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送饭的随侍:“……”
他看着一夜之间仿佛恢复了所有精神气的孟昔昭,战战兢兢的说:“孟大人,其他大人也是吃的这些……”
孟昔昭一挑眉,顿时看向他。
随侍跟他对视,立刻就有种自己要完蛋的感觉。
噌的一下,孟昔昭站起来:“其他大人是本大人吗?本大人的爹是谁,你知道吗?本大人从出生起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你又了解过吗?别人吃着是美味的东西,吃到本大人嘴里就是敷料,你懂吗?”
随侍:“…………”
那你想怎样啊!
单独起灶也不是不行,但他做不了这个主,正为难的时候,孟昔昭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挥挥手,叫来两个敦厚老实的小厮。
随侍有点吃惊,因为他没见过这么老的小厮。
左边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右边这个看起来都四十多了,到了这个年纪还贴身伺候人,好惨啊。
孟昔昭则没有这种同情心,挥挥手,他吩咐这俩人:“去,给本大人做一笼包子来。”
两个中年小厮乖乖答应了,然后跟着这个随侍一起去找厨房。
知道这俩人会做饭,随侍才感觉正常些了,哪有那么老的小厮呢,看来这俩人应当是参政府的厨子,孟昔昭怕自己吃不惯外面的饭,才特意带了他们出来。
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随侍把这两人引到厨房,有点好奇,就继续站在这,想看看他们做的是什么包子,好吃到孟昔昭连送亲,都要带俩厨子给自己做着吃。
谁知道,这俩人进了厨房却不动,四下看看,然后也一脸无辜的望向随侍。
他们还问:“做包子的人呢?”
随侍一愣:“你俩不就是?”
他们更无辜了,“我们二人不负责做包子啊,只负责做馅儿。”
随侍:“……啥?”
三十多的挠挠头,说:“我是负责剁馅儿的。”
四十多的摸摸脸,“我是负责剥葱的。”
然后他俩一同说:“揉面擀面还有包,平时都是别人来做。”
随侍:“…………”
他满脸都写着震撼,“你们就会干这个?”
二人点点头。
随侍看着有点崩溃:“那为什么不把会包的也带来?!”
二人又对视一眼,然后才回答他:“因为孟大人最挑的就是馅儿,皮他不怎么挑,做的差不多就行。所以,你能不能再去找个会包包子的人来?”
随侍:“……”
带着一脸我是不是没睡醒的表情,随侍去找会包包子的人了。
在应天府一点屁事都能传的满大街都是,在这小小的送亲队伍当中,那更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孟昔昭早上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不到中午,这事就传到了左贤王耳朵里。
金都尉打听的还更详细一些。
据说那俩人,一个剁了三十年的肉馅儿,另一个也剥了近三十年的葱蒜,平日在厨房里,就只做这些,不干别的。金都尉慕名去观看的时候,发现那肉剁的确实好,不一会儿就成肉泥了。
左贤王整张脸都写满了无语。
早就听说过,应天府的人极尽奢侈,一个府里只有几个主子,却养了好几百的家丁,某些勋贵之家,更是养了上千人。左贤王的奴隶有好几千,本来他还纳闷,应天府的人又不放牧,也不种地,他们还不养奴隶,那些人全都是花钱雇回来的,那这些人在家里,究竟做什么呢?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做个包子都能分工到如此细致,那确实是需要上千人来伺候他们。
接下来,一到饭点,孟昔昭就把这俩人赶到后面去跟辎重队伍待一起,顺便变着法的点菜,丸子、饺子、肉饼、肉龙挨个的上,到了最后,孟昔昭甚至不让他俩回来了,就待后面,给自己做饭。
他的小厮被赶后面去了,孟昔昭自己在马车里待了一会儿,感觉没人伺候不太得劲,眯着眼,孟昔昭打量了一会儿附近的侍卫们,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到了那些穿着轻甲,明显出身中央禁军的人身上。
他指着一个人,“你,过来跟着我。”
詹不休看向那个满脸惊愕的禁军,转过头,他看了一眼孟昔昭吊儿郎当的坐姿,然后又把头转了回来。
这个禁军被折腾的有点惨。
他来到孟昔昭的马车边上,一会儿被指使去拿他的东西,一会儿又要到后面去给他催菜,稍微慢一点就要被训一番,看得周围人无比同情。
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好儿郎,也就孟昔昭这种飞扬跋扈的官二代,才会把人当成下人,往死里磋磨。
一下午,这个禁军的脸色就被气绿了。
黄昏,他们走到了新的驿站,众人该下马的下马,该下车的下车,詹不休走到这个气的脸紧绷的禁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禁军转头,看见是他,不禁叹气:“多谢统领挂怀,唉,就当我是倒霉吧。”
詹不休:“这样,你明日到前面去,若他还想找你,我替你去。”
禁军登时一惊:“这如何使得?!怎么能让统领替我受过!”
詹不休:“孟昔昭此人不好伺候,你又心直口快,若他一直盯着你,说不定哪天你就把他得罪了,我替你去,便是为了保你。”
禁军听了,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可是统领,你脾气也不好,万一你把他也得罪了怎么办?”
詹不休扯了扯嘴角:“不会的,不论他怎么折磨,我接着就是了。”
禁军听了,对詹不休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层。
第二天,这个禁军替了詹不休的位置,就走在丁醇后面,他是丁醇的亲兵,跟他时间很久了,他把二人之间的对话转告丁醇,还一脸感慨的说:“将军,之前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让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当统领,后来见了他的功夫,我以为你是看中了他的拳脚,而如今我才知道,原来你是看中了他的品性!”
“如此舍己为人之人,真是叫我惭愧难当啊!”
丁醇:“…………”
你就是传说中的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人吧。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奇怪起来,詹不休何时变成了这等说谎都不打腹稿之人。
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想到孟昔昭,丁醇嘴角抽了抽,出发好几天了,他始终都只跟礼部郎中交涉,还没跟孟昔昭说过一句话,因为他总觉得,孟昔昭此人心术不正,跟他有了牵扯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明面上,最好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
不然的话,他怕自己也被卖了,还要替孟昔昭算账……
另一边,孟昔昭借口腿疼,让詹不休上马车,给他捶腿。
周围顿时围过来一大片痛心疾首的目光。
这位年轻统领是个孔武有力的好男儿,你怎能让他做那等事情?!
可恶,太可恶了!
这事又被金都尉告诉了左贤王,左贤王听完以后,也是摇摇头。
这孟昔昭真是典型的大齐纨绔,对着顶天立地的汉子,也照折辱不误,真是猖狂。
但,他都猖狂成了这样,却一个出面管他的人都没有,无论是那个官职更大的礼部郎中,还是管着所有兵将的丁醇,亦或是地位极其崇高的太子,谁都没吭声过,就这么看着他在队伍里作威作福。
对此人在大齐的地位,左贤王又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识。
几天的时间,已经让他们走出了应天府,来到了庐州,地形原因,他们不能直线前往匈奴王庭,那样要翻山越岭的,太麻烦了,所以他们要从中原过,绕路前行。
詹不休上了马车,就看到孟昔昭一改趾高气昂的模样,恹恹的靠着软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詹不休顿了顿,他还以为腿疼是借口,现在却不那么肯定了,“你真的腿疼?”
孟昔昭听了,却疑惑的皱了皱眉:“不啊,这只是个借口,我以为你明白。”
那你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詹不休抿了抿唇,却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来,而是另问了一个问题:“有必要弄成这样吗?”
孟昔昭看他,脸上写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詹不休:“故意展现你不可一世的模样,让其余人都以为你是个鼻孔朝天的蠢货,这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孟昔昭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不懂了,好处多着呢。”
詹不休看着他,只说了一句:“坏处也多着呢。”
孟昔昭懒懒的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歪的更舒服一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鱼和熊掌又不能兼得,况且,在你眼里是坏处,在我眼里,就什么都不是,我这人对自己的名声没有任何期待,主要是也期待不起来。”
“好了,你就不要管这些了,在这坐着歇会儿,天天骑马,你不累,我看也看累了。”
说完,孟昔昭又闭上眼,看着像是要继续睡觉,詹不休默了默,只好像他说的那样,坐着,歇着,养精蓄锐。
中午队伍停下来做午饭,詹不休就从孟昔昭的马车里出来了,一出来,就接到了好几个同情的眼神洗礼。
詹不休:“……”
而孟昔昭也从车里爬了出来,捶捶自己的腰,准备去后面看看,今天自己还能点什么菜。
天天吃肉,说实话,有点腻。
但还不等他过去,郁浮岚突然走了过来。
他对着孟昔昭、礼部郎中、还有臧禾,俱做了个请的姿势,“各位大人,太子有请。”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一头雾水。
太子的车驾是最大的,可以供两人在里面平躺,此时他一人端坐在里面,前方还摆了个小茶几,上面放着好几样御膳房做的糕点,随行厨师里有御厨,但人家只为太子和公主服务。
三人按官职依次走进太子的车驾中,虽说这车驾比一般的马车宽敞了不少,但想行礼,也有点费劲,好在太子一挥手,就免了他们的礼。
等他们挨个坐好以后,太子就温温柔柔的笑着,对他们说:“诸位辛苦了。”
三人赶紧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太子:“诸位都是我大齐的肱股之臣,此番舟车劳顿,路上总有不周之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各位不要因心中烦闷,迁怒他人。”
孟昔昭:“……”
他端坐着没动,而旁边的两位同僚,眼神刷一下就看过来了。
知道今天这一遭是孟昔昭惹出来的,大家心中有数了,臧禾还看不出来,礼部郎中那脸色则是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三人一同向太子保证,绝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而太子在问候了他们几句之后,就说道:“陆郎中,臧员外郎,你们先出去用饭吧,孟少卿,你留下来和我一同用饭,如何?”
礼部郎中和臧禾都看了一眼孟昔昭。
不用问啊,太子这是要把孟昔昭留下来敲打敲打,唉,还别说,太子性子挺好的,不当面骂人,甚至还会给犯错的官员保留面子,要不是他跟天寿帝关系太差,说不定,他以后还真是个不错的皇帝。
就像先帝那样,讲究仁德。
这想法一出,礼部郎中顿时后背一激灵。
要真是像先帝,那还是算了吧……
而等那俩人出去以后,郁浮岚就上前一步,把车驾的门关上了。
嗯,要不然为什么叫车驾呢,这就是个移动的小房子,宽敞,有门,有家具,有暗格,而且走起来特别稳,基本不晃。
再看看孟昔昭自己的马车,跟这比起来,仿佛是个牢房。
门关上了,周围都是太子的亲卫把守,也没外人,但这车驾里的氛围,却一点不见轻松。
孟昔昭和崔冶,已经两个月没见面了。
没见面,没说过话,哪怕到了同一个送亲队伍中,两人也没有交流的机会,连位置,都隔了这么远,几乎好几天都见不到面。
如今坐在同一空间中,孟昔昭甚至有种崔冶都变陌生了的感觉。
他抿着唇,抬着头,跟崔冶对视,却一言不发。
崔冶也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气氛仿佛就这么僵持住了。
然后,崔冶伸出手,从茶几下面,打开一个暗格,在里面摸了一下,然后再把手伸向孟昔昭。
修长有力的手掌向上,而掌心当中,是一枚撒着些许黄豆面的酥糖。
孟昔昭:“……”
他心说,你是把我当小孩哄了吧。
但僵硬的坐着,眼睛盯了一会儿那块糖,最后,他还是慢慢一倾身,把糖块从崔冶手里拿走了。
拿了也不吃,而是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把它包起来,放进怀里。
崔冶:“为什么不吃?”
孟昔昭低着头,看似特别认真的叠帕子,其实还是在躲避崔冶的视线,“现在不想吃,等回去以后,我再慢慢的吃。”
崔冶看着他的脑袋顶,沉默片刻,又叫了他一声:“孟昔昭。”
孟昔昭条件反射的抬起头,看着崔冶的眼神当中甚至加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戒备:“殿下有什么事?”
崔冶本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还在生气,看见他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突然换了问题,“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吗?”
孟昔昭:“……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崔冶看着他,若有所思:“那就是不喜欢。”
孟昔昭:“……”
你怎么老想从我的话里做阅读理解啊。
我真没那个意思!
默了默,他说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殿下只叫过一次我的名字。”
而那一次,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后面的未尽之语崔冶自己脑补齐全了,他闭上嘴,神色看着有些晦暗不明。
孟昔昭这时候又说了一句:“每回殿下改变对我的称呼,那就代表着,我又惹殿下生气了,比如,很久之前,殿下叫我二公子的时候。”
崔冶一愣,那么久远的事情,他早就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孟昔昭连那么远的事都记得,而且很小心眼的记在心里,崔冶竟然还有种雀跃的感觉。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崔冶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遵从本心的笑起来,“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说完,他顿了顿,把茶几推到一边去,然后按了一下自己旁边的绸缎垫子,“二郎,坐过来。”
孟昔昭闻言,下意识的看向窗外。
崔冶:“不会有人看到的。”
孟昔昭纠结一番,拧着眉,但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的过去了,甚至坐下以后,他的眉眼就控制不住的弯了一下。
转过头,他看着崔冶,明明没什么想法,但他还是叫了他一声:“殿下。”
他的声音有些糯,轻轻捶在崔冶的心上,让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许多。
坐的近了,崔冶才发现孟昔昭的脸色不太好,他不禁问了一句:“怎么气色这么差?”
孟昔昭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问:“很明显吗?”
崔冶肯定的点头:“很明显,怎么回事,莫不是有水土不服的症状?”
孟昔昭听了,却是无奈的笑笑:“没有,我身体好着呢,今日气色差,应当是因为昨晚上,我没睡好。”
崔冶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自己是怎么没睡好的。
孟昔昭:“……我做了个噩梦。”
感觉很丢人,他说的特别小声:“梦见我又掉下船了。”
崔冶:“……”
昨日他们过了一条河,河边早就有当地的官兵等着,大船也是现成的,都不用孟昔昭下来,直接连人带马车一起上船就行,孟昔昭知道自己害怕,所以一直躲马车里,不去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即使这样,他还是做噩梦了。
崔冶始终都不明白孟昔昭为何这么怕水,可能是幼年时有什么阴影吧。
蹙着眉,他看着孟昔昭略显窘迫的神色,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二郎,日后练一练水性如何?”
孟昔昭一怔。
崔冶以为他不愿意,还苦口婆心的劝他:“只是以防万一,求人不如求己,你如此的怕水,已然成了心病,心病难医,却不能不医。”
孟昔昭眨眨眼。
哇,崔冶居然跟他想的一样诶。
迎难而上!这才是男子汉嘛!
孟昔昭当场就答应下来,然后立下保证:“五年内,我一定会学会的!”
崔冶:“…………”
从崔冶的车驾里待了一中午,等到队伍再次开拔的时候,孟昔昭就回自己的小马车里待着了。
他刚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大家以为他挨了批评,还很幸灾乐祸,觉得他这回就该收敛了。
谁知道,也就收敛了一个时辰左右,然后他就恢复了原状,继续享受自己的特殊待遇。
他们以为孟昔昭过得很舒服,其实孟昔昭也是身心备受折磨。
这一路的河太多了吧!
刚过长江,没几天,又要过黄河了,孟昔昭在岸边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这时候尚显清澈的黄河,等真正过河时,他就像那缩头乌龟,只想待在自己的壳里不出来。
崔冶透过窗子,看见站在岸边的孟昔昭一脸空白的盯着奔腾的河面,就知道他这是又害怕了,顿了顿,他让郁浮岚再次把人请过来。
这回没有理由了,但崔冶不在乎,孟昔昭走进他的车驾以后,就坐在边缘上不动弹,崔冶看看他,他也看看崔冶,两相对视中,孟昔昭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手脚并用,飞速的爬到崔冶旁边,挨上崔冶身体的一瞬间,孟昔昭长长的松了口气。
前世他是在校园的荷花池里淹死的。
七月底八月初,学校放假了,大家都回去了,只有孟昔昭因为想打工,就继续留在学校里,一个雨天,他走的又急,一出溜,就掉进了没有栏杆的荷花池中。
周围没人,雨声还特别大,谁也听不到孟昔昭的呼救。
渐渐下沉的过程当中,孟昔昭特别用力的往上伸自己的手,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坠。
淹死有多痛苦,说实话,孟昔昭感觉很模糊,后半程他可能已经窒息、晕过去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没人帮自己。
没人看见,没人知道,没人。
而贴着崔冶坐在这,孟昔昭就能感到安心很多。
上回是拉着手,这回只要贴一贴就好了,孟昔昭甚至还苦中作乐,心想着,不错,有进步了。
而崔冶看着他慌张又尽力掩饰的模样,慢慢的,把他攥在一起紧张的放在身前的两只手分开,不容忽视的牵起其中一只,垂在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衣衫之上。
孟昔昭愣了愣,他看向崔冶,崔冶却敛着眸,做闭目养神状。
孟昔昭眨眨眼,低下头,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孟昔昭虽然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阴影消除掉,但,现在不是还没消除吗。
那他任性一下,又怎么啦?
这时候的黄河, 还不叫黄河。
后世记载黄河过去叫河、浊河、长河,然而孟昔昭到这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听到过这些称呼, 人家根本就不把黄河当做一整条长河,而是分着段的叫, 比如他们今天过的这一段, 名字叫洛水。
也就是《洛神赋》提及的那条河流。
孟昔昭披着古人的皮,对这洛水没有半点感情, 顶多就是在过河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知道自己跨过了洛水, 已然来到了齐国之北,大家都有点感慨。
不过, 感慨就感慨,这一路上值得感慨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感慨完以后, 大家还是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队伍从船上下来, 往前又走了几里地,到达一个较为简陋的驿站之后, 就分解辎重, 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晚。
孟昔昭一直待在太子的车驾里,始终没下来, 现在他推开门走出来,不出意料的察觉到,有些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而孟昔昭抿了抿唇, 没做出高兴的神情,也没做出不快的神情, 就这么走向后方,去拿自己的东西了。
搞得周围人更加好奇了。
太子叫他有什么事?难道又想敲打他,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孟昔昭就当自己没察觉到这些探究的眼神,取出自己的水袋,打开盖子刚喝了一口,然后,他就看见前面,楚国公主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这一路当中,楚国公主向来都低调,几乎没有任何需求,好伺候的让大家甚至有点想落泪,太子都偶尔会叫人出来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呢,楚国公主却始终安安稳稳的坐在车驾里。
也因为如此,她现在这个动作,才有些反常。
只见她下来以后,没有立刻就进入驿站,而是转过身,朝他们来的方向望了一望。
洛水已然看不到了,此刻回身,能看见的只有稀稀疏疏的林子,楚国公主大约也察觉了这一点,垂下眸,转身由侍女簇拥着走进了驿站。
这个驿站是真破啊……
地方小,桌椅板凳一看就用了十年以上,从外面看墙上的漆倒是新的,但凑近了,还能发现某些地方没干透的迹象。
肯定是得知送亲队伍会经过这里以后,当地的官员着急忙慌把这个驿站修缮了一下,修缮过了还这么破,没修缮之前,还不知道有多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一看过了洛水,就连连感慨的原因了。
洛水就是个分界线,往南日子过得好,往北日子过得差,造成两边有这么大悬殊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北边跟匈奴、月氏靠的近,他们的人经常南下劫掠,再例如,北方连年大旱,大旱之后又有蝗灾,地里种不出庄稼,自然,这里就穷了。
但孟昔昭觉得,这都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这一片,已经被朝廷推出来当做牺牲了。
因为管不了自己的邻居,又不敢跟邻居打架,所以只能对骚扰百姓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山东那边,因为跟应天府更近,再加上气候湿润,农作物产量高,就被朝廷保着,谁要是敢跑山东去作乱,朝廷肯定派兵清剿。
但洛水北方一带本来就麻烦,要么大旱要么大水,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几乎年年都要出钱赈灾,这种地方被劫掠,虽然也挺烦的,但劫就劫吧,给匈奴点好处,也免得他们到别的地方作乱。
皇帝不关心,奸臣集团则集体混日子,在这些人眼里,只要大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存在,那就行了,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反正自己已经死了,管不着,也不想管。
像金都尉爹那样的汉奸越来越多,有时候真不能怪这些人没有良心,而是他们的良心,已经被朝廷的狗吃光了。
如今应天府的繁华是举全国之力堆砌出来的,也不知道这种繁华,还能再维持几年。
这个驿站太小,房间不够,除了太子公主,还有文武四个官员能有自己的房间,其余人,一律出去搭帐篷。
孟昔昭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转身从房间里出来,还没关门,就看见郁浮岚对着自己一拱手:“孟少卿,太子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