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倦选中哥儿楚氏为妃,其余妃妾也全部是哥儿,楚氏家族往上攀升,楚家的哥儿女儿多是高嫁。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哥儿在社会上的总体地位渐渐上升。
萧倦登基,楚氏为后,太子为楚后所出。自此,女儿出嫁为妻,哥儿随嫁为妾的情况也渐渐少了。
在位高的贵族臣子家里,就算是哥儿,也不是送出去的赔钱货。在萧倦登基以前,哥儿亦是作为当家主母教养。
皇后楚词招所在的楚家,以前不上不下,位于中层。楚家有心往上走,楚词招样貌自小惊人,虽是哥儿,但楚家亦是重点培养。
皇后楚词招的娘亲为哥儿,算是稍微低嫁楚父为正妻。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被当做个妾室送出去。在楚父眼里,若是普通美貌,作为妾室并不可惜。但楚词招样貌天姿国色,便说是第一美人,大部分也会赞同。
如此惊人,怎能草草平嫁出去,低嫁更不允许。家中父母对楚词招既有宠爱,看管也不能说不严苛。
宫中挑选仕君的消息传出去后,位高的臣子家里虽担心主要是给世子选妃,但家中除了哥儿还有女儿,为了哥儿得罪皇帝并不划算。且小世子那身子也不可能娶个十个八个的,余下的多半会被赐给太子和各皇子。
哥儿地位虽上升,但多半还是低嫁,牺牲一下对家族没太大作用的哥儿,搏一搏太子妃的可能,也无可无不可。
且被挑选为仕君,皇后亲自教养也是一种恩荣,家里其他的哥儿婚事会更容易些。
如此一来,除了定下亲事的哥儿,烨京里,其余的哥儿皆为此忙碌起来。
有一位低的臣子,甚至赶紧把自己亲戚家貌美的哥儿接过来,他家里没有哥儿,亲戚的哥儿也算是亲属。
这样一来,参宴的哥儿就太多了。张束为此还得先筛选一番。
丞相家里。
丞相荀游璋快被逆子气死:“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荀遂道:“爹,你听清了,我要当世子妃,就要当世子妃。”
荀游璋怒道:“你是想守活寡吗!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小世子身体病弱,大家都往外跑,偏你往火坑里跳!”
“哪里就是火坑了?”荀遂不满道,“他人很好啊,很漂亮,很软,很娇……”
荀遂说着说着脸薄红,唇角也止不住轻扬:“哎呀,爹,你就是个没情趣的。根本不知道嫁小世子那样病病弱弱的才快活呢。”
荀游璋听了更怒:“情趣?你一个哥儿知不知羞,叫你读诗书你不读,一天到晚玩你的画笔,画些不知羞耻的东西别以为当爹的不知道。今天我就要把你的所谓情趣,全部从你进了水的脑子里打出去,来人啊,上家法!”
荀遂听了,脸更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他站着不动,就让荀游璋打。
打了两下,荀遂没哭。荀游璋眼眶先湿了。
荀游璋想起病逝的亡妻,悲从心中来,再也下不去手,让荀遂赶紧滚。
荀遂见自己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跪了下来,没再不正经,声音低低闷闷的:“爹,我知道我不争气,不能给你带来荣耀,总是让你生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不喜欢那些正经的规矩,我不想戴面纱,不想嫁给所谓的好丈夫,我就想自己选,不管结局如何,是我自己选的,我走下去。死了也甘愿。”
“我不喜欢诗书礼易,不喜欢刺绣,我手疼,我见不得那样精细的东西,扎得我满手是血。我也不想持家,不想给丈夫纳妾,不想生孩子养孩子,不想活成一个人人都称赞的好妻子。”荀遂说着说着也开始掉泪,“我知道我骄纵,我德行不好不善良,容貌倒是顶尖的。”
说到容貌,荀遂骄傲地笑了下,但又很快低落下来:“德容言工,我占一个容字,艺嘛,画的东西也不是世俗能接受的。但我为什么要符合世俗规定呢,爹爹,我是您的孩子,我是大邺朝丞相的孩子,我为何要跟那些平民百姓一样,在规矩里苦苦求生。”
“某种程度上,您可以制定规则,而我身为您的孩子,怎么能被规则束缚呢。”荀遂骄傲地抱住了爹爹的大腿,他投胎投得好,没办法,别人羡慕也没用。
荀游璋眼神平静下来,看着附近伺候的下人们,都是嘴严的心腹,有一个不记得的,荀游璋眼神下,心腹把那下人堵了嘴拉了出去。
荀游璋把荀遂扶了起来,走进看管森严的书房。
荀游璋教训道:“不知天高地厚,这世上,只有陛下才能制定规则。所有人都要守着规矩。为父只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指令的协助者。”
荀游璋摸了摸荀遂的头:“你以后要是再敢胡说,为父也保不住你。”
荀遂也知道方才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表示以后绝不会了。
荀游璋叹了口气,道:“遂儿,你是不可能嫁给太子的。嫁给其余的皇子也不可能。陛下对为父有所猜忌,为父只能越发谨小慎微。嫁给世子……”
荀游璋深思了会儿。哥儿不能不嫁人,他本来是想给遂儿招赘一个家世不成本事也平平的,堵世俗的嘴。遂儿想玩,婚后有他掌控,招赘进来的儿婿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遂儿现在非要嫁给世子……陛下宠爱世子,比待亲生的儿子还好,荀游璋有所耳闻。
嫁世子……也不是不成。但——
荀游璋问:“你当真是移了心只想嫁世子,对谢知池不喜欢了?”
荀遂哪敢说真心话,连忙表态不喜欢谢知池了,只喜欢世子那样的。
荀游璋道:“你若是真心便好,若不是,你再怎么闹,为父也不会把你送到宫中去。”
秽乱后宫,死罪。小世子身体病弱,太医们日夜守着才能活,就算成婚,多半也仍是住在宫廷之中。
荀游璋想到这,又不愿荀遂嫁世子了。
荀遂见爹爹竟然还是如此固执,两人又吵闹一番,之后荀遂还闹起绝食来。最终,荀游璋妥协了。
他抚着孩子的额头,眼神略显阴郁:“为父有时候会想,如此宠溺你是不是错了。”
“宫中,不是家里。你进去了,再如何闹,也没有一个爹爹会如此宠着你。遂儿,你自己选的路,到时候后悔了,爹爹若是还在,爹爹把你带回来。爹爹若是倒了,遂儿,作为世子妃……”遂儿大概能活下去。
丞相心知陛下不会选择遂儿作为仕君,相权一直是陛下想收拾的,荀游璋身处这个位置,既要恭恭敬敬,又不能坐等陛下收拾。一边为国为民,办事妥帖,向陛下展示他会是最好的协助者,一切以陛下为主,绝无二心;一边又谨慎增添势力,让陛下无法一下子就拔除。
每走一步,如履薄冰,但他不能不走。
至于谋反?军权牢牢掌控在陛下手中,他若是谋反,简直是身无寸甲让陛下砍杀。丞相只能在政事上谋划,增添自己的政治力量。
手上没有军权,与武将向来泾渭分明,这大概也是陛下能容忍他的缘由。
遂儿之前闹着要谢知池,名声已经不大好了。这次若要进宫去,名头不能是想嫁世子。
在一次向皇帝私下禀报公事时,荀游璋说完公事,起了个由头又说起私事。说是他孩子荀遂打小丧母,行事肆意了些,若能得皇后娘娘亲自教诲一番,余生受益匪浅。他这个当爹的,亦能对亡妻有所交代。
丞相言辞恳切,又刚办好一件不小的妥帖事儿,皇帝萧倦听着,瞧了丞相一会儿,答应了。
不管丞相到底什么心思,一个仕君位置,并不贵重。
萧倦根本没打算把那些进了宫的哥儿再嫁出宫去,怯玉伮不喜欢的,分给太子、皇子做侍妾即可。若资质实在优异,家境尚可,为皇子妃也无可无不可。
至于荀遂,到时候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嫁出宫的。
冬日宴的筹办如火如荼,宫里就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太子自是早就知晓。
明明早就知道父皇要给怯玉伮选妃,如今不过是日子逼近罢了,为何心中如此难熬。一把大火把心腔烧开,枯木粉碎燃烧殆尽,黑烟滚滚灰尘洋洋洒洒。这今年冬的第一场雪还没落,太子心底里的灰烬已经积满。
练武场上,太子不断拉弓射箭,箭箭中靶。静态靶射穿了,又开始骑马飞射,三箭齐发,到最后箭都没了,太子仍然不肯停下。拿了长枪,让陪练的侍卫继续。
侍卫不敢伤到太子,小心翼翼,太子击飞了侍卫的盾牌,大笑起来:“孤没叫你们相让,若再如此,孤不慎砍杀了你们,也是咎由自取。”
侍卫们闻言,眼神一凝,收了陪玩的心。太子萧扶凃也不为难他们,换了木剑,双方继续。
木剑虽有可能伤到太子,但不至于害了性命,侍卫们稍微放开了一些,太子萧扶凃仍是不够尽兴。让他们拼啊上啊磨蹭什么,侍卫们勇猛了一些,却还是不敢用尽全力。
太子到最后扔了木剑,大笑起来:“孤要的是比武,不是叫你们哄小孩子。你们当孤是傻的,瞧不出来你们的退却。孤不怪你们。”
“你们怕,孤知道。”练武场上,夕阳的光洒满如血,太子在血红中狂放地笑着,毫无以往君子之态,他头发散乱,浑身汗湿,鼻尖汗水滴落,取了一把利剑开始独自杀伐,到最后浑身力气散尽,手微颤得快拿不起剑,太子的笑意淡了。
他低声道:“你们却不知,孤也怕。”
侍卫们畏惧太子,而太子也得在皇帝面前跪下。
萧扶凃扔了长剑,夕阳已经落下一半。萧扶凃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半张脸仍然汗水洒落红光一片,另外半张脸,已经隐没到灰暗中了。
侍卫们远远地散开,萧扶凃扔下剑那刻,散在四周的侍卫皆跪了下来。
太子萧扶凃站在中心,望着天色。天快黑了,怯玉伮会不会怕。他已经好久没有给怯玉伮讲故事听,他要去找他,找到他。
快走到永安宫的时候,黑夜里开始下雪。
萧扶凃浑身的汗冷了,或许此刻的他就像一头野兽,散乱的长发,不整的衣冠,浑身的汗臭,没有哪一处符合太子的身份。
这头猛兽从前蜷缩在心中,今天他太累了,不藏了。
天上的雪簌簌落,林笑却还没睡,他看到下了雪很是开心。
一年了,他又看见雪了。
在屋子里透过窗看了会儿,林笑却想去庭院里瞧。
他从床上爬起来,山休赶紧给他披好衣裳,劝主子睡觉。林笑却摇了摇头:“我要去看雪。”
庭院里挂着宫灯,林笑却披着斗篷走出来,兜帽边缘毛绒绒的,山休赶紧把兜帽给主子戴上。就算看雪,也不能淋雪。太冷了,主子受不了的。
在落雪之中,宫灯的光泛黄,雪也变得金溶溶的了。
林笑却抬手接,山休焦急不已,赶紧用自己的袖子挡住,不让雪落到主子手心。
林笑却蹙起了眉,山休见了,心倏地一疼,明白自己僭越了。他慢慢地将袖子挪开,这今年冬的第一场雪,落到了主子手心。
林笑却浅笑起来,双手都摊开,他接着雪,含着笑,倏地就瞧见了阴影里的太子殿下。
萧扶凃站在角落里,不准人通报。
他担心自己这模样会吓到怯玉伮。他不想走,也不敢进,站在阴影里,等雪将他彻底洗净。
林笑却连忙上前,往萧扶凃的方向快步走来。
到最后小跑两步,一把抱住了萧扶凃。
“殿下,您怎么了?”
萧扶凃道:“怯玉,快松开。孤身上有灰、有汗,太脏了。”
萧扶凃的声音低哑,好似一把刀断了落土,砸尘里听得人发慌,林笑却心中一颤。
他捧起萧扶凃的脸颊:“不脏,不脏的。”
萧扶凃笑:“你骗孤。”
“骗孤也好。”萧扶凃望着怯玉说,“下雪了。”
林笑却声音哽咽,“嗯”了声。
萧扶凃慢慢推开了林笑却的手,他得回去了。回去沐浴,回去洗净,等明天他回到太子的模样,他再来见怯玉。
林笑却不让他走,林笑却拾起他的手,说他受伤了。
掌心磨破有血迹,萧扶凃合拢了手掌,说不碍事。
林笑却道:“殿下,我帮您上药好不好。”
萧扶凃不明白,怯玉怎么开始对他用敬称了……想起来了,他检查怯玉,怯玉离他就远了。
下雪了。皇后娘娘披着大氅出了寝殿。
如果现在去梅林,能遇到一个堆雪人的少年吗。那雪人小小一个,巴掌大,怯玉伮说他的雪人不输给任何别的,虽然小,可是沾了梅花的香,就一点也不逊色于谁了。
楚词招抬起手,接这漫天的雪,雪落到手心会化,他们的过去也融化了。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在意,刻在心间,不愿解脱。
冬日宴到了。
官员们带着自己的孩子赴宴。占地极广的宴厅里,各色美人花颜月貌,交相辉映,一时之间,说不清到底是这皇宫里极其精美的宫灯把宴厅照亮,还是美人们似有若无羞怯的眼神流转,叫这满堂光亮了起来。
开场,钦天监的人捧着冰冻保存的初雪一步步上前,边走边念着祝愿来年风调雨顺的祈福祝文。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捧着初雪念祝文的人身后,是两排样貌干净的少年郎,左手捧着玉钵,装着梅花瓣上滴下的雪水,右手拿着梅枝,沾了雪水轻轻一洒,是为冬日赐福,乐迎新春。
林笑却静静地看着赐福的仪式,皇帝萧倦瞧了两眼便看向了林笑却。
萧倦没在怯玉伮的面上发现喜悦,这明明是为了他准备的冬日宴,是给他挑选妻妾,昨夜的时候,萧倦已经抱着他说过了,让怯玉伮好生瞧瞧,喜欢哪个,宴后告诉他。
怯玉伮在他的怀里,只是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
萧倦抚上他的脸庞,从眉眼一直往下,摸到唇瓣,萧倦问:“你最近怎么恹恹的,又不舒服?”
林笑却只是想到太子,那日太子最终还是离开了,没让帮忙擦药,太子手上有血迹,也不知当时有多疼。
林笑却看着太子的背影在黑暗里消失不见,太子一向矜傲,这次却连离开都想躲着他,偏往灯光昏暗的角落里走,一转眼,就瞧不见太子殿下了。
殿下去得如此匆忙,大抵是不想被他瞧见狼狈模样。林笑却望不见背影了,抬头望雪,洋洋洒洒,无边无际,他问233,明天这雪会不会覆盖天地,233说会的。
【天也苍苍,地也茫茫,大片大片的寒凉。宿主要记得添衣裳。】
林笑却【嗯】了声。
233问林笑却是不是难过了。
林笑却的思绪在萧倦的打扰下收了回来。
他道:“没有不舒服,只是浑身没力气。冬天来了,衣衫太厚,总觉得走不动路。”
萧倦将林笑却抱得更紧,让他走不动就坐轿子,坐马车,但不准贪薄脱衣裳。
林笑却应了。
萧倦抱得紧紧的,心里空空的,他问林笑却有没有想说的,林笑却说没有,太累了。
萧倦没有勉强,只是道:“唤一声朕的名字。”
林笑却道:“臣不能总是逾矩,不合规矩的事做多了,难免招惹上杀身之祸。”
萧倦听了,让张束把打好的长命锁都送上来。
足足一百个,好几个小太监一起抬上来。萧倦道:“一百个长命锁,长命百岁,朕护着怯玉伮,怯玉伮不会有事。”
林笑却垂眸瞧了,心中觉得好笑,不是数量多福气就大,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劳民伤财,他能活个二三十都算不错。
席下的冬日赐福结束。林笑却心神流转。各大臣家的哥儿们以冬日献礼的名义献艺。
荀遂本来是不想献什么艺的,爹爹都给他办好了,既然仕君位置都内定了,为何还要忙忙碌碌弹琴演奏唱诗歌。虽说名义上是献给神灵瞧,但实际上不就是席上这些人看?
如他这样的,出去献艺反倒是失了身份。可是……凭什么让那些不如他的人出风头。
小世子在席上瞧着呢,爹爹把他送进宫里,让他自己努力,要是跟世子没成,就回家去。
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可不是为了无功而返。
皇子们也在席上,六皇子又忍不住看向荀遂。荀遂今天装扮比往常华丽些,落在席上如一朵睡海。棠,十分惹人眼。
荀遂没管六皇子,瞧了小世子一眼,见小世子认认真真看着表演,根本没注意到他,心里发闷,心道,有什么好瞧的,等会儿轮到他的表演了,让这小世子见见什么才是艺术。
快到荀遂了,一小太监过来提醒。荀游璋见了,赶紧抬手,袖子捂住半张脸,只希望遂儿一会儿别太丢脸。
他劝也劝了,遂儿非要献艺,只能由他去。
在荀游璋眼里,他孩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嚣张跋扈净惹事。可等到荀遂穿着一身男装,从殿外落拓走来,荀游璋垂下了手,坐直了身躯。
在荀遂走进来之前,小太监们迅速铺好了干净的地毯,画布亦铺其上。丹青之墨也放在了排演时的位置。
伴舞的舞姬们未穿鞋,着干净的长袜,身穿玄衣,有序柔美地进场。伴奏的乐师也已准备好。
荀遂着一身红,和状元郎的衣裳有几分相似。荀遂亦未穿鞋,只着袜,戴着手套,拿着极粗大、小扫把似的的毛笔,踏上了特制的画布。
小太监们拿着特制的花灯打光,花灯内,灯火透过雕刻的花纹透过去,影子投射在舞姬和荀遂的衣衫上,如夜空云影。
荀遂落拓不羁往前走,似是醉了酒。每走一两步,伴舞的舞姬就勾着他拉着他如同山中精魅,荀遂不会跳舞,但这世上能跳舞的多了去了,他选择扬长避短。
舞姬一边勾他一边水袖翩翩,荀遂被带动仿佛真被精魅拉了去,但毛笔手套鞋袜沾了墨,分明是借着舞姬的动作顺手挥舞绘画。
一个舞姬抢着了,另一个舞姬好似鬼魅又翩翩过来勾他向前,荀遂甩着毛笔,头发微散,仿佛一个读书人连忙推辞,不要,姑娘,慎重。
这时的伴奏也讨巧,很是戏谑,声、光、色融合,林笑却在席上瞧得笑眼弯弯。
小太监们换了花灯又开始打光,如云似梦,荀遂推辞着退后,脚步之间山川现。精魅们抢得急了,荀遂差点摔倒,手一挥,毛笔一甩,又是一道风景。
另一个精魅柔柔款款地揽住了他的腰,没让可怜的小公子摔下去。可惜还没温香软玉多久,又一个舞姬来了。
荀遂好不容易逃出了精魅之山,已然晕醉,仿佛南柯一梦般,他回头望,万里山河已见其形。
荀遂潇洒笑了两声,提笔落大字:夜行万里山河。
伴奏们仍在继续,舞姬们踏出了画布,在地毯上继续舞蹈。
荀遂取了挽发的发簪,头发彻底散落。
原来那发簪是一支小毛笔,沾了墨,在题字下继续作画,不过半晌,一幅小冬日宴图,随性而成。没有细致的容貌,只大概一个情态,追求一个写意,官位小的就是墨点一甩,官位大的稍微多两笔线条,龙座上的陛下花的时间第二,花时间最多的,是他的小世子。
画完了,荀遂回头看山河,潇洒而去。又似喝醉了酒,脚步挪移之间,添补舞姬沾了墨踩到的地方。
荀遂踏出了画布,小太监们徐徐将画布掀起。
一副万里山河并小冬日宴的画作成形。写意风流,洒脱豪迈。
以身作笔,以身入画。林笑却率先鼓了掌。
舞似睡海棠游于月夜墨海。画作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万里山河图,冬日宴作章。
林笑却对这场表演的喜欢明晃晃,荀遂略为得意。他早打听过了,小世子喜欢看话本听小说,他干脆就添了故事元素,排了好久,可累死他了。
不过嘛,追求人总是要投其所好的。不这样,怎能让小世子记住。
之前对谢知池,无非强取豪夺,状元郎身板硬,强夺就强夺了,也不会怎样。当然,强取强嫁皆失败,让人悲伤。
但面对小世子这样病弱的,怎能不怜香惜玉。就算在床上,恐怕也急不得。
昨夜,萧倦让林笑却好好挑,好好选,喜欢哪个告诉他。如今真有个喜欢的了,萧倦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其他想跟着鼓掌的,在皇帝眼神的压迫下,被迫安静沉默了下来。
皇后娘娘的神情倒如常,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只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娘娘攥紧了锦帕,那还是当初给怯玉伮拭嘴的那条,他一直留着,直到今天,指尖划破手心,锦帕沾了血。
娘娘垂眸,摊开手帕,早知道不该带这条锦帕的。可是心里的冰层要绵延万里,他不得不带上这沾了药汁的帕子治一治。
现在被他的血弄脏了,能算是水乳交融吗?
陛下杀人诛心,要给怯玉伮选妃,还让他这个当皇后的教养一番。要他亲自培养哥儿给怯玉伮当妻当妾。
陛下既然如此多情,怎么不自己收入宫中,夜夜笙箫,偏要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怯玉伮,在床上浑浑噩噩,就为了一个后代。
后代?后代是哥儿生的,是女子生的,什么时候后代成了男人的后代,哥儿和女子全成了外人。
皇后娘娘不能去看怯玉伮,这么多人在席上,他怎么能盯着一个外男瞧呢。
他只能不经意地看上一眼,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旁的皇子们,看太子,看宫灯,看表演,唯独不能看怯玉伮。
宴席冷得胜过殿外的冬天。林笑却微微疑惑,难道是他失了礼节。
太子就在他身旁的位置,瞧见怯玉伮不解,微微笑了下,也鼓了掌:“好一幅夜行万里山河,随兴所至,尽兴而返。”
六皇子微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没错,很好。”
宴会上的氛围渐渐融化,其余人也多多少少称赞起来。
画作被小心收了起来。沾了墨的地毯收起。
下一场表演开始,荀遂才换完衣衫,衣冠齐整地归来。
他心道,这下小世子该记住他了吧。
谁知,小世子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这时场上的表演了。根本就没注意他回来了!
荀遂不知,林笑却真的只是看表演而已,对表演的人并不会有非分之想。他忙碌了这么久,忙得偶尔晚膳都不用,瞎忙活了。
也不对,至少勾着了六皇子。荀遂一进来,六皇子就注意到了,什么表演都顾不上,只知道瞧荀遂了。
冬日宴结束后,官员携哥儿们行礼后散去。
荀遂气得要发疯,后半场他怎样明示暗示,小世子压根不朝他看。他长得不好吗,那些哥儿哪有他长得好看,他准备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为谁这般付出过,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还在轿子里,荀遂就气哭了。
宴会结束。林笑却本想回到永安宫好好休息一番,萧倦半道上就把他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