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加入进去,还待何时?!
三司使倒下了,那三司使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换成他自己的人,岂不美哉?!
形势已然明朗,闫顺英满脸带笑的去换官服,一边给自己的亲信们递消息,一边赶往皇宫,顺便在心里想着,邱肃明,三司使的位置你已经霸占了许多年了,这一次,还是赶紧让出来吧!
外面热闹无比,东宫却如同世外桃源,安静得很。
孟昔昭和崔冶坐在一处,两人各自端着一个碗,一勺一勺的吃甜品。
崔冶:“这甜汤甚是凉爽。”
孟昔昭叼着勺子,笑了一下:“这个叫清补凉,既解暑,又补身子,还特别好喝。”
说着,他遗憾的咂了咂嘴,“可惜没有凉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加了凉粉,一定更好吃。”
崔冶问:“凉粉是什么?”
孟昔昭:“一种记载在书里的食物,唔,好像是用草木灰做的,其他步骤我不记得了,罢了,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好好研究。”
说完,他就低下头继续喝甜品了,崔冶看着他,浅浅的笑了一下:“二郎总是喜欢研究一些稀奇的东西,每一样成果,都利国利民。”
孟昔昭接着道:“也利你,要不是你喜欢吃甜的,我都想不起来做这个。”
崔冶眨眨眼,看着他,说道:“我确实嗜甜。”
孟昔昭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咬着勺子,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明白过来之后,他笑了一声,放下瓷碗,从善如流的坐到崔冶腿上,捧着他的脸,先低下头,伸出舌尖,把他嘴唇上残余的甜味儿轻轻舔掉,然后重新抬头,看着崔冶乌沉沉的双眸,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鼻间的呼吸,也比往日乱了一些。
孟昔昭勾起唇:“殿下,你可是君子,君子要戒骄戒躁啊。”
崔冶闻言,挑起眉头,“二郎知道的,我从不是什么君子,我是登徒子。”
说完,他按着孟昔昭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夏日已经接近尾声,崔冶又长期服药,他这里已经不再使用冰盆了,燥热一点点的上升,萦绕在两人相贴的肌肤之上,薄汗渗了出来,不过没人在意。
若每一年的夏天都是这样快活,那崔冶宁愿以后的四季,日日皆夏天。
郁浮岚从外面回来,见大殿的门关着,张硕恭在一旁的长廊边值守,他也见怪不怪,走到张硕恭身边等着。
张硕恭看他一眼,问:“如何了?”
郁浮岚摇摇头:“还没定出个结果,闫相公带着札子来见陛下,陛下一读完,就暴怒,把三司使关押了起来,甘太师为他求情,说其中必有蹊跷,要求明查,闫相公自然是不同意,孟参政也说,证据确凿,不用审查,可不管这些人是如何的争吵,陛下都没有说话,依我看,他心里还是向着三司使,准备给他一个机会。”
张硕恭皱眉:“但经此一事,他的三司使总是做不下去了吧?”
正常来说,应该是的。
可他们这位陛下不正常啊。
所以,郁浮岚也不知道。
再次摇头,两人对视一眼,虽没叹出声,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郁浮岚回来的时机还挺好,没一会儿,孟昔昭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郁浮岚,他顿时惊喜的走过去:“郁都头,如何,昆玉殿那边,有结果了吗?”
郁浮岚把自己打听来的告诉孟昔昭,但孟昔昭听了,却没露出遗憾的表情,相反,他还挺高兴的点点头:“毕竟是三司使啊,跟陛下有多年的君臣情谊,他还给陛下送过这么多好东西,陛下也是人,也有那么一丁点良心。”
郁浮岚:“…………”
谢谢你如此信任东宫的墙壁不透风。
孟昔昭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说道:“晚膳我就在这吃了,劳烦郁都头,再多帮我跑两趟,等这群人都回去了,你再来知会我一声。”
郁浮岚应下,然后古怪的问他:“孟大人想做什么?”
孟昔昭摆摆手:“不做什么,就是去露个脸,这么大的事,我不露脸,也不像话啊。”
郁浮岚:“……”
天寿帝今天气得要命。
孟昔昂和姜放写的札子,看得他额角青筋差点爆开,闫顺英和太师相争,两人谁也不让谁,吵的他更加难受。
邱肃明……
不会办事!天下贪官那么多,怎么就他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他要是能低调点,何至于引出来今天的事!
还有那个击登闻鼓的人,也是闲着没事干,想告状,去应天府衙告啊,何必击登闻鼓,这下好了,他不想过问都不行了!
对了,说起应天府衙,天寿帝突然反应过来,孟昔昭今天怎么没来,这种事,按理说他不应该缺席啊。
正这么想着呢,外面的内侍就来报,“孟府尹求见。”
天寿帝:“……不见!”
内侍一脸为难,欲言又止,但还是准备退出去,而坐在一旁给天寿帝扇扇子的苏若存见状,突然站起身子,对天寿帝福礼:“陛下,臣妾为您做了消暑的甜羹,应当是好了,臣妾这就去给您端来。”
天寿帝问:“你自己做的?”
苏若存轻轻一笑:“是,用了南诏那边的方子,陛下也知道,南诏的酷暑比应天府厉害多了,夏日里,他们就靠这个方子解热毒。”
是皇帝就怕死,而且崔氏皇族……咳,确实命太短了,所以天寿帝比一般的皇帝更怕死,一听养生,他就来劲了,立刻挥手,让苏若存去取甜羹来。
而苏若存一走,这大殿顿时就空了不少,内侍还站在门口,秦非芒见状,也帮着提了一句:“陛下,不如趁着这工夫,叫孟府尹进来?许是有急事呢。”
天寿帝心想,能有什么急事,肯定是来落井下石的。
但他确实是有点闲,既然秦非芒这么说了,天寿帝就点了头,“把孟昔昭叫进来吧。”
内侍一听,立刻松了口气,出去叫孟昔昭了。
片刻之后,孟昔昭来到昆玉殿,一进来,他就笑着露出八颗牙,兴高采烈到都让人没眼看了。
秦非芒:“……”
知道你高兴,你也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天寿帝显然也看见了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脸一下子就黑了。
朕焦头烂额的,你却表现得像是过了年。
你该当何罪?!
而在天寿帝即将问罪之前,孟昔昭快走几步,来到恰当的位置,猛地一作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年真是上上好的一年啊!粮满仓满、国泰民安!”
天寿帝:“…………”
他被孟昔昭说的懵了一瞬,不解的问:“你什么意思?”
孟昔昭这才直起腰:“微臣听说,有人带着冤情来告御状,状告当朝三司使,陛下听闻,定是满心怒火,三司使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他却恩将仇报,不仅残害百姓,竟还害得陛下失了百姓的心,此等恶贼,其罪当诛!微臣知道,陛下心中不好受,而陛下心中不好受,这就是微臣的责任,是微臣没有尽心,才让陛下心生烦忧。所以啊,微臣这就来给您解除烦忧了。”
天寿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重点。”
孟昔昭嘿嘿一笑,轻快的应了一声。
“是。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三司使看似残害的是别人,其实,他残害的都是您的家丁,是您的仆从,百姓们兢兢业业种地织布,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交税服役,给齐国效力,给陛下丰盈国库吗?而这三司使,他把原本属于陛下的钱,收拢走了,都变成了他自己的钱,陛下,您可能没听说过吧?其实应天府里都传开了,说三司使这个人,一点都不孝顺,甘太师每年生辰,他都会送一份大礼,这一份大礼,就价值几百万两啊,多大的手笔。”
孟昔昭的语气十分惊讶,天寿帝听了,心情却有点微妙。
原来他送甘太师,也是这么大手笔么,天寿帝忍不住拿自己收的礼物跟甘太师的相比较。
……好像差不多啊。
而下面的孟昔昭还在说:“按理说,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应该算是顶顶孝顺了,哈哈,可是,应天府的人,都把这事当个笑话,因为,大家都知道,三司使的家财绝不止几百万两,他一人的财产,等于咱们大齐十年的国库总收入,几百万两?对他来说九牛一毛而已,就相当于,普通人拿出了一两银子来准备寿礼,陛下您说,他这能算是孝顺吗?”
天寿帝已经听不到后面的问题了,他现在就记得前面那句话。
盯着孟昔昭,天寿帝的声音都发飘:“……十年国库总收入?”
孟昔昭挠挠头,“旁人是这么说的,我也没算过,对了,陛下,咱们大齐一年的国库总收入是多少啊?”
天寿帝:“……”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这两年户部尚书汇报收入的时候,他都在走神,前些年的他倒是还记得,是四千万两,那时候他因为每年跟匈奴买马要花十分之一的总收入,还气得睡不着觉来着。
孟昔昭说邱肃明的财产,能有十年的国库总收入。
那不就是……四万万两?!
能有这么多?!
长仙在上,这么多钱,连他都没见过,要是邱肃明真的这么有钱,那他每年送自己的那些小礼物,还真就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了!
第109章 见笑
孟昔昭口若悬河, 巴拉巴拉半天,就跟天寿帝之前料想的一样,全是来给三司使落井下石。
这又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们两家的仇怨已经发展到连周边村镇都快听说的地步,要是孟昔昭来给邱肃明求情, 那才会让人们满头雾水。
天寿帝被那句十年国库总收入惊了一下, 心思转了好几个弯,等他醒过神来, 听见孟昔昭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严办三司使,抄家砍头、全族流放, 说到得意忘形的时候, 他甚至还向天寿帝请命,希望自己能揽下抄家的活计。
天寿帝:“…………”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路人皆知。
天寿帝当然没给他好脸色,听到一半,就把他轰出去了, 苏若存端着甜羹回来的时候, 天寿帝还阴沉着脸,倒是没迁怒在她身上, 一口一口的, 把那甜羹吃了一大半。
苏若存只字不提别的事,只一心一意伺候他, 看着苏若存如此乖巧,天寿帝的气也顺了一些。
但这只是白天。
等到了晚上,他今日没有干那种事的心思, 就把苏若存打发回去了,独自躺在床上, 天寿帝脑子里就跟有个复读机一样,始终重复着一句。
十年国库总收入……
十年国库总收入……
其实如今大齐国库还是很充盈的,年初的时候,跟匈奴买了一大堆的物资回来,自己用不上,就由户部操作一番,分给几个皇商,让皇商把那些东西都卖给了百姓,别的不提,单牛羊肉,如今应天府的酒楼几乎家家都打出了旗号,吃匈奴牛,长匈奴人的力气。
本朝不限制百姓吃牛肉,可不管怎么说,这牛都是耕地的好手,即使可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牛肉也是极其贵的,比猪肉贵了七八倍都不止。
匈奴不耕地,他们养牛就是为了吃肉,所以匈奴牛价,比齐国便宜好几成,可商人就是商人,人家赚的就是这个差价,等牛从匈奴运到齐国来,卖的还是齐国内部的这个价钱,甚至因为路途遥远,还比本土牛更贵一些了。
按理说,朝廷应该出面管辖,呵呵,不好意思,朝廷才是最大的供货商,他们傻了才会主动降价。
卖牛羊,赚了一笔,搜刮南诏皇宫,又赚了一笔,孟昔昭在朝上提出拿南诏皇帝换赎金,满朝文武都觉得这主意超级好,集体商量了一番,一起写了一封勒索信,准备交给丁醇,让他送去南诏残部。
等书信送到罗萨花手里,定是又能增加一笔进项。
林林总总加一起,户部尚书都快笑开花了,这恐怕是天寿帝登基以来,最富裕的一年!
但……钱多了,天寿帝就开始有别的想法了。
比如,大理那个地方,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而且养育的长仙,比南诏还多呢。
放以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现在不是打胜仗了吗,而且国库充盈了,要不是怕自己这么快提起来,会引起全朝堂反对,他早就下令,让詹慎游的儿子继续出征了。
真不错……他居然也知道,没人会支持他的想法。
什么大理背靠吐蕃,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他都想不到那里去,他就觉得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扩大版图,继续做自己的千古一帝。
他认为,只要自己准备好了钱粮,任命好了主将,再征一堆的农夫过来打下手,那就是万事俱备了。
什么?打输了怎么办,打输了,那就是主将无能啊,撤下来,再换一个厉害的上去。
当然,天寿帝目前也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是很有经验的,知道这事不能着急,最起码,也得等南诏这边彻底打完了,再提这件事。
但他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嘛。
十年啊……邱肃明一个人,等于十个大齐国库,这怎能让他不心痒。
只是,邱肃明好歹为他鞍前马后了这么多年,真要动他,说句实话,天寿帝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一面着急,一面气恼,一面眼馋,天寿帝纠结半天,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习惯性的把枕头边上的天石拿过来,盘了盘。
说起来,这天石确实是个好东西,厚积薄发,一开始什么效用都没有,但如今,已经展现出它的作用了,真的可以让人精神倍增。
就是精神的过了头,都子时三刻了,还让他没有闭眼的想法。
第一天,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也就天寿帝还有心情抱怨自己睡不着觉,外面,各个高官府邸当中,几乎人人都挑灯夜书,摩拳擦掌,准备第二日的战斗内容。
第二日是个常朝日,文武百官都要来,然而就算没有常朝,闫顺英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他这人,不下场则已,一下场,就必须捞到属于自己人的好处。
天寿帝也知道今天不能再翘了,反正他最近精神好,来上个朝,也没太抗拒,更何况,如今他不觉得这件事烦了,他还有点期待,想看看大臣们能吵出个什么结果来,不管放人还是定罪,总要有个方向吧,不然一味的把邱肃明关在大牢,也没什么用啊。
于是,针对三司使是否有罪、该如何定罪这两点,大家展开了激烈讨论。
主要的战斗人员,是闫顺英、孟旧玉,还有甘太师,他们三个各自的派系,也时不时的敲敲边鼓。
孟昔昭也在朝中,但他几乎不怎么发言,全是他爹,还有他大哥,据理力争,尤其他大哥,热血沸腾、慷慨淋漓,不知道的,还以为邱肃明偷的是他家的钱。
说到激动处,他指天骂地,活活把邱肃明说成了自三皇五帝时期开始的第一大贪官。
甘太师被孟昔昂气的心肝疼。
你是这么高风亮节的人吗!
孟昔昂看见甘太师愤怒的眼神,也不怵,梗着脖子,一副我没说错的模样。
最讨厌贪官了!凭什么他在清水衙门里任职,一文钱都贪不到,而这个邱肃明,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百万两银子?!
我贪不了钱,那你也不能贪!吐,都给我吐出来!!
孟昔昭要是知道他大哥这么激动的原因是这个,估计能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但谁让他不知道呢,所以,虽然他觉得奇怪,更多的却还是欣慰。
经此一役,大哥的清官名声,估计是稳了。
真不容易啊,他们孟家,总算是出了一个名声好的官了。
说着说着,闫相公还提到了王易徵,他人目前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由于孟旧玉去闹了一通,刑部的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就只是关在里面,他的状纸,早被刑部没收了,但没关系,刑部里也有闫相公的人,他把这事告诉天寿帝,把刑部尚书也给扯了下来。
刑部尚书又不能给天寿帝赚钱,一听说他徇私枉法,天寿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大手一挥,就让侍卫把他拖出去。
官帽肯定是戴不了了。
甘太师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冒凉气。
从昨天到今天,天寿帝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很亲近,还会提醒他不要给邱肃明说话,至少从这点上能看出来,天寿帝没有迁怒他。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想保邱肃明,昨日天寿帝还会露出沉吟的神情来,今日,却一声不吭,装没听见。
这说明什么?说明天寿帝的想法改了。
甘太师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按理说,邱肃明对陛下极为有用,他是绝对不可能问罪邱肃明的啊!
孟昔昭眼观鼻、鼻观心,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前面的甘太师,见他那张老脸露出震惊又茫然的神色,孟昔昭乐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太子站在上方,望着孟昔昭偷偷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禁也勾了勾唇。
天寿帝的态度就是个风向标,原本朝中只有一半的人声讨邱肃明,今日大家察言观色,发现天寿帝好像不是那么护着邱肃明了,顿时,又有四分之一的人调转方向,决定加入声讨的大军。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一半是甘太师和邱肃明的亲信,另一半,则是官场老油条,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表态的那种。
至此,形势已经一边倒,近乎所有人都唱衰的情况下,邱肃明,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开始只是鱼肉乡里,后来是横征暴敛,再后来,纵容家丁行凶、强抢富绅家财、乱点鸳鸯谱、帮助属下吃绝户、以及污蔑属下文字狱、只是为了属下家里的传家宝……等等等等。
孟昔昭听着都十分惊讶,原来大家手里不是没证据,而是全都藏着呢,三司使不出事,他们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他出事了,大家立刻把他的破事全都抖落出来了。
听得上面的天寿帝,也是满脸漆黑。
他知道邱肃明是贪官,可他不知道邱肃明在底下跟土皇帝似的,瞧瞧他干的这些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尤其是那条,乱点鸳鸯谱,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强逼婚配!
天寿帝当场震怒,撸了邱肃明的三司使之职,还有他的国公之位,以及很多很多的荣誉职称,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秋后问斩,然后,他就甩袖离开了。
他看着如此的义愤填膺,走的也是如此痛快,不过,他走的这么快,究竟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因为怕有人拦下他,对他求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走了,其他人也一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在闫相公的带领下,集体下跪,异口同声的高喊,陛下圣明。
甘太师没有跪下,而是迈开老腿,急急忙忙的追上去,闫顺英见状,心里十分生气。
想求陛下收回成命?门都没有!
不过他也知道,秋后问斩,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太大,时间久了,很容易被甘太师钻了空子,让天寿帝回忆起邱肃明的好来,说不定,到时候就把秋后问斩给免了。
闫相公起身,准备回家跟自己的亲信们再商量商量,看接下来如何是好,而孟昔昭站起来之后,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等他爹过来,然后跟他爹一起回家。
等待的时候,孟昔昭抬起眼皮,和上面的太子恰好眼神碰撞了一下。
太子对他微不可见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朝后殿去了。
孟昔昭安心了,垂下眼,正想着什么,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过头,发现是今日格外意气风发的大哥:“看什么呢?走了,回府。”
邱肃明身在刑部大牢,跟王易徵就隔了几个监号,虽说刑部尚书是他们的人,他进来以后,也是单人间待遇,各种用具都备好了,用不着受苦,可他这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
原因无他,陛下他老人家,是真的把他下狱了啊!
邱肃明这辈子只有把人关进牢房的时候,还没有亲自来过牢房,高高在上了一辈子,这回他终于是慌了。
尤其,迟迟不见甘太师的人过来跟他知会消息,他就更慌了。
牢中不知岁月,外面什么时辰了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突然之间,刑房对他的看管严了起来,牢头不再对他点头哈腰,连见都不见他,听到他喊人,也是面无表情的出来,一副公事公办、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意思。
邱肃明看的心惊肉跳,连忙吩咐牢头,让他把自己的家人找来,还许诺会给他很多的金银,可牢头撇了撇嘴,根本不敢接这要命的差事,邱肃明见他不愿意,心里本就又怕又急,顿时也没个好脸色,当场对牢头吹胡子瞪眼,还想摆三司使的谱。
牢头见状,也不客气了:“叫你家人来做什么?给你收尸?咱们都是正经办差的,怎么会收你这点贿赂,再说了,你那钱,我拿着烫手,我怕回头你家被抄了,录事官还要来问我要回去呢!”
邱肃明彻底傻了,牢头看他这模样,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往回走的时候,经过王易徵的监号,想起上面吩咐的,这位估计没多久就要被放出去了,他还提醒了王易徵两句,然后问他,饿不饿,渴不渴,有需要的,就跟他说。
王易徵哪敢劳动他,直说没有,等牢头走了,王易徵悄悄来到东侧,抓着木条,使劲去看邱肃明的监号。
看是看不见的,但是他能听见。
邱肃明终于是反应过来了,拼命的摇晃木条,跟疯了一样,大喊要见甘太师,见他家人,可这回,牢头无论如何都不过来了。
王易徵心有戚戚,下意识的往后走了几步。
他总觉得,这三司使变成这样,是他造成的。可是,那状纸他也看了,字字血泪,每一行的内容都触目惊心,虽无文藻,却让人读了就忘不掉。
所以,不是他,而是邱肃明自己,把自己害到了这般田地。
这么一想,王易徵心里就淡定了一些,顺便还用邱肃明的绝望大喊,给自己当警钟。
以后做了知县,他可不能贪,稍微收点有钱人送的礼就得了,百姓的钱,他还是一文都别碰比较好,不然的话,他怕孟昔昭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邱肃明靠着墙,无意中的睡着了,听到有人叫自己,邱肃明惊醒过来,然后看见,他的二管家眼中含泪的看着他。
邱肃明一看他这表情,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二管家:“老爷,陛下动了真怒,把您贬为庶人,家产全抄,夫人和几位公子、娘子,如今都关了起来,说是要流放,至于您……您……”
邱肃明吼道:“快点说!”
二管家伤心欲绝:“您被判绞刑,六日后,就在东华门外行刑。”
七月还没过去,天气依旧炎热,可邱肃明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