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聿坐在沙发上,将水果盒里的剩余吃了个干净,这时候刚好手机振动,他看过之后倒是放心了。
[没事,你别担心什么,快回店里去吧。(微笑)]
好神奇,刘聿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在楼下没走呢?汪野又看了看那布满暖色灯光的落地窗,半担心,半放心,离开了小区。
刘聿这边也放下了手机,用湿纸巾擦了擦沾了果汁的指尖:“没错,他是我男朋友,你们看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非常直接,但是却没有激起父母情绪上的千层浪,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好似早就将他看透,只剩下无能为力。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父亲最后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当初你怎么都不找对象,我和你爸就怀疑过这个。会不会是因为你没接触过什么姑娘的缘故?”母亲采取了迂回战术,“多和女孩儿接触接触?”
“你们两个今天来就是说这个的?”刘聿雷打不动地问道,“如果要是送汤,汤我已经拿到了,我谢谢你们的付出。如果还要说教,那么我要送客了。”
“你怎么这样和你爸爸说话?”母亲站了起来,能看出来她眼中的焦急万分和痛心疾首,“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们做父母的,这些年,我们什么时候管过你,就这一件事都不能听听劝吗?”父亲拍了下桌子。
刘聿的目光以一种平移的角度看向了他们,慢慢地挽起了袖口:“我不是没听劝过,这就是我听劝的代价。”
父母两位瞬间无声,只是两腮的肌肉还在动,显然还想要再说什么。
“你们这些年不管我,无非是因为我翅膀硬了,经济独立,你们要指着我开始养老了,所以才不敢。”刘聿一把掀开了这层名为“亲情”的遮羞布,掀开家庭关系当中的牌桌。
父亲缓了缓,好似心口不舒服似的,半晌开口:“是啊,你现在多厉害,我和你妈都是你抛下的弃子,再也用不上了。但是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问问我们的意见……”
“问你们的意见?你们真的考虑过我的意见?我从5岁起就让你们离婚,我每一次不舒服想要请假,你们听过么?”刘聿匪夷所思地看向他,“沟通”这两个字不仅没有在汪野的家庭关系中出现过,自己也是同样。
“那你也不能不经过我们的同意……”
“你们造人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啊。如果让我以18岁之前的心情活下去,我宁愿自己没有出生。”刘聿再次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养我长大,我很感激,所以你们的养老我也会负责到底。但是我们之前的沟通还是越少越好吧,你们不经过我同意的事情那么多,我为什么不能呢?就好比这碗汤,我人生中最不爱喝的就是汤,任何汤水都不想碰。你们明明都知道,但仍旧不会听我的意见。”
他的话无懈可击,他的眼神也让父母无颜,他大臂内侧犹如条形码一样的疤痕清晰无比。
“离开我的家。适当保持距离,就是咱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刘聿掷地有声。
东食街这会儿刚刚进入今晚的热闹时刻,汪野一个人走在街上,只觉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看了看东校门,真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下午3点半接刘聿下班的时候。以后自己每一回都要到这里来接他,两个人要有说有笑地走回店里。
“汪哥?你回来了?”黄志嘉正在搬成箱的巧克力粉,“我还以为你要留在你哥哥家里吃饭呢!”
“哥哥的厨艺一定特别棒吧?”吕天元故意问,想要探一探汪野身上那恋爱的气息。结果问完之后汪野没有了回音,俩人顿时感觉不妙。
“怎么啦?”黄志嘉跑过来,“吵架啦?”
吕天元双手挠头,这恋爱还是挺难谈的啊,认识的时间再久都有可能产生分歧。
汪野拍了下吕天元的脑袋:“没有,他脾气那么好,有的时候我想无理取闹吵架都不行……”
坐在旁边正在联系“出物咪”的卫乐语打了个冷战,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他爸妈来了,所以我就先回来了。”汪野继续说。
卫乐语腾地一下转了过来,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汪野。
“好像关系不太好。”汪野自言自语,“你们知道吧,就是……我这种单亲家庭里长大的人,对家庭关系特别敏感,因为从小看脸色看多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不能协调的问题,见面时候特别紧张。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父母早就知道他喜欢男的。”
“这岂不是更好?他父母早就知道,你们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了!”黄志嘉想什么都非常简单。
但汪野感觉还是很不秒:“不对,应该不是很开心的那种出柜。唉,我明天好好问问他吧。”
“要缓缓地问,别刺激他。”吕天元提醒。
“我心里有谱儿。”汪野点了点头,他肯定会缓缓去问别人的家事,只是刘聿愿不愿意说就不一定了。在汪野的眼里,刘聿就是一个威严的无坚不摧的存在,任何事情都可以完美应对。他完全相信刘聿能搞定奇葩父母,或者观念陈旧的父母,再不济他已经自己买房买车了,父母无法用经济大权来管辖这个很成功的儿子。
俗话说嘛,钱就是一个人的底气,刘聿这份底气已经很足了。
可是就是有地方不对劲,为什么刘聿不开门的话他们会担心?担心出事?莫非刘聿以前出过事?汪野胡思乱想着,都不知道卫乐语什么时候坐到了旁边,等到看到的时候猛然一惊:“你怎么了?有事啊?你的那个出物咪联系上了吗?”
“啊……啊。”卫乐语想要说话,但还是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汪野顿时机敏起来,“你是不是知道刘聿的事?”
卫乐语迟疑地点了下头。
“他的病你也知道吧?”汪野趁机问了出来。
卫乐语又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私自问别人的病情是一件很没边界的事情,刘聿未必想要让我知道……但是……”汪野抓耳挠腮,难受得双手挠头,“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刘聿的父母是不是很怕他?”
“嗯。”卫乐语努力发声。
“他们说,不开门的话就会很担心,刘聿以前……单独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他摔倒过?不小心摸电门了?吃饭噎住了?”汪野一个一个答案去排查,但就是不往自己心底深处最尖锐的那个答案去靠。可是无论他怎么猜,卫乐语都是摇头,显然这些离谱的二缺答案没有一个靠谱。
最后,汪野没办法了,在现实中败下阵来,还没问就已经一身冷汗。他仿佛又一次站在了绿色邮筒的前面,怀里拿着一封哥哥寄来的信,他幻想中的、称赞过无数次的哥哥在他想象中十分高大,笑容阳光,是学校的学习尖子,也是操场上的运动高手。
他问哥哥,你们上体育课要考试吗,800米你跑多久?
他问哥哥,你们下课之后会和同学们一起踢小足球吗,能踢几个球进门?
他想象了无数个活跃的形象,却从没有猜想过,那封信件的另外一端,其实是一个虚弱无比、脸色惨白、阴沉不定的男生,他并没有阳光的生活,甚至说生不如死。
“刘聿他,以前是不是,在家里……”最后汪野咬着牙,舌尖都要被自己咬破了,“在家里,寻死?”
问的时候,他仿佛将一把刀悬在了自己的头顶,等着卫乐语给一个痛快。看这把刀是继续悬着还是直接刺下来。
卫乐语点了点头,汪野头顶突然巨疼,这把刀还是刺了下来,果然是这样。
卫乐语拿出手机,快速打字,然后亮出屏幕给汪野看:[我和他是,病友,我们是那时候认识的,住过同一个病房。]
作者有话说:
“出物咪”是买卡通周边的一种称呼方式,出物就是卖东西,一般买家都会亲切地称呼对方是妈咪,所以就是出物咪。
第85章 伤疤开出花
汪野看着那行字,一笔一划都开始扭曲了。它们脱离了中国的方块字体,成为了可以自由活动的橫平或竖直,最后密密麻麻重新排列……
成为了条形码般的伤疤。
它停留在卫乐语的小臂内侧,随随便便一抬手都能让人看到。浅粉色,或肉红色,像烫伤,又像过敏。任谁一看都能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以自残的方式试图唤醒什么,试图逃离什么。
然后这样的疤痕又落在了刘聿的身体上。
“嘶……”卫乐语再次张开嘴巴,可是声带变成了皮革似的,不仅不会震动还横在嗓子眼里,让他难受。他见汪野一直都没有动静,便将手机拿了过来,打了一些字之后再塞到汪野的手心里:“咦!咦!”
这是要给自己看的意思?汪野迟缓地接过手机,但是差点忘记了怎么样呼吸。
[我和刘聿是在著名精神科专家范万国的诊所认识的,我们都是抑郁症。那时候我13岁,他已经快18岁了。要是没有范教授,我俩已经死了很多回。对不起,我不该把刘聿的病史未经同意告诉他人,但是我真的憋不住这个秘密。刘聿他的病比我严重得多,多次尝试自杀,他几乎被束缚带栓满全身。他不敢让你知道这段历史,怕破坏了你心底的想象。]
字字诛心,字字血泪。汪野看到“多次尝试自杀”这6个字感受到了一阵窒息。
这确实是自己没有料到过的,信件一头的哥哥居然是被束缚带捆在床上才能幸存下来。
卫乐语也跟着一阵窒息,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家中,而唯一能让他感到轻松的地方相反居然是病房。在那里有理解他们的护士和范教授,在父母都不相信自己是抑郁,一口咬定自己只是闹情绪的时候,范教授以他的专业威严镇住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家长,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已经病得很重了!
精神疾病不是心情不好,他们都病了!
在那里,是一片净土。卫乐语现在每多打一个字都浑身颤抖,但还是勇敢地告诉了汪野。
[刘聿他在我入院之前就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了,他不仅有抑郁,还有密集人群惊恐,他能恢复成现在这个程度真的很辛苦。你不要去怪他,他和你断联是因为惊恐症发作昏迷,后来陆陆续续一直治疗,19岁左右才算稳定。]
汪野好似也发作了一场疾病,病灶在他的大脑深处。原来哥哥以前还有惊恐症,发作的时候会不会双手颤抖?他每个月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会不会强忍着颤抖,用左手压住右手的腕子才能坚持下去。
怪不得他从来不说他的手机号,作为一名一线城市的高中生,他不可能没有独立的手机。但是作为一名病人,他没有手机。
卫乐语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汗珠。刘聿会不会责备自己多事?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呢?可能吧,毕竟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弟弟心目里的形象。他以孱弱的身体撑起了一个健康的假象,让当时远在天边的弟弟有了一个可以憧憬的强大人格,现在这个假象被自己给击碎了。
对不起,刘聿。卫乐语情不自禁地自责起来,这时,坐在他旁边的汪野蹭地站了起来,朝着休息室的门冲去。
“呀!”卫乐语连忙抓住了他,你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找刘聿?千万不要质问他啊!
“你别怕,我去看看刘聿,只要他不提,我绝对不提!”汪野只从卫乐语的眼底看出了担心,既然刘聿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自己可以伪装毫不知情,一辈子都不戳破窗户纸。在小小的自己心里,哥哥还是无坚不摧的存在,风雨吹打不动摇。
卫乐语想拦住他,但他那细瘦无力的小胳膊怎么能和汪野抗衡,简直自不量力。汪野毫不费力地跑出了休息室,到前台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背影就融进了今晚的夜色当中,跑得没了影子。
“汪汪哥……怎么了?”黄志嘉问。
他和吕天元同时看向卫乐语,仿佛已经猜到他知道一切的答案。卫乐语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刘聿的责备。
跑向刘聿家的一路上,汪野的肠子再一次悔得青紫青紫。刘聿他勇敢地面对父母,那自己也应该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当了逃兵呢?自己将烂摊子丢给了他一个人,万一他们再刺激他,又给刺激发病了怎么办?
汪野啊汪野,你真是没本事,你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爱人!
气喘吁吁,汪野上学时候体考都没有这样拼过命,生怕晚一秒钟就来不及救人。万一刘聿的爸妈还在怎么办?不管了,就算他的爸妈还在,自己也要勇敢地站在客厅里,当哥哥最坚固的后盾。要把自己的意志传递过去,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我们一起。
到了小区楼下,汪野自己按了密码,进了单元门。电梯总是不来,他着急,所以一层一层的楼梯跑了上去,完全没有疲惫。台阶好高啊,像是爬了一次泰山,汪野冲上这山顶,再一次停在了刘聿的家门前。
他敲了敲门,同时快速地整了整衣领。做好了完全准备,就算哥哥的父母还在他也不怕了。
咚咚咚,汪野听着,敲门声同样响在他的心里,和心脏每一根血管产生了共振。
门很快就打开了,尽管已经提前在猫眼里看到是谁,但刘聿仍旧很吃惊。不久之前他明明亲自送汪野离开,现在他怎么又回来了,还跑成这样?
这场面让汪野非常地熟悉,因为不久之前在老家的连锁酒店里上演了一回。他仍旧喘不顺,仍旧流汗水,仍旧面通红,但心情是从滚烫甜蜜变化到了坠入冰寒。
“你怎么回来了?”刘聿这一回的心跳非常平静,每一回见完父母他都不太开心。他甚至装不出来,无法在弟弟的面前做一个微笑的表情,嘴角像是挂了两个很大的秤砣,一直往下坠着。
回应他的仍旧是汪野的拥抱,昨日重现,一个紧紧的入怀可以抵消万千。
汪野再一次投入他怀中,这一刻他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去搂刘聿。不管是在下雪的山顶还是连锁酒店的门口,亦或是停车场的吻别还是巷口里的初吻,包括现在这一回。他一往无前,像跳上激流勇进的鱼,奋不顾身去找刘聿的这份温暖。
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每一回都是这样。因为汪野总是能察觉到,刘聿孤单地站在原地,就是等着人去抱的。
他爱自己的样子,恰恰也是他希望被爱的样子。
他也需要爱,他也想要拥抱。
汪野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份情感流动,所以才这么多次的奔向他。他奔向的不仅是现在的刘教授,也是当年那个骗了自己的高中生,汪野想要用数以千万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我来爱你。
现在换成刘聿有点懵了,但他的手臂会无意识将汪野搂紧。他能够将一个人的潜意识行为模式给学生们讲透,可仍旧分析不出自己的心情。或许在心理学这方面自己并没有什么天赋,向内求病因的路也没有走得很顺。但是在拥抱的这一刻里头,刘聿感受到了充分充盈的满足。
被坚定选择的满足。
“你怎么回来了?”刘聿都不舍得开口,怕打破这一刻的温情。他不知不觉笑了,原来世界上真有另外一股力量帮他抵御侵袭。
“我后悔了。”汪野闷声说,“我不该走,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好。不管是你的男朋友还是普通朋友我都要在场,我……”
“喂了鱼都告诉你了吧?”刘聿经历了短暂的大脑停转,一下子反应过来。
汪野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想要隐瞒过去。
“你别撒谎,我太了解他,同时我也了解你。我不会怪他的。”刘聿清楚他的担忧,“是不是他告诉你了?”
“是……你千万别怪他,是我一个劲儿问,而且我在问他之前已经自己猜出来了。”汪野好心疼他,“我都知道了,你的病,你家里的事情,你和他是病友……”
“先进来再说吧,我给你倒杯喝的,你休息一下,听我慢慢说。”刘聿也心疼他,跑过来这一路说长不长,但是说短也不短。于是汪野跟随他进了屋,坐在了餐桌旁的木头椅子上。桌上还是那个保温桶,但刘聿根本没有动它的意思。
两杯加热锅的草莓牛奶放在了桌上,刘聿坐在汪野的旁边,体温好似逐渐回暖。他迅速喝了一口,补充糖分,用糖分刺激多巴胺去分泌,好去调整低落的心情。
汪野也喝了一口,陪着他喝。
“是,喂了鱼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和他是病友,我们在同一个病房,一起住了很久。”半晌,刘聿终于开了口。
汪野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不会觉着你怎么样……”
“可是我觉着自己很没有当哥哥的样子。”刘聿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怎么上的学么?”
汪野摇了摇头。
刘聿又喝了一大口:“我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从同事变成了夫妻。在他们的人生当中没有缺陷,事业完美,婚姻完美,包括我这个儿子……在外人眼里也很完美。说句夸张的话,我是他们智商正正得正的结果,继承了他们所有的智慧似的,8岁就学完了小学,然后学初中知识,等到我把高三的知识全部读完,才14岁。”
这一点汪野完全相信,他知道刘聿聪明,但是没想到他这样聪明。
“我是众人口中的小神童,参加过很多比赛,甚至有免考的直通车,15岁上大学一直到研究生。别人都祝贺他们,也祝贺我前途无量,可是我在15岁之前倒下了,一下子就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出现了严重的肢体僵硬。”
汪野的心脏瞬间揪紧了。
“起初他们以为我是癌症,或者什么突然性的渐冻症。我躺在床上,如果没有人喂我吃饭,我就不吃饭,如果你把枕头抽走,我的脖子会悬空,身体没有办法软化。他们带着我求医,最后的结果是……重度抑郁。”刘聿轻轻地说,“是精神疾病,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但是我的精神已经粉碎了。”
“他们……打你了?是不是虐待了你?”汪野不忍心问,可是又想问。
没想到刘聿却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提供给我非常好的物质生活,各种爱好班,只要我想去上,我也可以去。他们鼓励我交朋友,让我出去玩儿,小学的时候就给我报了很多国际夏令营,让我做一个全面发展的孩子……”
那怎么会这样?汪野不明白。
“但是他们不断地吵架,不断地冷战,从我3、4岁开始记事,我母亲就会跟我说,她是为了我才不离婚。转过头去,我父亲会跟我说,他是为了我才容忍我的母亲。他们把我当作了夫妻感情的垃圾桶,不断拉扯我的阵营,试图让我站到他们的身边去。他们将对对方的不满一股脑儿倒给我,然后转过头再告诉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
“但是当我一次又一次恳求他们离婚的时候,他们又不离。”
“我就这样,慢慢被他们逼疯了。”
刘聿说得很轻松,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是他挽起袖口时还是有一丝退缩。和卫乐语差不多的伤疤同样出现在他的手臂内侧,甚至更加密集,更加深刻,汪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在刘聿吃惊且迟疑的目光里将脸贴了上去,磨蹭着那些代表痛苦的疤痕。
作者有话说:
老刘:他可太会哄人了!
刘聿没有推开,也没有理由推开。
他很长时间保持单身,除了天然地不喜欢亲近之外,还有刻意保持的那一份距离感。包括现在,他可以和学生们打成一片,谈天说地,甚至在球场上一较高下,但再多聊聊就不行。
可汪野的接触总能让他察觉到新生活的希望和气息,就好像这伤疤成为了肥沃的土地,开出了生命的花朵。死亡的阴霾已去,活下来果然就有好事发生。
“一定很疼吧!”汪野心痛到头都跟着疼了。
“不疼,我不说谎。”刘聿摇了摇头,不仅是因为伤疤的愈合,而是它们出现的时候并不是以“残忍”为目的,而是“自救”,那是精神里头发出的喊声,是被击穿的承受能力在咆哮。他真的记不起来是什么感觉,别说疼了,那时候甚至是一种放松的庆幸,仿佛看到即将得以解脱。
但现在想起来,又像做梦。
“瞎说吧你,一定非常疼。”可汪野一口咬定,因为他现在很疼,“早知道我那时候就每天一封信了,天天给你写,什么事情都和你说,让你一睁眼就能看到一封新的。”
“你那时候给我写那么多,我也没有体力回复啊。抑郁症会影响身体动力,起初动一下手指都很费劲。”刘聿现在灵活地操纵着手指关节,在汪野的掌心画了一个笑脸图案。
汪野攥紧拳头,把这个可贵的笑脸收藏好。“那你为什么还能和我通信?”
“我和你通信的时候是已经快好了,医生想让我找一个心灵寄托,给自己一个正向的积极反馈。要是我没有之前的科学治疗,那肯定没有后来的联系。我碰到了很多很好的医生护士,他们给了我第二条命,感谢医学。”刘聿和他十指交叉相握,从前的痛苦再说出来都算不上什么,“只是……我还是没能顺利撑过成人礼。”
“你……你惊恐发作了?”汪野的这一波心疼刚刚过去,下一波心疼就上来了。
刘聿拍拍他的手背,转身走向衣帽间,将那套旧得不成样子的高三校服抱了出来,还有那张照片。一切明了之后再次看到它们又是另外一种心情,汪野才晓得原来当年的自己差一点点就能收到照片了。
“这就是,我生病4年半的样子,我那时候比现在少40斤体重,也要矮一些。我花了两年的时间从僵硬躯体化变成了可以活动,又花了两年时间放弃寻死。我慢慢放弃了拯救父母的婚姻,不再吸收他们的情绪,不再将他们的怨恨照单全收。照相这时候的我已经算是快要痊愈了。”刘聿将照片推给了汪野,“你从小就很喜欢看大人穿制服,你说大人的衣服看起来特别好看,也想变成大人。你还说想看我穿,所以我报名了学校高中部的成人礼。”
脑袋里的神经元乍然链接,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回路。汪野想起来了,刘聿第一次给自己系领带的时候说过的话。
“那时候没人教我,我找了个视频教程,可惜我的手一直抖,抖得不行,最后还是没打上。”
“你知道我第一次穿正装是什么时候么?是我18岁成人礼那次。学校里的高三生都要穿,然后去大礼堂宣誓。班里的男生都打好了领带,就我打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