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延霜如同脚底灌了铅,身体越发沉重。
“我......并不是。”
孟庭许侧过身,不再理他:“我只劝你最后一次,别再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见他赶自己走,白延霜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虽然看不清孟庭许的表情,但是他明白,孟庭许依旧和从前一样瞧不起自己,便负气离去。
人走后,孟庭许的脸色才好了点。
秦淮川顿了顿,说:“早知就不让他上来了。”
孟庭许摇头:“不,他来了也好,有些事情也该让他明白,不是谁都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改正的,既然错了,那就是错了。鸦片这么大个事情,不知残害了多少家庭,我万万不敢想!你那边准备得差不多就赶紧动手吧。”
秦淮川说:“我已经叫陈峰去查陆运了,只要他一旦和烟帮的人接头就立即抓人,你放心。”
如此,孟庭许才落下心,安心养病。
半夜,秦淮川拿着那张相片翻来覆去地看,决定将其藏起来,不再过问他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听,也不敢想,他如今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不知金凤鸣在哪里听见孟庭许受伤的消息,次日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看望他。见他剃光了头发的模样顿时一惊,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好在你没事,不然你可叫我表哥怎么活啊!”
说完,一旁的秦淮川眉间微蹙,往孟庭许脸上睨了一眼,见他嘴边挂着笑,说:“凤鸣小姐惯会开玩笑。”
金凤鸣正经道:“我可不是开玩笑,你是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这辈子,就今天,就今天看过这一次!就好比城外那城隍庙里的鬼差一样,两眼又黑又青,脸色惨白,眼球血红,说他是钟馗我都信!”
“凤鸣!”秦淮川喊了声,“你这张嘴还要不要了?”
金凤鸣立即闭上嘴,鼓着脸在一旁垂着脑袋。
孟庭许自然知道秦淮川为什么凶金凤鸣,心里有想法,酝酿了会,问秦淮川:“你在这有几日了?”
秦淮川默了默:“就三日。”
金凤鸣插嘴道:“他骗人!明明有十日了!”
“金凤鸣!”秦淮川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金凤鸣又缩回沙发上,嘴里嘀咕:“就知道凶人家......”
孟庭许表情严肃,又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秦淮川温声回答道:“她一向胡搅蛮缠,爱说谎话,你别信她。我这几日时常回家,不是一直给你带换洗的睡衣吗?”
金凤鸣用蚊子般的声音,夹着嗓子说:“那都是管家送来的。”
终于,秦淮川忍不住了,拎起金凤鸣就把她扔出了病房。
金凤鸣挣扎着大喊:“秦淮川!你王八蛋——你看人家孟先生老实,所以就喜欢骗他是吧!你都十天十夜没合过眼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我跟孟先生说实话怎么了?你凭什么赶我出去?”
哐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秦淮川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响也没开口。
过了会,才小心翼翼道:“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门外,金凤鸣被丢出来的瞬间正好撞到了来探望孟庭许的庄晚,看清人后瞪大眼呀了一声:“庄先生!”
庄晚微笑道:“大小姐。”
金凤鸣眼冒星星,赶紧拉着他坐下,问:“你怎么来了?也是和我一样来看孟先生的吗?”
庄晚点点头:“前几日想来看,远鄞说庭许需要静养,所以一直拖着没来。今日听闻他好些了,索性就赶紧过来瞧瞧。二是我要启程回北平了,故来向他们告别。原本还想请他们吃饭来着,看来是没时间了。”
金凤鸣一听他要走了,惋惜道:“这就要走了?早知道我就多去园子看两场你的戏,这又是要个一年半载的听不到你唱戏了。我好舍不得呀!”
庄晚宽慰道:“往后等我自立门户了,会时常来广州的,大小姐不必太过于伤心。”说着,看了眼病房。“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金凤鸣生气地哼了声:“我那臭表哥把我赶出来了,我还没好好和孟先生说上两句话呢。”说时,捂着嘴悄悄探到庄晚耳旁道:“里头那位秦大少爷在医院守孟先生守了整整十天,期间都没回过家,身上又酸又臭,整个人就像外头的叫花子一样。我叫他回家洗个澡再来看孟先生,他非不听,就要待在这里不可。正好你来了,你去帮我劝劝他,赶紧让他回家休息休息!”
话落,又眯起眼道:“叫这个瘟神赶紧走,好让我金凤鸣金大小姐来守着孟先生!”
庄晚扭头,见她鹅蛋脸上挂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天真又可爱,笑道:“我怕是进去了也要被赶出来,不妨等等,等他自己出来。”他想,既然金凤鸣已经告诉孟庭许秦淮川日夜不休又不归家,肯定不乐意再叫秦淮川在这里守着了。
便坐在外头静静地候着。
病房内,孟庭许不愿秦淮川再呆在这里,先是劝他回家休息,后又是哄他,最后生气道:“我与你说一万遍你也不听,既然你不想回公馆,那我回就是。”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秦淮川赶紧扶上去:“你还没好,怎么就敢下床,你别动了,我......我回家!”
孟庭许又躺下,背过身说:“现在就回去,晚上不许来医院,明天也不要来。”
秦淮川双手垂下,无奈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询问:“那后天呢?我可以来吗?”
孟庭许心里顿了下,要说不想他来那是假话,可这人一直不睡觉,熬了十天,不好好休息怕是要死了。便说:“也不要来。”
秦淮川难过地眨眨眼:“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
孟庭许数了数手指头,十天的话,起码要休息三天才行,道:“三天后,三天后你可以来医院。”
随后把人一轰,秦淮川可怜巴巴地拉开门。
金凤鸣一见他出来,顿时大喜,往里头冲:“现在终于轮到我来了!”边说边踮起脚拍了拍秦淮川的肩膀:“表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孟先生的!”
秦淮川冷冷啧了声,打掉她放在肩头的手。
一旁的庄晚笑了声:“是啊,方才凤鸣小姐都告诉我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俩会看好庭许的。”
秦淮川将目光落在庄晚身上:“来了?”
二人又在外头说了会话,秦淮川问:“明天就走?”
庄晚点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多,来不及和各位太太告别,到时候等她们回来,你替我说声谢谢,感谢她们对我的照顾。”
秦淮川略抿嘴角:“自然。”
之后就告别庄晚,回了公馆。
秦公馆, 二楼浴室。
秦淮川刚洗完澡,浴室内的雾气还未散去,镜子上蒙了一层水珠。他抬手将水汽抹掉,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那日花园里的场景, 仍心有余悸。
加之白延霜来病房里说的那些, 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走出浴室, 推开窗户。楼下金桂的香气飘了上来, 心头一动。不放心, 嘱咐范文生盯紧白延霜的动向, 并安排陈峰早些行动起来,前往郊区山上的小作坊搜查。
清凉的月色下, 挂花树下盘旋着一只纯白的蝴蝶。秦淮川驻足望了会,觉得孟庭许就像那蝴蝶似的, 一个不留神, 便会飞走。抓不住,也留不住。
思绪惆怅,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医院。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病房门口,管家看见秦淮川来了,立即迎上前。秦淮川打了个嘘的手势,让管家回去,其余人则远远地守在走廊里。
孟庭许早已熟睡,金凤鸣这一下午实在把他闹得够呛, 不料她这一闹, 自己竟然睡得这么香。只可惜不能给庄晚饯行,也不能亲自送他, 隐隐觉得失落。
秦淮川推开门,走到床头,余光瞥见地上的百合花,拿起来又丢了出去。重新换上自己摘的桂花,这才满意。
病床很宽,足以躺下两个人。秦淮川像之前在家时一样,轻轻躺在他的身边,睁着眼盯着孟庭许,望了片刻,见他没了头发,眼睛不知道是否能好,顿时酸楚无比。
躺着躺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又是一会儿,忽地听见孟庭许嗫嚅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
秦淮川紧紧咬着唇,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我吵醒你了。”
孟庭许温声说:“没有。”伸出手去摸他,手掌抚在他的脸颊上,道:“桂花开了,都已经八月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秦淮川含住他的指尖,亲昵地蹭他。
孟庭许又闻了闻,笑道:“好香呀。”
秦淮川道:“再过半个月,就要过中秋节了。我叫人做桂花馅的月饼给你吃,更香。”
孟庭许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嗅觉和听觉便更敏锐,他顿了下,然后朝秦淮川靠去。“我是说,你身上好香。”
秦淮川眉眼一弯,僵直了身体。换做从前他一定是紧紧把人抱住,狠狠吻住他,可现在孟庭许在他眼中就好比折了翅膀的蝴蝶,根本不敢碰。
须臾,孟庭许回到之前的位置,见他迟迟没有抱住自己,心里一时空欢喜一场。摸了摸自己的侧耳,想来自己没了头发肯定不好看,所以秦淮川大抵是不喜欢。
于是转过身,说:“怎么想起要来?我都说了,让你回去休息的。”
秦淮川答道:“我放心不下,知道你心情肯定不好,才要来的。”
孟庭许问:“因为白延霜?”停顿一下,又说:“我不会因为他干扰到我自己的心情,我只是希望你辛辛苦苦守护的广州,不要因为他的出现而......总之,销毁鸦片的事情更重要。”
说到这,他想起中秋节秦鸿莲要回广州,话锋一转,说:“既然你父亲中秋要回来,你之前想的那些海关条例和法规是不是可以向他征询一下意见,也好催催他早日推行起来。”
秦淮川说:“我原本也这么想的,等他这次回来,定要把法规好好推行一番。”
二人聊到正事,各有想法,各有说辞,说到观点一致时,又侃侃而谈。半小时后,孟庭许口都说干了,这会才转过身来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秦淮川赶紧去接了水,亲自喂了他。两人这下都很疲累,没一会就睡了。直到第二日,护士来换药。
用了早饭,金凤鸣提着嗓门儿又来探病了。
秦淮川总是不悦的,孟庭许倒是很开心,因为有人给他解闷儿。而金凤鸣又时常喜欢和秦淮川斗嘴,经常逗得他忍俊不禁。
就这样休养到了月底,道路上的桂花开得正盛,医生检查完毕后便给孟庭许安排了出院。
回到秦公馆的那一刻,道不清是何感觉,明明不是自己家,却无端生出了一丝眷恋的心情。孟庭许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赶紧打消了念头。
头发也长出来了一点,摸着的时候有些扎手。
现在只用一只眼睛,翻译的工作进行得很慢,秦淮川说不用他翻译,叫他好生养着,他只觉得拿了人家开的工资,这工作还是要做的。
秦淮川又怕孟庭许生气,只准他每日看半个时辰。
不久,陈峰便带着消息来了。白延霜自那日后就没什么动作,虽然去郊区的山上搜查小作坊和工厂,是查到一些小的烟贩子当场制作,可没有一批是白延霜的货。
孟庭许觉得有些奇怪,想那人莫不是真的金盆洗手不干了,又仔细一想,应当不会,因为他了解白延霜。生病这期间,他买的打手也看着白公馆,确实没看见有可疑人员接近。郭豪也因不敢让太太知道张广平已死,在家老老实实等着孩子出生。
林石海这边也照旧去米行。
似乎这一切看起来都回归了平静。
直到九月初时,孟庭许因要翻译文件去了秦淮川的另一间书房找字典,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抽屉里的相片。
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连忙出去找管家:“淮川回来了吗?”
管家摇头:“少爷还没回来呢,估摸着要晚上吧。”说着,一顿。“倒是太太们要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准备去和平饭店吃饭呢。”
刚说完,门口的家仆就抬着各位太太的行李箱进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
管家道:“孟先生,我去接电话。”
孟庭许点点头:“好。”
那边,秦真先下了车,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一边寻找孟幼芝的身影一边看向孟庭许。
先是一愣,站定后眯着眼睛一瞧,那寸头蒙着眼睛的人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随后转过身大喊道:“小妈!你快来瞧,家里有客人!”
各位太太闻声都走了过来。
“哎哟哎哟,瞧把你急的!谁啊?”
“什么客人啊?让我看看。”
几个人一看,面色忽地僵住,拿起手绢捂着嘴,惊愕地看向孟庭许。
苏敏敏担忧地瞧了一眼,走上前一掌拍在秦真后背:“什么客人,这不是你先生吗?快给人家道歉!”
秦真一怔,跑上前:“老师!”
孟庭许勉强一笑,嗯了声,又看向她们。
四位太太站在一旁,露出伤心的表情,赵娴最先走了过来,嚼了嚼嘴,冷冷说:“秦淮川那小子干的?”
孟庭许摇摇头。
了一眼,这才走回屋里。
柳眉烟和翠红跟着走到他面前。
“放心吧,头发没了还能长出来。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们替你报仇去!”
“就是就是,我三姐姐可不是吃素的,她最会骂人了。”
孟庭许心头涌动,似是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关心,愣住了。
苏敏敏最后过来道:“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觉得咱们川儿是摆设吗?谁敢欺负秦家的人他第一个不答应,别说报仇什么的了。也别一直说这些叫孟先生想起来伤心,想想晚上吃什么,都宽心些。”
柳眉烟道:“五妹妹说的也是。”
几人往大厅走去。
管家从一旁走出来,叫住孟庭许:“少爷来电话了,请您去听。”
孟庭许点头,到了隔壁房间。
拿起听筒后,舒了一口气:“我是孟庭许。”
秦淮川听见他的声音后,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说:“管家告诉你太太们晚上要去吃饭了没?”
孟庭许嗯了声:“说了。”
秦淮川说:“十分钟,等会我来接你。咱们自己吃,不跟她们打挤。”
孟庭许又嗯了声。
挂了电话,孟庭许又看见管家手里拿着一套素雅的长衫和帽子过来:“这是少爷吩咐的。”
他接过长衫,回到二楼收拾了会。
看着帽子有些犹豫,心想,秦淮川果然很介意他没头发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专门给他拿了帽子来?嫌他光着头丢人?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男人少点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思忖了会,把帽子挂起来,径直下了楼。
秦淮川等在门口,亲自开的车。见他出来时没戴帽子,便问:“怎么不戴?不喜欢那个款式吗?”
孟庭许一凝,灰心道:“不用,就这样。”
上了车,二人去往和平饭店。
秦淮川点了一桌淡口的菜,等着他动筷子。等了半响,孟庭许还是未动,秦淮川一笑,起身坐到他身旁,笑着说:“还是习惯我喂你不是?”
随后便舀了一勺冬瓜汤送到他嘴边。
孟庭许眉头一拧,偏过脸,道:“我自己来,你别管。”
听这语气,似乎像是在生闷气。小脸一垮,连看都不看他,怵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秦淮川看在眼里,嘴角却勾了下,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说:“趁热吃,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假如他不管孟庭许,这人就会开始无尽的猜想,想得越多,对自己的态度就越发冷淡。看见他不戴帽子的那一刻便明白他心里有些在意,但没想到自己身上,只以为孟庭许在意自己的头发,所以才不高兴。
吃了饭,秦淮川带着孟庭许去兜风。
夜晚的海边,风很轻,海浪拍打在礁石上。
秦淮川停好车,伸手接他下来。两人散着步,都没开口。过了片刻,秦淮川停下脚步,盯着孟庭许往前走的背影,脸上表情徒然一变,正经地喊了声:“庭许。”
孟庭许停下脚步,回过头。
秦淮川从怀里掏出一把剃头的刀,对准自己的头发。
孟庭许蓦地一怔,急忙走过去抢夺:“你干什么?”
秦淮川手上动作却很快,咧嘴一笑,揪着已经剃下来的头发,道:“现在我们一样了!”他疯疯癫癫的,一把抱住孟庭许,捧着孟庭许的脸狠狠在他眉心亲了口。“庭许,你怎样都好看!”
一瞬间,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孟庭许凝视着他,脸上倏地有些发烫。
第六十四章 两命
从前因为害羞都没怎么好好瞧秦淮川的脸, 就算二人之间距离拉得近了,或是秦淮川亲他,都只是将眼睛一瞥, 不看他。或是闭着眼睛,哪里暗往哪里钻。
如今一瞧, 他剃了寸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景色。就像外国小说里的少校, 眉目英挺, 气宇不凡。回去路上, 孟庭许一直盯着他, 正大光明地看了一路。到了公馆, 秦淮川口干舌燥,转过头去问:“你要是这般看我, 我就要起坏心思了,以往对你都太温柔, 今晚我可不放过你。”
孟庭许一听, 赶紧收起目光,说:“你哪回不跟个强盗似的, 我只是在瞧你的头发,没别的意思。”
秦淮川做出失望的表情:“是吗?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再跟他说下去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孟庭许索性不吱声了,回到楼上洗澡。晚间各位太太们回来,看见秦淮川在楼下品着红茶,悠闲得很。
几个人拉着他问孟庭许是怎么伤的,要不要紧, 他懒得回话, 站起身就往楼上走。秦真在这时叫住他:“哥!孟幼芝什么时候回来?”
秦淮川一手端着红茶,一手摸着后脖颈, 修长的双腿一跨,已经到了二楼栏杆前。望着下头的秦真,道:“过年。”
秦真听是过年才回,失望地跑开了。
郭府外的街道落满了桂花,宅子里飘香,十里外都能闻见这香气。蓉太太起了个早,打算出门买些馅料做月饼。一来是中秋节要到了,二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自己弟弟在牢中也要让他吃到自己亲手做的月饼。
这日郭豪不在家,忙着证券上的生意。虽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蓉太太出家门。奈何蓉太太一意孤行,说什么都要出门亲自买馅料。家里管家担心出事,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家仆跟着。
一行人走在东兴大街上,甚至打眼。
又因她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产期就在这几天,走起路来十分吃力。到了店铺,将各种红豆绿豆五仁火腿的都买了。回头一瞧,看见程少云也在这里买馅料。
一时惊喜,走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程少云拉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道:“呀,这是快要生了吧?”
蓉太太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快了,就这两天。都不一定挨到中秋去,我倒是希望正好是中秋生,这样一来寓意好,兆头好,名字也好取。”
“都想好名字了?取的什么?”
“若是中秋生叫就叫他秋生,女孩儿的话叫合欢。”
“秋生,合欢,真是好名字!”
“倘若不能中秋生,就让他们爹爹取,我是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了。”
说到这,蓉太太一脸幸福地看着肚子。
程少云羡慕道:“好在你嫁了个好丈夫,郭老板待你一心一意,体贴入微。不像别家的,哪位老板不是几房姨太太。我跟你说,陈家的都娶了四个太太了!”
蓉太太惊讶地问:“那个卖洋烟洋酒的陈家?”
程少云点点头:“正是。”
“他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我记得是跟卖汽车的林家大小姐来着,怎么这么快就纳到四姨太了?”
程少云小声笑了笑,道:“要不说这男人是个花心大萝卜呢?原先他们联姻,相互之间有没有感情,哪里比得过陈春祥外头养的?”顿了下,话题又落在蓉太太身上。“幸好你家郭老板是个痴情的,你说说,我们有多羡慕你。”
蓉太太羞涩一笑,心里不由甜蜜蜜的。“郭豪待我是挺好的,我不就图他对我一心一意么。”说着,眼神看向程少云。“你也不小了,也赶紧觅得良人早日嫁了呀!”
程少云脸色蓦地一僵,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自己弟弟还关着,如何也保不出来。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去招惹秦淮川。越往下想越难受,又想起张广平和自己弟弟的那件事情,更烦闷了。
蓉太太瞧她脸色一变,有心事似的,问:“怎么了?”
程少云叹了一声:“你我都是做姐姐的,心肯定都一样。父母走得早,我们很早就当家了。唯独指望弟弟们成材,盼他们早日成家。只可惜少天他......误入歧途,一时混账,你说他跟广平非要去杀人干什么?杀的对象还是海关总署的那一位,这下好了,一个入狱一个走了。这叫我们做姐姐的可怎么活?”她又想到蓉太太身怀六甲,急忙捂住嘴。“我该死,不该提起这种伤心事。”
蓉太太垂眼,露出痛心的表情。“广平没有父母教导,与旁人家的孩子不同,他脾气是暴躁了点。可他对我那是绝顶的好,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不容易了。过几天中秋,我正好做些月饼带去警察厅看望他,希望他能早日出来。”
程少云柳眉一蹙,脱口问:“郭老板没告诉你吗?广平那日在海边开枪射杀秦淮川不成,当场就叫人给打死了。”
哐当——
蓉太太手中的馅料滚到地上,她张着口瞪大眼睛盯向程少云,问:“你说什么?谁......谁死了?”
程少云道:“广平啊——”她去警察厅时,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其间细节并不清楚。要是知道自己弟弟被张广平挟持,怕是不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和蓉太太相谈甚欢。更不知道是张广平打伤了程少天的腿,警察厅自然不会透露具体情况,毕竟程少天还牵着冷青松的案子。
这会,蓉太太不敢相信张广平死了,一股哀伤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又气郭豪瞒着自己。想起在家这些天,怪不得郭豪不愿意让她出门,原来是因为张广平已经死了。
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
怨恨自己没早早救出他,蓉太太顿时红了眼睛,冷汗直冒。程少云一见,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忽然听见凳子上有什么东西正滴答滴答地流着,定睛一瞧,一滩混着羊水的血淌了出来。
赶紧去叫郭府下人把蓉太太送往医院。
这下好了,程少云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急忙回到家里不敢出来。郭豪接到家里的电话时才知道蓉太太出事了,风风火火地赶来医院,得到的却是一尸两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