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睡得着?”余景问。
“你睡不着?什么原因?”连珩慢悠悠地问,“我是在努力在当柳下惠,你又是什么?”
余景推了下连珩的胸口,勉强仰起脸:“你——”
黑暗里,他的话戛然而止。
窗帘半拉着,月光撒在床尾,银沙沙的一片。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慢慢看清面前人的脸部轮廓。
余景像是被不知名的回忆狠狠撞了一下,那些过去的、漫长的、就快要被遗忘的过去,在此刻汹涌着冲进他的脑海。
几乎是第一次,他把现在的连珩同小时候联系在了一起。
那个他从小照顾到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小景哥哥”的男孩,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像一颗余景不知道何时播出去的种子,同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破土而出,安静地抽条生长。
而他变得狼狈,跌跌撞撞停在这棵树下乘凉时。
猛一抬头,却发现,这枝繁叶茂是为他而生。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
有心疼,也有感慨。
复杂的情绪在胸口堆积缠绕,最后只落得一声轻轻地叹息。
“又在想什么?”连珩问。
他不避讳余景的目光,更乐意对方的触碰。
那只手就停在他的脸边,皮肤上仿佛都带着好闻的干燥味道。
“想你小时候。”
连珩轻笑道:“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我小的时候你也不大。”
“但是总感觉你小我很多,”余景思考片刻,自问自答,“可能是你太矮了吧。”
连珩没有说话。
余景能这样认为最好不过,因为连珩自己清楚,十年前他“小”的不仅是个头,还有很多。
在余景面前他永远是被照顾的一方,贪婪地想把对方占为己有。
他自私,却又胆怯。
傲慢,且又嚣张。
仗着那些与生俱来的优势毫无顾忌地践踏别人的尊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尖锐歹毒的话语讽刺中伤。
连珩曾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后悔过。
如果在自己十七岁那年替祁炎给余景带了那一句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也后怕过。
如果没有他人提醒,自己还未察觉余景早已崩溃,大海是不是就彻底带走了对方?
心疼得仿佛被连血带肉地剜了出来,连珩微微弓起身子,前额抵在余景的锁骨,呼吸沉重。
余景拍拍他的脑袋。
把他的思绪从冰冷的海水中拍了回来。
好在现在的余景是热乎乎的,就在他怀里,能碰得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真没想到还能跟你睡一起。”
连珩仰头,把鼻尖拱进他的颈窝。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微凉的皮肤上,余景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唉!”余景笑着推他,“老实点!”
连珩双手搂着余景的腰,把半张脸闷在枕头里,老实了。
余景动了动身子:“这样压着你不累吗?”
连珩把一条胳膊垫在了他的脖颈下面。
余景:“……”
可这样和抱着睡觉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
“小珩,”余景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距离产生美,“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侧躺着睡。”
“好,”连珩闭着眼睛,把余景的手拉过来,重新放在自己脸上,“你再摸几下,我就躺回去。”
余景怀疑连珩也就在他睡着之前仰躺了一会儿。
因为在此以后他无论怎么睡,都觉得自己身上驮着半扇猪,甩都甩不掉。
以至于第二天醒过来时连珩从背后像量勺似的抱着他,余景想转个身都格外艰难。
而且,还很尴尬。
连珩一边刷牙,一边目光下移:“都是男人,你没有吗?”
余景多少有点无语,侧身避开对方的目光:“明天自己睡。”
他洗漱得早,准备出门买点菜。
连珩本来是想一起,但余景没让。
不仅仅是祁炎在医院的那通警告,还有这一个月他观察后的决定。
这次事情不简单。
同样都是受伤住院,这次的枪伤和上次的骨折相比,实在是过分安静了些。
除了最初守在手术室外的一些年轻人,这么长时间的住院治疗竟然没有一人过来探望。
余景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按耐下心里的不安未曾提及。
祁炎对他说的话还萦绕在耳,连珩这次接触到的人事都不是他可以接触到的。
说完全不怕也没那么绝对,但因为太遥远了,怕得有点儿抽象,就容易被忽略。
想问问连珩,又怕涉及机密,只得暂时维持着屁事没有的状态,也算是对国家安保护全维持着绝对的信任。
应该没事的。
余景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连珩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这种小市民也就把人照顾好,其他的事还轮不到他去操心。
只是道理是这样,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紧张。
余景浅浅地呼了口气,对周围环境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然而,当他刚出小区,扫眼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轿车,愣了愣。
下一秒,祁炎从驾驶座上下来。
“阿景,”他皱着眉,脸上胡茬潦草,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熬得不人不鬼,“我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
祁炎语气熟稔,略带责备,余景还愣了一下,觉得对方比连珩还要离谱。
至于说了什么话,他没想出头绪,也不准备继续想。
“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以后如何也不关你的事。”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祁炎还能守在连珩家小区门口,余景是真的没想到。
“阿景,我是为了你好,”祁炎有些焦急,“连珩的家人能受到保护,但你不是,你们没有关系。他如果为你好就不会把你拉进这次的事件中。”
“他是警察,这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你没理由啊,”祁炎摊开双手,一边说着,一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阿景,你是可以避免的。”
这似乎有点道理,余景看着他也沉默了下来。
就当祁炎以为对方被自己劝服,企图再接再厉时,余景却摇了摇头。
“不可以,因为我和连珩在一起了。”
然而,这也只能在余景脑子里过一过瘾。
他的教养不足以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他一直也都觉得这样的对话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可这一刻,却真真实实发生了。
看着祁炎的表情在几秒内转变数次,从呆愣,到震惊,到不敢置信,到气急败坏。
心底如愿以偿生出几分痛快,但也就是这几分痛快,让余景发现现在的自己和半年前并没有区别。
他依旧陷在过去,感情上和祁炎纠葛,甚至企图从中取胜,获得心理上的慰藉。
不应该这样。
“你和连珩在一起了?”
祁炎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声线发颤,音量也不自觉的提高,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整个人在那一瞬间怒火中烧。
“余景!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余景愣了片刻,叹出一声笑来。
“意义?我做什么事还需要考虑在你这里的意义?”
“你爱他吗你就同意?他知道你为什么同意吗?你这个心软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这么大人了就不能对自己负——”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暴怒之中的突然停顿,让余景还以为自己身后站了什么人。
他茫然地回头寻找,并没有发现其他。
“阿景,”祁炎突然沉下声音,同时也压抑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过去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祁炎,”余景总算听出一点苗头,“我不是因为你。”
祁炎微怔。
余景微微皱了皱眉:“我也干不出那种事。”
祁炎表情有些僵硬,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可是你和连珩……阿景,你说过你只把他弟弟。”
余景不知道祁炎现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吗?”祁炎自嘲般轻笑出声,也像是自言自语的安慰,“这才多久,你分明还——”
“够了,”余景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既然分开了,体面些可以吗?”
“可以分开,”祁炎颤声道,“但阿景,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一句话把余景听得不知要说什么。
“所以我应该一直和你纠缠吗?”
“……”
“祁炎,没这个道理。”
他转身要走,祁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然而还没等余景自己甩开,另一只手就横插进来,大力扣住祁炎的手腕。
“放开。”
余景一愣,是连珩。
天杀的,这人昨天才坐着轮椅从医院里出来,今天就敢直接出门了?
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小珩?你怎么出来了?走出来的?你怎么不坐轮椅?”
祁炎何时松的手余景都没过多在意,他的注意力“唰”一下全集中在了连珩身上,语气焦急,恨不得直接把人扛起来搬回家里。
“我还好,”连珩扔掉祁炎的手,把余景拉到自己身边,“不用担心。”
余景不信邪,还特地往他身后看了看:“你真就这么出来的?连珩,你这样出事了我怎么跟阿姨交差?”
祁炎在旁边木讷地看着余景,看着他就这么站在这儿,与自己保持着最基本的社交距离,没有搭理他,而是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一边关心,一边抱怨。
两人关系亲昵,真像是一对小情侣,吵吵闹闹打情骂俏。
仿佛直到这一刻,祁炎才真真切切明白余景口中“分开”二字的含义。
“阿景,”他上前半步,想去拉余景的手,“阿景,别这样对我。”
然而下一秒,却被连珩严严实实地挡住:“祁总,以后还是注意点吧。”
祁炎微抬视线,对上连珩的目光。
“你在得意什么?”祁炎怒极反笑,“他不过是可怜你。”
余景眉头骤然蹙起。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言语,连珩就先一步开了口。
“是啊,我知道。”
余景和祁炎皆是一愣。
“那又怎么样?你难保他当初不是可怜你?”
许久,祁炎笑了起来。
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连珩。
最后,他的目光锁着余景,一字一顿:“阿景,你说,你当初是可怜我吗?”
余景不语。
短暂的沉默让祁炎逐渐收了笑容,他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猛地抬高音量:“余景!你他妈说话啊!”
是有多狠心?要把他仅有的过去推翻,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不就想看我到发疯吗?好啊!我就疯给你看!你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他妈还怕什么?!”
祁炎的音量不受控地增大,使得路人驻足,打量着这一出好戏。
余景低头深深呼了口气,再次抬眸看着祁炎时,心绪平复了许多。
“和连珩在一起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是因为你,也没有对自己不负责,其中细节不便和你多说。希望你可以尽快从过去走出来,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说罢,他握住连珩的手:“走吧。”
几乎是立刻的,连珩将余景的手牢牢反握进掌心。
“阿景,”祁炎仍不死心,“我们在一起十几年——”
“我和连珩二十几年,”余景没有回头,话中却带了些许疲惫,“只要他不主动分开,我是不会抛下他的。”
祁炎迈出去半步,停在那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跪下去。
他看着余景离开,看着那个从阁楼上跳进他怀里的少年,曾经义无反顾奔向他的余景,被另一个人牵着,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这种感觉让祁炎想起不久前的海滨小镇,那一段永远也跑不到尽头的沥青路面。
救护车的警笛在他耳边呼啸,银锁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
“叮啷”一声,像海水拍在礁石上,碎成冰冷又激烈的浪花。
他差点失去余景。
全世界最爱他的余景。
余景把连珩牵回了家里。
腰腹的伤口不容忽视,他根本不敢让对方久站。
关了门,刚想回头絮叨,连珩没给他这个机会,从背后抱住余景,低头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突如其来的接触,余景下意识缩了下肩:“累了?”
“没,”连珩抱着他,声音低低的,“抱会儿。”
余景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别站着了,去沙发。”
连珩没撒手,双臂就这么锁着余景,跟两只叠在一起的螃蟹似的,横着步子挪去沙发坐下。
“唉,”余景觉得好笑,“大白天的,干什么?”
“大晚上就可以?”连珩嘴上胡言乱语,“余景,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
余景在他怀里艰难地转了个面向,手指撩开他的衣摆,轻轻摸了摸腹部,确定了伤口处的敷料贴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面对面,连珩屈着一条腿压在沙发上坐着,把余景又往怀里拉了拉。
下巴枕着肩膀,胸膛贴着胸膛,这样的距离有些过分亲密,喷薄而出的呼吸洒在颈脖,余景有些不适地抬手搓了搓。
“还不松开?不买菜了?”
“网上送。”
“那就这么干抱着?”
“你想做点别的?”
祸从口出,余景干脆不吭声了。
抱就抱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虽然连珩有事没事就对他动手动脚,但肢体接触也就仅限于动手动脚。
没有继续试探,余景也稍微能接受一点。
甚至有时他还会想,如果连珩能一直这么老实下去其实还不错。
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
连珩枕着他的肩膀,突然发起了狗瘟,张嘴在他脖子上就是一口。
余景:“……嘶。”
他一手捂着颈脖,另一只手把连珩扒开来:“犯什么病?”
连珩咬完人心情平静,没什么表情:“刚才我真怕你扭头回去。”
余景抿了下唇:“那不至于。”
从发现祁炎出轨到现在,都快折腾有一年了,拖拖拉拉总该画个句号。
连珩微微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又重新枕在余景的肩上:“余景,你那时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什么话?”
连珩“噌”一下坐直身子,不敢置信:“你已经忘了?”
余景笑了:“没,真的。”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要连珩愿意一直跟他这样过日子,余景就不会主动提出分开。
毕竟闲的没事往人心上捅一刀又转头走了这种事,干了缺德又折寿。
连珩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可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余景无所谓地笑笑:“那就这样吧。”
连珩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垂眸,捡起余景的手。
触碰到皮肤的那一瞬间,余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虽然很快放松下来,但连珩还是观察到了那短暂的不适。
他握住余景的指尖,拿起来,认真看着。
骨节分明的手指,余景皮肤白,就连手指都连着一起,像上好的白玉,带着淡淡的温润。
“会难受吗?”连珩问。
“啊?”余景尴尬地笑了笑,“也不会。”
祁炎出轨的对象是异性,这让余景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
那段时间他特别排斥祁炎的碰触,就像犯了病似的,稍微被挨一下就恶心想吐。
这种情况一直保持到现在也不见好转,不过好在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接触了。
本来余景以为这种情况会同样发生在连珩身上,然而幸运的是,他对连珩并没有那么排斥。
可能是小时候的习惯还在,对于连珩,余景本身就没有那样排外的意识,只是有时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他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动作控制不了,即便很快就压制下去,却依旧让连珩察觉到了。
“不会吗?”
连珩摊平手掌,掌心向上,托住余景的手。
余景笑着,也伸展手指,在他手心里拍拍。
“可能会有一点,但不要担心,会适应。”
面对小自己一岁的连珩,与他的相处和祁炎又是不同的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上一次失败的爱情,所以对待连珩时,余景会更加小心,尽量把话摊开说清楚,减少误会,也减少单方面的情绪内耗。
“唔……”
连珩应了一声,两人掌心相贴。
手指相错,竖在面前,随后十指相交,扣在一起,余景微微抬眉,能感受到挤压在指缝间略高于自己的体温。
不知为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做这种动作还是让他有那么一点略微的羞涩。
“呃,”余景往回缩了缩,掌心里拢出一小块空气,“你的手……”
他把交错的手指抽离开来,但很快又握住连珩的手。
连珩的手有些粗糙,指节修长匀称,但细看会发现布满细小的、已经愈合的伤口。
余景双手一起捧着,在他虎口处摸了摸,有些硬。
“这是什么?”
连珩回道:“枪茧。”
余景诧异地抬了头。
连珩眉梢轻挑,眼底带笑:“当年的射击课我可是院里第一。”
“这么厉害?”余景握住他的手,十分捧场,“还有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那些错过的时间,平行的世界。
终于在未来的此刻产生交集。
虽然迟到许久,也算未曾辜负。
连珩二十五号没出得去,一月一怎么也要拉着余景出去转一圈。
余景在最开始是拒绝的,他觉得危险。
自从连珩出院后两人就一直关在家里,非必要不得出门。
可惜连珩是个闲不下来的,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已经是他的极限,如今两条腿能走,没根铁链子怕是栓不住他。
就像余景,不仅没把人看住,反而被对方给拽了出来。
“没那么严重,”连珩围着厚重的围巾,把手揣进口袋里,抬脚踩上路边堆积着的白雪,“警察在这儿呢。”
还“警察在这儿”。
余景觉得好笑:“夸你两句你就飘,你现在手上什么都没有,万一遇着了怎么跟别人斗?”
连珩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这是B市,不是缅北,你想的也太多了。”
可能是觉得太过离谱,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现在节假日,闹市区五步一个哨亭十步一个指挥车,武警消防员全天站岗,你还怕出什么事?”
余景:“……”
几句话把他给说闭嘴了。
于是他又好好想想,这方面连珩其实比他了解得多。
怎么也都快三十的人,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乱跑,既然都说没问题了,他还在这杞人忧天些什么。
不过,余景之所以同意连珩出来,最大的原因还是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非要过过新年,搞搞约会。
“约会”这个字眼对余景来说有点陈旧,他和祁炎这么多年下了班就在一起,相比于出去折腾,更喜欢窝在家里享受难得的假期。
像外出常见的娱乐项目,受众群里早就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可连珩不一样。
连珩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感情经历空白的像一张白纸,对谈恋爱的印象还残留于高中时期流行的青春疼痛文学,拉手逛街看电影什么的,都想去试试。
余景知道这种心理,也愿意陪他去试。
当天正逢新年,街上的人很多,也很热闹。
他们下午出去看了场电影,很普通的一部青春爱情片,连珩取票时抱了一桶爆米花过来,余景捏了一颗送进嘴里,奶油味十足。
他似乎许久没吃这种甜腻的零食,猛一吃觉得还挺不错。
电影开场之后余景“咕叽咕叽”吃了好一会儿,直到在爆米花桶里撞上连珩的手,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撞上对方的眸。
连珩在余景的指背上点了一下,手指交错一秒,肌肤相贴,很快又拿开。
想握又不敢握,连珩捡起一颗爆米花吃进嘴里,目视前方佯装无事,继续看着电影。
余景莫名其妙就有点想笑,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忍住了。
视线再转移到幕布上,咀嚼的动作略微放缓。
他有些想起曾经,和祁炎看过的第一场电影。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部喜剧。
但他还能记得黑暗里和对方紧扣着的手指,以及全场被剧情逗得前仰后合时,两人默契地转头对上目光,在满场笑声中相视一笑。
“哈哈哈哈——”
几乎是同样的场景,耳边响起一阵笑声。
余景垂下眸子,从连珩怀里的爆米花桶里捡出对方的手,轻轻握住搁在自己腿上。
连珩因为剧情而勾起的唇角陡然僵硬,很快,他也同样反握回去,用掌心包裹余景的手指。
他偏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余景的眼仁弯起好看的弧度,只是一瞬,又抬眸去看银幕。
心脏的跳动开始剧烈,一下又一下敲着肋骨。
后续的剧情连珩已经看不下去了,他只在意被自己体温渗透着的手掌,被握的有些许的湿润。
“你在紧张吗?”
事后,余景动动手腕:“流了好多汗。”
连珩脑袋发热,抿了下嘴唇,把自己的手在裤缝边蹭了几下:“有点热。”
拙劣的借口,是本人都不会信的程度。
可余景却只是笑笑,就这么把这个理由接纳了下来:“热了就出去转转吧,我看广场上搭了台子,可能会有什么表演。”
连珩指哪儿打哪儿,余景要去他就跟着。
装满人的电梯里,他垂眸看看自己有些出汗的手,抬头对上余景的视线,又立刻把手放下。
不想表现出那么在意,可出乎意料的,余景竟就这么在人群中牵起了他的手。
连珩当即脑袋一炸,左右乱瞟。
虽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一轻微的动作,可大庭广众之下和余景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连珩还算是头一遭。
他不是别扭,而是怕余景别扭。
毕竟当初对方工作了那么久都没有和同事宣布祁炎的存在,他们这才几天,怎么就——
余景突然又把他的手松开。
思路中断,连珩心里“咯噔”一下。
出了电梯,两人并肩走着。
冬天白天短,天已经有些暗了。
路上张灯结彩,店里热火朝天,人们三两作伴有说有笑,余景和连珩并肩走在其间,手臂挨着手臂,隐秘又亲昵。
连珩把刚才被余景握住的手背在身后,五指张开收拢,反反复复动作了半天也没能让差点抽筋的手指头完全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