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说着,脸上露出了自嘲的表情。云家的事情一旦闹出来,他必然会受到牵连,现在考不考,都没什么区别。但他的兄弟们却不会这样想,他们都在替他感到惋惜。反而他自己没有那么多想法,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保住云家的这一辈。
“我今日来,也是有消息要告诉你们一声。”云杉说:“那个当初给云家送来妖怪的道士我打听到了。他是城东阳丰观的道士。”
秦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见贺知年他们表情都挺严肃,忙问他们,“很有名吗?”
“阳丰观是前朝时候邓凤元所建,”贺知年说:“邓凤元曾经也是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人物。”
沐夜见秦时仍是有些懵的表情,便大大咧咧的给他解释,“前朝时候有名的妖道赵归真,你总听说过吧?先帝灭佛,就是受了这老东西的撺掇。传闻先帝就是吃了他敬上的丹药才暴毙的,所以圣上登基后就杖杀了他。”
“邓凤元是赵归真的同伙。”摇光补充说:“赵归真一死,他的这些跟班自然也都树倒猢狲散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阳丰观的人还在到处蹦跶。”
阳丰观对秦时来说是一个新名词,前朝的历史他也听得稀里糊涂。但武宗灭佛,抬举道教,这点儿历史他还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正统的道家门派并不认可赵归真这个人,认为他祸乱朝纲,败坏了道家的名声,都以他为耻。
秦时思索了一会儿,他们现在知道的就是皇后和太子一派非常看重水月观。也不知这个阳丰观跟水月观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事沐夜摇光就不清楚了,贺知年倒是知道一些。
“应该是有联系的,并且交情还不错。”贺知年说:“有一年阳丰观因为开荒地的事情,跟当地的农户发生争执,还闹到了衙门。是章平云出面解决的……这件事当时闹得挺大,很多人都知道。”
秦时点点头。这样说来,章平云就是皇后一派与道家门派之间的联络人了。
皇后一派想拉拢道家的实力跟追云观打擂台这是可以肯定的,至于他们到底拉拢了那些道家门派,目前还不是很明确。
除了道家门派,他们还拉拢了像云家这样有钱的商户和一些有实力的大妖。
秦时有些纳闷,皇后对自己和太子的地位这般不自信吗?她搞出这些关系网到底是想做什么?逼着皇帝听她的安排,向她低头?
秦时觉得,水月观若是把其他零零散散的道家门派都集中起来了,追云观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听着不大妙。
摇光不动声色的安慰他,“圣上信任追云观,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秦时一想到李玄机在宫里的一通操作,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
心情放松了一些,秦时也有兴致跟夜琮去庭院里放烟花了。
夜琮一整个白天都是看着秦时给他们放,这会儿终于可以自己亲手去尝试,感觉果然很不一样。狼王觉得人类社会里的种种游戏确实很有趣味。
早点儿变成人好了。狼王稍稍有些懊恼。
几个人就这么守着火盆说说笑笑的度过了一个除夕夜。
小黄豆兴奋了大半夜,收了一堆压岁钱,疯到后半夜,终于支持不住,蜷在秦时怀里睡了过去。
水兰因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中劲儿,对室外的温度和室外的活动都不感兴趣。反而这些人大晚上都不睡觉,一直坐在那里说话,更让它感到好奇。
天快亮的时候,沐夜和摇光拖着云杉一起去后院补觉,贺知年套了车,和秦时一起送夜琮出城。
秦时还想给夜琮收拾行李,被狼王拒绝了。他跟着同伴赶路的时候大约不会显出人形来,不需要带什么行李之类的东西。
过了灞桥,贺知年把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树林外,他和秦时先下了马车。
这里是唐诗中一个十分有名的地点,送别诗至少有一半儿描写的都是这个地方。不过很少有什么人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出远门,因此此刻的灞桥冷冷清清,放眼望去,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秦时听到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野兽从树林中疾速奔跑。但他回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和林中未化的积雪。寒风吹过,细碎的雪沫扬起,景色带了几分凄凉。
秦时知道狼是很难理解过年对人类的意义的。但他仍然暗暗埋怨熊孩子选了这样的日子跟他告别。
年都还没过完呢。
秦时心里酸酸的。
车帘一动, 狼王从马车里飞窜而出。
这会儿它不再是幼崽圆胖可爱的模样,是一匹威武的成年狼。它的头扬起来的时候几乎可以触到秦时的胸口,若是站立起来, 轻轻松松就能搭上他的肩膀。
狼王一身灰黑色的毛皮, 油光发亮,眉眼带着肃杀之气。他静静的与秦时对视, 然后一扭头窜进了树林里,灰黑色的身影矫健, 如闪电一般迅疾。
秦时冲着这个背影摆了摆手,一肚子的嘱咐都没能说出口——其实都是些废话,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狼嚎,悠长、平静,尾音拖得老长, 仿佛带着一丝难舍的伤感。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贺知年见秦时呆呆站着,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慰他说:“我们年后就出发, 很快会再见面的。”
“我知道。”秦时抹了一把脸, “书上说, 所有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的,唯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以分离为目的……孩子大了,总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贺知年, “……”
你醒醒, 贺知年想提醒他, 你可不是夜琮的爹。
但他看到秦时伤感的样子,又不忍心戳穿他了。他想起秦时走到哪里都抱着狼崽的样子, 大约……他是真的把夜琮当成孩子看待了吧。
两个人赶着马车回到家,发现魏舟已经来了, 他身上穿着精致的绸缎,腰带上镶金嵌玉,华贵无比,但他整个人却颓废得不得了,眼睛还肿着,不停的打哈欠。看上去就像个风流浪荡的富家子弟,出家人的仙风道骨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
他窝在火盆旁边,一边烤板栗花生,一边逗弄小黄豆和水兰因。
秦时他们早上出门的时候,小黄豆还睡着,秦时舍不得折腾它,就没带它出门。至于水兰因,天气暖和起来了它才会出门去。
小黄豆前几天就知道狼王要走了,但它没想到一觉醒来,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它钻进秦时怀里,闷闷不乐的问它爹,“狼哥真的走啦?”
“真的。”秦时提心吊胆的摸摸它,他很怕小黄豆会哭起来。
小黄豆不吭声,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狼哥说很快会见面。”
它还太小,不太懂得离愁别绪这种东西,但心里闷闷的,让它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这也是真的。”秦时说:“也许过不了几天,就能见面了。”
小黄豆蔫蔫地垂下头,“狼哥说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要请我吃嫩嫩的羊肉做的肉干。”
“这一定也是真的。”秦时把它捧了起来,亲亲它,“它也舍不得你,但它是狼王,族里还有好些狼崽等着它回去照顾呢。”
小黄豆泪汪汪的,强忍着嗯了一声,“狼哥说过,它说我有爸爸,但是狼族里好些崽崽都没有爸妈管的。所以它要回去。”
秦时摸摸它,心里也十分的惆怅,只好安慰自己,年后他们就要动身的话,确实很快就会见面了。
水兰因年前已经蜕过一次皮,个头看上去要比刚出生的时候大了一圈。它现在比秦时的拇指还要稍微粗一点儿,还是灰不拉几的不起眼,但一双眼睛却非常的明亮有神。看见秦时回来,它歪歪扭扭地爬了过来,围着秦时的靴子转了一圈,又高高兴兴地爬回藤筐里继续去抓李飞天的尾巴。
李飞天被魏舟搭在了藤筐上,它也显得有些颓废,就那么懒洋洋地搭着,唯有毛茸茸的长尾巴垂下来,一晃一晃的逗着藤筐里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
贺知年见沐夜他们都不在,猜到他们还在补觉,也不去催。他搓了搓手,挨着魏舟在火盆旁边坐了下来,“你这么早就跑出来玩,家里没意见吗?”
魏家也是大家族,过年的时候各种规矩多得很。
魏舟摇了摇头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晚的宫宴是淑妃娘娘操持的。皇后和太子都被禁足了。”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他,“为何?”
“我师父说,圣上拿到了皇后和太子勾结大臣的证据。”魏舟说着,忍不住扫了秦时一眼。很多事情看上去与他无关,但细究起来,又确确实实由他而起。宣宗是一个非常顾念旧情的人,没有外力的触动,他很难会下定决心去查晁皇后和太子。
晁皇后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有恃无恐,因此很多事都做的不那么周密。以往不过是没有人敢查到她头上罢了,如今圣上派了自己的暗卫去查,自然是一抓一个准儿。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去查的时候,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日子得过且过。一旦上面的人下决心要查,骑墙派出于自保的目的,也会选择重新站队,把那些可以保命的筹码都亮出来给人看。
秦时想的是多米诺骨牌。
他只动了第一张牌,至于第二张牌是不是撞到了第三张牌,第三张牌是不是又撞到了第四张牌……这些事属于自作孽不可活,就与他无关了。
魏舟看出了秦时的想法,笑了笑说:“还有呢,晁皇后跟水月观的交情不一般,牵连很深。很多道家门派看在皇后和太子这两块金字招牌的份儿上投靠水月观。还帮他们做过一些不能拿上台面的鬼祟事……圣上震怒,已经下令拆除水月观。章平云已经被捉拿下狱了。”
秦时,“……”
贺知年,“……”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们谁也没想到。
贺知年缓了缓心里震惊的情绪,思索片刻又觉得圣上这样的安排是十分自然的,“有先帝时候妖道干政的先例,圣上最厌烦的就是这些出家人插手朝政。”
秦时点了点头,他也想到了。
武宗信重道教,妖道赵归真以“佛教乃是外来宗教”为由,劝谏武宗和朝中大臣,最终促成了这样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灭佛运动。
二十多万僧尼被迫还俗,寺庙被毁,庙产充归国库,受到牵连的却不止是那些不事生产的僧尼,还有许多底层官员和平民百姓。
宣宗经由此事,对赵归真的忌惮到达了顶点,在登基之后便下令杖杀赵归真。他不希望赵归真的党羽仍然在朝堂上搅风搅雨。但晁皇后和太子为了打压追云观,偏偏聚拢了这么庞大的道门势力,这正好戳中了宣宗的痛处。
这是一个,让帝王无法容忍的错误。
秦时想到这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宣宗是晚唐时期难得的一个有抱负有作为的帝王,他为这个帝国付出的心血,不该被自己的儿子糟蹋掉。
“章平云下狱,”贺知年问道:“像阳丰观这样的喽啰呢?还有云家……”
魏舟也知道云家的事,有些头疼的说:“怕是掩不住了。”
云家只是商户,没什么说得过去的根基。背后的靠山一倒,他们可以说毫无抵抗之力。上面的人要查阳丰观,对云家可不会手软。
“阳丰观和妖族有勾连,”魏舟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的说道:“而且还牵连到了前朝宫闱……说句不好听的,云家就跟自己找死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人颤着嗓音问道:“神仙,你刚才说云家……云家如何了?!”
房门推开,面色灰暗的云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色略有些尴尬的沐夜,他也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云家两个字。虽然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云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是云家的事,别人或许只当是闲聊,不会多想,云杉则是草木皆兵,听见云家,就直接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沐夜跟云杉一路同行,对他的看法也慢慢的转变,到如今真的处出了几分兄弟情谊。他虽然也觉得云家做事离谱,但对云杉这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秦时见云杉这副样子,怀疑他会走过来给魏舟跪下,连忙起身拉住他,在魏舟旁边坐下。
“我们正说这事。”秦时见不得哭哭啼啼,又是跪又是求的那一套,“你先别急,听听老魏怎么说。”
魏舟扫一眼云杉急急惶惶的神情,心里便叹了口气。但这事不是软语安慰能解决的,他也只能实话实说,“圣上下令彻查水月观。水月观与各道家门派来往密切,其中就有阳丰观。阳丰观不但勾结道家门派,与妖族牵扯也深……这些事不查也罢了,一旦查起来,再没有能遮掩过去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云杉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对这一天确实早有准备,但心里多少还是抱着几分侥幸,此时此刻亲耳听到这番话,几乎有种天塌地陷之感。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魏舟,心里想的却是他母亲还没来得及称病避去寺庙里,云家的兄弟们也都还蒙在鼓里……
他应该早早跟他们把话说透的。
沐夜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你别慌。”
要慌也不能这个时候慌。
“对啊,”秦时看他脸色实在难看,干巴巴的安慰他说:“事情还没查到云家,或许还有办法……”
魏舟不赞同的瞪了他一眼,纠正他的话,“查到云家头上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正赶上年节,朝廷上下也都放假了。从二十八到初四,一共是七天的假。你自己算一算,七天的时间,圣上的暗卫能不能查到云家?”
几个人面面相觑。
云杉的脑子里刚冒出一个投案自首的想法,又像被浇了一瓢冷水。等到初四官员们开始上班,云家的底细早让人翻出来了。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投案还有什么用?
云杉脑门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这可如何是好……”
贺知年皱着眉头问云杉,“你可有把握说服家里长辈去投案?”
云杉没有。
但他总要试一试。他们若不去,他就自己去,以云家嫡子的身份去投案。哪怕云家的人会骂他是想越过自己父亲,提前过一把当云家族长的瘾,他也不在乎。
云杉下定了决心。
贺知年看出了他的想法,给他支招,“这样,你叫上你爹和你家里的几个叔伯、管事,带着云家跟阳丰观所有来往的证据、账目去见裴公公。记着,所有证据都带上。切记不可心存侥幸,更不可在他面前有所隐瞒。如此,或许还有两三分的生机。”
云杉的眼睛亮了,“行,行吗?!”
提到裴元理, 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裴元理曾经是宣宗最为信任的内官,否则宣宗也不会把左神策军交到他的手里。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比如秦时, 就对裴元理没什么好印象, 觉得他贪权,心性又冷酷。
魏舟的神色也有些迟疑, “裴元理这人可不好管闲事。”
他觉得裴元理一贯是见了麻烦就躲,交到他手上的事, 他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没有好处,他更是看一眼都懒得。
“实话实说,我也没有把握。”贺知年对云杉说:“但他管着神策军。圣上吩咐暗卫查案,多半儿会点了他从旁协助。因此他能知道不少内情。若他肯伸手, 云家或许能躲过这一场灭顶之灾。但你们求到他面前,心里要有数, 家产估计是保不住了。”
云杉点点头, “我心里明白。云家的家产, 原本也难保了。”
他以前只知道云家跟阳丰观来往密切, 受那些道士们的驱使。谁能知道阳丰观、水月观还掺和到了皇后太子的事情里去了……云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直哆嗦。
从古到今,但凡跟朝堂有牵扯的大案子, 那个不是血流漂杵。只“勾结”两个字, 就足够摘了云家上下的脑袋。
云杉头晕目眩, 觉得云家长辈简直是疯了,不自量力, 手里有几个铺子,就敢掺和到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去——钱财权势, 这样蛊惑人心吗?!
云家已经很富有了,朝廷的规矩前些年也变了,商户人家的子弟也能够参加科举,云杉想不明白他们到底还想要什么。
跟云杉一门心思想要救云家相比,秦时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云家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后世那些依附于大妖的人类家族,他们通常都很富有,在人类社会也拥有一定的地位,会利用自己的财富地位替大妖们做一些事。有的时候,他们像是大妖在人类社会里的代言人,有的时候,像是大妖们放出来的的打手。
秦时出任务的时候,跟这些打手们有过很多次的交手,也曾经受过他们的刁难,心里简直恨死了这些人,觉得他们替妖族做事,伤害自己的同类,完全就是汉奸行径……或者叫人\奸更合适一些。
云家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奸,死有余辜。
从道理上说是这样没错。但他看着云杉,看他那么努力的想要救下自己的族人,又觉得他这份心意很是难得。
他心里也有些矛盾,于是干脆默不作声。
贺知年只看秦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对云杉说:“这只是一个建议,能不能成,我也没有把握。毕竟裴元理那个人,确实不怎么好说话。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郑重的说道:“若云家只是受了阳丰观的胁迫,不得不为他们做事,倒还好说。若他们助纣为虐,做了律法不能容情之事……云杉,你要知道,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云杉抿着嘴,很艰难的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此刻回想起云家后院那个惨死在凉亭里的丫环,也很难说出什么替云家人开脱的话。他知道那不会是唯一的一条人命。
他心里清楚,如果他们能够顺利见到裴元理,争取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替自己家辩解的机会。否则上面的大人们查下来,云家的人只怕会直接下狱,没有人会屈尊听一听他们的委屈和不得已。
他能给云家争取的,也只是这样一个申辩的机会。
至于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要担多大的罪责,这些就交给官府来判定吧。
云杉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地回了云家。
这是云家的劫难,贺知年和秦时这些人没必要掺和进去,他们就都留在家里等消息。贺知年打发贺严去了一趟钟大人家,把云杉要去求裴元理的事说了。
钟铉对云杉还有印象,他对云家不喜,但对整个案子来说,云家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不管是他还是裴元理,都不会拒绝见见他们的。
有了云家的指证,水月观和阳丰观暗地里的许多内幕会更加清楚明了。
秦时憋在心里的那一口郁气,也终于被自己劝说的服帖下来了。
云家做了错事,自然要付出代价。至于那些享受着云家的供养长大的看似无辜的孩子,他们或许要为自己的出身承担一定的罪责,但却不至于人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评判标准。秦时决定尊重这个时代的律法,尽量不用后世的眼光去评判这件事。
皇后和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从参加宫宴的权贵阶层中慢慢流传到了普通官吏阶层,年还没过完,不少消息灵通的普通百姓都知道皇后和太子犯了错,被圣上关起来了。
“肯定是当主母的不够心慈,磋磨小妾和小妾的孩子,被圣上知道了。”有人这样猜,“否则她在宫里当娘娘,还能犯什么错呢。肯定就是宫里的妃子们不恭敬,气到她,让她失了分寸。”
也有人觉得皇后是受了太子的连累,“圣上一开始肯定不知道太子做下的那些龌龊事,什么私设牢狱啊,强抢民女啊……这种事放在普通人家也是要受罚的,何况是皇家。”
这样的消息流传了一阵儿,因为无凭无据,很快被另外的一则消息给压了下去:水月观被羽林卫拆了,道观里的道士们都下了大狱。
之前对皇家隐私议论纷纷的那些人,这个时候都闭上了嘴巴。他们想到了前朝时候,武宗下令拆除寺庙的旧事。
道观出事,虽然与普通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但关系到信仰问题,还是引发了极大的关注。谁家还没去道观、寺庙里上过香,磕过头呢。
那些跟道观过往甚密的人家都惴惴不安起来,尤其后宫妃子的母族。他们之前在晁皇后的示意下,都给道观捐赠了大笔财物,还请过道士们来家里做法事。
他们的消息比寻常人更加灵通一些,知道皇后太子被禁足,是跟道观有些关系的。于是也担心自己家跟道观的这些联系会不会惹来圣上的猜忌。
端王府,李恪和王府属官聚在一起,也在议论这件事。
一名头发灰白的老属官提醒李恪是否暂时收手,毕竟朝野间议论纷纷,难免会让人想到这件事背后有推手。一旦让宣宗怀疑有人在故意陷害晁皇后和太子,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过犹不及。”老属官如是说。
其余几人也随声附和,赞同这种说法。
李恪垂眸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白玉镇纸。镇纸色泽莹白,质地细腻如脂,仰头咆哮的姿态,让他想起前些天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小白虎。
他的唇角挑了挑,“还不够。”
一屋子手下都看着他。
李恪轻轻吁了口气,“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有人戳破了太子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圣上绝不会对他们母子起疑心。对他们母子两个,圣上是很信任的。”
“这一次紫宸殿出事,让圣人知道了他们与术士往来密切,进而生出疑心,让人去查他们母子。如果查来查去,查到的不过是一些勾结术士、连通大臣这样的事……”
李恪驳回了老属官想发言的要求,继续说道:“……我不是说这样的罪名不严重,而是说,这两个罪名圣上已经知道了,他对此心中有数。如果他手下的人始终查不到新的证据,慢慢的,圣上会觉得只是如此,不过如此……到这个时候,这两个罪名在圣上的心目中就变得没那么有分量了。”
老属官若有所思。
“圣上与晁皇后是患难夫妻,感情是很深的。在他心目中,晁皇后与天下女人都不同,太子也和所有的儿子都不同。”李恪很冷静的将他对帝后之间的关系剖析给自己的心腹,“或许在他心中,晁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是不得已。只要他对晁皇后还抱有这样的想法,太子之位便安如磐石。”
李恪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母妃曾是后宫女官,一直到宣宗登基之后,才母凭子贵,受封为德妃。
她以前的日子也不好过——圣上和晁皇后的日子都过不好,她一个庶妃,日子只会比他们夫妻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