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会儿它们又不是满手污血的可怖模样了。只是安静地放在那,一副被对方气势完全驯服的模样。
他其实知道尼禄想要什么回答。但男人指尖颤栗,只感到深深的退缩和恐惧。
他曾是一条被星盗豢养的恶犬,纵使咬死过罪大恶极的星盗,可更多时候,尖牙上沾的是无辜者的鲜血。这是即便他再憎恨,也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斗兽场那夜被尼禄打翻在地,胸口按上对方的机械爪,他内心早已卷起尾巴,低下头颅,吚吚呜呜地想要臣服了。
但他认定了此生唯一甘愿跟随的主人,却无法奢求对方是否愿意接受自己这条恶犬。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他那高贵、强大又无垢的征服者,光刃只挥向人间至恶,后背则留给被保护之人,跟他这种为虎作伥的恶犬,几乎是云泥之别。
他并不知道尼禄带他回来,是否只是单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血,或他可以承受实验的特殊体质。但即便只能当一个移动血库或实验体,他也在甘之如饴的同时感到恐惧,惧怕从那双红眸中,看到一丝对于他的惊愕和嫌恶。
……倘若要他面对尼禄的憎恶,他宁肯对方踢翻他的食盆,再把他丢回那个肮脏逼狭的囚笼里去。
只是这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代尼禄的位置,再让他俯首称臣……
阿撒迦想了很多,但还是低沉回答:“我的前一任‘主人’做过测试,他想知道怎样我的自愈上限在哪里……他……他尝试过很多,但我依旧活下来了。所以我觉得 ,就算实验场爆发事故,但我应该也能——”
“没撒谎,但不是实话。”
皇帝面无表情说,看他局促的模样,又觉得有点好笑,“你在斗兽场跟我打得有来有回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是这副傻样。”
“……我有罪。”
听他提及那场身不由己的战斗,男人懊恼得连脊背都要抖起来了,“请陛下责罚……”
“告诉我为什么。”
尼禄冷冷注视他,目光几乎要一路侵入他的灵魂深处,“你选择自我毁灭的根源是什么。我绝不把自己的士兵,交到一个会故意隐瞒心疾的人手里。”
“陛下,我并没有为任何事情自我毁灭——”
“撒谎。”
钳制下颌的手一紧。
“我……”
他仰着下颌,即将在那双红瞳中溺毙了。
只要被尼禄凝视,他就似乎永远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只想竭尽所能地、一股脑地把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掏空,然后双手奉上。
“——陛下,我,”他声线哑了下去,身体痛苦得发起抖来,“我并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我的躯壳曾作恶多端,伙同星盗屠杀您的子民,伤害效忠于您的勇士,我所做的恶罄竹难书,而且再也不可弥补。但这样的我,却获得了您的救赎……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承受,因为我所杀害的那些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有那么一会儿,尼禄并没有吱声,只是在静静看他。这让阿撒迦畏惧地移开了视线。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十足难耐的时刻,他宁肯狼骑一枪爆掉他的头,也不想要在尼禄眼里,看到一丝对自己的憎恶。
即便这种憎恶,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我只说一次。所以无论何时,无论在任何境况下,无论谁对你说了什么,你最好牢牢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尼禄开口了。
“从我在斗兽场赢回你的那一刻起,你所谓的罪恶灵魂和躯壳,早已经彻底归属于我。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存活,只能由我决定;你所做的恶是否罄竹难书,只能由我审判。
“从今往后,你的荣耀和未来,仅有皇帝能够赐予;你的过去和罪孽,由皇帝一人背负。
“我跨越了数十个星系,去追踪你所在的舰队,火拼一天一夜才把你抢回王都。让我耗费如此巨大的精力,你要是敢再这样擅自破坏皇帝的私人财产——我保证,我会用最残酷的手段,让你追悔莫及。”
阿撒迦的金眸在一点点放大。
即便男人拥有极高大的体型、一身凶悍肌肉、狂野的鬈发和纹身,但他凝视尼禄的眼神,却让房间内的每个人都莫名产生幻觉,像看见了一条常年在外搏杀,因此疤痕累累、脏毛虬结的野狗。
一朝被主人招呼进入,他便震撼得不能自抑。却只敢立在奢华温暖的门庭外,颤巍巍抬着前爪,无论如何也不敢往干净的门垫上放。
“你、您、我,”阿撒迦带着某种梦幻又瑟缩的神情,他受到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不知道该先问哪个问题了。最后,他选了眼下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您那天会出现在那个斗兽场,只是……为了我一个人吗?”
尼禄哼了一声,松开手,身子向后靠去。虽然一开始的想法是让阿撒迦当移动虫血库,但后来他的想法渐渐改变,想要进一步发掘这家伙的潜力。
不过那天确实就是冲着阿撒迦去的,这点倒没必要隐瞒。
“不然呢?”
他傲然地抬起下颌。
“凭银河帝国的至高皇帝,不配来找你效命么?”
窗外最后一轮余晖即将消失,在地平线喷薄出漫天的火烧云。
银发皇帝就坐在火红的天幕下,凝视他的红瞳已被辉光浸透,却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高傲与意气风发。
在那一刻,他恍惚中又仿佛置身于撒安特星球火红的天空下。年幼的孩童倒在垃圾巷里,第一次泯灭了全部幻想,直面惨淡的命运。
他心知既然他是一个怪物,那就永远不会再有人来找他。从今往后,生命之于他的意义,就只剩下灰色的终点与解脱。
而当记忆中绝望的幼童,再一次向天空抬头。
——巨大的太阳横穿寒夜,携着炽烈的光与火,朝他轰然坠落。
实验事故一周后, 领地战争带来的余波基本平定。
太阳宫恢复一派歌舞升平气象。皇帝依旧一场接一场举办宫廷宴会,仿佛一个前御前议会成员、在帝国多少有些分量的大贵族在王都落马,对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宴会厅乐声靡靡, 华丽的裙摆在舞池里盛开, 从早到晚飞扬。衣香鬓影间,尼禄准确捕捉到了刚刚入场的海德里希。
男人一踏入宴会厅, 就立刻被未婚贵族们团团包围。
不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小皇帝的注视,在进入宴会厅的第一秒,海德里希已无声地抬眸向主座看来。
发现尼禄也正看着他时,海德里希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尼禄端起高脚杯,红眸在杯沿上方与他目光碰了碰,又以不易察觉的幅度, 把头稍稍往寝宫方向一偏。
随后, 他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继续欣赏舞会中的表演去了。
“陛下。”
大概是他的目光在舞池同一个位置停留太久,一曲终了, 一名穿着华丽礼服的贵族少年, 在家族长辈的暗中授意下, 前来觐见他。
少年黑发白肤,容貌昳丽,脸颊泛着迷人的玫瑰红。
讲话也是轻声细气的:“请允许我向您进献达蒙特家族最珍贵的葡萄酒。这种酒用帝国最稀有的葡萄种——‘月神之泪’酿制, 入口清甜,回甘无穷。”
尼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家族名, 达蒙特家族是王都的中层贵族, 不属大贵族之列。
于是他稍稍颔首, 让少年把托盘放在自己面前的餐案上。
反正在这场宴会里, 只要不是狼骑递给他的酒水,最后都会被白狼骑悄悄替换成果汁。
“感恩陛下。”
贵族少年走上前来,躬身放下托盘。
他靠近尼禄时,领口处飘来一股很奇特的甜香,让尼禄不由一滞。
但下一秒,他身后的白狼骑迅速行动。
“请立刻离开宴会厅,先生。”
白狼骑立在尼禄身前,措辞十分礼貌,语气和姿态却丝毫不客气。他的右手甚至触着腿上的枪套,满是警告意味。
“陛下临近分化期,掺有Omega信息素的香水,有概率致使陛下信息素不稳定。”
狼骑普遍身形高大,又覆一身重甲,行走的时候就像个移动的核武器库,对任何没有上过战场的普通人,都是满满的压迫感。
贵族少年吓得脸色发白,匆忙行礼告退。
系统抱着仇恨值面板实况直播:【卧槽,六边形刚刚突然涨了!涨了一丢丢——唉又掉回去了。唉算了就这么地吧。宝直接开摆。】
因为给了海德里希指示,当晚尼禄提前屏蔽系统,在书房等候海德里希到来。
卧房的巨幅壁画后,传来暗门开启的机关声响。
黑发将领裹着一身沉冷夜色独自前来。
鸦黑滚金边的军装斗篷上,似乎还带着不少寒凉的夜露。
他看尼禄的神情还是淡淡的。
在温度适宜的寝室内,他的出现,像一阵萧索而凛冽的风。
“参见陛下。”
这次密会,尼禄主要是想跟海德里希讨论下一阶段计划。
拥有巨量军事储备的赫卡星系,如今已被收入囊中。
下一步,他要找一个借口,把海德里希派遣到赫卡星系去,在那里建立起自己第一支直属军队。
“如果由我下达旨意,将赫卡作为领地分封给你,就过于引人注目了。”
尼禄告诉他自己的顾虑,“最好能由哈里森·劳德,或者其他从属贵族集团的成员,替你向我争取。”
“好的,陛下。”
一如既往,海德里希早已预料到尼禄的计划,甚至提前安排好一切,“在本周的御前会议上,哈里森大公就会跟您提及此事。”
尼禄满意地点了下头。
海德里希的办事风格,就像他制定的作战计划一样,总是精确且缜密。
他与海德里希商议了两小时赫卡星系的军务。谈及征兵事宜时,尼禄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带回王都科学局的那个角斗士,也会被我送往赫卡星系。评估过他的作战能力后,你再将他安排进入新兵营。我想看他能往上爬到什么位置。”
“……”
海德里希抬起蓝眸,从他的表情看来,他显然没能预料到这个指令。
“哪位角斗士,陛下?”他缓慢道,“是您亲自奔袭数千宙里,在星盗的重重围剿下带出斗兽场,然后试图置您于死地的那位角斗士吗?”
“……他当时受阿西莫夫项圈控制。”
尼禄莫名从对方的总结中,感受到一股冲天的怨气。他没在意,只继续往下说:
“项圈如今已被解除。他本身的品性不错,这种状况不会再发生。”
“恕我愚钝,陛下,您如何判断此人可以信任?”海德里希直勾勾看着他,“我以为在项圈实验完成后,这名角斗士就该被扭送审判庭了。”
尼禄指尖轻点着桌面。
他在思考是否现在就告诉海德里希,有关虫族战争和阿撒迦血统的事情。
但系统和原著的来源确实说不清楚,而且他并不能判断,一旦将原著的事情告诉任务目标,是否会引发更高维的“主系统”的注意。
再三思忖后,他索性先挑一些事实说:“我在斗兽场跟阿撒迦交过手。他的作战能力非常突出,比起皇室都毫不逊色。其二,阿撒迦他——”
他眼前又浮现出阿撒迦身居斗兽场,却不忘把幼鼠赶至安全区域的那一幕。
现在想来,应该是从那一刻起,他对阿撒迦的看法,就已经有所转变。
“他有一种难得的品质。即便遭受非人的苦难磨砺,却依旧拥有接近天真的纯善。”
尼禄说,并不由自嘲,“遗憾的是,少将,我们俩似乎都没能保留这种品性。
“如果我要建立直属军队,我认为士兵在绝境中保留良善这件事,应与训练他们的作战能力同等重要。
“因为他们不是狼骑,职责并非为保卫皇帝性命,而是要成为守卫银河帝国的重盾。无论身处什么境况,都要不惜一切代价,为手无寸铁的子民提供庇佑。”
海德里希看着他评价阿撒迦,在评价时,眸中还是微微带笑的。
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下颌线默默绷紧了一点。
不过很快,他就低下头道:“谨遵陛下意愿。”
书房内的时针一圈圈转过,窗外夜色逐渐加深。
尼禄谈着谈着,大概是最近休息不够,莫名感觉头部有些发紧,视野周围出现黑斑,耳边也响起了嘲哳的杂音。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赫卡军务上,当下只甩了甩脑袋,并没过多在意。
只是海德里希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时钟,便很干脆地起身告退了。
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什么,站在书房门口禀告:“陛下,还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在出发前往赫卡以前,我将向哈里森家族提出联姻。等到您的军团集结完毕后,我会再向您申请,前往哈里森家族领地举办婚礼。”
他说是无关紧要,就真的只平静地陈述事实。
陈述完毕后,便朝尼禄说了句“请注意休息,陛下”,再次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站住。”尼禄说。
海德里希停住脚步。
他闭了闭眼,缓慢转身回到书房。
他并不去看尼禄的眼睛。
只是一步步走近座椅,到了近前,便无声单膝跪下,好让双足残弱的小皇帝俯视他。
尼禄语气淡淡的:“再说一遍。”
海德里希顺从地:“等到您的军团……”
尼禄:“上一句。”
海德里希:“敬禀陛下,我将向哈里森家族提出联姻。”
有那么一小会儿,座椅上的人没有说话。
洁白的指节抵着下颌,像在重新打量自己的爱将。
片刻后,银发皇帝说:“我不能理解。”
海德里希低下头:“愿为陛下解惑。”
尼禄:“莫非哈里森·劳德告诉我的竟是事实?你的确对大公家的小姐产生了爱慕之情,所以迫不及待要在事业未竟时联姻?”
海德里希缓慢抬头,看向座椅上的少年。
这一幕实在很像海德里希对着光屏隐秘宣泄时,少年那幅雪睫低垂、无辜又无知的模样。
只是此时此刻,唯一能够肆无忌惮抚触小皇帝眉眼的,只有书房内如雾的昏黄灯光。
……该死。
竟连落在尼禄身上的灯光,都要让他心生妒忌。
“陛下。”黑发将领声线微哑,“我以为……以为这是您希望促成的。”
他不会忘记那天在庆功宴上,哈里森大公与尼禄提及联姻,尼禄朝他投来的冷酷一瞥。
共事这么久,他知道尼禄对银河帝国,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保护欲。
任何可以维系帝国、推动发展的事情,尼禄只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甚至可以牺牲他自己。
如果这份需要牺牲的代价里,也包括他的话——
男人手套里的指尖攥紧了。
只要是尼禄的意愿……
他……会去做的。
“——我希望促成的?”
尼禄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声线已经隐隐有了怒意,“海德里希,别拿我作为你盲目爱情的挡箭牌!我不会插手臣子的私人关系,但你最好看看现在是否是好时机。”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
海德里希不是爱慕圣子的吗?
“陛下,请您息怒。”
男人压抑住轻微的慌乱,开始冷静分析。
“倘若大型战争必将爆发,为了给正式备战留出时间,击溃贵族集团、收复帝国全境,就成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哈里森家族拥有帝国数目最多的驻军集团,以及数不胜数的贵族互惠关系。我认为您……您会做出抉择,顺从哈里森大公的联姻提议,是能使我最快掌控其家族兵权和领地的方式……”
尼禄打断他:“你究竟怎样看待我,海德里希?”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海德里希彻底愣住了。
他抬起头,少年帝王仍以指节支颌,眼神淡淡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愠怒却未散去。
“您……”
海德里希一边揣摩愠怒的含义,一边声线沙哑地回答,“您足以满足帝国臣民对一位高贵君主的全部想象……”
尼禄声调越来越高:“所以他们想象出的,就是一个靠出卖下属的荣誉和尊严,以换取对手领地的无能君主吗?”
海德里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发火。
“陛下,请您恕罪。我没有任何轻视您的意思。只是作为海德里希家族的将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为君主夺取胜利,是我们的必备素养。”
他迅速抬起头,同怫然不悦的皇帝解释。
“遵从家族教诲,我所能获得的唯一荣誉,即是将自己的皇帝送上胜利巅峰。除此以外,我再没有别的尊严和荣誉可言。”
尼禄面上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些。
“我确实听说过,海德里希家族对后代自有一套培养模式。正是这样的教育模式,使你们家族名将辈出,成为数代卡厄西斯帝王的左臂右膀。
“作为银河帝国的君主,我对你的家族怀有极大敬意。”
说着,尼禄从座椅中倾身向前,灼烈红瞳牢牢锢锁男人的眼睛。
那张精致到咄咄逼人的脸,离海德里希的面孔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要与他鼻尖相碰,吐息相接。
海德里希竭尽全力,才能让目光从对方湿润糜红的唇上离开。
“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夺取胜利果实。因为始终让帝国立于不败之地,是卡厄西斯皇帝与生俱来的职责。
“而你——海德里希,你作为我亲手发掘的将领之星,要清楚你在从属海德里希家族以前,早已是银河帝国的一部分。
“起初为了在御前议会眼皮下把你接回王都,不得不让你和伊娃承受贵族非议;以及令你跟哈里森·哈里森虚与委蛇,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极限。
“对于即将被我根除的腐朽家族,我不允许你跟他们有联姻级别的深层关系。否则有朝一日,当你与我并肩站在胜利之巅,人民不会将你视作拯救帝国的战争英雄,而永远是‘那个靠杀死妻子和岳父,取悦皇帝的宠臣’。”
说到这里,尼禄莫名想起那名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老年狼骑,冷沉的眸色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
“除非有一天,你的皇帝战死——
“否则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玷污与我并肩战斗的帝国战士的名誉。
“听明白了吗?”
海德里希静静仰视着他。
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淡蓝眼眸,此刻简直就像风暴中的海面,兀自掀起滔天巨浪。
他深深凝视他的君主,嗓音都发哑了:“以我们对帝国的诺言起誓——陛下,我并不在乎如何被人民议论。”
“我在乎。”尼禄说,带着一贯斩钉截铁的气势,“议题结束。”
他重新后靠回椅背, 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要海德里希别再废话,干脆点告退回家。
这会儿心神从政务抽离后, 他才感觉脑子有些不对劲——头部发紧的感觉愈发剧烈了。
而且不光视野边缘的黑斑越来越多, 就连跪在他身前的海德里希,模样也开始骤然扭曲变化。
……该死!!
尼禄一把按住额角, 冷汗瞬间浸湿衣衫:【系统!】
他在密谈前把系统屏蔽了, 但系统通常会持续监测他的脑波状况,以是刚刚出现发病征兆时,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等几秒,他连海德里希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幻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书房的地板轰然朝下塌陷,人体焚烧的焦臭味道充斥鼻腔。
冷酷的命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又多又嘈杂, 但内容只有一个:就是毁灭式复仇。
即便知道是发病时的幻觉, 尼禄还是本能地去抓一切可以抓到的东西。
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明白现在面前还有旁人, 便死死地咬着牙关, 不发出一丝声音。
无尽坠落中, 他抓住了一个像金属盔甲一样的东西。
“海德里希上将,陛下身体不适,你该离开了。”
白狼骑紧紧抱住座椅上发抖的人, 把尼禄的脑袋按在披风里,声线里是竭力伪装的冷静。
他上一次见到尼禄这样, 还是在从德塔要塞回来的路上。
当时尼禄拿枪指着他的头, 要他宣读由狼骑处决渎职皇帝的守则。
他知道卡拉古先帝有某种精神疾病, 其实隐隐有过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 无论对他还是对尼禄,都残酷得根本无法想象。
但当下他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先把海德里希赶出去,为小主人把守秘密。
海德里希在那站着,恍若未闻。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身体如坠冰窟。
“没听到我说话吗,上将?”
白狼骑咬紧牙,转过头低喝:“狼骑!”
但是很快,没等狼骑过来强行请离,海德里希自己抬起脚,机械地走向了书房门口。
“你们也先出去。”白狼骑对闯进来的狼骑命令,“关门。”
书房门被关上了。
“小殿下。”
白狼骑从座椅后方绕向前方。在此期间,他一直紧紧抓着尼禄的手。
“小殿下,您能听到吗?”
他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身前。呼唤尼禄的声线很轻,姿态已经近乎像在乞求。
“小殿下……”
尼禄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时糜红的唇瓣,此刻也褪去了全部血色。
他的红瞳涣散着,神情阴晴不定,只有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白狼骑的右臂。
“……绑……”
尼禄从疯狂颤栗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绑住我的手,堵紧我的嘴……除此以外,我的任何……任何,任何指令……都……都不……”
“好,陛下。我抓住你了。”
白狼骑也在发抖。
但他还是褪去手掌冰冷的盔甲,将尼禄的一对细腕牢牢攥住。
另一只手掌,则捂紧了尼禄还在颤抖的唇。
少年皇帝的脸这样小,他一只手就盖去了大半,骑士不得不随时注意力度,避免让尼禄窒息。
尼禄紧紧靠在椅背上喘息,双眸紧闭,眉心蹙得很紧,湿透的雪睫微微颤着。
被自己的骑士完全禁锢以后,他的神情,反而莫名松缓了一些。
只是期间偶一次睁眸,那双盯住白狼骑的红瞳,显得凶戾异常。
再不像是那个跟他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小皇子,完全就是一头打量猎物的陌生野兽。
“小殿下?”
这种眼神,把白狼骑看得心脏激痛,又感觉手掌里的人有挣扎迹象,甚至要发狠蹬他。
他迅速倾身向前,将少年整个人都压进椅垫里,两只细腕高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尼禄那双不能承力的残足,就没办法真正踢在他的盔甲上,只能徒劳在骑士腰后乱踢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