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听了,先夸罗萨花一句英明,然后才跟她打听:“殿下,可是前线战事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个,罗萨花也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齐国皇帝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非要一雪前耻,为了夺回赣州,他竟然连齐国的储君都派了出来,听闻那储君身体不好,只是个文弱书生,他此举,为的不是让储君领兵,而是让储君增加齐国大军的士气。”
说到这,罗萨花冷笑一声:“比孟昔昭这个贼人还无耻。”
别看她骂的这么痛快,但她这心里,可是一点都不痛快。
她有一种很不愿承认的直觉。
那就是,赣州怕是保不住了。
齐国太子不足为惧,十几万的士兵,南诏也不是没有,真正要命的是那个火药,此物太过强大,南诏费尽心思的想要研制,却始终都不得要领,而这也是她一定要把孟昔昭抓回来的原因。
别人都在军中,不好动,就这个孟昔昭,离他们近,而且火药第一次出现,就是他带去匈奴的,若这东西问世时间久,罗萨花还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可这东西将将问世几个月,丁醇被他们的军队打得丢盔弃甲,把一座城丢了,都没把这东西拿出来,那自然说明,在那个时候,火药还没现世。
而他们占领隆兴府,跟孟昔昭去匈奴点燃火药,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
匈奴是什么地方,孟昔昭敢把火药带过去,还当场点燃,是他胆子真的有那么大,还是他对火药无比了解,所以对它有十足的信心。
罗萨花坚信,一定是后者。
所以,抓来孟昔昭,就等于抓来了火药的配方,以后,齐国军队,就不足为惧了。
她这个计策真的很好,唯一的问题是,从一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那孟昔昭跟泥鳅似的,根本就抓不到啊。
齐国太子亲征的消息一传来,她的父皇就把她哥哥叫了过去,两人在宫里商议半天,商议的结果,是他们吵起来了,所以,今日早上她才不在,因为她被皇帝身边的宫人叫过去劝架了。
这就是她在大部分人眼中的作用,灭火小达人。
劝皇帝,劝太子,只要这两尊大神不高兴了,就来找她求救,无人知道贞安罗和罗买隆出的那些惊才艳艳的计策,其实是她出的,不过,就算别人知道了,恐怕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她是公主,现在辅佐父亲,未来辅佐哥哥,再是绝顶聪明,被人评价的时候,也只是一句,可惜不是男儿身啊。
罗萨花心情低沉了几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好一会儿,才抽身出来,想起孟昔昭一直都没说话,她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孟昔昭也在发呆。
而且看样子,已经发呆好久了。
罗萨花:“……金先生?”
孟昔昭像个木偶一样,眼皮缓缓的眨动了一下,在罗萨花越来越起疑的时候,孟昔昭喉咙滚动一下,然后脸上渐渐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太子……齐、齐国的太子来了?那、那他会不会打到宁仁府来?”
孟昔昭手足无措的看向罗萨花:“公主,我……我是对您绝对忠诚的,您可一定要保我啊!”
得知他是担心齐国人打进来,然后把他这个叛徒就地正法,罗萨花这才笑了一下:“不必担心,你是我的人,我肯定会护你周全。”
孟昔昭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感动二字:“殿下,您可真是女中豪杰,您就像戏文里的太平公主一样!”
罗萨花眨了眨眼睛,完全看不出来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太平公主。
她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问道:“我和她哪里一样了?”
孟昔昭笑:“戏文里写的,太平公主自小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您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陛下和太子对您多好啊,这一点,你们就一样。”
罗萨花点点头,认同的笑起来:“倒是没错。”
孟昔昭赶紧继续说:“太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儿,那时正是盛唐,她虽是女儿身,却丝毫不比自己的兄长差,在一众兄弟姐妹当中,最是聪颖,唐高宗喜爱她,她的母亲也喜爱她,在她长大之后,她沟通着后宫与前朝,许多政令,内中都有她的身影,虽是女子,但因为地位崇高,便发挥出了比男子还要重要的作用,殿下您,不也是这样吗?”
罗萨花这回没应声了,她皱着眉问:“唐高宗李治?”
这个人她有点印象,但是印象不太多,她记得……这人的妻子,好像是中原冒了大不韪的那个女帝吧?
罗萨花感觉很怪异,女帝有名,但女帝的女儿,她可完全没有听说过。
人对和自己相似命运的人,都是格外的感兴趣,罗萨花也不例外,她身子微微前倾,好奇的问孟昔昭:“这是戏文里编撰的,还是历史上真有此人?”
孟昔昭对罗萨花猛点头:“真有,在唐朝时候,太平公主可有名了,有这么一段时间,她在朝堂上的地位,近乎女太子,此番浓墨重彩,但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史书总是有意的抹去她的功绩,所以,知道她的人不多。”
岂止是不多,连这所谓的戏文,都是孟昔昭编的。
这时候已经有初见雏形的剧目了,但没人敢写武则天,哪怕换个名字上去,也容易被人举报到官府,然后判个流放。连武则天都是这种待遇,她那“牝鸡司晨”的女儿,自然更是查无此人。
尤其此时距离唐朝还不远,也就小几百年,所以环境更加严苛,对于这段女子登基为帝的历史,要么批判,要么讳莫如深。
不过,这样的背景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现在,孟昔昭可以真假掺在一起,随他怎么说了。
孟昔昭先说一句正史,再说一句野史,直接把太平公主塑造成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形象,虽然他没有这么说,但句句都给人一种印象:假如太平公主能登基,那李隆基也不至于把唐朝糟践成那个德行。
可悲,可恨,可叹啊。
罗萨花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自比太平公主,当然对太平公主的遭遇更加同病相怜,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来,孟昔昭没说太平公主结局如何。
听到她的问题,孟昔昭用特别风轻云淡的口气说道:“哦,新皇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赐死这个因为太过聪明,威胁到了他地位的姑母,好像是给了一条白绫吧,让她自己死,这样也好,还能留个全尸。”
罗萨花:“…………”
她今天的心情就没好过,好不容易听个历史小故事,最后这和她像的主人公,还落了这么一个结局。
罗萨花瞬间怒了,大骂孟昔昭,把孟昔昭吓得人都跪下了,拼命的求她息怒,罗萨花如今看见他就来气,直接指着宫门,让他滚出去。
孟昔昭战战兢兢的跑远了,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他的两条腿都是哆嗦的,侍卫不禁对他感到很是同情。
习惯就好,公主的脾气虽然比太子好多了,可只要在公主身边伺候,早晚都有被她怒骂的这一天。
而孟昔昭在南诏宫人的目光中,屁滚尿流、慌慌张张的离开了皇宫,直到走很远了,身边也没什么人了,孟昔昭才捂着脸,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他倚着墙,把脸靠近墙这边,然后用手背抵住双唇,把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全都压回去。
有时候不想笑都不行啊。
他这还没正式的发功呢,罗萨花就暴怒了,如果她不在意,何必要这么生气?如果她没有真情实感的代入,又何必因为一个已经作古的人,动这么大的肝火?
她听的是故事,气的,可是她自己。
孟昔昭觉得,既然你有这个本事,那你就应该努努力啊,一时的兄妹之情算什么,在那金灿灿的位置前面,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家庭啊、伦理啊、良心啊、道德啊,咱该扔就扔!
什么?你狠不下这个心,没关系,我来替你狠。
在书里,詹不休没有新武器,也没有火药,都能亲自上阵,把罗买隆给宰了,如今他装备齐全,罗买隆又是被打个措手不及,脑子一热才跑出去的,那也应该更好宰了吧。
哦对,罗买隆目前还没说过自己想要上前线。
没关系,孟昔昭想着,他会让他这么说的。
毕竟崔冶已经过来了,有他在那里像个吸铁石一样的杵着,罗买隆不出征都说不过去。
想到崔冶,孟昔昭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还装傻,哪怕只是在心里思考一下,他也许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有别的目的,感觉都是对崔冶的极度不尊重。
可要是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事实。
比如,他是为我来的。
他是来接我的。
他太担心我,所以自己来了。
想着想着,孟昔昭这脸就跟红富士一个颜色了。
连心脏也不受控的多跳了几拍,既激动,又开心。
前世今生加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的在乎自己,甘愿跨过艰难险阻,也要来找自己。
孟昔昭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直男,但直男也有七情六欲不是吗,反正这里也没人,所以,他可以允许自己,小小的高兴一下。
倚着墙壁,孟昔昭抿嘴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迈步离开。
而这时的太子,正坐在安置好的军帐当中,看过去的战报。
每次两军交战,会有人记录时间、伤亡、路线等战况,崔冶正看着呢,突然,他的大帐被人掀开。
是郁浮岚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来到崔冶身边,对他耳语两句,崔冶顿时抬眼,“把人带进来。”
郁浮岚应了一声,他就知道太子殿下肯定想见见这些人,可他稳坐军中帐,是不能离开的,那就只能郁浮岚辛苦辛苦,把人从隆兴府带过来了。
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孟昔昭要是在这,一定会惊呼一声,治人官!
治人官还是那个治人官,但他手下的人全都换了一波,因为上次进入隆兴府,他们这群人的脸已经被隆兴府官兵看见了,只一个熟脸,或许不会暴露,但全都是熟脸的话,那也太明显了。
换了人,还密谋了一番,连衣服也换了,治人官从金三藏身上得到灵感,打扮成了走南闯北的商人,倒是比上一回,更像那么回事。
但他们装的再好,也比不了出身殿前司和皇城司的暗卫们。
从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府衙附近,暗卫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连个招呼都没打,郁浮岚便自己下令,把这群人悄悄的,全部一网打尽。
把人暂时关在府衙的时候,郁浮岚还请谢原去看过,想让他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谢原一眼便认出了里面的治人官,还说当初他们被绑去南诏,就是这个人干的。
郁浮岚一听,当场歇了大刑伺候的心思,决定把这个发泄的机会,留给崔冶。
瞧瞧,他是一个多么贴心的下属。
把这几个硬茬子拽进来,踹向他们的腿,让他们一个个的跪下去,郁浮岚便走到张硕恭身边,用眼神示意他。
——怎么样,我又立功了。
张硕恭:“…………”
默默的撇开头,他压根没有搭理郁浮岚的意思。
他俩都安静的站着,而崔冶在一一巡视过这些人的脸以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一下子就看向了治人官。
就是这个人,把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孟昔昭,又掳去了南诏,导致他度过了之前整整七日,哀哀惶惶、仿佛行走在地狱当中一般的生活。
生死不知,这四个字一旦发生了,那人们所想到的,没有生,只有死。
崔冶此时都有些想不起自己之前是怎么过来的了,但这不耽误他死死的盯着这个,他觉得在这世上,最是可恶的男人。
其实他已经知道孟昔昭如今的状况了,谢原也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他,这个人,留着已经没用了。
但崔冶还是吩咐一旁的人,“严刑拷打,让他把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
不起眼的侍卫顿时应了一声,至于这是崔冶晚上睡觉的地方,他也不在乎,反正太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照做。
丁醇和詹不休回到营地,便听见太子的帐中传来惨叫声。
丁醇:“……”
他其实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就是折磨,你也不能折磨的如此光明正大啊,让其他将士听见了,说不定就会对太子留下一个残暴的印象。
他摇摇头,对身边的詹不休解释了一句:“听说是抓到了南诏的探子,而且就是这些探子,把孟昔昭绑到了南诏。”
詹不休本来还皱眉,闻言,他的眉心顿时松开:“这样啊,那还是打的轻了。”
丁醇:“…………”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好用刑呢。
真是的,那人又没什么用,直接挖个坑,给他活埋了不就得了。
治人官的手下扛不住,一部分人开始求饶,绞尽脑汁的说自己知道的事情,但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崔冶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此时大帐前方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崔冶却仍旧面不改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快,其他手下也熬不住了,凄惨的叫声让外面的守卫听了都心有戚戚,可帐中人依然没有反应。
不止崔冶没反应,那个治人官,也是一声不吭。
这是个硬骨头,如此剧痛都能忍下来,看来,哪怕把他折磨死,他也不会说半个字。而且很可能直到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坚贞不屈,护住了自己的国家,也守住了自己的原则。
崔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头问郁浮岚:“他见过谢原了吗?”
郁浮岚愣了一下,想到崔冶为什么问这个,他不禁勾唇:“没有,谢同知很忙,我只是让他在牢外看了一眼,当时也怕坏事,便没让谢同知进去。”
崔冶闻言,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坐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崔冶看他一眼:“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请他过来。”
这事郁浮岚爱干,应了一声,他连忙快步出去。
隆兴府离这也不远,郁浮岚快马加鞭,在天黑之后,就把谢原带了过来。
为了省时间,郁浮岚和谢原同乘一骑,这一路风驰电掣的,谢原都快被吹面瘫了。
来到大帐里面,谢原连站都没站稳,他就被郁浮岚推到了治人官面前。
治人官奄奄一息的跪在地上,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他下意识的抬起头。
看清谢原的脸,治人官缓缓的睁大眼睛,他的嗓子如今像个破风箱:“你、你——”
谢原也知道郁浮岚为什么带自己过来,面对着治人官,他从容的报出自己的名讳:“多日不见,之前因为一些缘故,没能将我的真名告诉你,我叫谢原,是隆兴府的同知。”
治人官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在隆兴府开牙行的老板娘,对他说过的话。
孟昔昭年纪小,面孔稚嫩,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贵公子。
所以,是他……
怎么能是他?!他绑到了孟昔昭,但是没认出来他的身份,而如今,这个人……这个人就在宁仁府!在公主身边,在皇宫里面!
反应过来以后,治人官简直目眦欲裂,咬死谢原的心都有了:“你们这群败类!!!南诏不会放过你们的,早晚有一天,南诏会杀光所有齐国人!”
谢原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与其盼着这个,你不如盼着,齐国仁慈,踏破南诏那一日,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想要杀光所有的南诏人。”
王司理:“太子殿下来了?!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贾仁良:“有太子殿下在,南诏人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王司理头一回看贾仁良这么顺眼, 他认同的点点头:“看来咱们也是否极泰来了,南诏一完蛋, 咱们顺便也能回家了!”
孟昔昭坐在一旁, 心里有点痒,他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没忍住,出声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
王司理疑惑的看向他。
孟昔昭端着茶杯, 看似矜持、其实身后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殿下这次来,接咱们回家是正经的, 让南诏完蛋,才是顺带的。”
王司理:“…………”
他无言的看着孟昔昭,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孟昔昭的绝对迷弟, 贾仁良, 都没法昧着良心附和他,他还劝道:“郎君, 私底下这么说说, 图个痛快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说啊。”
不然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 他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孟昔昭:“…………”
看在这俩人不知道内情的份上,他没跟他们计较,而是继续坐了一会儿, 然后认真的对他们说:“你们有所不知,我与太子殿下在去匈奴送亲的路上相识, 我们二人是好友,他定是听说了我失踪的消息,才决定亲自带兵出征的。”
贾仁良和王司理望着他。
孟昔昭也望着他俩。
寂静的两秒钟之后,贾仁良和王司理同时噗的笑了一声。
王司理还笑着摇头:“大外甥,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还真是一个未弱冠的小郎君。”
贾仁良哈哈了两声,也跟着附和道:“没错,童言无忌啊。”
孟昔昭:“…………”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不仅是我的好友,他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呢!
男人恋爱脑起来有多恐怖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天寿帝连半妻都搞出来了,他儿子来个怒发冲冠为蓝颜又怎么啦?!
孟昔昭憋屈的看着他俩,但这番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就像贾仁良说的那样,私底下说两句我们是好友,过过嘴瘾也就完了,多余的,就还是继续憋回去吧,毕竟,时候未到啊。
一想到这四个字,孟昔昭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一年前他用这四个字劝自己,现在还是用这四个字劝自己。
平心而论,只用一年的时间,从一个白丁爬到知府的位置,这已经很厉害了,可孟昔昭还是觉得,太慢了。
离他想过的日子,太远了。
…………
把王司理留在这继续刻腰牌,孟昔昭臭着脸,让贾仁良别笑了,跟他一起出去逛逛。
贾仁良现在的人设就是他的家院,跟他一起出门,十分正常。
周围的南诏人看了一眼他们两个,然后就把目光收回去了,而走到大街上以后,孟昔昭才低声吩咐了贾仁良两句。
贾仁良眨眨眼,目光很是疑惑,但他还是照做了。
于是,接下来,他们一主一仆,全都面无表情的走在街上,到了这边以后,他们穿的都是南诏衣服,贾仁良不再做那副奴颜婢膝的模样,挺直了腰,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
他俩一直走一直走,都走到城门这边了,城门内也有很多小摊贩,孟昔昭大摇大摆的走过,故意把自己腰间独属西宫的腰牌露出来,然后不着痕迹的来到城门守卫身边,扭过头,对身后的贾仁良说了两句哀牢语。
南诏守卫看他一眼,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而孟昔昭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带着贾仁良回去了。
直到远离了人群,贾仁良才小声问他:“郎君,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昔昭回答:“我说,今夜有空,你去给我叫两个女人来,陪我喝酒。”
贾仁良:“…………”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孟昔昭:“您说这个干什么?”
孟昔昭看他一眼,在解释和不解释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解释解释吧,毕竟在这南诏国都里,他能用的人,真的太少了。
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都不可能藏人,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孟昔昭装作欣赏河景的模样,对贾仁良说:“因为我想让那些守城门的人以为,我是南诏人,而且是西宫公主的亲信。”
贾仁良吃惊的看着他。
这时候,孟昔昭又提到了他:“至于你,是我这个亲信的亲信。”
贾仁良:“…………”
他忍不住的结巴起来:“我、我……”
孟昔昭靠近他,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害怕南诏人,他们屠杀隆兴府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杀光了原先府衙里的所有人,其中不乏你的亲朋好友,他们毫无生气的样子,一定让你肝肠寸断、心惊胆战,可有些事,再怕,也要做。贾仁良,你是一个秀才,连举人都没有考中,可你能在府衙里当主簿,而不是在村子里做什么教书先生,这就说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贾仁良听得抿紧了唇。
被认可了,他当然感到开心,可想到孟昔昭认可他背后的原因,他又胆怯了。
他以为孟昔昭接下来还会继续夸他,谁知道,下一秒,他话音一转:“可你再有本事,做到主簿这个位子上,也已经到头了。”
贾仁良:“……”
他忍不住的抬头问孟昔昭:“您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应天府吗?”
孟昔昭回答的毫无愧疚心:“我是这么说了,但应天府里也是什么人都有,我好像从未说过,会让你升官吧,到时候把你往应天府衙一放,估计你连主簿都做不了,应天府衙可是人才辈出,哪怕主簿,也是正经的举人出身。”
能不能回去都两说呢,但听着这些话,贾仁良还是急了,他刚想说什么,就见孟昔昭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有才者如过江之鲫,怀才不遇的人更是满大街都是,不信的话你便去问,一块石头扔下去,砸在齐国、乃至砸在南诏的随便一条道路上,被砸中的人,十之八九都会认为,他们很厉害,只是缺一个表现的机会。”
贾仁良愣愣的看着他,却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孟昔昭说的是事实,世人自爱,自爱的结果就是,很容易对自己判断失误。
但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指出来,贾仁良还是觉得很难堪。
这时候,孟昔昭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当然,我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贾仁良:“…………”
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心情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贾仁良被折腾的心都累了,孟昔昭却还要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做思想工作:“自负才华是其一,有个出头的机会,则是其二,两者均缺一不可,你看看你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十一年前,你若来到这里,绝不是坐着囚车来的,而是自由的走来的,一夜之间,韶州倾覆,这条自由的路,也成了无数齐国人的葬身之处。十一年前的韶州是如此,一年前的洪州,也是如此。”
“害怕是因为物伤其类,愤恨,则是因为南诏轻飘飘的一个下令,你的人生便被他们毁了,我相信,你心里的愤恨其实比害怕要多得多,谁不想报仇呢?只是太难了,一人的力量,如同以卵击石,没有合适的机会,以至于,这心里的恨,只能深深的埋起来,等到闭眼的那一日,再随着自己的生机,一同不甘的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