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幼芝提着烧好的热水走到他身旁:“我还是比较喜欢青松哥哥,他看起来比那个凶巴巴的人温柔一点。”
孟庭许倒入热水,捏着毛巾,回想秦淮川方才在舞厅跟那女子暧昧非常,点头说:“往后你离他远些,他不是一般人,背后靠的也不是普通家族。总之,你只管上好学,等哥多攒点钱送你去上海念大学。”
孟幼芝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竟要哭泣。
她看着孟庭许辛苦在外工作赚钱,想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上回答应替同学取钢笔,一趟能挣十块钱,毕竟那笔是外国货。可惜码头突然出事,算是白跑一趟。
孟幼芝从后背紧紧抱着孟庭许,说:“若不是舅舅,哥哥也不会在外头流浪。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体,现在还要靠喝中药养着。”
孟庭许心里一揪,回头哄她。
从口袋里掏出晚上挣的两块大洋,说:“幼芝别哭,我今日又挣了点钱,你先拿着去用。等三月私塾开学,就能领工资了。加上在秦公馆补课的钱,我们能攒好多好多。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回杭州。”
又是哄了小半儿会,她才去睡了。
孟庭许回了房间,心里不是滋味,许久才入眠。
梦里,波涛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南下的货船。
第十三章 鸡汤
自打孟庭许说要请吃饭,秦淮川这两日心情都极好,早晨起床还破天荒下楼跟各位太太一起用早饭。
几位太太见了他急忙招呼着坐下,又叫婆子拿几盘点心。
三姨太柳眉烟最喜豉汁蒸鸡爪,盘子里堆满了骨头,见秦淮川上桌,忙说:“川儿,来尝尝这个。”
四姨太翠红瞥见了笑呵呵地打趣:“三姐,你就留着自个儿吃吧,川儿不爱吃带骨头的东西。去年冬天老爷从哈尔滨回来带的红肠,我看他就喜欢,不如让管家去采购点。”
柳眉烟又擦擦嘴,手里夹着鸡爪说:“我就瞧着带骨头的东西好吃,你那红肠不如我这个,我吃不惯。”
秦淮川一听,笑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硬骨头啃起来硌牙,红肠吃多了腻。”
这时,秦真跑了过来,上了桌子徒手就去抓盘子里的糯米鸡。
五姨太苏敏敏眼神一动,立马截住他:“哎!今儿个可不能犯浑,你要吃也得拿筷子夹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真收了手,又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秦淮川。一想自己不能没了礼仪,点头说:“小妈说的是。”
赵娴从大厅进来,人还没到,尖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儿子想吃就吃,还要你教啊?”扭身进了门,才看见秦淮川也在,顿时收了嘴脸。“川儿也在呢,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想着陪太太们吃早饭?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秦淮川脸上,年夜饭那一回赵娴竟还没有得到教训,非得呛上几句。只见秦淮川喝着白粥,夹了虾饺吃着,未曾看她一眼。
气氛降到冰点,无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娴见没人理她,自讨没趣,开始喝粥。
翠红为了缓和气氛,找了个话题:“东兴大街新开了家胭脂铺子你们知道吗?”
柳眉烟说:“知道知道,全是手工做的,气味飘香十里,比那西洋香水还香。”
苏敏敏接着话:“这玩意儿还得是看老祖宗的手艺,西洋货虽好,但咱们的香料也不赖。”
翠红点头,又说:“你们猜我在那儿遇上谁了?”
“谁?”
“周伟家的太太,也是去订做胭脂的。”
柳眉烟吐了骨头,扭头看着赵娴:“周伟家的太太好像跟二姐姐挺熟的。对吧?”
话题终于落在她头上,赵娴挑眉一笑:“自然了,她天天寻我去园子打牌。什么牌子货的玩意儿都想着送我,无非就是想巴结我们家。”说着,瞄了眼秦真。“你吃饱了就上楼去,孟先生叫你好好练字,写完等会儿我上来检查。”
秦真拿着啃了一半的烧麦,含糊着说:“孟先生布置的作业我都快写完了,写完才好去练枪,是吧,哥?”
秦淮川抬眼,说:“既然你母亲允你练枪,你就写去。”
秦真听了嘿嘿一笑,溜得飞快。
赵娴见秦真走了,这才继续说:“她想巴结,我还看不上,谈不上什么关系好。就拿上回的事情来讲,她先生就只是个副处长,论职位不如家里。她弟弟在外头做生意,亏了好几万,回来求她帮忙。本身就没什么钱,周伟又抠门儿,骂她吃里爬外,只想着娘家人。”
说起别人家的事,众人来了兴趣,纷纷停下筷子听她说。
“她弟弟做什么生意的?”
赵娴说:“早些年做点纺织的生意,经常送货出海,挣了点小钱。后面有人去英国学成回来开工坊,手工就不如机器做得多,渐渐生意就不如别人好了。不知道在哪儿听的,卖外国货挣钱,就开了一间品牌店,出售钟表钢笔一类的。”
“这个确实挣钱,我听说一块外国表好几万呢。”
“虽然贵,但也要看卖给谁啊。她弟弟做这生意连本钱都没捞回来,还喜欢赌牌,整天往周伟家跑。害得她被周伟又骂了一顿,这才请我出来打牌,不就是想找我借钱给她弟弟嘛。”
苏敏敏笑笑,说:“摊上这么个弟弟也是倒霉了,那二姐姐怎么跟她说的?”
赵娴自大,又瞧不起周家太太,嗤鼻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秦淮川落下筷子,擦了擦嘴,听完她们的话心里有了数。从赵娴口中得知周伟的小舅子是做钢笔钟表生意的,看来周伟帮衬太太娘家人也说得过去。
范文生见秦淮川起身,跟在后头。
女人们一旦聊起八卦就停不下来,聊完这家又聊那家。
秦淮川叫了个听差的,让他去打听周伟小舅子的生意。
钟表的利润薄,钢笔就更没什么钱赚。单单靠钟表,恐怕支撑不起一个喜欢赌牌的人的日常开销。要看看他是否还做了别的生意,极有可能就是卖烟草。
周伟那晚叫赶脚来故意拦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小舅子的生意。
秦淮川站在公馆前,徒然问管家:“今日孟先生来上课吗?”
管家回道:“这两天都不来,要下周一才来。”
秦淮川点头:“知道了。”这才悠哉悠哉地上了车,越来越期待周六的到来。
日子一晃,说快也快,就到周六了。
孟庭许站在家门口嘱咐孟幼芝在家温习功课,自己晚些给她打包爱吃的菜回来。
美味饭店离住的地方还是比较远,但为了节约钱,孟庭许没舍得叫黄包车。
自己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出门,顺便去取上回借的白衫。
他知道衣裳贵,料子好,怕手笨洗坏了,便花了十块钱送去店铺里洗。
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愿弄坏秦淮川的东西,不然又要被他讹诈。
到了店铺,裁缝一眼就认出来他,忙取来衣裳叫他好生检查。
孟庭许道谢,衣裳完好无损,洗干净的白衫甚至还带有百合的花香。
他拿着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衫往东兴大街走去。
此刻离饭点儿还有一小时,他算好时间先点了菜。既然是两个人吃,考虑到秦淮川的身份,还多添了两个菜。
极尽所能,六菜一汤已经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规格的招待礼仪了。
接下来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
原先想的法子是想同秦淮川商量商量,字据就当是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总归是要实打实的两万块还给人家。
再者是那晚妹妹取钢笔一事。
再如何,替同学跑腿也不能深更半夜的。
坐了会儿,服务生来问:“先生,您点的饭菜已经备齐,请问什么时候上菜?”
孟庭许看了眼外面,见街道上人来人往,黄包车车夫奔波劳碌的背影在道路中间穿梭,顿了顿,说:“等我朋友到了再上吧。”
服务生得了吩咐,又回到后厨通知。
片刻,汽车喇叭声响起。孟庭许下意识扭头往外看去,汽车里坐着的正是秦淮川。
每次出门都要好大的排场,就跟自己的手断了似的,拉不开车门。回回都要范文生下车给他开车门,然后他再出来。
只会装模作样,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孟庭许收了视线,正经危坐。
秦淮川一下车,那双眼睛就直接锁定在了美味饭店的店铺牌匾上。
理论上是他不吃这家的饭菜,因为味道跟他的口味不太合。
和平饭店的厨子是本地人,烧的菜都是传统广东菜。美味饭店的老板是外地人,招的厨子多为湖南或者是江西的。
做菜习惯了重口味,不适宜广东的淡口。就连粘贴复制的广东菜,也做得不好。
秦淮川吃过一次便再也没来过。
听见孟庭许要在美味饭店请他吃饭就知道,他身上有些拮据,恐怕囊中羞涩只能请得起这个。
又想,他兜里没什么钱都要请自己吃得这么隆重,想必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
故在饭店门口时就藏不住笑,等进了门才收回表情。
服务生领着他进了包间,孟庭许站起来迎接,客套话一句也没说,直到落座才道:“招待不周,怠慢怠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是擅自作主先点了。”
秦淮川一晒:“你点的我都爱吃。”
“他们这儿做辣菜居多,我瞧着你是吃清淡的食物。点了龙井虾仁,香酥鸡,西湖醋鱼,糟烩鞭笋,还有清炒蛤蜊,蒸蛋。”他取了面前的汤勺,舀了一勺在碗里。“这道茶树菇鸡汤味道挺不错,你试试。”
秦淮川看桌上的菜挺精致,边问边舀汤:“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你喜欢吃什么菜?”
孟庭许说:“我都好,有什么便吃什么。”说着,将手里的那碗汤递给他。
恰好秦淮川捧着个碗,也要给他。
俩人举着碗尬在半空中,稍稍滞留。秦淮川没曾想那碗汤是给他舀的,一时惊喜,问:“给我的?”
孟庭许局促地收回手,说:“不是,这是给我自己盛的。”
方才自己给他盛汤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周旋一下,询问钢笔一事,又怕秦淮川误会自己向他献殷勤,急忙收了回来。
秦淮川眼眸微动,将碗放在他手边说:“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害我白高兴了一场。”他顿了一下,笑着道:“我这汤却是专门给先生盛的,就是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赏个脸喝了它。”
孟庭许看着两碗冒着油的鸡汤,只好硬着头皮说:“多谢。”
第十四章 散步
饭前先喝汤,这是一部分广东人的餐前习惯。秦淮川不是,他想啃硬骨头。这会儿回想起柳眉烟喜欢啃鸡爪一事,忽然觉得好笑。
瞥见孟庭许嘴边粘着点油沫子,那粉粉的舌头舔了舔下唇,惹得秦淮川心头一阵荡漾。
恍然大悟,不仅仅要啃硬骨头,还要吃肉,要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孟庭许闷下两碗鸡汤,心里又开始后悔了。
刚才好像被耍了。
“别光喝汤,吃点菜呀。”秦淮川夹了菜往他碗里放。
孟庭许说:“是我请你吃饭,光是我自己吃你不吃,也不太好。”
秦淮川喜欢听他说话,慢条斯理地叙叙说来,不急不躁,凶起人来时也只会些'我真的生气了、胡说八道、歪理'的词汇跟他争论。整个人就跟团糯米团子似的,任人拿捏。
这样一个人,无论面色如何冷淡,心里还是温柔的。一想,若是落在了冷青松或者别的外人手里,都叫他秦淮川好不甘心。
秦淮川坏心眼儿,故意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才叫好?”
孟庭许说:“当然是你与我一起吃,不要只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回过神来,秦淮川才知道自己只光顾着给他夹菜了,他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饭一口也未动。
忽地笑了声。
孟庭许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上颜色愈发青白。
而秦淮川想的是,这白米饭哪有孟庭许有滋味。
“你别看了,赶紧吃吧。这么多菜,浪费就太可惜了。”孟庭许难掩尴尬之色,那人眼神实在叫人难堪。
“好好好,你说的是。”秦淮川收了眼神,开始吃菜。
吃一口龙井虾仁,再尝一口西湖醋鱼。这两道菜都是杭帮菜里的招牌,可这味道实在是难以形容。
真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精致的难吃。
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不好吃,故意多夹了几筷子。
孟庭许见他认真吃午饭了,才落下心来,想着找机会问出想知道的事情。
“有心事?”秦淮川意外地发问。
孟庭许的思绪被打断,既然他主动问了,便答:“只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吃饭。”
秦淮川说:“你妹妹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饿了肯定会自己吃,你担心这些做什么?”说完,看他脸色依旧心事重重。“小事一桩,我叫范文生给她装点菜送去。”又想,他跟自己吃饭居然这么不开心,瞬间也跟着不开心起来。
难不成非要和那个冷青松在一块儿吃饭才高兴?
俩人埋头吃了几口饭,秦淮川目光投向他,转念一想,孟庭许定然不单单是担心妹妹的问题,便说:“放心,警察厅的人不会再来找她了,你只管让她别太忧心。”
孟庭许抬眸,说:“这事还是多亏了你。”
“这有什么,你高兴就成。”
听了这话,孟庭许倏地噤若寒蝉。
秦淮川打量一会儿,才说:“今日仔细打扮过了?”
孟庭许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呵了声,将他当作什么了?
“并未。”
“那我怎么瞧着你今日与前些天不太一样?今天肯愿意多和我说几句,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
说完,他还叹口气。
孟庭许听得头皮发麻,饭也要吃完了,索性下定决心直接问他:“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秦淮川问:“你后悔了?”
孟庭许沉默,这事儿不好说,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耍无赖,亲手立的字据,还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现在就要驳了字据,一时叫他难以开口。
可那头的人不仅捕捉到了他的神情,还揣测了他心里的想法。秦淮川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忽地,此刻从隔壁包间传出几声唱腔。
唱第一句“忍见落花满地愁,令我凄然狠难休。”再唱第二句“涕泣泪盈眸,只影独自荷锄。”
声声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应是哪位请了唱曲儿的小伶,在隔壁听曲。唱的是广东话,孟庭许是杭州人,听不太懂。
秦淮川见状,便说:“你有事找我,我总不好不答应。但是答应了你我很吃亏,不答应这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道理我是懂的。”他侧身与他搭笑:“这样,假使你告诉我刚才隔壁那小伶唱的是什么曲子,答对了我就答应你商量的事情,如何?”
孟庭许问:“当真?”
秦淮川点点头,乐呵呵地说:“我一向说到做到。”
话虽这么说,但他着实没听懂那人唱的是什么。孟庭许犯难了,开口说:“劳烦你帮我复述一遍她唱的词,我刚才没太听清。”
秦淮川领会,用广东话念了一遍。
听完,更是愁眉不展。
他抬眼看秦淮川,那张俊朗的脸上噙着点点笑意,可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他笑得有多么可怕。
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压迫感,笑里藏着无形的坏心。
孟庭许蓦地征了怔,心想又落在他的圈套里了。
果不其然,秦淮川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在桌上用两指尖轻轻地敲着。身后包间继续传来唱调,他听了片刻,问:“孟先生不是广东人吧?”
孟庭许没话,算是默认了。
他忽地来了兴致,又问:“那你是哪里人?我瞧着肯定不是北方的。”
孟庭许不想答,问他饱了没有。饱了就可以离开了,他想商量的事情也就算了。
“赶我走啊?你还没说你是哪儿的人呢。”
“我没赶你,你要是还想吃,我帮你点菜就是。”
“够了够了,别点了,我已经吃回本儿了。”秦淮川觉得好不容易能跟他坐下聊会,生怕他又要一个不顺心就跑,急忙哄着。
孟庭许将包好的白衫递给他:“这是上回借你的衣裳,都是洗好了的还你。”
“我说了,衣裳送你,不用还给我了。”
“不好,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拿。”
“拿我的东西怎么了?手会烂吗?还是觉得心虚,怕欠我点儿什么,还不清啊?”
孟庭许自知理亏,秦淮川又是个难缠的人,心里急得想走,不想再与他说下去。
他推开包间的门,边说边走:“我怕什么?”直奔柜台去结账。秦淮川看他撒腿就跑的模样,顿觉有意思极了。
还说不怕,分明怕得很。
他没追,拐弯往饭店门口走去。
孟庭许站在柜台,说:“您好,请帮靠窗的包间结个账。”
收钱的掌柜拿着点菜单子,双眼微眯,说:“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孟庭许心里咯噔一下,转身看向外面。
秦淮川高挑的身影立在汽车旁边,西裤笔直,手里拽着大衣,似乎在等自己出去。
他悻悻走出去,站到他身旁,说:“你不用这么做的,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
秦淮川今日的做法叫他多难堪,本就揣着事情,借机向他商量。不想现在,自己空欢喜一场。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
正午,人愈发多了起来。
秦淮川啧了一声:“哪里又不满意了?我怎么了?”
孟庭许心灰意冷,把目光转向别处。
秦淮川拉开车门,将人一把拽过扔了进去。
“就你这脾气,换个人来还真的受不了。”秦淮川关好门,对着范文生道:“去打鱼庄。”
秦淮川一手抓着他两只手腕,力气大了,捏得孟庭许挣扎起来,嘴里喊:“你干什么?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好笑,秦淮川松开他:“你犯病了?光天化日我能对你做什么?拉你一把,你还乱动。我难不成在车上就要把你如何了?”说完,还不耐烦地别了眼。“跟我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跟别人就有说有笑?我当你是真心朋友,你却连是哪里人都不告诉我。”
孟庭许脸上表情凝固,范文生在前头怕是听了个明白,恐怕早就知道秦淮川对他的想法。一想,自己也豁出去了,道:“你当我是朋友,却想……”
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了。
还是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出来。
“嗐,我以为你是在担心什么呢。不就是字据的事情吗?那是我与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孟庭许猛然一顿,心中滋味不知怎么形容。一方面听他说话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字据用身体还花瓶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故意拿这个来开玩笑,叫他这些天来为了还钱的事情而烦恼,就连晚上睡觉也会梦见。就是想看自己胡乱跳脚的模样,寻他来逗乐。
总之,左右想想,秦淮川在他心里更加可恶起来。
孟庭许别开脸,看向汽车外的风景。
秦淮川又不傻,今天吃饭一直见他脸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请自己吃饭的目的为何。
脸色总是白一阵红一阵,惹得他越看越快活。
说不上来,总觉着孟庭许跟别人不一样。这叫他来了兴趣,打算先顺毛,不再惹他。
打鱼庄在东边儿,离海边近。
这里很少有汽车开进来,住在这里的人多为穷苦人家。
等停好车,秦淮川拉开车门,绅士又有风度地邀他下车:“请。”
孟庭许只能下车,跟在他身旁。
“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要你还钱,你陪我饭后散会步总可以吧?”
孟庭许没办法,只好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说来已经许久没有饭后散步消食了。
在广州这段时间一直忙于生计,哪有时间散步。偶尔买些肉和水果,都是发了工资才敢,像今日这样丰盛的午餐还是第一次。
再说这吃完饭消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穷人要么吃不饱,要么吃饱了就出门做工。
劳碌命,没个闲暇时间。
孟庭许在前头走得快,望着打鱼庄低矮的房屋,海边白茫茫一片。
秦淮川跟在后头,提步与他并肩,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谁在后头追你吗?”
孟庭许放慢脚步:“习惯了。”
他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为了挣钱养家,也成为了那忙碌奔波的其中一员。
与秦淮川这种当然是不同,人家出门都是坐汽车的。
海上漂着几艘货船,离码头越来越远。云层密集,黑压压一片,像是要下雨了。
孟庭许扭头朝海面眺望,看着海水翻滚的画面忽地有些呼吸困难,脚底也有些站不住。
秦淮川瞅他脸色苍白,有些不好,想伸手去扶他。又见他转过头,顿时收了手。
若不是他脖颈间冒出的细汗,光看脸上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状态异常。
长相生得冷系,模样是清秀,但不做表情时就如雕刻的木偶般没有活力。而有表情时,那双乌黑的眸子总盯得他心头一悸。
所以这才是秦淮川喜欢逗他的原因之一,喜欢招惹他,惹他发火。
秦淮川拉住他:“过来,别走了。”
孟庭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带回了车上,范文生见他们去而复返,才不到一刻钟,又见孟庭许走回来时唇色已经发青,立马问:“孟先生这是怎么了?”
孟庭许手脚冰凉,人恍惚就在一刹之间意识迷糊不清,瘫倒在汽车后座。
秦淮川扶着他的脑袋,把人架在自己肩上说:“快去医院!”伸手托着他的下巴,扒拉开他的眼皮。“庭许!别睡!”
不知怎么的,人一下子就不行了。
赶到医院时他已经开始全身抽搐发抖,医生护士忙作一团,将他推进了抢救室。
秦淮川坐在抢救室外的长凳上表情严肃,细细回想孟庭许刚下突然倒下的一幕。本来在车上都好好的,怎么一到打鱼庄人就快咽气似的。
该不是什么疾病在身,突然犯病了?
他确实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轻得很。
片刻,医生匆忙走了出来,拿着验血化验报告和检查单说里面那位先生中毒了,他们这里没有能解那种毒的药,得转去更好一点的医院。
秦淮川一听,愕然问道:“中毒?”
医生点头:“是的。”
马不停蹄,又把人转去了德国医院。
等人再推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刻左右。
外国医生找到秦淮川说话,很是严谨,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出不得半点儿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