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对埃利诺说:“哥哥,这件事我会解决的。请你不要插手。”
镶嵌着蔷薇纹章的军靴一顿,二皇子在玻璃舱门前驻足。
“是吗?说说看,你准备怎样解决?”
二皇子平静地与尼禄对视。
“或许是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拴住一头异星生物?至少在我看来,你的计划就是这样的。”
尼禄缓慢地抿紧唇角。
他想起自己独自坐在书房里,拆开恺撒的密信,看到信上写着“人类罪”的心情。
“……埃利诺,这件事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所以请求你,只是让我自己解决。”
“噢。在我看来倒是相当简单。”
埃利诺又走近一步,温热的吐息,在尼禄脸部前方的玻璃舱门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他注视着自己的弟弟,声音很低沉。
“在这里,他曾拯救过帝国,甚至拯救过我。或许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他也可能拯救过人类——但这些并不意味着他拥有伤害你的资格。弟弟,我没有那么在意道德,也不那么在意理想,我完全不吝于处理你和叶卡不屑染指的脏活。对我来说,这件事里最重要的只有你而已。”
尼禄愣住了。
他知道阈限空间是介于现实和幻觉之中的某种存在,但他不是深渊生物,他不清楚这里的运作原理,只是凭本能能猜测他的家人们,是圣洛斐斯从他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幻影。
可是从父王与他促膝长谈那晚开始,他就能感觉到,无论是父王,母后,还是他的兄姐们,似乎都远比他的想象要饱满许多。
埃利诺可以提示他坠楼前发生的事情。
甚至此时此刻,他竟清清楚楚说出了“这个世界”——这说明作为“幻境”的存在,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幻境”。
尼禄唇瓣翕动着:“什么……?”
二皇子静静看着他。
“在你的世界,我们已经死了。对吗?”
“……哥哥……”
“因为如果我们没有死——你绝不可能被任何人这样对待。”
“……我不明白。这不合逻辑……”
“是的,我一开始也没有想明白。但是正如你所说,人类开发的精神力领域始终太少了。我只能够这样假设——”
埃利诺分析道,
“或许我们并非完全来自于你的记忆。或许存在一个我们能够一块长大的平行宇宙,而在那头深渊生物的精神力作用下,那个宇宙向你的精神海投下了倒影……”
然而,他侃侃而谈的声线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个瞬间,他在尼禄脸上,看到了一个会令他极其难过的表情。
埃利诺几乎瞬间僵滞。冷酷精明的狐狸眼呆了呆,罕见地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他伸手去开舱门。
手指拨了几次才弄开,然后手掌扶上尼禄的后脑勺。
他把幼弟泛湿的脸颊,慢慢按到了自己肩上。
“……别,尼禄。”
二皇子笨拙地说。
尼禄在他肩上摇了摇头。
“……你无法想象我多么喜欢这个假设,哥哥。我希望它就是正确答案。”
半晌,银发皇帝沉闷的声线,才从兄长肩头传出。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哽咽,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笃定。
“但是,如果我们的相遇是平行宇宙的倒影,那么你更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人类亲手培养的灭世灾厄,诞生在我的宇宙。而我,我是这个宇宙的银河之主、帝国君父。我是幸存人类的王。
“倘若此处有深重的罪孽——
“我来偿还,我来背负。”
“尼禄, ”圣洛斐斯突然开口问,“你愿意孕育我的孩子吗?”
对于人类来说,这个请求毫无疑问是突兀的。
更别提圣洛斐斯此前完全没有进行任何铺垫。
他纯粹只是在跟尼禄一块查看孩子们的训练情况时, 看见窗外阳光明媚,便认定今天是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好时机。
然而, 比非人类的思考模式更奇怪的是。
尼禄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他只是坐在书桌后方, 平静地看完了手头的训练报告, 然后把它放进右手的一摞文件中。
紧接着, 他抬起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是的。”
尼禄淡淡回答,
“我会的,圣洛斐斯。”
反倒是圣洛斐斯脸上出现了诧异的表情。
他用无数触肢支撑着自己,径直从上空越过皇帝的书桌, 然后在尼禄的椅子前方降落。
“我刚刚说的是, 我希望、你能、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我想让你转变成我的同类, 尼禄, 这样你的生命会大幅度延长, 我们可以一起长久地守护这个帝国。”
“没必要放慢语速,我能听懂你在说什么。”
尼禄看着他的眼睛,
“我的答案是, 我会的。”
圣洛斐斯头一次理解了帝国语中的“魂不守舍”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一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 给孩子们上课时也好几次走神。
分明向尼禄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是他,可最后慌不择路地从书房逃走的人也是他。
原以为让尼禄同意受孕这一步会非常艰难——他早已无数次见识过人皇的意志——甚至在最极端的情况下, 他可能要继续对尼禄进行更深层次的常识修改。
而他自己并不喜欢这样。
他带走尼禄, 是因为尼禄完全就是曾经吸引他离开深渊的光与火,能获得尼禄本人意志的认可, 跟获得一具傀儡的认可, 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你真的认为可以吗?我只是——”
“这是你自己提出的。到头来, 你却一直在问我可不可以。”
尼禄在长廊里翻阅古籍。银发皇帝抵唇垂眸,美貌简直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或许我该等你自己再坚定些。”
圣洛斐斯站在长廊中央,一身冷硬锐利鳞甲,高大修长的身形,眼神却多少显得不知所措。
直到尼禄翻完了手上的书,抬头看见他还在原地站着,便微微侧头:“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要想些什么,尼禄。”
尼禄别过头去,他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银发皇帝把头转回来,冷静地一条条罗列:
“我的家人们始终致力于为我寻找合适的Alpha。如果我孕育了你的孩子,你需要想想该怎样为我解释。
“此外,人类与深渊生物共同诞育的生命体,是否会有能媲美你我的自我意识?如果它有,那么想想应该如何教养它,如何让它在帝国自处,用什么样的身份生活。”
圣洛斐斯仍在原地错愕僵立,只有他身后的共生体触肢,不知从哪翻出光屏和笔,正飞快往光屏上记笔记。
“……你真的愿意吗?可是……为什么呢?”他低声喃喃,“你之前明明……”
“我不想重复回答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了。不过我想知道,我的受孕场所应该不会在‘这里’,是吗?”
尼禄盯着他的金眸,“或许是某个更远的地方?”
圣洛斐斯想起自己的原计划。
受孕当然是要在现实进行的,因为他要改造的,是尼禄现实中的身体。
于是他点点头:“是的,我想可能会在某艘宽阔的星舰上。”
尼禄确认过这件事,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发问了。
圣洛斐斯拿着共生体给他记的笔记,开始一条条对着苦思冥想。
他起初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纯粹想要改造尼禄的身体,以便他们可以真正成为在新世界并肩的永恒伙伴。
……而至于用来当改造工具的那个胚胎,他连一秒都没想过要怎样处理。
眼看时间一天天流逝,圣洛斐斯想得白发底下又生白发,最后不得不用触肢拉住猩红的脚踝,厚颜无耻地钻进驾驶舱。
“……你给我交白卷,外星人?”
尼禄拿着他递过来的光屏,似乎又很低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没有想法,那就按照我的方式来吧。”
圣洛斐斯跟着尼禄,在帝国四处寻找足够偏僻的宜居星球。
在这个将会逐渐变成现实的阈限空间里,他们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帝国君主,一个是来自异星的战争英雄,根据圣洛斐斯艰难摸索出的人类规则,他们结合好像远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粗暴。
至少人类皇帝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然后还是未婚先孕——在人类的社会结构里,会面临怎样的道德困境,是圣洛斐斯此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你真的愿意吗?尼禄,作为人皇怀上深渊生物的胚胎——”
圣洛斐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但尼禄果真如他所说的,不再重复回答已一遍遍答过的问题。
巨型的莹白触肢团跟在猩红后头,无数触肢翻涌卷动着,的确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一根共生体悄悄伸出,从驾驶舱的门缝里钻进去。
他想看看尼禄现在的表情。
尼禄坐在驾驶座上,正在比较几个适合安养胚胎的星球。
光屏的幽光照亮银发皇帝的面孔,却没有映照出任何类似屈辱、愤恨、矛盾、不甘的情绪。
银发皇帝的神情,是一种绝对的、极致的平静,倘若圣洛斐斯对他足够了解,就会知道这种平静,通常只出现在某个不容违抗的决定过后。
无论是戴上阿西莫夫项圈迎战虫族,还是更早年时他对狼骑宣称准备复仇,越是事关重大的决定,尼禄往往都越会展露出非人的平静。
“N198行星,”
尼禄说,
“类地温带海洋性气候,因为星系内没有特产星球,商业贸易也不发达,目前行星人口流失严重。你认为你跟人类结合的后代,能适应这种气候吗?”
圣洛斐斯:“我不……”
“好的,你不确定。”
量子通讯另一头,传来又一声叹息——圣洛斐斯最近似乎总听见尼禄叹气,
“你提出了一个非常棘手的请求,却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后续做任何打算。”
“我只是想能让你孕育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你,至于那个胚胎,它并不重要。”
圣洛斐斯告诉尼禄,“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排它,等它被生下来,我把它丢掉。”
“你准备把它丢到哪里去?”
“随便丢到创生之柱的深渊里,给其他深渊生物当口粮。”
“……”
“……人类一般不这样干,对吗?”
“……”
为了缓解尼禄的叹气频率,也为了彰显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参与度,圣洛斐斯直接拿出筹划复仇的劲头,开始从头学习帝国的Omega孕育课程。
他不知道尼禄同意的理由是什么,但仍学得非常认真。
进一步了解人类的繁衍规则过后,他发现自己当初确实想得过于简单粗暴。
至少有一点是一开始完全弄错了的:在人类社会结构中,繁衍并非直接从共生体里分裂文明这么随意,也通常不会发生在“同伴”之间。
人类的繁衍,是受到彼此吸引而结合的伴侣之间才会发生的行为。
“我们需要先成为伴侣吗?还是只要这样就好?”
BX08星球的草地上,圣洛斐斯两手支撑在尼禄膝旁,一头雪瀑般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把两人一起遮住。
他发现尼禄最近常常陷入沉默,便将上身又往前倾,额头触上尼禄的额头。
“教教我,尼禄。”
他轻轻地说,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会。但我实在越来越期待。如果我们拥有只属于我们的结晶,我们的联结会不会比现在更深?”
他的上身一直在向前倾,于是额头前方也在施力,使尼禄的脑袋慢慢往后仰。
最终尼禄的上身支撑不住,身体便倒在流淌着雪白长发的草地上。
整个过程里,银发皇帝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快要被推倒时,用手抵了一下圣洛斐斯的肩甲。
但下一秒,他又很快地把手垂下,摊开在头侧的草地上。
人皇展露出的姿态,是一种无人有幸目睹的温顺,仿佛他已准备好承受任何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若将他与异族厮杀、下达军令时的凶悍模样,与这个画面并排放置,无疑会让人产生一种反差巨大的诡异兴奋感。
圣洛斐斯也无端感到兴奋起来,但他克制着,一手撑在少年头侧,一手轻轻抚上对方的脸颊。
“你会教我人类的爱吗?尼禄?”
圣洛斐斯轻声说,
“你们的诗歌和文字总是在歌颂这个东西。它会是你在我眼中持续发光的源泉吗?”
当孕育胚胎这件事莫名其妙被同意,他总觉得对尼禄的感觉,发生了一点很细微的变化。
他与人类的孽缘极其深重且不可跨越,而尼禄是他认为人类唯一值得留存的火种,他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代表着很多令人眷恋的东西。
而现在看着下方的尼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抽象的象征光环却似乎正在圣洛斐斯眼中消失。
从与人类漫长而复杂的纠葛中缓慢浮现出来的,只是眼前这个名叫尼禄的人。
有着漂亮的银发和红眼睛,小的时候是毛发尽湿的小白猫,长大后是血与火浇铸的人皇,亲手让他从屈辱的命运里解脱。
“同时,人类的繁衍行为意味着会组建家庭。”
圣洛斐斯低声又满怀期盼地说,
“我们也会吗?尼禄?在这个帝国拥有一个长久的家?”
尼禄的红眸终于转回来,他刚刚似乎只是在凝视遥远的天穹。
对上圣洛斐斯的目光,他说:“是的,圣洛斐斯。你会有的。我说过,我会为你寻找最好的归宿。如果这个宇宙没有适合你的地方,那就由我来为你创造。”
圣洛斐斯无端怔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在那个现在正在倾颓的帝国王都,在那座洁白的圣宫里,尼禄似乎曾给过他同样的承诺。
但此时的尼禄不可能会记得,因为他早已被自己清除过记忆了。
但是“归宿”这个词,此时此刻从尼禄口中说出,却让他莫名有种震撼的恍惚感。
他感到胸口发烫,依然不明白是为什么。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再次亲吻人皇的额头。
“是的,尼禄。我相信在这个宇宙,只有你能给我想要的归宿。”
在把尼禄带回现实前,圣洛斐斯提前回了一趟利维坦巨舰。
他让共生体在船舱里翻出合身的帝国军装,先帮尼禄的身体穿上。
毕竟尼禄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一直只穿着一件衬衫上衣,圣洛斐斯希望在阈限空间和现实转换时,不会让尼禄感觉太突兀。
“你真的愿意吗?”
圣洛斐斯还是在反复确认,
“或许我之前没有交代清楚——一旦孕育深渊生物,你的体质也会开始向深渊生物转变。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将再也不能回头成为人类了。”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尼禄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不能回头。”
他向尼禄要了一艘利维坦巨舰,停在他们商议好的那颗温带海洋气候星球上。
当尼禄大步穿过黑暗的舰桥时,圣洛斐斯金眸微微发光,瞬间带着尼禄的意志,从阈限空间回到现实。
“……”
尼禄双腿一软,手不由扶住舰桥的栏杆。
所幸他的身体一直被层层叠叠的触手圈扶着,即便在现实里的双腿许久没有触碰地面,也不至于让尼禄在舰桥上摔得起不了身。
“尼禄,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圣洛斐斯在后面谨慎地跟着,害怕尼禄觉察出他已经不在阈限空间,而是在现实一艘漂泊多日的废弃巨舰上,
“来,我抱着你。”
尼禄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在黑暗里感受自己的双腿。
他的废足就是他在现实唯一的锚点,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在阈限空间里那样健步如飞。
然而奇异的是,他发现自己本来无法使力的废足,竟然也开始能在扶着栏杆的前提下,一步步向前迈进。
尾椎处常常折磨他的那个植入点创口,此刻不疼也不痒,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有当他用指骨摸索着去按压时,才传来一点点不同于阈限空间的胀痛。
……圣洛斐斯竟将他的废足治好了。
尼禄抿住嘴唇,抓握栏杆的手再次用力,使自己的足掌完全着地。
阈限空间里的身体记忆,在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起初他只是略显蹒跚地前进,将环绕身侧的触手当成学步车的扶杆。
等快要步行到黑暗的舰桥尽头,他的步伐已经逐渐稳定。
“这是利维坦的引擎舱?”
尼禄认出了底舱中央那个巨大的能量核心炉,
“你确定要在这里让我受孕么?”
圣洛斐斯露出了一个略显心虚的眼神。
位于现实的利维坦巨舰,很多区域的氧气设备因为长久无人检修,已经濒临停转。
只有引擎舱的氧气和压力是稳定的。
对比起他查阅过的帝国资料里,那些人类用于孕育的温馨卧室,这个空旷庞大、甚至地面还有机油污垢的引擎舱,多少显得太委屈尼禄了。
正当白发战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根共生体触手暗中戳了戳他的肩甲。
于是圣洛斐斯想起,这艘利维坦巨舰里当然有人类的居住区,虽然那些居住区目前可能已经没有氧气,但他至少还能为尼禄把那些房间里的东西搬过来。
于是他赶忙对环顾引擎舱的尼禄说:“尼禄,你先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又补充了一句:“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了,千万不要到别的地方去。”主要是他不能确定其他区域还有没有氧气,他怕尼禄会再次窒息。
尼禄站在引擎舱中央,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圣洛斐斯离开引擎舱,穿越寂静黑暗的无数层舰桥,顺着舰舱电梯垂直攀上。
他对利维坦巨舰的内部构造并不熟悉,所以找指挥官级别的居住舱花了不少时间。
随后,他又被存储压缩被褥的后勤仓库绊住了脚步。
几百肢触手立在半空中,每根触手都挥舞着一条不同花色的被褥,而圣洛斐斯面色冷酷地站在中央,像全宇宙最严格的评委一样,将所有被褥花样一一审视过去。
最终经过几轮评审投票,他总算为自己和尼禄选到了合心意的筑巢用被子,触肢们深深嵌入尤铁舱壁,顺带将规格最高的指挥官寝舱整个撬走。
那玩意大概有两三百个立方,圣洛斐斯把它从顶层居住区叮叮哐哐往底舱拖,一路上不得不拧断了上千根舰桥。
他知道自己的突发完美主义费了很多时间,回到引擎底舱的时候,脚步甚至忐忑地放慢了许多,只是担心尼禄等得厌烦,就会改变主意。
但是底舱的气密门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圣洛斐斯立在门边。
他手里还抱着他千挑万选回来的干净被子。
被共生体叮叮哐哐拖下来的指挥官寝舱,因为体积太大,卡在气密门外进不来,于是触肢们尝试用各种角度把它往里塞,金属碰撞声在空荡荡的底舱回响,场景看起来一度十分滑稽。
良久,圣洛斐斯轻轻歪了歪头。雪白长发从肩甲滑落,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被子上。
那是有蔷薇图样的洁白色。
他知道此时此刻,应该立刻向巨舰的外部空间射出共生体触手,以抓捕正在逃离的救生舱。
人类的救生舱绝不可能比得上深渊生物的速度,更别提这里是远离人类领地的虚无宙域,不存在任何能为救生舱加速的曲速通道。
但他只是很难动弹,哪怕只是控制一根最细的触须。
他并没有准备好面对第二次来自的人类的背叛——
而那甚至不是泛泛的某个人类,是这个宇宙唯一能给他归宿的尼禄。
他的手指无法动弹,眼神也是。
即便他曾是深渊里强悍可怕的古老种族,此时此刻,也只能沉默盯着手里那条可笑的被子。
“嗤”地一声,底舱的另一扇气密门开启。
“你拖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外星人?”
尼禄迈步走进,一眼就看见堵在对面舱门外的寝舱,红眸都微微瞪圆,
“……那是一整个寝舱吗?”
圣洛斐斯闭合的金眸蓦地睁开。
洁白被子上的蔷薇花,一朵接着一朵盛放,很快就在他的眼里开成了花海。
圣洛斐斯:“……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你,尼禄。”
尼禄:“我只是去取了些东西。万幸它还能用。”
圣洛斐斯这才注意到,少年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个陌生的、细细的银环。
“……这是什么东西?”
圣洛斐斯的共生体在展示情绪时,从来要比自己的主人更加直白。
还没等圣洛斐斯等到答案,触手们便一股脑地朝尼禄涌去,比从前百倍亲昵地缠住银发人皇。
当一根触手攀上尼禄肩膀,轻轻蹭弄尼禄脸颊时,尼禄略微迟疑一下,随即伸出手把它握住。
他的眼睛看不见共生体,没有想过这根触手这样粗壮,一只手掌也无法握全。
于是尼禄又用双手握着,并合上雪睫,用脸碰了碰作为回应。
只有圣洛斐斯能亲眼目睹他的触肢如何跟尼禄互动。
他的眸色无端变得暗沉,疾步上前去拢住尼禄的腰,然后低着头哑声说:
“那么……我们,开始吗?”
尼禄说:“好的。”
那间被圣洛斐斯千辛万苦拖拽下来的指挥官寝舱,无论如何也是过不了气密门的。
于是圣洛斐斯不得不接受尼禄的提议,退而求其次把里面的家具搬出来。
空旷巨大的引擎底舱里,只有能量核心嗡嗡运转的声音。
而铅灰色的尤铁地面上,是被无数莹白触手缠绕托举的大床。
这个画面在人类的认知里,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有仪式感的繁衍场所,但尼禄却很平静地接受了。
他刚刚走到大床前,就又被过度兴奋的触手缠了一身。
在散发着淡淡白光、不断缓慢滑动的触肢间,银发的人皇转过身,朝圣洛斐斯伸出手。
“到这里来,圣洛斐斯。”他说。
圣洛斐斯看着他的眼睛。
明明在受孕这件事上,他才应该是主动方,而且在尼禄与他之间,拥有精神操纵能力的那个人是他。
但到头来,占据主导地位的却还是尼禄,他则像是被完全蛊惑了似的,一步一步,缓慢走向触手缠绕中的火种。
冷硬的鳞甲从他的指尖开始褪去,发出连绵不绝的喀拉喀拉声。
他一边朝尼禄靠近,一边单手挽起脑后的长发,让后背的鳞甲也完全褪去。
而当他的指尖碰上尼禄的脸时,莹白触肢们果断舍弃了那张床,直接将他们两人层层叠叠缠绕包裹,并缓慢托举到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