巾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俯视他,
“作为第一个会向敌人求饶的卡厄西斯,你应该为此感到蒙羞。”
当小尼禄终于被放到地上时,他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被污水灌得涨鼓的肚子,此刻才缓缓消减下去。
而一名蝎尾抬起他的脸,端详一会儿他的眼神,朝同伴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当踏入众神乐园的那一天,你会明白你承受的苦难都有意义。而我,作为你的引路人,人类追寻进化的殉道者,我有我应享的荣光。”
足跟处传来可怕的剧痛时,小尼禄甚至挣断了束缚他的绳索。
他尖叫着,哭啕着往门口爬,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拖回来。蝎尾给他注入兴奋剂,使他连痛极昏迷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你亲手杀了我,”那名蝎尾告诉他,“否则,这样的折磨将永远持续下去。”
娇嫩的皇室蔷薇是绝不可能杀人的。甚至连念头都不可能有。
他连真正的刀枪都没有碰过,哪怕是用来选择白狼的银剑,实际也只是一把未开刃的儿童玩具。
皇家工匠细心地把刀刃磨圆,只为了不让调皮的小皇子刺伤指尖。
但灵魂与人格被一并粉碎的亡命徒,可以做到轻易地杀戮。
10岁的尼禄,用一把断裂的匕首,刺穿了那名蝎尾的喉咙——在他把包裹着父王头颅的布包,随意丢掷在自己面前后。
万幸,在蝎尾对那具空壳灌注所谓的神念前,少年白狼骑和狼骑们及时杀进了蝎尾的地牢。
滚滚光束中,小尼禄用沾满血腥的小手,抱着少年白狼骑的脖子,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流淌眼泪。
在蔷薇丛里打滚的娇气幼猫,就在那一年真正地死去了。
他生在帝国最柔软的襁褓中,然后死在最脏臭不堪的地牢里,一身漂亮的白毛脏乱翻卷,蜷靠在父王永不瞑目的头颅边。
蝎尾尚为来得及给他注入歪曲的人格,于是狼骑们救走了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他们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摸他的头发和脸,握住他细瘦的小手,然后发现,小尼禄只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他们。
坐在少年白狼骑怀里的时候,像一个完全没有生息的银发洋娃娃。
狼骑们冒着被叛军杀死的风险,去给他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精神力疏导者、医学教授……
无济于事。
少年白狼骑抓着自己的金发,整夜整夜地懊恼悔恨,悔恨自己不能早些追寻到蝎尾的踪迹——纵使他已在蝎尾的地牢里失去了一只眼睛。
直到11岁的尼禄,睁着空无一物的眼,首次将目光投向庞大的玫瑰星云。
澎湃的呼啸声贯入他的双耳,灵魂的战栗感让他不得不蜷紧身体。
他确认那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因为身边的少年白狼骑,明显是听不见的。
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深处的嗡鸣,嘈杂的太空噪音里,有很轻很远的呼唤声,一下下抚触他破碎的灵魂。
他至今也不明白,那是疯症发作的初期征兆,还是在望向那片星云时,他真的听见了某种呼唤声。
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在地牢里死去,他被迫遗留的躯壳,始终在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在失去一切后,继续像人类一样、带着尊严活下去的答案。
而就在那一刻。
帝国给了他不容置喙的答案。
(为了我,尼禄。)
……在整个宇宙中,也唯有帝国有资格救赎它的君主。
尼禄耳畔的心跳声一下紧似一下,如同某种预示危机的急促鼓点。
他的意志在精神海急速上浮,慢慢辨清了一些声音:
那心跳声,原来是王都的敌袭警报,正在距离太阳宫很近的地方鸣响。
呢喃的絮语声也更响了。
尼禄紧皱着眉,尽力向那絮语声靠近。
或许这一次,这一次他能听清,就像多年前的那次一样,确认他的灵魂与帝国紧密相连——
正在烧赛博纸钱的系统:【唉宝苦命的宿老师,你就再忍忍吧,忍到断头台剧情,你就解脱了。唉都是宝太废柴了,搞不过也不敢搞那疯批,疯批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宝销毁了,那你说咋办嘛?唉可怜的宿老师,宝也没啥能做的了,给你做了个赛博奶瓶,宿老师最爱喝牛奶了,喝吧,尽管喝,管够昂,乌乌……】
尼禄:【……】
系统正抹眼泪,蓦地吓了一大跳:【卧槽!你醒了!你是哪个?!你是宝的宿老师还是那个会把头当冲击钻凿地板的疯批啊?!卧槽!】
尼禄:【……】
尼禄在束缚衣里勉强动了动脑袋, 只觉得额头又疼又肿——想必这就是系统说的,发疯时把头当冲击钻的恶果了。
太阳宫外天色阴沉,无数星舰正在隆隆起飞,奔赴已知不容乐观的前线。
而床前, 是如雕塑般静坐的白狼骑, 他背对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星舰,正给一个冰袋降温, 然后放到尼禄的额头上去。
他一转头, 就对上了尼禄的眼睛。
视线相触的第一秒, 尼禄便从那双骤然睁大的蓝眸确认,对方仅凭眼神就认出了自己。
“我很抱歉, 阿列克谢。”
他轻轻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嘶哑,应该是长时间咆哮的后果。
他想朝自己的白狼伸出手,摸摸对方颤巍巍僵立的狼耳朵, 但发现自己的双臂, 都被包缠在束缚衣里。
“不。不要解开。我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随时可能会再发病。”
这是尼禄清醒后的第一个指令。
跟发疯时的他截然不同。
而第二个指令是:“我要跟加涅老师单独沟通。”
白狼骑立刻站起身。
不知是激动还是疲累, 他起身时, 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赶忙要往门口走。
于是尼禄说:“阿列克谢, 摘掉头盔,到我这里来。”
白狼骑像个受过严格规训的大型犬, 真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先把头盔摘掉, 然后又大步迈近, 蹲到床边来。
通红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尼禄看。
尼禄让他再靠近些。
直到他们二人的额头相碰, 他才低声说:
“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忠诚的老朋友,我的白狼,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白狼骑始终没出声,只是两眼死死盯住他,好像自己一眨眼,尼禄就会在眼前化作轻烟消失。
四天三夜,尼禄每一次睁眼,他都会在狂喜过后,迅速陷入绝望,紧接着就是与疯兽无止尽的纠缠。
对方从软磨硬泡到羞辱唾骂,凌虐他人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最后他只能在“尼禄”出现自残自伤行为时,以一针镇静剂强制结束。
尼禄睡着的时候,他就用宽大的手掌,缓慢抚摸对方后颈上的细密针眼,又很慢地梳理那头凌乱的银发。
他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尼禄总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若换作是他来承受该有多好?
尼禄就一直当被宠爱浇灌的皇室蔷薇,当在父兄姐怀里打滚的小猫就好,而他作为尼禄的骑士,本来就应该用自己的盾和铠甲,为尼禄抵挡开一切苦痛的尖刺。
但众神不屑于回应凡人的质询。
“让加涅老师来见我。”
尼禄轻声细语地讲,眼底似有炬火在烧,
“我会结束这一切。”
说不上来为什么,骑士分明知道,眼前的尼禄是清醒的,但他心中依旧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被疯症折磨了整整四天,尼禄此刻的情绪却异常平静,唇角甚至是微微带着笑。
那双鸽血宝石般的红瞳,此刻却某种偏执而微微放大,显出一种比发疯时更炽烈的情感来。
“去吧,阿列克谢。”银发皇帝平静地说,“让他早些来。”
而在焦灼等待加涅大学士的间隙,白狼骑徘徊的步伐突然一顿。
……他见过这个眼神。
在尼禄11岁那年,他曾带小尼禄驾驶机甲,遥遥看向帝国所在方向。
那场眺望长达数个小时。
当小尼禄被他抱下机甲时,便曾以这样的表情注视他。
“我的骑士们,我忠诚的狼群……”
那具瘦弱的小身子,静静倚坐在少年白狼骑的臂弯里。
然而鸽血似的红眸,却如同被某种庞大的愿景、某种震撼的理想侵占,正轻微地放大颤抖着,以至于显得痴狂。
11岁的小尼禄,正是带着这种奇异的微笑,对自己的狼骑军团一字一句说:
“……我会取得鲁铂特的项上人头。”
“……那就是王虫吗?”
指挥中心,每一名将领在看到虫洞附近的景象时,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就算对虫族社会的了解再浅显,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支甲具虫兵团,必然来自比兵虫更高的阶级。
如果说至今让帝国吃了诸多苦头的甲具虫,都是太空战场里的“重型坦克”,那么现在被几百头甲具虫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受层层叠叠兵虫俯首拜礼的那头甲具虫,简直就是一座会呼吸的军事要塞。
帝皇级甲具虫的体积,已经等同帝国最大的固态行星,浑身覆甲,在坚硬的盔壳外,还有无数层厚重的太空金属接驳相连,密密麻麻的触手和节肢延展开来,几乎要铺满虫洞周围的整个宙域。
它在快速推进时,气势汹汹,如同一座能轻易撞翻锚点的钢铁巨岛。
而在这只帝皇级甲具虫周围,是几百只比它略小一些的甲具虫座驾,在每只甲具虫头部位置,都有一只如机甲般高大的高阶兵虫操纵驾驶。
这种高阶兵虫,因其通体赤红的盔壳,远在其他兵虫之上的强悍战斗力,被帝国科学院在未来命名为“血屠狂虫”,是兵虫阶层中最接近王虫的存在,作用等同于卡厄西斯帝王身边的狼骑。
每头血屠都可以操纵一定规模的虫群,协助自己为护卫王虫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