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我一下。”他转身过去,和对方交代了什么,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
“找个地方聊聊吧。”卓越说,“老天都让咱们遇见,不聊会儿,实在说不过去了。”
我始终觉得自己跟卓越不亲近,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相熟。
这种感觉出现在亲兄弟身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了解我们过去的人,应该并不会觉得稀奇。
我心里很清楚,其实卓越和我是一样的,我们也从没为了变亲近努力过。
十几岁的时候,在父母面前也演过兄友弟恭的桥段,但很快我们发现并没有意义,因为爸妈其实也没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
家里看似和谐就够了。
那年我出柜,卓越会陪着我去医院,那已经这么多年来,我们最亲密的时刻。
所以,时隔这么些日子,我们在爱尔兰重逢,并肩坐在路边咖啡店的窗户旁,看着街上的行人时,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卓越问我:“你和余柏言一起来的吗?”
果然,我们之间能聊的,其实就只有余柏言。
我想过骗他,只要我说是,我就可以在他面前营造一个胜者的假象。
可那没有意义。
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那个卓凡了,尽管我依旧爱说谎,可在这件事上,我不再胡乱挣扎。
“我被他甩了。”我说,“他不要我了,就像当年你甩了他一样。”
卓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我跟余柏言会分开,还是因为回想起了当年的他俩。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喝了口咖啡。
我发现卓越还是那么耀眼,即便在爱尔兰,一眼望过去,仍旧是最吸引人的亚洲面孔。
他清高又疏离,我坐在他身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真可惜了。”他开口时,说了这么一句。
我翻了个白眼,对此表示厌烦。
这句话在我看来,又一次突显了卓越的虚伪。
他嘴上说着可惜,心里指不定多开心。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遇见,卓越竟然难得的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的时过境迁了,我们的心境都有了变化、立场也改变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别扭。
也或许,他只是认命了,知道自己跟余柏言再也不可能。
他向我坦白了很多,他的自私虚伪,他的追悔莫及。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任何遗憾。”卓越说,“因为我向来有自信把握住我想要的一切。可是,余柏言打碎了我的完美世界,让它始终都有一个补不上的缺口。”
“所以你就去滥交咯?”
我对卓越,依旧不客气。
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实事求是。”
“我只是很寂寞。”卓越说,“也可以说是空虚。我想跟余柏言发生更多的关系,但他始终不要我。”
他看向我,托着下巴,缓慢地微笑了起来。
“卓凡,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我主动要求和他发生关系,他都不要。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头皮发麻,因为无法想象那个时候余柏言的心情。
他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痛苦呢?
“他比我有原则。”卓越说,“不爱的人,他一根手指都不会碰。”
这句话,突如其来砸向我。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他依旧在看着我笑。
“说说吧,和他□□的感觉怎么样?”我哥问我,“我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体验一下了。”
我突然嗤笑:“你体验的还不够多吗?”
“也是,我都体验那么多男人了,也不差余柏言这一个。”
说完,他苦笑,又低头喝咖啡。
我们兄弟二人,在异国街头,难能可贵地聊起了自己最原始也最强烈的欲望,而那欲望都来自同一个人。
只是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当我们意识到那个人对我们有多重要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他。
“说到底,咱们俩还是同样的人。”卓越说,“都不懂珍惜,也都伤害了他。”
我看着眼前的咖啡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曾经谴责卓越的自私,可实际上,我并没比他好多少。
“他还在旧金山吧?”卓越问,“你没想过去找他?”
“旧金山那么大,我到哪儿去找。”我停顿了一下,像是要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再说了,他有多绝情你是知道的。他主动和我断联,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也没必要再去自寻烦恼。我卓凡没那么贱。”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还在嘴硬。
“我啊,也有新生活了。”我喝了口咖啡,“一个二十一岁的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舒服。”
卓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应该看透了我,但懒得去拆穿。
“不错。是该跟那段青春告别了,我们每个人都该走向新世界。”
什么我有了新生活,什么爱尔兰小伙子把我伺候得很好。
卓越看我的眼神让我清楚,他从没相信过我的那些屁话。
我骨子里还是怯懦的、没用的,一个自卑的小废物。
只是还非要在人前演出一副长大成人、无畏无惧的样子来。
可真累。
也正是因为我总这样,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我要是能早点抛弃那所谓的自尊心,我跟余柏言早就好上了。
我不用在这边胡思乱想,他也不用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吃那些本来不用吃的苦头。
不过这一次见面,卓越真的改变了很多。
至少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发现他比以前真诚了很多。
他和我说起从前那些事,竟然毫不掩饰自己在余柏言那里遭受的冷遇,他也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我的嫉妒——嫉妒当初我能跟余柏言牵扯那么多年。
他当然不会嫉妒现在的我,因为他在爱尔兰也过得还不错。
卓越竟然跟刚刚那个外国男人在谈恋爱。
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那个人不过也是他众多炮友中的一个。
“你对我的看法是时候更新一下了。”卓越笑着说,“我也会为了别人打破自己的原则了。”
他所谓的打破原则就是为了那个男人来到爱尔兰。
“原本我在纽约发展得很好,但他要回都柏林,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遗憾。”
这一刻我有点懊恼,刚刚应该多看几眼那个男人,至少观察一下,能不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发现余柏言的影子。
卓越笑:“你放心吧,我早就往前走了,他跟余柏言完全是两种人。”
他的笑容和眼神让我意识到,似乎确实只有我还困在那段故事中。
那天跟卓越分开时,他问我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反正以后都在都柏林生活,可以偶尔联系一下。
这样的卓越让我真的有点陌生,他竟然主动要和我保持联络。
但我第一反应还是拒绝了。
“不了吧,我不会在这里太久。”
“怎么?到时候你的爱尔兰小男友会和你回中国?”
真是不妙,刚说完的谎话,我现在就忘了。
我报之一笑,没应答。
我不肯留联系方式,卓越也没强迫,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我想,他压根儿就清楚我不会和他再联系。
出了咖啡店,我要往左走,他要朝右去。
我们道别,没有依依不舍,只是像寻常友人那样。
卓越一直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那笑意和从前我们朝夕相处时经常出现的虚伪笑容丝毫不同。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至少他比我更真诚了。
我转身走出一小段路,几十米的距离,我却心思复杂。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回了头,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卓越让我体会到了家人的感觉。
这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卓凡什么时候需要亲情的温暖了?
和他对视了几秒钟,我败下阵来。
走回他面前,掏出了手机。
“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说,“春节的时候,可以一起过。”
卓越笑出了声,下一秒他竟然拥抱了我。
我僵硬地被他抱着,开始怀疑我这一天遇见的根本不是卓越。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是我亲弟弟。”
我又何尝不是。
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觉得,他是我的亲哥哥。
十几年的时间我都没感觉自己有个哥,可是在这一刻,在都柏林的街头,在我们都已经失去了余柏言那个我们青春记忆里最重要、最关键的角色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年的时候可以带你的爱尔兰小伙子来我家。”卓越留了号码给我,“当然,如果是带余柏言,我会更欢迎。”
我看向他。
“别多想,余柏言对我来说确实是白月光,但我不靠白月光活着。”卓越说,“尤其是,我那白月光心里应该早就装着别人了。”
他拍拍我的脸,这一次真的和我道别了。
我跟卓越在都柏林见过一次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没有那么空旷了。
其实跟北京相比,都柏林实在太小了。
可对我而言,依旧过分空空荡荡。
卓越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好像确认了自己是真实地活着。
挺好的。
我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世界上有卓越这个人的存在,挺好的。
我回去后一直在想他,想我们见面时聊的话,想他说话时的神态。
他真的变了很多,让我很意外。
我到爱尔兰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卓越真的打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起过年。
“你该不会算着时间,在国内零点的时候要跟爸妈视频拜年吧?”
我出柜的事情,也有两三年了,始终没解决。
“拜年是一定要的,你别太倔了,服个软,这事儿就过去了。”
“卓越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我笑,“这是出柜啊!还不如出轨呢。”
他被我逗笑了。
这种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哥的笑声其实真的很好听。
在异国他乡,我们好像跟很多事情都和解了。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去他家过年,甚至还很老土的在上门前买了新年礼物。
卓越和他那个外国男友住在一起,在距离我的住处稍微有点远的公寓里。
那个春节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余柏言,就好像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没出现过那个人。
可是除夕一过,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在他家的沙发上醒来。
睁眼的第一反应是:如果余柏言在就好了。
卓越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国,问我要不要在某个休息的假期去一趟旧金山。
我全部摇头回应。
我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一直逃避着。
后来我才知道,我胆小如鼠地躲在都柏林那几年,余柏言在旧金山苦苦挣扎着。
他读博遭遇瓶颈,论文屡屡被毙。
我们分开前他就已经重度焦虑症,在和我断了联系后,一度重度抑郁。
那些事都是很后来他才告诉我的。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妈妈为什么突然去了美国。
是他在用最后一丝求生欲在向她求救。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当时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你也有很多事不想让我知道。”
他说,他不想让我觉得他是个废物。
可他余柏言怎么会是废物呢?没有他的我才是真废物。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我在都柏林沉浸在自己的忧郁中,做作矫情,苟延残喘。
我就那么在爱尔兰混了三年,混到我一脚踩在了三十岁的门槛上。
上大学那会儿我还跟余柏言开过玩笑,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理由是他干我干得太狠了,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他身下了。
那时候他从我指尖抢走我的烟,抽了一口笑着说:“少胡说八道,你三十大寿哥给你大摆宴席,好好庆祝。”
我们也真的亲密无间过。
可我真的到三十岁了,余柏言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三十岁生日那天,陪我度过的是当年余柏言上大学前送我的绿色小怪兽玩偶。
那个丑东西竟然一直跟着我从家乡到了北京,又来了都柏林。
我说它丑,余柏言却非说像我。
因为这事儿,我没少打他。
可当他不在,他送我的丑东西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生日那天,我跟小怪兽共进烛光晚餐,一个芝士蛋糕,一碗我自己煮的螺蛳粉。
很诡异的搭配,我自己都笑得不行。
吃饱了,我抱着一瓶红酒躺在沙发上喝,喝到微醺开始想着余柏言□□。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个夜晚,然后第二天我就请了假,买了飞去旧金山的航班。
我太想他了。
再见不到他,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想:这次只要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什么都坦白。
我要坦白我离不开他,从十五岁那年盛夏见过他,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我对他有爱,有欲望。
我对他有情,有依恋。
我需要他,即便他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那趟飞行,我一直在打腹稿,我有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
当飞机落地,我突然意识到,在此之前,我有多自私。
我总是在向余柏言索取,总是希望在任何时候他都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我,可是,我却没有一次主动走向过他。
要不怎么说我愚钝。
这么点事,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想通。
然而,来不及了。
旧金山没我想得那么小,我站在他读书的校园里,甚至不知道应该向谁打听他。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余柏言来美国读书这几年,我除了知道他就读于哪所学校之外,就再一无所知了。
我从没关心过他读的什么专业,没关心过他住在什么地方。
没关心过他是否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没关心过他一切可否还安好。
我贪婪地索取,从他那里讨要关怀和安慰。
我觉得自己工作疲惫,觉得他让我不足以信任。
直到他找过我又返回旧金山,我却依然怀疑他和卓越有联络。
有些时候,我所受的苦都是我活该。
余柏言早该甩了我。
我漫无目的地在那所学校里走,那些外国人让我觉得眩晕。
后来,我在人家学校见到个人就拉住打听,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认识余柏言。
谁都不认识余柏言。
对我而言那么重要的人,他们怎么就不认识呢!
最终,我从旧金山无功而返,那三天的时间,让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根本源自我的妄想。
我因为对卓越的嫉妒,而幻想出了余柏言这个人,因为太寂寞,而妄想余柏言和我发生着关系。
我躺在都柏林公寓的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了。
会不会余柏言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我开始用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
我是个精神病,远比我真的找不到余柏言了,更能让我接受。
可现实还是给了我一巴掌,余柏言送我的礼物都好好地被我放在柜子里。
它们跟着我翻山越岭跨越重洋,从中国来到爱尔兰。
它们真实存在着,余柏言又怎么会不存在呢?
我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上,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不知道自己这么躲了多久,门铃被按响。
我实在不想去开门,可外面那人过分执着。
我拖着酸痛的身体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是抱着一大束花的Damonte。
他冲我笑得很阳光,对我说:“今天我生日。”
他的生日,他却送我花。
我打量着他,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很天真:“真的可以拥有你的生日礼物吗?”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整个人都很僵硬,像是一具尸体。
我想做点什么,让自己活过来。
我不想再困在那具自己打造的棺材里了。
我对Damonte说:“和我做.爱吧。”
他先是惊讶,随后是惊喜。
他把花塞到我怀里,然后兴奋地拥抱我。
“去洗澡。”
我命令他。
Damonte洗澡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他光溜溜地跑到我面前,我才回过神。
他俯身要吻我,被我制止。
“去床上等我,我洗完澡就来。”
Damonte很听话,乖乖躺进了我的被窝里。
我去洗澡,洗得很慢很慢,水流过我身体的每一处都好像在提醒我,我要跟余柏言告别了。
等到我洗完,我以为Damonte要么已经等不及走了,要么已经睡着了。
没想到,他还躺在那里,乖巧地等着我回来。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余柏言或许也已经有了他的新生活。
我走向Damonte,在他充满期待的注视下上了床。
当我隔着厚厚的被子跨坐在他身上,而他的手拉住了我睡袍的带子时,我觉得胃里一阵痉挛,疼得我动弹不得。
我没忍住,躬下身子,又一次蜷缩起来。
Damonte吓了一跳,赶紧问我怎么了。
我像一只虾一样窝成一团,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缓了一会儿,我能说话了。
我对Damonte说:“抱歉,我胃痛,今天还是不做了。”
他穿衣服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委屈,我尽可能不看他。
一直到他走出去,我都没有再对他说一句话。
我真是可恶。
Damonte应该恨死我了。
过了一会儿,他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是今天不做,还是以后都不能做?】
我本可以不回复,但最后还是直接告诉他。
【还是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
我根本没办法开启什么狗屁新生活。
我没办法坐在别人身上扭动,没办法接受别人的抚摸。
我甚至连和别人亲吻都做不到。
我只想要余柏言。
在感情这件事上,余柏言是我的启蒙老师。
在□□上也是。
他引导着我走向了他,可我没能把握住机会,让他逃走了。
真的算了。
这是对我的惩罚。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Damonte,也没再想着用别人填补自己的空虚。
我向来缺德又恶俗,但不能再继续作恶了。
我安分守己地工作、生活,度过每一天。
我开始熟悉都柏林,熟悉爱尔兰。
却对往事逐渐陌生了。
就这样一直晃了一年又一年,我把余柏言送我的东西都归到角落的柜子里,只有喝醉的时候才翻出来,抱着它们熬过每一晚。
我也终于开始反省,为什么在过去那些年里,我有无数次可以和余柏言坦白心事的机会,却总是别别扭扭不肯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爱这个字,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没能学会写好它。
2019年年底,我回国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因为太久没回去,想趁着假期,回去吃一顿正宗的老北京火锅。
落地首都国际机场那天,12月31号,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拖着行李箱,排队等出租。
上车后,司机师傅问我要去哪里,我这才想起,在北京,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去爱尔兰之前,把房子转租了出去。
我怔住了,然后赶忙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出租车载着我往酒店去的路上,我订好了房间。
那里离我之前住过的小区不远,算是我从前最熟悉的一带。
路上,司机跟我说今年北京周边有跨年烟火秀,说保准儿特漂亮。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一点没想过要去。
我对那种热闹和漂亮不感兴趣,我只是回来想吃一顿火锅。
到了酒店,我洗个澡,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京竟然下起了大雪。
我看着外面飘着的雪,突然有些恍惚。
莫名奇妙的,我拿起丢在沙发上的毛线围巾,穿上大衣,出门了。
那围巾,还是高中时余柏言送我的生日礼物。
跨年夜的北京,到处都是年轻人。
我混迹其中,却觉得格格不入。
他们热烈又张扬,看得我有些羡慕。
可我好像即便十七八、二十出头时,也没这样过。
那时候的我也八百个花花肠子,笑都很虚伪。
说着对烟花秀不感兴趣,可我还是来了。
我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这地方人山人海。
我跑到一家酒吧,买了杯酒,很快喝完。
楼下的年轻姑娘抱着吉他在唱歌,吐字不够清晰,声音却很好听。
喝完酒,我拿着围巾往外走,在我踏出酒吧的一刻,一声轰隆,夜空炸开了绚烂的烟花。
夜晚被照亮,耳边都是欢呼声。
我仰头看过去,觉得烟花都是陌生的。
一簇簇烟花不停地绽放着,然后只剩一缕青烟。
我目不转睛地看,直到脖子酸了,眼睛酸了,收回视线,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我抬手想要扫去头上的雪,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三年没见的余柏言。
他在人群中,遥遥望着我。
当时的我以为眼前的余柏言是我的幻觉。
我就那么杵在原地,不敢眨眼也不敢动,生怕打破这场有些美妙的幻境。
眼前的人来来去去,偶尔会遮住我的视线,我想恳求他们不要挡住余柏言,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他。
直到余柏言朝着我走来。
那天雪越下越大,烟花越放越灿烂。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当他走到我面前,我不管不顾地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接吻。
余柏言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们两个人,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之前的那些事,他没突然不理我,我也没有三年多没见到他。
就好像昨天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约好一起跨年,然后约会。
一切都无比自然,甚至连接吻的感觉都和从前并无二致。
路过的人们侧头看向我和他,我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议论。
但那些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只是,我们又见面了。
我们又接吻了。
那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
漫天的大雪,和冒雪走来的他,成了我记忆中最为珍贵的画面。
余柏言瘦了很多,人看着也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