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中间的空地,厂区内有办公楼、礼堂、仓库和车间工厂等,沈良庭径自朝大礼堂跑去,小心躲避四面飞散来的碎石砖块,何帆告诉他陶然被绑在礼堂的后台。
过去才发现,礼堂是混战的中心,通道处挤得满满当当,正门不能走,他猫腰绕到侧边,试着拉了拉一旁的小门,所幸没锁,他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里头也是一片狼藉,有不少受伤的人倒在地上蜷着身体呻吟,演讲台上流了一地血,刚刚跟他们谈判的何主任坐在地上,用衣服捂着头,表情痛苦。
沈良庭惊讶地跑到他身边,“何主任你没事吧?”
那人看到他,十分吃惊,“沈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良庭解释说,“工厂内斗,警察已经冲进来维持秩序了。”
何主任嘴唇哆嗦了下,愤恨地说,“一帮没用的王八蛋,就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怪不得什么都做不好!我把你们给我的承诺条件提出来,不知道有谁诬赖我们拿了利星的好处,还说我是贪图副总经理的位置才替你们说话,说我是内奸叛徒,结果三言两语不合,大家就打起来了。”他边说捂着伤口的手边在颤抖,老脸上皱纹深刻,比刚刚老了十几岁。
沈良庭头脑飞速运转,知道是有人把谈判的消息散播出去了,还扭曲了内容。
沈良庭心沉下去,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从表面看是对利星有利的,毕竟内讧一起,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厂内这个本不紧密的联盟,可也造成了更惨痛的人员伤亡,迫使当地以暴力的方式驱散,违背了和平的初衷。
他想不通,只好先问陶然的下落。
何主任也知道大势已去,有气无力地往礼堂后台的一处小门指了下,“在杂物间里,你把他带走吧。”
沈良庭走进杂物间,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一时找不到钥匙,他着急地左右一看,在角落里找到一根当武器的撬棍,他把撬棍插入把手间,用蛮力拧开了门。
进去后看到陶然靠着墙坐着,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衣服上脸上都是血,头有气无力地低垂。
沈良庭叫了他两声,晃了晃他,“陶总?你听得到我吗?”
陶然还有意识,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
有意识就是好的,沈良庭迅速解开他手脚的绳索,扶着他站起来。陶然没有力气,要完全依靠沈良庭才能站立。
沈良庭扶着他往外走,还没走到杂物间门口,就听到外头一阵纷乱脚步声。他们正好跟进来的人撞上,打头的人厉喝,“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说的是印尼语,沈良庭听不懂,他看门外乌泱泱突然挤了很多人就知道不妙,八成是这些人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人质,决定退守礼堂,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被困在中心,成了瓮中的鳖。
沈良庭单手扶着陶然,另一只手上举做投降状,用英语说自己没有恶意,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你出来!手放在头上!”打头那人怀疑地打量他,一手拿着铁棍,让沈良庭从杂物间走出来,到礼堂内。
沈良庭顺从地听了他的安排。知道现在敌众我寡,他不能逞强。
一个人上来替沈良庭搜身,把兜里的打火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掏出来扔在地上。
何主任捂着额头的伤口过来,朝为首的人嘀嘀咕咕比划。
沈良庭皱起眉,试着开口,“何主任,麻烦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现在大局已定,你们有什么诉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只要你们放了我,之前给出的条件仍然有效。如果你们担心今天的事被追究,我可以帮你们跟外面的人交涉,保你们全身而退,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何主任和打头的人说完,赔笑着靠近沈良庭说,“我知道我知道,沈总什么身份,说出的话当然靠谱。只是要委屈沈总先陪我们在这呆一会儿,只要你能配合,我保证沈总不会受到伤害。”
沈良庭面孔紧绷,看出了他们不信任自己,也不愿束手就擒。他暂时想不出办法,只能点头默许,扶着陶然到墙角坐下,减少体力损耗。
时间焦灼得一分一秒过去,礼堂大门紧闭,期间有两个工人走出去不知道干了什么。
伴随时间推移,陶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沈良庭一直试着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陶然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沈良庭不得不向那些人讨了点清水和干净的布,给伤口做了简易包扎,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就在沈良庭焦虑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重型车辆轮胎碾过的声音,地面微微震颤。
沈良庭顺着声音看去。
一辆军车径自穿过礼堂大门从外开进来,上头是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
现场人惊慌着戒备起来,对比厂内铁棍长刀这种冷兵器,这简直是大材小用。
车在礼堂内停下,后车厢跳下一群士兵,副驾驶车门打开,傅闻璟从军车上跳下来,凌厉的眉眼扫过礼堂内的情况,看到沈良庭后才开口,“沈良庭,过来。”
沈良庭松一口气,虽然对局势还是发展成这样有些无奈。他扶着重伤的陶然站起来向前走,本来围堵的人群碍于枪械的威胁,给他分出了一条道,在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良庭一步步朝傅闻璟走去,
临近时,傅闻璟伸手把陶然接过去。
三人转身上车,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有暴脾气的工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朝他们扔了过来。
四周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砖头破空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沈良庭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向前抱住傅闻璟往下一压,砖头砸中了沈良庭的后脑。
伴随着砖头闷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身边的士兵举枪上膛,沈良庭身体沉重地向前一仆,倒在了傅闻璟肩上。
傅闻璟转身,身后的人倒进他怀里,他惊愕地抬手捂住沈良庭的后脑,摸到一片粘稠,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傅闻璟低头看着手上鲜艳的血,红色溃散在视网膜上,瞳孔强烈收缩,灼灼刺目。
血下淌,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
一旁的何主任傻了眼,心知不妙。抱着沈良庭的男人眼中有煞气,冻得四周空气寸寸皲裂。闹事的工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后怕。
傅闻璟握紧沾满血的手,打横把沈良庭抱起来,一脚踩上军车,侧头冷声对一边的军官说,“封锁这里,把伤人的找出来,有什么问题让你的长官直接联系我。”
那名军官挺直腰杆,回答道,“是。”
军车开出去,直奔医院。
沈良庭命大,一番检查下来只有点轻微脑震荡,主要是皮外伤。
陶然糟糕一点,抢救半天才脱离危险期。
沈良庭醒过来时,傅闻璟就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因为陪了一夜,眼下泛青,头发散乱,衣服上残留尘灰和血,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
“醒了?”傅闻璟收起手中摆弄的东西。
沈良庭点点头,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透过病床的不锈钢面,他看到自己后脑剃掉了一小块头发,被纱布缠了两圈,模样看着有点傻。
“我睡了多久?”
“一天。”傅闻璟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行,就是头有点晕。”他轻声说。
傅闻璟站起来按下呼叫铃,之后也没坐下,就站在床头看着他。
“其实你不用亲自陪护的,让秦林他们来就行。”沈良庭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找话题说。
傅闻璟没有正面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像雾气弥漫的沼泽一样遥远,声音陌生又带了点犹疑,“为什么要救我?”
沈良庭疲倦一笑,“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本能反应罢了。”
“本能反应?”傅闻璟弯下腰,脸靠近他,伸出一只手撸起沈良庭的额发,露出伤口,“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是本能?”
沈良庭猝不及防又想躲,却被傅闻璟按住了腰。只能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向自己凑近,五官一寸寸放大,抓着自己肩的手一点点收紧。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
“是吗?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沈良庭紧张起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喉结下滚,他感觉傅闻璟的视线也下移,再下一秒,视线移回来,长睫一扫,男人直起身,退后一点笑了下,之前压迫的紧张的气场消失了,“这个给你。”他伸手过来。
“这是什么?”沈良庭看着躺在傅闻璟手里的一个雕着人像的木牌。
“平安符。”傅闻璟说,“这里到处都是庙,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一个僧人,他给我的。”
“向你要钱了吧?这是骗人的,这种骗法都烂大街了。”沈良庭皱眉看着掌心里的木牌,做工粗糙,刀法简陋,边缘凹凸不平,实在是没有一点宝物的样子。
“没关系,信则有不信则无。”傅闻璟把空了的手放在他头上安慰地揉了揉,声音放柔了,“真高兴你醒了。”
沈良庭用指腹摸了摸木牌表面凹凸的佛像,合掌收起来。
虽然嘴上嫌弃,和傅闻璟以前送他的东西相比,这木牌也粗陋到不起眼,但他仍旧很高兴。
“这个花了多少钱?”
“五万。”傅闻璟说。
沈良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50块还差不多!
看他惊讶肉痛的样子,傅闻璟这下就只是笑微微地不说话了。
正此时,护士和医生进来给沈良庭做检查。
傅闻璟便从病房退了出来,顾源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了走上去问,“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傅闻璟抬手按了按僵麻的后颈肌肉,从送沈良庭来医院后他就没离开过这里,直等到现在人醒过来。期间没洗过澡换过衣服,也没合眼睡过,一身的酸臭,衣服都不好闻了,的确该回酒店整理一下。
傅闻璟点点头,正好秦林他们过来看望,沈良庭身边也不会缺人照顾。
他下楼上车,顾源送他回去。
车刚发动,傅闻璟就看到向他兜售护身符的那个僧人,赤着脚光着头,隔着车窗玻璃弥勒佛般微笑着冲他点头,然后朝他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傅闻璟也抬手低头回了个礼。
顾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从前只有太太信教,你是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这么反常,让这个和尚白占了便宜。都不是成形的东西,你只是向他要了块破木头他就收了你五万,明明是你自己刻的。”
车辆行驶出去,离医院越来越远,也看不到僧人和寺庙,明黄庄严的琉璃瓦被层层树影遮住,傅闻璟已经转回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僧人给他的刻刀,抚摸刻刀的手上有凹凹凸凸的浅浅刀伤,“我母亲信是因为事到临头,没有旁的办法。我不信是因为自诩精明,不愿意受人骗。但其实骗就骗了,一份心安,花钱就能买到,实在是很容易。”
顾源看着车后视镜的人,“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傅闻璟闭着眼笑了下,他和顾源虽为上下级,但相识多年,更像朋友,“这里的事不要跟太太说。”
“人多口杂,你又起了这么大的阵仗,动用了这么多人情,瞒不了太久。”
“我回去就给她去个电话,能瞒一会是一会,免得她担心。她身体不好,忧心竭虑不仅没用只会加重病情。”
顾源看着前方柏油路上蒸腾起的滚滚热浪,清俊的五官透着冷寂,“这次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良庭鲁莽的行为,在没把握安全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你先冒险救他,他再为你挡了砖头,只能算扯平了,你并不欠他。”
“你错了,沈良庭救陶然是出于大局。陶然一旦出事,就没法善了,而工厂里的任何人被追责,只会引起更强的民族情绪,到最后政府为平息民愤,只能让利星退出这里的市场,就算政府不出手,利星在这里也举步维艰,上亿投入收不回本,企业形象也一落千丈。他愿意以身犯险,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他的情更多些。”
顾源听着,知道傅闻璟说的有道理,迟疑道,“但你对他也很好了。”
“虽然如此,其实我想他没事,也不是因为他救我。”
顾源又看了眼后视镜,“那是为什么?”
傅闻璟扭头看着车窗外,汽车摩托车掀起的滚滚烟尘下,所有人都裹着浑浊黄烟,路边有一对赤脚站着的兄弟,哥哥胸前挂着泡沫箱,向过路的人兜售冰凉的果饮,手里牵着弟弟,弟弟还小,虽然衣着破旧,模样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傅闻璟注视着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那时候很害怕,害怕他会真的醒不过来,他好像比我想象的要重要。”
车到了酒店,入电梯时,傅闻璟收到条消息,沈良庭发他的,请他帮忙去看看房间里的小狗,两天没回去,担心小狗应激。
傅闻璟收回手机,伸手改了楼层。
顾源看到,“不回房间?”
傅闻璟说,“你去楼下讨个房卡,我在门口等你。”说着电梯停下,他跨步出去了。
顾源无奈,只得照他的要求办事。
门开了,黄色小狗立刻瘸着腿扑上来,没了命地吠叫,扑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扑错了人,叫声瞬间哑巴了,湿漉漉的黑眼睛懵懂惘然地看着来人。
傅闻璟蹲下身把小狗抱起来,摸它干净的皮毛,“这么些日子就不记得我了?”
小狗小声叫了下,凑上去舔了舔傅闻璟的脸,随后两只前爪扒着傅闻璟的肩,脑袋向后望,身子挣出去要往门的方向跳,亏得傅闻璟眼疾手快地搂住,才没让它从自己身上跳下去,“别找了,他没有回来。”
小狗好像听得懂人话,停止了徒劳无益的挣扎,把头缩回来,十分委屈地又朝他汪了两声。
“你想他?倒是很会挑人缠,知道他心软是不是?”傅闻璟摸了摸狗脑袋,走进房间,给空了的碗里补充了狗粮和清水,把狗放下来让它去吃。
小狗却没有立刻奔过去,而是绕着他脚边转了一圈,直到傅闻璟拍了拍它脑袋,“去吃吧,你的主人没事,很快就会回来的,别让他担心。”它才放心地跑去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照顾好狗,傅闻璟直起身看了看酒店房间被啃咬过的地毯和凌乱环境,显然小狗独自呆在这受了不小的惊吓,把房间破坏了个彻底。
他叫保洁上来做了彻底的清洁和消毒,损坏的都照价赔偿,为了防止狗狗影响其他客人休息,这一层的房间都被傅闻璟包了下来,所以这两天并没有投诉。
等收拾好,他拍了小狗健康的样子给沈良庭看,沈良庭回说:它看着有些脏。
傅闻璟:等会让人带它去洗澡。
沈良庭:麻烦你了。
客客气气,规规矩矩,没有救了傅闻璟一命而挟恩求报的态度,也没有畏畏缩缩的小气。
傅闻璟看着这几个字,突然想沈良庭再自私一点,狡诈一点,无法无天一点,利欲熏心一点就好了,他明明有野心,有胜负欲,好强好胜,可要得这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让人都不好意思要挟威逼他什么。
他如果再坏一点,那自己对他做什么都不会觉得愧疚。
小狗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又转回来,找傅闻璟玩,在他腿间钻来钻去。
傅闻璟索性蹲下身随心地陪小狗闹了会儿,看它追着自己的手乱跑,跑累了后摊在地上,四爪朝天。
傅闻璟伸手挠了挠它柔软的肚皮,小狗用小爪子扒着他的手,看着小狗舒服的样子,他自言自语地笑说,“你最无忧无虑了。”他看着小狗,又想到了和沈良庭有关的很多事,想着想着他突然怔了怔,然后说,“我好像察觉到了一个秘密,他藏的这么糟,只是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傅闻璟声音渐渐低下去,“然而知道了又怎么样,一切又会有什么区别吗?”
第37章 古怪
病房中,沈良庭看着发来的小狗照片,男人的一只手也入了镜,骨干修长,小臂的白衬衣紧束,末端卡地亚黑色镶钻袖扣亮得反光,小狗正讨好地用爪子搭着那只手的一根手指。
“沈总,到时间吃药了。”秦林受了小护士的嘱托,记着时间提醒。
沈良庭放下手机,接过水杯和盛了药的瓶盖,用温水吞服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药丸,吃完药,他看着秦林卷着袖子收拾起小桌板,开口说,“我没什么事了,帮我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吧。”
秦林转过身,“可您才刚醒。”
沈良庭侧身在床头柜找了找,找到张医院慰问的卡片和一只铅笔,他低头刷刷写了起来,写完了递给秦林,“你先去问,然后你去酒店房间帮我把这些东西拿过来。”
下午,傅闻璟洗漱休息后,养好了精神,换了衣服来看望,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是酒店私厨煲的滋补汤,“听说你吵着要出院?”
沈良庭正坐着看笔记本电脑,见他来了,把戴着的金丝边眼镜摘下来,揉了揉晴明穴,“嗯,我也没什么事,头也不太疼,早点回国吧。”
傅闻璟把壶放在病房内的小桌上,旋开盖子,把汤倒出来,“再养两天吧,也不急在这一刻,路途颠簸,怕有什么后遗症。”
沈良庭想了想,还是向傅闻璟坦白,“我想走是因为留在这反而更不安全。”
傅闻璟端了汤碗坐到床沿,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中只看着那碗满的快要晃出来的汤,不让它洒出来,“趁热喝,要我喂你吗?”
沈良庭被他这种殷勤吓到,抬手接过,“不用不用,没这么大面子。”
傅闻璟笑了笑,抽纸巾擦去手上沾到的油,“客气什么。”
沈良庭小口吹开汤面浮着的一层清油,看着乳白色的热气飘起来,“你不用因为这点事就觉得欠了我,我都说了,换任何一个人有危险,我都会这样做。”
“你就当是我自己想照顾你,”傅闻璟说,“你不是我的下属,你是我认的小弟弟,我该对你好的,还记得你以前怎么叫我的吗?我不能白让你叫我一声哥。”
沈良庭抬起头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傅闻璟了,除了小时候,就是成年后第一次见面,他脱口而出一个称呼,事后就觉得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在故意攀关系。
傅闻璟很少拿旧情寒暄,他都以为这些事傅闻璟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这时候还能重提。
沈良庭迟疑,“啊?”
傅闻璟轻轻抚摸他被剃短的头发,“我们有这样的缘分,我该对你好一些的。”
“我们又不是真的兄弟,你对我没有责任,你已经很好了。”沈良庭移开眼睛,他捧着碗,指尖被热汤烫得有些疼痛。
除了不爱他以外,傅闻璟没哪里不好。
不过当弟弟也不错,比以前要好,沈良庭小幅度微笑了下,因为从这里品出了傅闻璟的真心,傅闻璟觉得这次欠了自己,所以愿意这样补偿。虽然他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求助于傅闻璟或被他保护,但这点改变总是好的,傅闻璟会这样说,代表他把自己当做了自己人,而不是需要被防备的外人,也不是被利用的工具人。
傅闻璟看着沈良庭低着头的样子,看到那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很真诚的样子。
他盯着沈良庭出了会儿神,半天才移开眼,“你刚刚说这里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沈良庭用勺子搅了搅汤里的食材,里头乱七八糟炖了不少黑乎乎的东西,沈良庭琢磨着那根黑色粗粗的是不是叫海参,估计价值不菲,他一边喝一边说,“我进去时,厂里的车间主任跟我说了内讧的原因,是有人挑拨,泄露了谈判条款,引发了厂里派系间的争斗,故意要让事态恶化。而当时在房间内,知道谈判的条款只有四个人,我,江明,何帆和秦林。”
“江明在这里待得久,路子四通八达,保不齐不是扮猪吃老虎。何帆会说当地话,陶然的位置就是他打听出来告诉我的。秦林来历不明,我不信任他。三个人在那段时间都不是全程在我身边,细说起来,谁都有可疑。”沈良庭把他刚刚的担忧说出来,“但对谁我都没有证据,为今之计还是先回国再诱他露出马脚,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要搞鬼我们很被动。”
傅闻璟想了想,“那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让利星在这里无法生存吧。”
“你觉得这个人是冲我来的?”
沈良庭一愣,他一直都想当然地认为是冲傅闻璟来的。
傅闻璟却说,“如果是冲我来的话,他既然潜伏在里面,更直接的是趁乱让陶然死于非命,压根不需要等这么久。只有冲你来,他才要煞费周折,搞这么复杂的挑拨离间。里头起了内讧,给了警方突围的机会,如果像现在这样,陶然没死,那他不是功亏一篑了?”
沈良庭说,“可为什么是冲我?我会来这里,本身就是很偶然的事。”
“因为他一直跟着你,在等待机会。”傅闻璟解释,“他不想害死你,他只是想你犯错,比如没有处置好这次的危机,”傅闻璟若有所思笑了笑,“也许他想利用我来对付你?”
沈良庭说,“那就不会是江明。”
傅闻璟点头,“是你身边的人。”
沈良庭沉默了。
“你更怀疑谁?”
沈良庭突然抬头说,“和卓能的合同在秦林那儿。如果合同不见,再让人告诉卓能我们目前孤注一掷的情况,他们趁机压价,搏浪在贷款到期前凑不足钱,账户就会被冻结,这是履职无能,我会被弹劾免职。”
傅闻璟点头,“很有可能。”
沈良庭说,“但如果秦林没有对合同动手脚,那就不是他,因为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傅闻璟凉凉地说,“他刚来,你就能这样信任他,把这样的事情托付给他,的确很难得,他不该错过这个机会。”
沈良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没想这么多。”
傅闻璟指了指电话,“你现在可以验证了,看看你的运气够不够好。”
沈良庭脸色凝重地拨通秦林的电话,问他把合同放在了哪里。
“怎么了沈总,合同在酒店,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拿出来。”秦林回答。
“立刻取过来给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良庭深呼吸一下,努力保持语气平稳,“没什么,我只是要核对一处细节。”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小会,然后说,“好的。”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沈良庭有些焦虑,刚刚看的文件也看不进去,汤也不想喝,傅闻璟突然拉过他的手,“不要咬手。”
沈良庭愣了下,看到半指手套露出的指头上的牙印,才发现自己恢复了小时候的习惯,一焦虑就啃手指。他臊得厉害,他小时候手指甲短短秃秃的,花了好长时间才纠正过来。他想把手抽回来,但傅闻璟却没有松手,手指攥紧,拇指在他凸起的骨节上划了下,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他,突然对他说,“沈良庭,你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再叫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