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
她先前问话时,可没人说车夫弃车的事。
“把他们叫来说话。”
不多时,车夫与两个护卫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惊马的时候,你不顾表姑娘还在车上,自己跳车了?”
车夫趴在地上辩解:“老奴怎么敢抛下表姑娘啊,是当时太害怕脑子一片空白,不小心被甩下去的。”
老夫人看向两个护卫。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皆道事发太过突然,没有看清楚。
车夫埋头盯着地面,暗暗松口气。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除了正坐在车厢里的表姑娘和小莲,他是被甩下马车还是主动跳下的谁能留意到呢?
银子还是有用的,不求两个小子替他说话,只要不掺和就够了。而表姑娘肯定抹不开脸与他一个赶车的争论,只剩一个小丫鬟闹腾有什么用?
“我亲眼瞧见的,你就是主动跳车的!”小莲怒道。
车夫一脸委屈:“老奴冤枉啊!”
乔氏开了口:“老张头,你怎么能和表姑娘身边的人撕扯,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奴错了,老奴不敢了。”
辛柚静静听着,心中冷笑。
倘若是寄人篱下脸皮薄的寇姑娘,听了大太太这番话哪还好意思让贴身丫鬟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要替小莲赔不是。
可惜,她不是寇姑娘。
“张伯确实错了。”
少女声冷如玉,清脆分明,这一开口顿时把目光都吸引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讶。
“青青——”老夫人喊了一声,眼里藏着不赞同。
眼下除了小莲没有其他人作证,姑娘家难道要与一个车夫争个不休?
那也太难看了。
“当时惊乱,我也没有留意太多。我说张伯错了,是因为他是车夫,好好驾车乃职责所在,无论他如何下的马车,让马车陷入无人掌控的境地都是失职。外祖母,您说呢?”
老夫人错愕片刻,含笑点了头:“青青真是长大了,知道道理了。”随后收了笑,板着脸看向车夫。
车夫浑身一僵,不由看了乔氏一眼。
乔氏一个眼刀扫过去,开口道:“青青说的是,车夫失职,确实该罚。”
“大太太!”车夫变了脸色。
乔氏面罩寒霜:“休要再闹,表姑娘受了委屈,岂是你求情就能过去的!”
车夫一愣,似是反应了过来,对着辛柚重重磕了一个头:“表姑娘您心善,就饶了老奴这次的过失吧。”
一时留在门外的婢女都忍不住悄悄往里面看。
各色目光下,辛柚面色十分平静,反衬得讨饶的车夫格外聒噪。
老夫人不语,有意看看外孙女如何应对。
辛柚由着车夫闹了一会儿,淡淡道:“大舅母这话让青青汗颜,我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为难张伯,而是不愿少卿府乱了赏罚分明的规矩。今日是有义士出手相救,我才没有受伤,但不能因为我没受伤,就忽视了张伯身为车夫的责任。”
她停了一下,看向老夫人:“倘若这次失职不罚,其他人看在眼里心存侥幸,以后不把外祖母,舅舅舅母的安危放在心上,若是出个什么事岂不是青青引起的因由了。”
老夫人不觉点了点头,看向乔氏。
辛柚亦看向她,一字字道:“青青的委屈不算什么,大舅母不必顾虑我,该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
小莲跪地听着,眼睛晶亮。
姑娘真会说啊!
乔氏面上不露声色,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青青说得不错,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老张头,以后你就去庄子上看园子吧。”
车夫大惊:“大太太,老奴一家老小都在府中,求您开恩啊!”
乔氏把脸一沉:“若不是念着你些许苦劳,合该赶出去的。”
车夫坐在地上,满脸颓败。
车夫算是一个肥差,出门有赏钱不说,若是去别家府上做客,都是好吃好喝招待。去庄子上看园子与之相比,无异于被发配。
车夫越想越沮丧,只是心中还有个指望,不敢再吭声。
老夫人摆手打发车夫与两个护卫退下,对乔氏道:“府里这些人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太过松懈容易生出事端来。”
“儿媳知道了。”乔氏扫了一眼辛柚,请教老夫人,“不知救下青青的义士是何人,儿媳也好准备谢礼。”
老夫人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淡淡道:“刚刚问了护卫,他们说那位义士没有留名,谢礼暂时就罢了,将来若是能得知义士身份再说。”
辛柚垂眸,遮住眼底的波澜,对朱衣男子的身份更好奇了。
两个护卫分明知道朱衣男子的身份,就算对她避而不谈,到了老夫人面前也不会隐瞒。
老夫人如此说,恰恰是知道了朱衣男子的身份。
单单一个锦麟卫镇抚使的名头,竟令人如此避之不及么?
辛柚心存疑惑,面上半点不露。
见她没有多话,老夫人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如潘安宋玉的年轻男子,又有着救命之恩,一旦动了心思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那个人少卿府可沾不得。
再说——老夫人看着眼前少女,嘴角挂了笑。
刚来少卿府时只知道垂泪的女童,慢慢长成了她满意的样子,将来与长孙亲上加亲,两全其美,万不能生出旁枝来。
“今日受了惊,快回去歇着吧,明日就不要过来请安了。”
辛柚冲老夫人与乔氏行了礼,带着小莲离去。
乔氏要走,被老夫人留住。
“青青出了孝,转眼都十六了,辰儿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把他们的事定下来了。”老夫人啜了一口茶水,望着乔氏的眼中带着期待。
乔氏笑道:“两个孩子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青青还在养身体,记忆也在恢复中,不如等她大好了,再商量这些。您说呢?”
老夫人盯着乔氏片刻,心中虽略有不满,还是没扫了儿媳面子:“那就等青青大好了再说吧。”
乔氏笑笑,告辞回了雅馨苑。
一进了晚晴居里间,小莲就把辛柚的胳膊揽住了:“姑娘,您太厉害了!”
尽管心里怀疑惊马不是意外,可无凭无据,她以为只能这么算了,没想到听了姑娘的吩咐行事,至少那黑心烂肺的车夫没得了好。
“小莲,这是怎么回事?”方嬷嬷听出不对劲,忙追问。
小莲这才有时间把路上的事仔细说了。
方嬷嬷听完手脚冰凉,拉住辛柚的手颤抖着道:“这哪里是外祖家,分明是虎穴狼窝。有这么个人躲在暗处伺机害姑娘,您可怎么办啊!”
辛柚拍拍方嬷嬷的手:“有奶娘和小莲帮我,我相信会渡过难关的。奶娘,这几日你多留意一下外边,看有什么关于少卿府的风声。”
“好。”
只剩小莲在屋里时,小丫鬟直直跪了下来。
“小莲,你这是做什么?”
小莲抬头,眼角坠着泪珠:“多亏了您,姑娘才不至于曝尸荒野,冤屈永不见天日。小莲给您磕头了,从此之后,您就是小莲另一个主人。”
辛柚伸手阻拦:“那也不必如此。”
“就让婢子给您磕几个头吧,这样婢子心里好受些。”
辛柚听了,这才松了手。
小莲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这是婢子谢您的,这是替姑娘谢您的,这是替老爷夫人谢您的。从此之后,姑娘与老爷夫人团聚了”
磕完三个,她没有起身,而是又磕了一个:“这是小莲谢姑娘收容的,感谢您让婢子又有了依靠”
这虎穴狼窝,如果没有姑娘的出现,她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快起来吧。”
小莲抹抹眼泪站起身来,想到如今处境有些忧心:“姑娘,咱们真的能渡过难关吗?”
辛柚透过窗子看着迎风摇晃的芭蕉。
芭蕉绿如翡翠,生机勃勃,赏心悦目。
“把凶手揪出来就好了。”辛柚平静道。
到这时,害寇青青的凶手也算浮出水面了。
“您说的凶手是——”
“大太太乔氏。”
小莲深吸一口气,捂住了嘴:“姑娘,您刚才还在她面前说要恢复记忆了,她再下毒手怎么办?”
辛柚偏头一笑:“她再下毒手的目标,或许是别人了。”
辛柚的话令小莲一头雾水:“姑娘,您说她下一个目标是别人?她要害谁?”
辛柚走至窗前,望着天际如火的晚霞,轻声道:“害那个对寇姑娘动手的人。”
在凶手的预计里,寇青青坠落山崖必死无疑,那就不必再做什么,靠时间冲淡这位寄住少卿府的表姑娘存在过的痕迹就够了。
实际上,凶手成功了,寇青青确实死了。可惜对方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与寇青青容貌相似的人被错认回来。
表姑娘的“失忆”让凶手急着再次下手,接连没有得手又知道了她要恢复记忆,再加上小莲当众那一哭引起的风声,凶手再对表姑娘动手就不是明智的选择了。
把当日推寇青青坠崖的人灭口,就算表姑娘恢复了记忆,想起来是谁推她,也能推到畏罪自杀上,死无对证从而避免暴露真凶身份。
辛柚现在不确定的是动手的人是谁。
温婉低调的大姑娘段云婉?
母女齐心的二姑娘段云华?
还是言辞闪烁的三姑娘段云灵?
“姑娘您是说,那日推我们姑娘的人在三位姑娘之中?”
见辛柚点头,小莲咬牙道:“定然是二姑娘!自从她听闻老夫人亲上加亲的话,就总挤兑我们姑娘,不想姑娘成为她嫂嫂。”
“二姑娘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辛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慢慢取下簪钗,“再看看吧。”
一夜无话,翌日又是个好天气,辛柚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睡到天光大亮才不紧不慢起来。
早饭是从大厨房提来的,小笼包,葱花卷,小米粥再配上几碟爽口的酱菜。
她才吃完漱过口,小丫鬟含雪就禀报说三位姑娘来了。
“请进来。”
环佩叮当,转眼走进来三位少女。打头的依然是二姑娘段云华,大姑娘段云婉与三姑娘段云灵稍稍落后,并不与之并肩。
辛柚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她生长环境单纯,先前并没想过,如今看来在这少卿府,嫡庶相当分明。
“青表妹,听说你又出事了。”段云华说着这话,并不让人感到关心,反而听出了几分讥诮。
辛柚望着她,弯唇笑了笑:“都怪妹妹不好,总是出事,劳烦华表姐一次次来看我。”
段云华听着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可看着那双清亮平静的黑眸,又疑心想多了。
寇青青这种只会掉眼泪的人,应该没这个胆子。
“青表姐,你还是安心修养,近期少出门。”段云灵定定望着辛柚,语气颇有些严肃。
辛柚莞尔:“多谢灵表妹提醒,我知道了。”
“青表妹看起来气色不错,昨日惊马没有受伤吧?”段云婉端详着辛柚问。
“没有。”
“那就好,表妹没事我们就放心了。”段云婉露出笑容,“听说表妹昨日回来迟了,是去了千樱山。”
辛柚微微扬眉,刚要说什么,却顿住了。
眼前,是一副骇人的画面:少女盯着水池中的鱼儿出神,身后一双手伸出,猛地把她推了下去。池水不深,少女挣扎着冒出头,那双手又把她的头死死按入水中。
池水激荡,鱼儿惊走,一切风平浪静,水面浮出少女的脸。
“青表妹?”段云婉见辛柚发呆,喊了一声。
辛柚回过神来,目不转睛望着段云婉柔美的脸,心中有了答案:原来是她啊。
“青表妹在想什么?”
辛柚抬手按了按额角:“刚听婉表姐提到千樱山,突然又想起来一些事。”
她说着暗自留意,捕捉到对方神色的微妙变化。
“青表妹想起了什么?”段云婉强作镇定问,紧攥手帕的手暴露了她的紧张。
辛柚语气随意:“小时候的事。”
“看样子青表妹记忆要恢复了。”段云婉笑着。
段云华却皱了眉:“伤到了脑袋,记忆这么容易恢复吗?”
“华表姐说什么?”辛柚偏头看她,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段云华改口:“我是说,青表妹不要着急,顺其自然慢慢来。”
段云灵纠结一瞬,插话道:“还是早点想起来好,人没了过往记忆到底不方便——”
段云华与段云婉齐齐看过来,段云灵一滞,双手不自觉绞着帕子:“大姐,二姐,你们说是吧?”
段云华笑笑没有回答,站起身来:“表妹好好休息,改日我们再来看你。”
目送三人离开,辛柚低声对小莲道:“那个人,是段云婉。”
小莲一愣,而后大惊:“您是说对我们姑娘动手的是大姑娘?”
辛柚颔首。
“可是姑娘与大姑娘素无嫌隙——”小莲喃喃,一脸不可置信。
“关键不在段云婉与寇姑娘如何,而在大太太。”
嫡母恩威并施,使庶女为她效力并非难事。
这也与辛柚先前的判断相符。
段云华对寇青青的不满不足以成为杀人动机,而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舍得让亲生女儿的手沾上鲜血呢。
若是这样——
辛柚抱紧了随意放在床头的软枕,轻声道:“段云灵很可能是目击者。”
“三姑娘也知情?”小莲捂住了嘴。
“她应该是无意中看到了。”
所以,才有三番两次的隐晦提醒。
“那二姑娘呢?”
辛柚讽刺笑笑:“也许二姑娘是唯一什么都不知道的。”
“姑娘,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卿府是不是有个鱼池?”辛柚问。
她虽来了少卿府有几日,不是窝在晚晴居,就是去如意堂,还没顾得上四处闲逛。
“鱼池?是有一个,就在花园北边。池子不大,养了几尾锦鲤,姑娘想去看看吗?”
辛柚想了想:“今日没有去给老夫人请安,还是等用过午饭再去吧。”
很快到了午后,白花花的日头挂在高空,树上知了声嘶力竭叫着,吵得午休的人多翻了几个身才入睡。
小莲举着手替辛柚遮挡日头:“这时候出来太热了,姑娘当心中了暑气。”
“就这么一会儿,不用遮了。这个时候出来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小莲好奇问
“一般不会遇到人。”辛柚说着看向前方,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前方一个不高不低的水池边,背对而立着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默默盯着水面。
辛柚记得清楚,今日段云婉来看她时穿的裙衫就是这个颜色。
“是大姑娘!”小莲也认了出来。
辛柚当机立断走到一排花架后,看向水池方向。
段云婉一动不动,似乎当头烈日对她毫无影响。
“大姑娘为什么这时候来看鱼?连个遮挡都没有,也没人陪着,不怕中暑吗?”小莲小声嘀咕。
她当然不是心疼大姑娘,只是单纯想不通。
辛柚没有接话,而是回想着那个画面。
是眼前的水池,也是这样明晃晃的日头,想必此时正有几尾锦鲤懒洋洋摆着尾巴在水中游。
难道就是今日?
辛柚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大太太就算要把段云婉灭口,也未免太快了。
见辛柚额头鼻尖已沁出汗珠,白皙的两颊也有了红晕,小莲担心问:“姑娘,热了吧?”
辛柚摇头,目不转睛盯着水池的方向:“没事。”
“咱们要过去吗?”
“先在这里看一看。”
听辛柚这么说,小莲不再吭声,尽管不知道姑娘要看什么,也跟着看起来。
看着看着,就发现段云婉抬脚走了
小丫鬟错愕看向辛柚:“姑娘,她走了!”
辛柚拿帕子擦了擦额头汗珠,平静道:“那我们也走吧。”
小莲:?
回到晚晴居,绛霜端上来两道冰碗,说是大厨房送来的。
辛柚一口一口吃起冰碗,顿觉暑气消了不少。
小莲吃得更快,吃完叹道:“真好吃,婢子沾姑娘的光了。”
辛柚莞尔一笑:“我吃过一种叫冻奶的冰点,浇上果酱与切成小块的鲜果,比冰碗的味道还要好。”
小莲听得咽口水:“听名字就觉得好吃,哪里可以吃到啊?”
辛柚犹豫了一下,道:“我娘做给我吃的,回头有闲暇了,我做来试试。”
嗯,应该可以成功吧?
想想曾经下厨的成果,辛柚不是很自信。
小莲却没察觉,抚掌道:“好啊,到时候婢子给您打下手,也尝尝冻奶是怎样的美味。”
吃过冰碗,辛柚困意上来,往床榻上一躺睡下了。
之后无话,转日是个阴天,辛柚按时前往如意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嗔道:“要你多休息几日,怎么又过来了。”
辛柚笑道:“本来就没有事,我知道外祖母疼我,我也想外祖母啊。”
“你这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老夫人听得高兴,余光扫乔氏一眼。
乔氏面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
辛柚暗暗留意段云婉,发觉对方眼下脂粉似乎有些厚。
这是没睡好?
等到晌午后,虽然天还阴着,辛柚还是派小莲去了花园,不久后小莲回来禀报。
“姑娘您猜对了,大姑娘果然还在那里,婢子看着她离开才回来的。”
辛柚点点头,决定明日再看看。
翌日天依然阴着,似乎有落雨的意思,等到下午,方嬷嬷从外边回来了。
“姑娘,老奴在外头听到了一些关于少卿府的风声。”
这几日方嬷嬷每天都往外跑,今日终于有了收获。
“什么风声?”小莲窜过来,一屁股坐在绣墩上。
方嬷嬷伸手点了一下她额头:“都是姑娘纵得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小莲揉着额头催促:“方嬷嬷你快说吧,姑娘等着呢。”
方嬷嬷扫了一眼门口,放低声音:“说什么的都有,最难听的是说要是少卿府的表姑娘没了,那表姑娘带来的家财可就都归少卿府了,少卿府也不用给表姑娘另置办嫁妆了。”
正常来说,别说占了寇青青家财,作为投靠外祖家的孤女,等到出嫁,少卿府还应给寇青青置办一份不输于府上姑娘的嫁妆。
这才是普世认可的厚道人家。因而当小莲当众哭出那番话,就容易惹人多想了。
天子脚下,富足安定,京城永远不乏闲得发慌火眼金睛的群众。虽然四年前寇青青进京悄无声息,这些人还是从这位表姑娘的出身推测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表姑娘傍身的家财,百万白银没人敢想,十万八万还是敢猜一猜的。
十万两银子,好多钱啊!
小莲冷笑:“哪是最难听的话,明明是大实话!”
到这时,她越发深刻明白了那日辛柚让她哭的用意。
“还有救姑娘的那位义士,老奴也打听到他身份了。”方嬷嬷嘴角带着笑,心情松快许多。
方嬷嬷这个年纪的阅历自然不是小莲能比,听到那些传闻便知道姑娘暂时安全了。
闲言能杀人,也能救人呐。
再一想,本该最亲的舅父一家步步杀机,竟需要靠世人几句闲言庇护性命,方嬷嬷的心又疼起来。
辛柚不知方嬷嬷心情的起落,意外抬了抬眉:“这么快就打听到了?”
方嬷嬷笑道:“不难打听,原来那位义士在京城颇出名。他姓贺,名清宵,竟然是个侯爷。”
辛柚静静听着,知道还有后文。
锦麟卫镇抚使是个要职,选勋贵担任不足为奇。
果然方嬷嬷神色变了变,声音更低了:“但这位年轻的侯爷,身份颇为尴尬。他的父亲与当今皇上是结义兄弟,乱世时一同打江山,后来分道扬镳各自称王,等到今上把他父亲打败,顾念结义之情留下了这位侯爷的性命,还封他为长乐侯”
“长乐侯——”辛柚低声念着这三个字,明白了老夫人避之不及的态度。
当臣子的可不确定当今天子对那位义兄是真有情分,还是纯粹为了显示仁义。而能确定的,是皇上定然不愿见到臣子与这位长乐侯走得太近。
“既如此,他又怎么成了锦麟卫镇抚使?”
方嬷嬷摇头:“老奴没有打听到这些。”
“辛苦奶娘了,奶娘去休息一下吧。”
方嬷嬷出去大半日确实累了,听了辛柚的话去歇着。
“您可真聪明。”小莲替辛柚捏肩,把方嬷嬷在时忍下的话说出来,“要是我家姑娘能像您这样就好了。”
那样姑娘或许就能好好活着。
辛柚看向小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是我比寇姑娘聪明,寇姑娘是被亲情迷了眼,而我是旁观者。”
她要替寇姑娘睁大眼睛把这些龌龊看得清清楚楚,替寇姑娘报仇。
此时街上,贺清宵一身朱衣匆匆往前走,身后跟着两个手下。
熟悉的危机感生出,身体比头脑反应还要快一步往旁边一避,一物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贺清宵定睛一看,是一个摔得粉碎的花盆。
“大人,您没事吧!”两个锦麟卫立刻上前,护在贺清宵左右。
“没事。”贺清宵抬头看那二层的酒楼,再扫过四周来往行人,最后低头看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
那日少女的话突兀响起:“我观义士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最近上街最好不要走在街边楼下,以避开从天而降的祸端。”
印堂发黑——贺清宵抬手按了按眉心。
当时他觉得荒唐的言语,今日竟发生了。
那姑娘真的精通相术?
贺清宵沉思之际,一名锦麟卫冲进酒楼,把肇事者提了出来。
“大人,就是这两个混账打架闹事,把花盆扔了下来!”
贺清宵眸光淡淡看过去。
两个喝了酒闹事的认出抓他们的是锦麟卫,早就吓醒酒了,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就连跟出来的掌柜伙计都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赔不是。
“不必跪下求饶,但你们酒后乱扔东西险些伤人性命,为免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便一人罚十两银子吧。”
“十,十两?”其中一人震惊。
掌柜的恨不得捂住那人的嘴:“王员外,十两于您就是几顿酒席钱”
这是个傻子吗,这可是锦麟卫啊,不赶紧出点钱把大佛送走,是想把自己送进去不成?
另一个酒客反应就快多了:“对对对,根本不多,是大人宽宏大量不与我们计较,才只让我们赔些钱长个记性。”
他说着赶紧扯下钱袋子,拿出两张面额十两的银票双手奉上。
一名锦麟卫接过银票扫了一眼,递给贺清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