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霹雳仿佛撕裂空间,一路蜿蜒而下,姜临举起了手里的剑,剑尖和霹雳交汇,紫色的弧光奔涌四射,部分电光顺着剑身甚至钻进了姜临体内,他竟然凭借着肉身堪堪受了这一击。
姜临一出手,就暴露了他的灵力储存,周身的灵力波动还不如风澈十二岁那年的多。
风澈手一抖,犹豫不决起来。姜临此番,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他根本没有问鼎天下的实力,去哪里杀尽天下人?
姜临摇晃了几步坚持没倒下去。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风澈欲言又止的神情,闷哼:“再来。”
风澈愣住了。
姜临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要比就比到头,你如今这般算什么?”
风澈咬咬牙,几次才下定决心,开始绘制下一个阵图。
姜临也开始起势手中的剑法。
他的剑运行轨迹似乎格外的慢,钝涩却沉稳,剑有形剑带起的风却无形,可偏偏姜临的剑越挥越让风澈觉得,那剑的轨迹都有了形状。
风澈隐隐中听见了海浪潮声,鸥鸟啼鸣,风澈震惊地发现,剑修一直梦寐以求的剑意,眼前的姜临在这一剑中,竟然化出了形状。
是海浪和飞鸟的形状。
几乎是同一时刻,风澈完成了手中的阵图,姜临也完成了他的剑法的酝酿。
阵图离位大开,风澈手中五芒星舒展,向姜临投去。姜临身边烈火焚起,带着焚毁一切的意味,赤色的焰尖舔上了他的衣角,明黄的焰心压抑着磅礴的力量。
而姜临那一剑,剑势绵延,如碧海潮声海浪翻涌,一层一层的浪花拍来,不知疲倦地冲向风澈的烈焰。
二者抵消,虽说水克火,但姜临那一剑到底败在了风澈更雄浑的灵力下。
姜临站在原地,像是虚脱了一般,周边烈火还在熊熊燃烧,他只是维持着推出剑意前的动作,举剑横在胸前。
风澈跺了一下脚,冲进火里握住剑柄将他带了出来,因为动作太猛,惯性使然,冲出来的时候姜临的后背直接被抵在了院中的树上。
姜临沉沉的呼吸扑在风澈的脸上,离得太近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姜临垂下头,看着风澈压在他握在剑柄的手上的手,像是陷入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了。只是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彰显了他此时的不安。
风澈这才如梦初醒,发觉自己握住剑柄竟然把剑刃横向了姜临的颈间,一条腿挤到姜临两腿之间,大有一副要灭口的模样。
风澈慌忙撒开了手,退到一边站直。
姜临手中剑随着风澈的动作“咣当”落在地上,他的手无力地垂在一边,靠在树上喘息。
风澈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他今日确实冒失了,不该去逼姜临出手。
姜临这一剑虽然败了,却也足够看出他的实力。他确实藏了拙,可现在在风澈面前,确实也尽了全力。
姜临这么多年,根本没有认真修炼过,剑法也好,修为也好,他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却在未来做出了最具有野心的事。
风澈蹲在一边,拾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姜临休息得差不多了,风澈还是冷着一张脸。
他骨子里相信姜临的性格,但他的异眼不会错。
他今天冲动切磋,更多的是因为害怕,怕极了死亡,自己的,亲人的,朋友的,他一腔热血地冲上去,想要去改变未来的宿命。
他不管姜临未来经历了什么,他在看见姜临的命运的那一刻开始,就承担了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那是风澈第一次萌生想要改命的心思。
风澈纠结万分,一边挖着土,一边闷声问:“姜临,如果将来你拥有问鼎天下的实力,你会去杀遍天下所有人来证道吗?”
风澈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要得到那个他不想面对的答案。
他茫然无助地抬起头,正巧与姜临的眸子对视,那双眸子甚至比当晚夜空的银河还要璀璨,盈盈地盛着满满的星辰。
他听见姜临说:“不会,我不想问鼎天下。”
风澈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想?”
姜临耸耸肩,无奈地撇嘴:“因为那样会很孤独。”
风澈皱了一下鼻子,嫌弃地指着他:“你现在不孤独吗?”
姜临大笑,对着风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当然不。”
风澈刚想问他为什么不孤独,又觉得自己还怀疑着姜临撒谎,那么多话逼问过去,显得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
他憋了半天,来了一句:“你不问我为什么和你切磋?”
姜临奇怪地看他:“你难道不是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还能有什么原因?”
风澈转身就走,身后的姜临还在笑,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远了,姜临慢慢滑坐在地上,四下寂然无声,他声音浅浅,极尽冷漠又极尽柔情地说了句:
“就算杀,也会留下你。”
风澈没有听到,也不会听到。
只是姜临的命途,在风澈天罚加身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去再看一次。
风澈改了那么多人的宿命,甚至落得天道不容的程度,按理说总会影响到姜临的未来。
可是他看见的还是十七岁那年看到的。
但他才读懂姜临眼中的孤寂。
许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又许是被姜临的眼神触动,但更多的还是心中的那一抹一直化不开的遗憾。
他一时没忍住,才多说了一句。
“帮我,护这人间。”
此后我命消陨,若你孤独,人间多一个人陪你,也是极好。
风澈回过神来,看向场中震慑凶兽的姜临。
他凌空而立,战前束起的马尾随着系发的绸缎飘扬在身后,水墨渲染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少了平日里的温柔娴雅,多了些凛然的风姿。
他此时,镇守边城,尽心尽力,哪里像是想要杀尽天下之人只为证道的疯子。
倒像是个为护天下人献身的傻子。
风澈郁结的心思突然豁然开朗,姜临不再藏拙,但若他真要去问鼎天下,这被他护在身后的人,也心甘情愿拥护他证道吧,哪里用得着去杀人。
风澈收敛了纷乱的思绪,转头看向战场。此时凶兽攻势不猛,战场局势尚可控制,粗略来看修士一方优势明显,隐隐有压制凶兽的趋势。
风澈动不了手,又心痒难耐。
他这个人,调节情绪最有一套,刚还低落沉思,这就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为增强参与感,一张嘴也不闲着,“小红毛”、“小黄毛”、“大石头”……各类奇葩名字从嘴里蹦出来,战场上修士和凶兽你来我往,过去这么久,如此不堪入耳的名字竟没起出一个重复的,也是他的能耐。
梁雨晴实在受不了,提醒了几次,风澈不甚在意,打着哈哈,一只胳膊搭在城墙边,还不忘四处指指点点。
付启没忍住又想说什么,风澈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付启有些发懵,发现风澈此时将玩笑的表情尽数收敛了起来。
少年的眼中汹涌着暗流,放肆的笑容归于沉寂,薄唇微微抿起,指尖所指越过半个战场,直直对上了一双翠绿色的兽瞳。
他另一只手攥紧铜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好戏开始了。”
付启不禁腹诽,这个纨绔,面沉如水的时候竟真有些唬人,居然镇住了他,让他不禁闭紧了嘴,顺着那手指向场中看去。
场中凶兽身影重重叠叠,浓烟翻滚让人看不真切,付启刚想探出神识,风澈突然转过身压住他的手,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你疯了?不得动用神识!”
他此话未落,姜临的传音便响彻全场:“所有人,收回神识!”
付启愣了一下,巧合吗?
他探寻的眼神落下来,风澈此刻已经收回了手,缓缓转过身:“风家卜术而已。”他从掌心捏起那枚浸了汗的铜钱,被场中时不时溢出的剑光映得边缘闪着亮色:
“此战,有渡劫大能,非渡劫以上神识,不可探。”
他拿外衣袖子仔仔细细拭干铜钱上的汗水,再次看向场中,局势已然不同。
那凶兽首领不再利用兽群隐藏身形,伏在地上的身躯缓缓抬高拔起,头颅竟比御剑飞到高空的修士们还要高出一截。
那凶兽躯体呈褐色,坚如岩石的背脊横亘着锥形尖刺,修长的脖颈绵延着墨绿色的鳞片,反射出金属般的冷硬寒光,延伸到头颅的鳞片竟化作片甲,紧紧扣在寻常凶兽都防守薄弱的头部。
风澈遥遥看去,那凶兽似有三条尾巴,一条较粗,两条稍细,垂在身后。尾巴是凶兽贯有的攻击形态,而此凶兽长着尾巴自然不足为奇,但风澈又觉得怪异。
若可达到首领的程度必然于凶兽群中出类拔萃,如此防卫森严却攻击薄弱的长相根本不配做凶兽首领,达到渡劫境界本身就不合常理。
他盯着那凶兽,旁人不可探出神识,他却无所畏惧,直到神识靠近些许,风澈才想出哪里不对。此凶兽身上血腥气太弱,戾气却颇重。
凶兽实力为尊,哪个凶兽首领不是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眼前这个所谓的凶兽首领,分明是戾气催生出的揠苗助长的产物。
想到这里,风澈不禁浑身发寒,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神识收回围住了整个结界。
它们早已不是当年只知冲杀不知谋略的异族了,它们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那渡劫期不过是诱饵,主动显露身形的举动是要吸引修为最高的姜临的注意,趁他斩杀场中渡劫期凶兽时,另有一队凶兽向边城动手!
风澈猛地转过身,对着梁雨晴抱拳:“不管我之前如何顽劣,我以我的性命担保,请您务必相信我以下的话!”他的神情太过认真,因为太过急切,眼尾逶迤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梁雨晴猛地眨眼,恍惚间看见他的瞳孔划过一抹蓝色:“场中渡劫期凶兽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凶兽所图在于边城结界,姜少主动手时可能会有凶兽攻击结界,请动员全部修士,维持结界!”
梁雨晴站在原地,半步化神的威压全部调动,此刻沉沉压在风澈身上。
风澈修为折损,只能施展高阶阵图,未及空间界,不过是相当于剑修元婴中期的实力,对方灵力与神识具施,风澈又不能松开时刻观测边城的神识,只能咬牙不让自己跪下来,他倔强地看着梁雨晴,瞳孔里的认真几乎要迸发出光来。
许久,梁雨晴松开满头大汗的风澈,冷声道:“我且信你,若你敢诓骗于我,待此战结束,定将你押入裁院,风家也别想保你!”
她转身准备去通知,袖口突然被一双颤抖的手拽住,风澈平复着气息,嗓音沙哑:“务必保重……”
梁雨晴踩在灵剑上的身影顿住,付启扒拉开风澈的手,不满地大吼:“你小子不说好呢?哪有这么说的?”
付启数落了两句风澈所言不详,掉头就要代替梁雨晴去报信,风澈扯住他的手腕:“你不能去!”
付启揪住风澈:“为何如此?”他死死拽住风澈的袖子,联想到刚刚不经意之间的巧合,他可不相信一个平平常常的纨绔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冷静下来,皱眉:“你到底知道什么?”
风澈不理他,只是对着远去的梁雨晴大声喊:“一盏茶必回!莫要耽误时间!”
他转过身扶墙站稳,理清了刚才卜术反噬乱窜的灵气,随后长叹一口气:“你当然不能去了,姜少主说了,我不能死。”
渡劫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最粗的一尾朝着场中横扫,一条巨大的裂缝从它脚下撕裂蔓延,两旁凶兽和修士纷纷四散逃窜。
姜临身影冲天而起,迎着凶兽之威,低沉的声音隔绝了战场上的一切拼杀嘶鸣,全场肃穆寂然,四下无声中,只余下他响遏行云的一句:
“无渡,剑来!”
银亮如水的利剑划过长空,亮如白虹可贯日月,竟成了黑夜里唯一的亮色。它带着锋锐无比的剑气势不可挡地划出一道圆弧剑芒,向前推移,拦住了凶兽首领的气波。
姜临左手握住“无渡”剑柄,随手舞了个剑花将剑挽于身后,动作娴熟流畅。
风澈愣了一下,前世与姜临比剑,剑意虽有形,剑法动作却过于生涩,风澈以为是他无心名声练剑不熟,可如今看来,他分明是个左利手。
姜临一人一剑浮于半空,与那凶兽首领遥遥对峙。
凶兽首领见地面一击未对姜临造成影响,两条较细的尾抬起,原本与粗尾长度相差无几,此刻却暴涨起来,泛着莹莹的骨白,一截一截延伸出来,长度竟足以够到空中的姜临。
那哪里是尾巴,分明是凶兽生长出的两根骨鞭!
两根骨鞭如藤蔓一般,向上交错缠绕,直至达到差不多的高度,豁然分开,从两侧抽向姜临。
姜临手中寒光闪过,数不尽的剑影化作一圈密不透风的围墙,骨鞭尾端擦上去溅出刺目的火花。
骨鞭即刻转变方向,不用抽反作缠,包抄上来意欲擒住姜临。
姜临停下手中剑影,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所成残影让骨鞭寻不到真身。
凶兽正气急,不曾注意到姜临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他手中无渡剑缓缓一挥,却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锐不可当地斩向骨鞭尾部。
“锵——”剑刃与骨鞭相撞,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到底是姜临手中“无渡”更盛一筹,将那一根骨鞭自根部斩断,骨鞭顿时带着惯性甩了出去。“嘭——”地一声落地,地面因此炸出一个大坑。
尘土飞扬间,姜临正欲挥剑再接再厉,异变突生,那断裂的尾端又生长出一根莹白如玉的新骨鞭,对着姜临狠狠抽下。
姜临飞身倒退,鞭影及他面前一寸挥过,身后另一条骨鞭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过来!
处于此等危机,姜临反倒闭目挥剑,双耳辨位达到极致,神识绷紧。他周身似腾起了一团水雾,江南梅雨,小桥流水,水泽湖泊,柔柳新燕,随着这水雾纷纷具象显形。骨鞭挥过来,像是纠缠住了一团绵绵软软的屏障,陷进其中,难以抽出。
正是姜家绝学之一,江南烟雨剑。
风澈原本只觉得此剑法太过秀美,毫无威力可言,没想到姜临将它臻至大成,竟有此等绵绵伟力。
姜临见骨鞭被缚,踏到高空垂剑向下,剑尖雷光暴起,分裂出九条泛着雷光的锁链,凝成牢笼,以肃穆庄严之势,向着下方的凶兽首领束缚而去。
锁链及地,雷光爆闪,跃动的紫色弧光钻进凶兽的皮囊里,那凶兽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并不凄厉。
它愤恨地看向姜临,身躯狠狠撞向锁链,雷光只是堪堪在它身上留下灼烧的痕迹,便随着锁链化作飞灰。
风澈暗暗心惊,这凶兽,果然防御力非凡,难缠得很,姜临“九戒雷罚”都动用了,竟然只是在它身上留下痕迹而已。
传信是她的选择。
即使这是那纨绔的一时兴起,事后发落,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若是真的……她不敢拿满城性命去赌。
她知为何那少年要她来亲自传信。
此举不合规矩,未经守城将领姜临下令,擅自传达结界将要遇袭的言论,纵然是她这种在姜家守城修士之中颇有威望之人,一道传音过去,任谁都会疑虑三分,何况是那个少年去说。
为了让各哨岗负责人相信自己所言非虚,她必须亲至才能有说服力。
她看着最后几处哨岗,估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她出发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其实是一个严谨的人,凡事都求尽善尽美。骨子里的完美主义让她总觉得余下的两处哨岗应当也是通知到了才好。
她正欲御剑,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少年的脸来,泛起幽蓝的瞳孔在远处闪过的剑光反射下浮动着碎金,他认真沉重的话尤在耳边回荡:“一盏茶必回……”
她不知怎地,止住了灵剑,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手里抽出几张传音符,用灵力将传音符寄了出去。传音符化作两道金光向着各个哨岗掠去。
梁雨晴看着传音符远去,觉得自己疯了,真的相信一个少年人的话不说,还如此听话,说一盏茶便一盏茶就回。
她回身踏上剑身,正欲朝着原路返回,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轰然碎裂的声音波及她脚下的灵剑,剑身震颤之余竟与灵力联系切断,她没能御剑成功。
就在刚刚,那传音符到了不久,结界就被捅了一个窟窿。
窟窿最中心寸寸碎裂,化作透明如同琉璃的碎片,碎片四处飞溅,城墙被一只巨型利爪踩成沙石飞灰。
浓烟滚滚中,梁雨晴回眸,纵是脸颊被飞溅来的沙石划出了一道血口,她连半点反应也不敢有。
她全身每一寸都在尖叫着要逃离,但她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权,连眼珠都没法动弹。
渡劫期的强大威压扫射过来,她还未来得及收回扩出去用作传音和探路的神识,原本坚不可摧的神识便碎成了飞灰。
灵魂撕裂一般的疼痛让她浑身冷汗直流。
灵剑已断,神识混沌,身体僵直,她站在原地,像是被拘在牢笼里待宰的羔羊。
这些年拼死征战,她自以为无所畏惧,直到今日才知道,姜少主从未让他们独自面对过的渡劫期威慑,究竟是何等的恐怖。
她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那只利爪太大太大,只是轻轻抬起便再次落下,这次又摧毁了一处哨岗。
威压更重了,那凶兽,更近了。
梁雨晴闭上了眼,浑浑噩噩中,她只来得及想:
所幸信了那少年的话,其余哨岗的保护罩已经撑起来了……
突然,她的胳膊被一个人用大力拽开,周围环境飞速变换,只一息她便随之退到了远处的哨岗。
身上威压骤然一松,梁雨晴仿佛抽尽了骨头,软软瘫倒在地上,冷汗流到虚脱,饶是谁在鬼门关走上一遭,狼狈状态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风澈将她的胳膊递给付启,让他扶着。
随即,风澈手中青色的风盘运转,化作几缕细细的青色微风。那几缕微风在他身边绕行几圈,将他的话尽数收纳进去:“北二哨遇袭,现渡劫中期凶兽,速来北五集合!”
青色的微风快如闪电,眨眼间便散去了各地。
他瞥了一眼远方的战况,估算了一下时间,立刻去寻此处哨岗的负责人。
北五负责人名唤宋年,元婴中期修士,刚刚位于城楼上,他亲眼看见那个少年抬指施展出风家高阶阵图“缩地成寸”,从那一片渡劫期巨大威压场中穿行而过,救回了一人。
而此刻这位少年就站在他眼前。
那人身姿颀长,一身气度带着嚣张桀骜,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人时,眼眸中上位者的气息沉沉地压下来,竟让人产生一种不敢反抗的心思。
他原本心下疑虑,风氏如今衰弱,何时出了个十几岁就能施展高阶阵图的小辈,但如今看来,眼前之人周身气质言谈不凡,恐怕是风家休养生息秘密养出的天骄。
风澈指着远处,清冽的少年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三息内筑起剑阵,再派人手去库里取灵石,”他拍了拍宋年的肩膀:“务必尽快,凶兽群,要来了。”
完成了这些,他还是目光忧虑地看着远处不断毁坏的城墙和结界,郁色凝结在眼底,化也化不开。
付启照顾怀中梁雨晴之余,无意中看了风澈一眼,不知为何,少年的脸色竟有种病态的苍白,在哨岗两侧摆着的昏黄烛火映照下,像极了易碎的瓷器。
他怀中的梁雨晴指尖抖了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艰难地拽住了风澈的衣角:“我是不是……原本该死的?”
她本就神识受损,此刻像是急需寻求一个答案一样,拼了命也要说出来。
付启慌忙环住她,继续给她渡着灵力:“你瞎说什么?晦气晦气,呸呸呸!”
风澈低头,瞳孔里的幽蓝已经完全覆盖了虹膜,好像他原本的茶色本就是错觉。
他轻笑了一下,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现在不会了,放心。”
梁雨晴呼吸急促,仰头怒目而视:“你疯了?风家祖训你也敢……”
她语气渐渐微弱下来,随后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付启脑海里的线索电光火石一般联系到一起,他喂了梁雨晴一颗丹药,便一直低着头,再也无法直视面前这个曾经被他轻视的少年。
两盏茶前。
梁雨晴刚走了一会儿,付启还在试图逼问风澈说清楚刚刚故意转移话题的原因,但这次无论他怎么说,风澈都一直扭头看着战场。
付启深知这少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单单从他预测渡劫期凶兽在场就已经非常人可及了。
从刚刚开始,付启心里就慌的难受,这愈发逼得他想要问个明白。
他向前一步,也跟着风澈扶在城墙上,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风澈一双茶色的眸子倏地泛起蔚蓝如大海的颜色,一时广袤深沉得足以与星空相媲美。
付启吓了一跳,他还从未见过有任何一种奇门遁甲需要自眼瞳施展,甚至改变眸色的。
那少年皱紧眉头,手中一直习惯性抛来抛去的铜钱倏地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毫无反应,只是盯着一处,目光几乎凝成了实质:“北二……”他飞速转过身,一把拽过付启:“我们去北二哨岗,快!”
一路上,付启被风澈榨干了全部用来赶路的符箓,才拼命赶到了这里。
他亲眼见证了那片废墟的形成过程。
威压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明知里面有人没能撤离,却连指尖都动不了一点,更别提救人。
而这个所谓的世家子弟,径直冲进了其中,他目标明确,仿佛他早就知道那里有梁雨晴,甚至知道她遭遇了险境。
付启早知奇门卜术天下卓绝,却未曾想有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眼前这人一下子虚弱下来的气息,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都有了解释。
他分明是违背了风氏祖训,遭到了反噬。
第一次,他提前预知险境发生时间,让梁雨晴通知各哨岗加固护罩,减少遇害伤亡;第二次,他在下一次卜算之后,冲进废墟将梁雨晴从利爪下解救出来,改了她本该死于北二哨岗的宿命。
付启深知风氏祖训涉及天道,违背之时所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于是,他朝着风澈深深一拜:“多谢……还有,抱歉……”
风澈随意地摆摆手,浅笑:“记得别告诉别人就好了。”
付启点头答应。
远处轰鸣声不断逼近,尖锐的鸟鸣震人耳膜。
筑起的剑阵源源不断地施展出剑诀,剑气外射,直直朝着作乱的那只利爪斩去,无奈只能在其上留下浅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