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军中盐被克扣、山寨剿匪等事,陈将军对李禅秀已经愈发信任,允他自由出入军营。
至于去县城,反正是跟裴二等士兵一起,也无妨。
胡郎中甚至不需先跟陈将军说一声,就能直接答应此事,顺便让李禅秀到县城时,帮自己也买些东西。
李禅秀点头答应,本来还想去药庐问问徐阿婶,看对方有什么要带的。之前去县城时,他满腹心事,没想起问对方。
但想到徐阿婶没什么钱,估计就算有想带的,也不会跟他提,不如他看着帮对方买一些。
这么一番耽搁,等出发时,太阳已经露头。
裴二这次是押送犯人和官盐去县城,不好再和李禅秀一起骑一匹马,免得惹非议。
好在上次剿匪时,从山寨“剿”了一辆马车,便安排张虎驾车,李禅秀坐在车里。这样既不会被沿途百姓看见,还能挡风,不至于太冷。
李禅秀也觉得马车比上次的平板车好太多了,至少这次到县城时,他没被冻得双腿发麻,差点失去知觉。
裴二押送山匪到官府,进城后,还需要游街一番,好让百姓们都知道,为祸一方的山匪已经被剿灭。
青县的县令估计提前告知过城中百姓,裴二他们一进城,便被听闻消息赶来的百姓夹道围观,不少人拍手称快,朝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扔碎石。
有骂山匪的,自然就有禁不住竖起拇指,夸赞边军的,尤其是对骑马走在最前,肩平背直、气宇轩昂的裴二。
“终于把这伙作乱的山匪剿了,还是戍边的边军厉害啊!”
“听说这次是永丰镇的边军剿的。”
“就是前头骑马的那个?看着真年轻。”
“啧啧,年轻有为啊!”
“说不定是个了不得的小将军!”
李禅秀坐在车内听到赞声,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裴二。
他轻轻放下车帘,忽然想起有人曾对他说过,百姓其实很朴实,谁对他们好,民心就向着谁。
幼时,父亲也曾教他,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嘁,什么将军?看那衣服,顶多就是个千夫长。”街旁的茶楼上,一个身着锦衣的公子端着茶杯,瞥一眼楼下后,轻嗤道。
旁边的随从忙附和:“可不是,这帮老百姓真没见识,要论少年将军,还得是……”
“噗——裴椹?”锦衣公子忽然一口茶喷出来,目瞪口呆看着经过茶楼下方时,忽然偏头看这边一眼的裴二。
旁边随从被喷了一脸水,呆了呆的后,忙抬手抹去脸上的水和茶叶,接话道:“裴、裴世子自然也是少年将军,不过少爷您……”
不是跟他不对付吗?
“不是!”锦衣公子忽然起身,半边身体探出茶楼,指着已经走远的裴二背影,目瞪口呆道,“那、那不是裴椹吗?”
随从:“?”啥?
半刻钟后,锦衣公子在路边的人群里拼命往前挤。
身后的随从满头大汗,紧跟着道:“少爷,您肯定看错了,裴世子怎么可能在雍州这个小县城出现?还穿着千夫长的甲衣?”
锦衣公子实在挤不上前,终于止步,一拍脑袋,道:“也对,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说不定是看错了。”
“是啊少爷,现在山匪被剿了,被抢的钱财马上也能拿回来,咱们还是赶紧回长安吧。”随从劝道。
“但是……真的很像。”锦衣公子又喃喃。
裴二将押来的山匪、官盐都交给青县县令后,便陪李禅秀一起去见陆骘。
李禅秀其实不需要他陪,甚至挺希望他别陪,但奈何他一定要跟着。
到了约定地点,两人发现陆骘竟是在一间酒楼包了房间。
进去后,就见房内布设雅致,屏风旁,盆景青翠,白烟袅袅。
正缺钱,连金雕都养不起的裴二:“……”
当山匪,这么有赚头?
李禅秀倒是知道,陆骘的钱财,应该都是从北地逃回来时,带来的家资。不过到如今,应该也不剩多少了。
陆骘见他们来了,笑着给他们各斟一杯茶,接着让宣平去叫楼下上菜。
李禅秀看一眼房间内,除了宣平,谭云、管家等陆骘的心腹也都在。
想必是他们追上陆骘后,不愿分开,陆骘没办法,最终又答应。
毕竟是跟他一起从北地南逃出来,相扶至今的同伴,想也知道不可能因为他一句“不想拖累”,就真弃他而去。
陆骘见他看向谭云等人,也无奈笑了笑,道:“让两位见笑了。”
李禅秀摇摇头。
菜上后,众人先坐下吃饭。
陆骘主动提及那批盐的事,道:“其实在接受招安前,我就知道此事。”
李禅秀点头,而且能猜出,估计就是这件事让陆骘最后下定决心,接受招安。
“不过还有件事,之前没见面,只是让宣平送信,不好明说。眼下你们来了,正好告诉你们。”陆骘神情忽然又严肃。
裴二和李禅秀筷子一顿,不由都看向他。
陆骘示意谭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经过,确定安全后,才低声道:“那批官盐,据阿福听到的消息,应当是上面故意让山匪劫的,蒋百夫长只是负责做这件事的底下人。至于上面,阿福听他们说了王家、郡守府和梁王。”
李禅秀闻言,目光微凛。裴二也蹙了蹙眉。
陆骘语气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不知是不是蒋百夫长夸大,胡乱攀扯,故意吓唬宋万千。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你们知道就好,不要掺和,可以私下告诉永丰的陈将军。”
李禅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真像蒋百夫长说的那样,跟上头有关,这件事就不是他和裴二能掺和的了,太危险。
但陈将军不一样,对方是雍州前郡守张大人提拔,多少能跟张大人说上话。起码去个书信,请求帮助是可以的。
虽然那位张大人,听说已经被明升暗降。但他是老燕王的门生,跟并州的裴椹关系匪浅。
若张大人能写信请并州的裴椹出面,这事会好查许多。
不过……李禅秀微微垂眸,据他所知,裴椹如今正重伤,在并州武城养伤,而且一直在昏迷中,根本没醒。
想到裴椹,他微微失神,直到察觉裴二在看自己,才终于回神。
朝对方笑一下,示意没事后,他才接着向陆骘道谢。
其实就算陆骘不说,他也不会掺和那些事。什么郡守府、王家、梁王,越往上掺和,他越会暴露,与找死无异。
不过,上面的事不能掺和,底下的事却可以早做准备。
陆骘说完正事,此时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含笑道:“此前走的匆忙,难得又能再见,这顿饭不如就当饯行。”
李禅秀也微笑,和裴二一起端起茶杯,心中却暗暗思索。
饭后,他拉裴二到旁边,轻声说:“我还有件事要对陆骘说,你能不能先到外面等我?”
说完,他目光轻柔恳切看向裴二,柔声道:“好吗?”
然后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对方,眸光水润,带着请求意味。
他记得,裴二很好哄。当初他想跟对方成亲,就是这么哄对方答应的。
裴二听他让自己离开,正心情低落,下意识想说“我不能听吗”,但一抬头,对上他水润恳求的眼睛,还有那句轻柔的“好吗”飘进耳中,顿时灵魂好像也跟着轻柔了,脚底像踩着棉花,下意识就点头:“好。”
点完头,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懊悔。
他其实想留下。
可李禅秀立刻眸光变亮,拉着他的手说:“谢谢,裴二,你真是很好的人。”
裴二对上他清湛的眼眸,呼吸微滞,顿时又觉得……也不那么后悔了。
他“嗯”一声,重重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嗯。”李禅秀也朝他点头。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李禅秀站在原地,笑着朝他挥手。他便又走几步。
到门口这短短一段路,他回了三次头。
陆骘身后的宣平都忍不住想笑,被陆骘察觉,瞥了一眼后,忙憋住。
李禅秀回来时,察觉气氛异样,也有些尴尬。
他忙轻咳一声恢复正色,道:“陆公子,我有件事想和你单独谈谈,不知可否?”
陆骘早就猜到他有事要说,忙挥手让宣平等人也出去。
房间内只剩两人时,陆骘给他斟了杯茶,放下茶壶后,道:“沈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禅秀指尖摩挲茶杯边缘,不知是第几次权衡后,终于开口:“陆公子,我刚才听你说这顿饭算是饯行,可是接下来已经有要去的地方?”
陆骘闻言一怔,接着却摇头:“其实……并无。”
说完,他忍不住又叹息:“天下虽大,但已无陆某容身之处。”
李禅秀闻言,目光微顿,望向他道:“那天我刚到山寨,醒来时听到你训斥宣平他们,无意间得知你们是来自北地,也一直有收复北地的想法。既如此,何不此继为续努力?”
说完,又歉意补充一句:“很抱歉,那天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
陆骘闻言怔住, 回神后听他道歉,先是说无妨,接着便苦笑。
“怎会没想过?我日思夜想, 都想为朝廷尽一份力, 领兵赶走胡人,收回故土,只是……” 陆骘摇头,目光太息, “只是我如今已不便从军。”
李禅秀摇头, 道:“想收复北地, 未必需要从军。”
陆骘以为他要说“除了从军,还可以考科举为官”, 又苦笑叹息。
对方这话是一番好意,但只可惜……他是因得罪权贵,被通缉, 才不能从军,为官自然也不可能。
只是这话不便说, 他只能婉拒好意。
但还没开口, 李禅秀已继续从容道:“当今世道不稳,各地常爆发流民之乱,北边的胡人也随时可能打来, 不少豪门显贵为自保, 都养私兵部曲, 朝廷亦不禁止。陆公子何不效仿他们,招募人才, 以待不时之需?
“我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早年就有民间义士为抵抗胡人, 散尽家财、招募乡勇,北上抗击胡人,后来立了功,被朝廷嘉奖,直接表为将军。陆公子不若也效仿对方,可以先未雨绸缪,招募人才,万一胡人打来,你带人抵抗,朝廷定然也会记你功劳。”
实际上,李禅秀说的那位民间义士的事迹,已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他的父亲还没被圈禁,此事也是他父亲当年极力主张嘉奖,才得以成功。
当下朝廷还不允许私人养兵,当然,那些把持朝政的豪门显贵另说。不过梦中后来,民变四起,胡人来袭时,朝廷还是彻底开了口子,允许天下人招兵买马。
只要能帮朝廷打仗,不论什么出身。也因此,后来各地豪族并起,割据一方,他们不想着抵抗胡人,只想互相吞并,争夺天下。
陆骘就是在那时崛起,但他跟那些割据的豪族不一样。他和裴椹一样,都一心想收复失地。
李禅秀想到这,目光闪过敬意。他此刻不过是把陆骘以后会做的事,提前说出来罢了。
陆骘闻言怔了怔,轻喃道:“我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
他又摇头,叹道:“招兵买马,需要钱财,我……实无财力。何况朝廷并不允许,也就……”
也就那些世家显贵,有百年根基,朝廷也撼不动,才敢这么做。或者说,今圣能登上皇位,就是靠拉拢这些世家。
事实上,陆骘之前收拢乌定山那些山匪,就有这个打算。但到底还是失败了,从北地带来的钱财,也因此快被耗尽。
李禅秀早已想好,闻言又笑:“陆公子可以用商队、镖局等名义,先招募义士。这些人平时是伙计,一旦到了战时,就是私兵部曲。至于钱财……”
他语气顿了顿,忽然压低声,继续道:“陆公子曾险些坐拥宝山,何来无财?”
陆骘听他前面那番话,就已经为他的大胆感到惊讶,听到后面,又转疑惑。很快,他反应过来,同样压低声道:“乌定山?”
但说完,又蹙眉。他在乌定山待了快半年,并未发现那是什么宝山。
李禅秀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陆公子如何看贩私盐这件事?或者说,如何看待用朝廷没发现的盐湖制盐,贩卖给有需要的百姓?”
陆骘一怔:“这……贩私盐,自然是死罪。但……”
他忽然想到宋大当家他们当初劫的那批官盐,再想到如今附近几个县都缺盐,顿时又沉默。
那批官盐,据说是上头故意让宋万千他们劫走,本打算卖去北地。宋万千只不过是个经手人,帮所谓的上头赚钱而已。
这些经手官盐的人,丝毫不顾百姓艰难和北边胡人在攻打大周的实情,只想着谋私利,替自己捞钱。甚至,他们一个个,在朝中可能还身份不低。
李禅秀看出他神情变化,终于继续道:“实不相瞒,我知道距乌定山十余里的一个地方,有一处盐湖,尚未被官府发现。我因机缘巧合,正好知道一些煮盐的办法,陆公子若没别的去处,不如带宣公子他们一起,先利用盐湖制盐,秘密低价卖给一些有需要的百姓,这样既能赚钱,又做了好事。
“毕竟这盐湖若上报给官府,官府采了盐,却未必能以实惠价格卖给百姓,反倒可能被一些有心人拿去谋私利。”
盐湖是他梦中从军营逃走后,躲在乌定山一带时,无意间发现。之前陈将军他们没买到盐时,他就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但又担心无法解释自己没去过那,怎会得知。
好在缺盐这件事,很快被陆骘“解决”了。
他和裴二都不知到山匪还劫过官盐的事,陆骘其实完全可以隐瞒此事,昧下那批盐。但对方没有犹豫,就将官盐存在的事,告诉他和裴二,可见人品可信。
至于制盐的办法,李禅秀的父亲没被圈禁时,曾代天子巡查西南。西南盛产井盐,李禅秀的父亲在那时,曾与百姓同吃同住,帮忙改进制盐办法,提升产盐效率,深受当地百姓尊敬。
梦中后来,李禅秀和父亲的旧部选择在西南扎根,也是因为那里有父亲遗留下的无形财富。
不过将这些告诉陆骘,除了帮陆骘,加上盐湖的存在上报官府,百姓也没益处外,他还有一个目的——西羌也缺盐,而且西羌产良马。
大周和胡人作战,缺的就是良马!
梦中李禅秀和父亲的旧部在西南时,就常用当地的盐,换西羌的好马。
梦中他还一度将换来的良马,送一些给陆骘、裴椹,支援他们。
陆骘听到这,心中愈发惊讶,看他的眼神几变,良久,终于开口:“沈姑娘跟我说这些,可有什么目的?或者说,需要什么回报。”
李禅秀看向他,忽而一笑,目光坚定道:“当然有。”
“我希望你能将部分盐贩至西羌,换取良马。换回来马,我分一半,如何?”
说这些话时,他语气平静,只摩挲茶杯边缘的手指微紧,丝毫看不出在说的是一件被抓到后,就会被杀头的事。
西羌虽不隶属大周,但一直向往中原文化,与中原交好。只是这些年常被胡人侵扰,加上能庇护他们的大周自顾不暇,西羌内部才渐有分裂。
梦中直到大周西北沦陷,和西羌的商道断了,独木难支的西羌挡不住胡人铁蹄,才彻底分裂,一部分向北倒向胡人,另一部分则南逃,后来与在西南的李禅秀联合。
这一次,李禅秀希望能尽量避免西羌分裂。就算避免不了,也不能让最后倒向胡人的那一支掌控西羌。
而他既然知道一些以后的事,也该早做准备,比如……等和父亲汇合时,要为父亲带去一批上等战马。
自然,如果把陆骘也招募去,那就更好了。
陆骘听完他这番话,简直为他的大胆感到震惊,半晌才终于又开口:“沈姑娘你的想法真是……”
顿了顿,他扶额道:“你真是个奇女子。”
李禅秀轻咳,继续道:“依我看,朝廷不思抵抗胡人,北边早晚要发生战事,此乃未雨绸缪之举。此外,贩私盐虽被朝廷禁止,但如果目的是为国为民,心中便可无愧。这与将盐卖到北地,给自己换取钱财,并不相同。”
陆骘听完,失笑:“沈姑娘说话,一向有道理。”
之前对方劝他们接受招安,就曾说过接受招安不是背叛西寨,而是救西寨的话。
李禅秀自知自己有些话其实也站不住理,有些不好意思。须知做这些事,也需做事的人本性好,不然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
不过有官盐归还那件事,加上梦中经历,他选择相信陆骘,很快问:“那陆公子的决定呢?”
陆骘沉吟,李禅秀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能给他决定的时间不多,而且……他确实已无去路,虽然是杀头的事,但通缉都背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样。
他怕的从来不是杀头,而是问心有愧。
想到这,陆骘咬咬牙,利落干脆道:“好,我答应。”
李禅秀顿时露出笑,明显松一口气。
他刚想把制盐方法给陆骘方,却听对又道:“不过盐湖是沈姑娘告知,制盐方法也是沈姑娘给的,我实在无颜占大头,还是这样,钱和良马,沈姑娘都拿六成,我拿四成。”
他倒没怀疑李禅秀一个女子,为何要战马,只猜他是为裴二张罗。
毕竟在他眼里,裴二的能力,以后绝不会只是个千夫长。而沈姑娘如此有眼光,自然能看出他夫君非常人,提前为她夫君准备,也能理解。
李禅秀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摇头:“我只动了动嘴,什么都没做,真正做事的是你和宣平他们,怎好让我拿大头。”
他看中的只是良马,钱倒是无所谓。
要知道,西南产的盐,可比乌定山这个小盐湖要多得多。而父亲的旧部在西南就经营不少盐井。
陆骘见他推辞,也不跟他拉扯,最终决定道:“那就钱和良马,我们各拿一半。”
李禅秀也不想无意义推让下去,闻言点头说好。
接着,他将制盐的办法以及盐湖的位置,都仔细写下,交给陆骘。
陆骘见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将这份“厚礼”交给自己,顿时觉得那几页薄薄的纸,重若千斤。
他不由感叹:“沈姑娘如此信任,陆某必不辜负。”
李禅秀浅笑:“那我就坐等陆公子的好消息。”
说着他起身,用男子的礼节,抱拳拱了拱手。
陆骘愈发觉得他飒爽,有种男子都比不了的气魄,目光愈发欣赏。
要离开时,李禅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头道:“对了,你们去西羌时,可否帮我打听一个人?”
“沈姑娘但说无妨。”陆骘不假思索。
李禅秀便笑道:“是一个姓孙的游医,年纪大约五十多,平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你们若遇到他抢小孩的馒头,或他没地方住,躺在路边要以雪为被时,请务必捎他一程,或给他一些银子,等你们回来,我把银子还给你们。”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和他一样被战乱卷到西羌的老游医,最近应该就在西羌和大周的交界。
陆骘闻言也笑:“既然是沈姑娘要找的人,陆某自当尽力,银子就不必还了,我从沈姑娘的分成里扣就是。”
知道李禅秀可能会拒绝,他最后开玩笑般道。
李禅秀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一道走出房间,门开时,李禅秀面上仍带着笑意,直到对上门外裴二的幽幽眼神。
他笑容顿时一僵,感觉像对上受了委屈的大狗眼睛,不知为何,就生出一股心虚。
他不由轻咳一声,忙收敛笑,与陆骘他们告别。
裴二只是看他时眼神幽幽,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后,立刻就变正常,同样拱手和陆骘道别,只是……好像比平常更面无表情一些。
宣平看着他和李禅秀相携下楼,等他们走远,忍不住转回头,好奇问陆骘:“大哥,你跟沈姑娘一起在里面讲了什么?怎么这么久?你是不知道,裴二兄弟见你们迟迟没出来,眼神都快把方圆两百里地都冻结冰了。”
谭云听了忍不住笑:“宣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西北天冷,方圆两百里的地,本来就都冻得结冰……”
话没说完,两人被陆骘的眼神淡淡扫过。
“别胡说。”陆骘语带警告,接着吩咐,“你俩去把其他人都叫来,准备一下,今晚进山。”
宣平:“什么?还进山?之前不是说要离开雍州吗?”
“有别的事。”陆骘转身道。
酒楼外的街上,裴二和李禅秀并行,语气幽幽:“不是说只说一件事?怎么这么久?”
李禅秀轻咳,这件事自然不好跟裴二说,裴二跟军中有牵扯,而且对“沈秀”的来历、经历多少了解。这些事,对方知道越多,越可能对他产生疑惑。
而陆骘他们对他不了解,也不了解“沈秀”,不会想他怎会知道乌定山十余里外有盐湖,也不会觉得他这些表现不对劲。就算会有这种想法,对方也跟官没有牵扯,不会影响到他。
但下意识地,李禅秀还是牵住裴二的手,哄道:“没什么事,时间不早了,我们不是还要去帮你取衣服?”
裴二闻言,神情立刻转好,薄唇的唇角也微翘。
他自然不信李禅秀那句“没什么事”,但有什么关系?对方都牵他的手,这么轻柔哄他,要跟他一起去拿衣服了。
这是夫妻之间的相处。
他几乎立刻反握住李禅秀的手,掌心粗糙,点头说:“嗯。”
两人一起到了那间衣铺,老板娘仍记得李禅秀,毕竟这么好看的“女子”,看一眼后,想忘记都难。
她忙热情迎上来,笑道:“哎哟,小娘子你可算来了!衣服已经做好,可是让你夫君就在店里先试试,看哪不合适,我们再改改?”
说完看向李禅秀身旁的裴二,眼神明显发亮,语气夸张地又一通夸:“哎哟,你们夫妻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无比登对……”
李禅秀被夸得脸微红,忙轻咳打断:“掌柜,先把衣服拿出来试试吧。”
老板娘闻言又笑,忙说:“好好好。”
裴二倒是有些遗憾,觉得这老板娘说话很是顺耳,还想再听几句。
衣服很快拿来,因为是外袍,裴二直接在店内试,穿上后,竟意外和身。
老板娘赶忙又夸:“小娘子估的尺寸真准,你看这腰围,这肩宽,都正合适,定是小娘子对夫君无比了解,才能一比一个准。”
裴二闻言,目光倏地看向李禅秀,像火苗似的。
李禅秀:“……”
他没有一比一个准。
“这位郎君,你看你娘子对你多好,这衣料、款式,都是他亲手选的,眼光可好着哩。就是啊,她只心疼你,不心疼自个儿,也没给自己做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