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禅秀心中一紧,好在他在刚才抓住李玹的衣袖,开口询问对方打算时,就想过会被这么问。
他不由镇定,很快有条不紊地解释:“我刚到西北时,在伤兵营里救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当时他浑身都是血,躺在角落里几乎没人管,只能等死,要不是我救他,他可能就死了。前段时日两军对阵,我意外发现对面军中的主帅竟然就是我在西北救的那个人——裴椹。
“就是依仗这份恩情,我去劝说裴椹,向他阐明司州的朱友君和金陵的梁王都不值得他追随。加上父亲贤名远播,比司州和金陵那两个都好太多,裴椹又是个心怀大义,不忍见百姓陷于战火的人,他深思熟虑后,就来找我,说同意接受招揽了。”
李玹见他还顺便夸自己一通,不由轻笑,抬手用指尖弹了他额头一下:“说裴椹就行,不必夸为父”
李禅秀忙捂紧额头:“我说的是真的。”
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反对和裴椹联姻的提议……”
再次说起这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而且也不掩饰:“我在西北跟裴椹相交过,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他心怀社稷,一心报国,尤其在他祖父去世后,只想收回北地,迎回他祖父和其他并州军的遗骨,根本无心儿女私情,更别提成亲。甚至连燕王夫妇都说不动他,何况外人?
“现在我好不容易才说动裴椹,请他加入我们西南义军。这些不了解他志向的人,贸然提议要用联姻把他绑深,这和想用美色钱财拉拢他的朱友君、梁王,甚至之前的赵王有什么区别?到时裴椹万一对我们义军失望,觉得我们跟赵王等人无异,不值得追随,岂不坏了父亲大事?也……浪费我之前的努力劝说?”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所以我当时才强烈反对。”
正好也跟他此刻不高兴的神情对应上了。
李玹听完,若有所思点头:“原来如此,是你在西北时,巧合救过裴椹。”
李禅秀心中有私,自不敢多提和裴椹在西北的事,忙跳过这段,再次问:“父亲,那关于他们提议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玹回神,看向他笑了笑,道:“便是真同意,为父也得有个女儿才行。”
说着他语气一顿,又半开玩笑道:“若蝉奴儿是女儿……”
李禅秀心莫名一跳,但紧接着,李玹又笑道:“便是那样,为父也不舍。”
李禅秀差点干巴巴“哦”一声,好在及时回神,忙道:“父亲不要乱打比方。”
李玹失笑,片刻又神情沉凝,正色道:“联姻之事,为父没有这个打算。别说为父没有女儿,就算有,也不会拿自己的骨肉去稳固江山。至于收义女……”
他顿了顿,仿佛叹息:“别人的女儿,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亲骨肉?况且君父君父,我既想为天下君,便该把万民都当作子女。”
李禅秀一时怔住,仰头看着父亲。
李玹很快回神,看向他,又笑道:“况且蝉奴儿说的也不错,裴椹……应该和他祖父一样,心怀大义。我们义军势弱,他仍愿意加入,显是看重义军的德行操守,若用联姻手段稳固关系,反倒落了下乘,可能令人观感不好。”
说完,他又笑着夸赞李禅秀:“不过蝉奴儿这次做的不错,不仅招揽赵律,又果断处理了蔡澍,使荆州可能休兵,还为阿爹招揽来了裴椹这样的将才。”
顿了顿,又道:“他们裴氏从老燕王开始,就效忠李懋,老燕王更是李懋一手提拔。你能把裴椹招揽来,甚是不容易。”
李禅秀不由眨巴两下眼睛,一副“我也没想到”的模样,然后被李玹抬手覆住眼睛,笑道:“好了,问这么多,还休不休息了?这几日你一直奔波忙碌,赶紧先好好睡一觉。”
李禅秀忙老实闭上眼,但等身旁衣袖慢慢抽开,李玹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他不由又睁开眼,望着上方帐顶一阵出神。
片刻,他忽然爬起身,从旁边的书架里拿出此前画的裴椹背影象——这画先前放在他的临时住处,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之后去哪住,就把画带到那,生怕被别人知晓他有这么一幅画似的。
此前一直不明缘由,如今看着画中背影,却怔然。
原来,是因为他喜欢裴椹吗?
所以在画舫见到对方时,他才紧张。所以招揽裴椹失败时,他才比任何时候都难过。而当裴椹同意加入义军,他高兴之余,却还是遗憾。
当时不明白遗憾什么,此刻,却仿佛已经明白。
军营中,裴椹率随行护卫匆匆赶回,不等担心他的燕王夫妇上前关心,就先拽着杨元羿回中军大帐。
杨元羿见他神色严肃,不由也跟着紧张,进了军帐便问:“俭之,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椹神情凝肃,片刻,却先郑重给他倒一杯茶。
杨元羿:“……”不是,你忽然对我这么客气,我有点害怕。
“到、到底是什么事,你还是直接说吧。”他捧着茶盏,声音都有些紧张。
裴椹看了他一会儿,又凝思许久,终于沉声道:“元羿,我已经决定,加入西南义军。”
杨元羿闻言愣了愣,随即长长舒一口气,道:“原来就是这事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说完忙捧起茶杯,喝一口压压惊。
裴椹皱眉:“你不惊讶?”
杨元羿:“惊讶啊,怎么不惊讶?”
然后不等裴椹再问,又继续道:“不过也没那么惊讶,毕竟你忽然去追公主,我就猜到几分。”
裴椹顿时放下心,道:“那你也支持?”
“当然啊。”杨元羿立刻道,“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你做什么决定,我和爷爷都支持。”
“而且……虽然有点意外,毕竟西南义军实力最弱,目前看起来不是个好选择,但你没有自立打算的话,咱们总要找个‘皇帝’效忠,不是西南的李玹,就是司州的圣上,要么就是金陵,这么一圈数下来,义军好像又还可以,所以也没那么意外。”尤其是公主就在西南义军。
裴椹定定看着他,良久,忽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
杨元羿也怪不好意思,大咧咧道:“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这么见外。说起来,你打算投靠义军的话,还在咱们军中的梁兴荣以及他的梁州军残部,要事先处理好。”
裴椹点头:“嗯,先前殿下也告诉我,是梁兴荣将我和殿下在西山坡见面的消息,透露给蔡澍知道,使他们有机会来截杀我。”
“什么?”杨元羿一听吃惊,“梁兴荣是梁王……是金陵那位圣上的人,如此说来,岂不是金陵那边想……”除掉你?
后面几个字,他没敢说,但裴椹不会听不懂。
他沉思道:“眼下还没有证据,但无论是不是,既然我已经打算投靠义军,梁兴荣都不能留,至于他的梁州军残部,能收编的,就尽量收编。”
杨元羿点头,表示明白:“这事咱们得做的快狠,一击就中要害才行。尤其你去西山坡后这么久才回,梁兴荣未必不会猜测、疑虑,甚至已经得到什么消息,咱们更得先下手。”
裴椹同意:“我就是来与你商议此事。”
两人一番商议,很快定下策略。
杨元羿正要去办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对了,你去追公主,可有跟她商定……”
裴椹微一皱眉,纠正:“以后不要再称呼公主。”
杨元羿:“啊?”
那称呼什么?嫂子吗?你这次进展这么快?
“他是男子,并非公主,你以后称呼他‘殿下’即可。”裴椹解释道。
杨元羿:“啊?!!”
他惊得双眼瞪圆,手中拿的兵符都差点掉了。
裴椹以为他还在疑惑公主为何是男子,便将自己和李禅秀说开后,李禅秀解释过的话说一遍:“当年殿下刚出生,圣上……李懋派去抱走殿下的人中,有太子的心腹,帮忙瞒过此事。加上殿下是早产出生,太过孱弱,在场的人都以为活不成,所以有其他知道的人,也都被钱财收买,没有声张。”
至于后来李禅秀意外活了下来,那些人就更不敢声张了,毕竟是欺君之罪。但以免出意外,这几人后来还是被太子旧部收买的收买,弄出宫的弄出宫。
杨元羿张了张口,半晌道:“我不是奇怪这个,我是……”
他想了想,觉得不应当说,毕竟有些失礼,但奈何实在抵挡不过心中的好奇,到底还是走近,小声问:“我意思是,你之前竟然不知道?你不是已经跟殿下成过亲了?他、他既是男子,那你……洞房那晚也没发现?”
裴椹:“……”
他脸色瞬间变黑,忽然阴恻恻道:“你是不是太闲?还不去办我交代的事!”
杨元羿:“!”
真是的,上一刻还跟他说“谢”,下一刻就说他“太闲”,一点好奇心都不给满足。
他走后,裴椹仍一个人坐在椅上,许久,忽然抬手,用指关节恨恨敲了敲前额。
洞房?梦中都没有的事!
当天,驻扎在汉水南岸的并州军和梁州军忽然发生冲突,据说梁州军的梁大人在调解冲突时,不幸落马,被马蹄踩中脖颈,意外身亡。
两日后,裴椹将梁州军残部整合进三万并州军中,亲自检阅后,率其中一万精锐,前往梁州府城,名为与义军结盟,实为加入义军。
在他率军出发时,燕王得知他要投靠义军,忽然驾马冲到军前,焦急劝阻:“俭之,我听说你要投……要去和义军结盟?这万万不可。”
裴椹皱眉:“为何?”
“这……”燕王着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唉”一声道,“你起码应该跟并州的杨老将军商量一下。”
裴椹:“我已经给杨老将军去信。”
燕王:“那、那你应该等他回信啊。”
杨元羿听了在旁宽慰:“王爷放心,我爷爷定是支持的。”
可燕王明显还是着急。
裴椹拧眉,眼看已经快到他和李禅秀约定的时间,不由道:“父亲若没有其他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说罢驾马继续前行,徒留燕王在原地。
梁州府城的城楼上,知道裴椹今日前来,李玹率一众义军心腹,亲自迎接。
李禅秀站在李玹身旁,他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锦袍,衬得眉目如玉,身姿如竹,气度不凡,神情却有些焦急看向远处。
已经快到说好的时间,裴椹却迟迟不见人影,一时城楼上的人都有些担忧,这人……不会真后悔不来了吧?
直到日晷到了正午时刻,已是见面时间,远处仍不见人影。
李禅秀心中也开始担忧,时不时就看一眼头顶太阳。
他并非担心裴椹会后悔食言,而是想对方迟迟没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旁边一同等待的人也不时看头顶日头,渐渐忍不住低声耳语。
李禅秀小心看一眼身旁父亲,见李玹仍捻的佛珠,不动如山,稍稍松一口气,随即又紧张看向前方。
就在这时,远处终于出现烟尘,隐隐是一支兵马前来。
随着马蹄声滚滚传来,大军越来越近,为首之人身姿俊逸,飒踏如星,正是裴椹。
李禅秀心跳瞬间加快,紧紧盯着那片烟尘中走来的一人一马,冷峻人影。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他清晰认识到自己心中的激动,他来了,裴椹他真的来了。
第110章
李禅秀紧紧望着那道熟悉的冷峻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睁得眼眶都微微发酸,仿佛舍不得错过眼前的任何一个时刻。
这样一幅场景, 他在梦中奢想过很多次, 想象裴椹要是没效忠金陵,而是忽然来加入他们西南义军,该会多好。
但也只是想想。而且那时更多是出于对形势的考量,以及遗憾金陵的李桢不会用人, 也有想见一见这位信中好友的期望。
而如今, 这个想法竟成真了。梦中他想象的一幕, 竟然真的出现了。甚至眼前这一幕,与他想象过的画面相差无几。
李禅秀微弯起唇角, 又忍不住眼睛有些湿润。
虽然是之前就约定好的,早有心里预期,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 还是无法不欣喜激动。更何况,他如今心中还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心思。
他眨了眨眼, 双手忍不住握紧横拦, 身体微微向前倾,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城楼下方,裴椹也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身影, 五指不觉微紧, 用力攥着缰绳。
他以为从此退回朋友、臣子的距离, 以后只默默伴着殿下就好,然而只是两三日不见, 心中思念却愈发汹涌,不可遏抑。
甚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他仿佛都能看清对方衣服上花纹的样式,能看清对方白皙的面容,出尘秀丽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含情脉脉看着他……
裴椹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了闭目,在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妄想,这不过是想象而已。人的目力不可能看那么远,而殿下也不可能……
他渐渐平复鼓噪的心,再度睁开眼。因为距离渐近,这次真看清了李禅秀的神情和面容,但同时也看见李禅秀身旁站着一个高他一头,身穿玄色鹤氅,如琼林玉树的男子。
对方深眉俊目,五官明显和李禅秀有些像——确切说,是李禅秀长得和他有些像。
裴椹很快猜到,对方就是李禅秀的父亲——那位曾被圈禁十八年,身上有着传奇与悲情丨色彩的太子殿下,李玹。
对方看起来竟意外地年轻,和李禅秀站在一起,与其说是父子,倒更像是年岁相差稍微大一些的长兄和幼弟。
为免被察觉什么,裴椹很快移开视线,也克制着不再多看对方身旁的李禅秀。
不知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看着气质温和,淡雅如玉,但却给他一种面对深渊的感觉,仿佛平静水面下暗藏着危险。
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能在被圈禁的十八年里,在老皇帝的眼皮底下演戏,麻木对方的警惕心,后又成功离开洛阳,成为义军领袖的人,怎么可能普通?
城楼上,见裴椹真的率军前来,一众将领、谋士不由都松一口气,随即个个面露喜色。
但随着裴椹大军越来越近,就快到城楼底下时,众人脸上的喜色又渐渐转为隐忧。
虽说裴椹是来加义军,但对方带着一万精锐军到了城楼下,他们到底是开城门,还是不开?
不开城门,显得他们没有招揽的诚意,更像是怕了裴椹似的。
可开城门的话,毕竟来的是一万精锐军……虽说可能性很低,但万一,万一裴椹不是真心来投靠,而是使计诈他们,他们一开城门,跟直接投降有何异?
尤其主上和小殿下此刻都在城楼上,万一有个什么万一,他们的主心骨不就被人一锅端了?
李禅秀目光扫过众人,看出他们隐忧,忽然朝李玹一拱手,声音朗润:“父亲,不如由我去城楼下见裴将军。”
“不可啊,小殿下。”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反对。
“兹事体大,您和主上都是万金之躯,我看还是请阎将军去一趟,比较合适。”开口的是一个文人模样打扮的谋士。
李禅秀微皱了皱眉,知道他们没见过裴椹,而裴椹又素有冷面杀神的称呼,众人有此顾虑,也属正常。
但他都和裴椹见过多少次了,甚至床都……李禅秀忽然轻咳,耳际浮现一抹薄红,正欲再开口。
李玹却先一步,徐徐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裴椹是真心来加入,诸位迟疑顾虑,反倒显得义军瞻前顾后,没有一扫天下的气魄。开城门吧,我亲自去迎接。”
话音一落,众人不敢再言。
城楼下,杨元羿勒马停下,和裴椹并立。见城中半晌没有动静,他不由侧头低声问:“俭之,你真跟……那位殿下约定好了?这怎么没动静?他们不会以为我们是来攻打……”
话没说完,前方城门忽然渐渐打开,上方吊板也被“吱呀”放下,重重压在护城河上。
随着厚重木板落地,震起几缕细微尘土,城中同时走出一道颀长身影。他一身深黑鹤氅,身姿如松,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沉稳气势。
旁边紧跟在他身侧的紫衣少年,秀丽眉眼隐含笑意,身影清俊修长,亦如翠竹,秀美如玉。
杨元羿看到这一幕,暗暗惊讶,太子殿下和……小殿下吧,还真是父子俩都气度不凡。小殿下就不说了,当初在西北初见时,对方一身旧衣,就险些把他看呆。
而太子殿下,除了眼神更沉淀了些,眼尾似乎有少许细纹,看起来竟和当年年轻,名满洛阳时没什么太大变化。
杨元羿有幸见过太子风姿,但当年年纪还小,也就五六岁,已经记不太清,只觉此刻的太子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而跟在太子父子身后的,是十几名武将和文士,应该都是义军中的重要人员。
正出神时,杨元羿忽然察觉,旁边的裴椹已经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
他一身玄甲,身披大红披风,腰佩玄铁弯刀,身影坚冷,有种肃杀之感,不比迎来的太子父子气场低。
杨元羿骤然回神,连忙也下马,跟身旁其他几位将领一起快步跟过去,保持落后裴椹两步的距离。
因为明面上是来结盟,裴椹大步走到李玹和李禅秀面前,并未行大礼,只先拱手抱拳,沉声说:“并州裴椹,见过太子殿下。”
余光恰似不经意,掠过对方身旁的李禅秀身上。
李禅秀面容含笑,藏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心中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他今日鬼使神差,戴了之前在西北县城时,裴二非要买的一对男女发簪。自然,为避免别人看到后觉得奇怪,他戴的是男款,不知道……裴椹能不能看出来。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莫名羞耻。
李玹没注意到方才裴椹飞快扫过的目光,又或是注意到了,但也没多想。
他含笑对裴椹点头,语气轻缓:“先进城再说吧。”
裴椹听完,立刻放下手。
一行人很快转身回城。
因为走在李玹旁边,裴椹仍没敢多看李禅秀。
直到进了城,城门关上,与外面大军隔开,只剩双方重要的人在场时,裴椹忽然向后一甩披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再次恭敬行礼:“属下裴椹,见过主公。”
话音一落,身后的杨元羿等人同时跪下行礼,口称“见过主公”。
李玹立刻俯身,玄袍衣袖坠地,亲自扶起裴椹,目光含笑:“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接着又对杨元羿等人说:“诸位将领也都请起。”
杨元羿等人很快起身,站在裴椹身后。
裴椹方被李玹扶起,目光敏锐看见对方手腕戴着一串佛珠,衣袖间隐有檀香气味。
很快,他想起京中曾有传言,说太子李玹被圈禁后,深深悔过,每日诵经念佛,向先帝和诸神诸佛忏悔罪孽。
脑海紧接着又闪过什么,他忽然明白李禅秀手腕上的佛珠是哪来的了。原来不是旁人送的,是他父亲给的。
心中莫名松一口气,他忍不住想去看对方,可偏偏面前站着李玹,不能肆意移开目光。
李玹自是不知他和李禅秀心中煎熬,寒暄数句后,忽道:“我听禅秀说,你字俭之?”
裴椹忽然听到李禅秀的名字,骤然回神,忙恭谨道:“是。”
李玹便笑道:“我与你父亲同辈,便也称你俭之吧。”
说着握住他的手腕,引他往府城走,道:“城中已备好酒宴,正等你和诸位将军来共饮。”
裴椹心知太子此举是为了显示对他到来的看重,以示亲近,自己切不可真失礼倨傲,忙一直恭敬落后半步。
然而李玹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朝李禅秀笑道:“禅秀,站在那干什么?还不与为父一起走?”
李禅秀愣了一下,忙快步走过去。
李玹走几步后,便松开手,与两人同路并行,不时闲聊。
只是他走在中间,裴椹和李禅秀走在两边,想看彼此,却又不敢多看。
李禅秀腰背挺得笔直,走路时目不斜视,生怕被父亲察觉什么。可心跳的加快,无法克制。
没见到裴椹时,他还能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未必真是那般,不要被伊浔的话影响了。
可真见到裴椹后,当对方那张隔了三日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俊冷面容,再次出现时,心跳的不断加快,心底隐秘的欢喜,都令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尤其此刻,越不能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地看向对方,越是忍不住想看向对方。
看到了,心中紧张;看不到,又心神不宁。
喜欢怎会是如此奇怪的东西?令他变得奇怪,竟无法控制自己。
李禅秀一路心绪纷杂,甚至没怎么听清李玹在和裴椹等人在说什么。
到了郡守府,众人在席间落座,他又下意识看向裴椹。
对方刚好坐在他对面,这次他不需用余光,更不需特意避开父亲,只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
裴椹恰好转头,目光和他撞上,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含笑举杯,接着便转头继续与身旁人说话,神情自若。
李禅秀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是一沉。裴椹好像并没看出他发簪的特别,也许看出了,只是……看出又如何呢?
他再次想起之前自己在西北和对方假成亲,阴差阳错,使对方用错情的事。
那晚裴椹来和他说愿意接受招揽,惊喜之下,他和对方都避免再提及这事。
可此刻,他却忍不住回想,裴椹已经知道他是男子,又怎会还喜欢他?对方定是觉得尴尬,所以才不提此事。
就像他先前怕对方尴尬,也不提一样。
至于裴椹还愿意接受他的招揽,与他做朋友,是因裴椹本就光风霁月,不计较这些。而且对方那晚也说,他来……是为了大义,为何天下能早日靖平。
可偏偏,可偏偏他后知后觉,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喜欢对方。
不,就算早意识到又如何?裴椹喜欢的是假装成女子的他,他能为了让裴椹喜欢他,一直假装是女子吗?那不是欺骗吗?
李禅秀心中忽然低落,方才见到裴椹时的紧张、喜悦,也瞬间被这股酸涩冲淡。
他忍不住端起酒樽,一个人闷闷喝了一口,顿了顿,又喝一口。
酒液微辣,流入喉管,仿佛能短暂冲淡那股酸涩。可转瞬,却又酸涩得更厉害。
对面,裴椹余光一直注意着他。怕被李玹察觉,也怕压不住心中妄念,他今日一直克制自己,一遍遍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不可行差踏错。
他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能继续跟在殿下身边,继续看着对方,若被发现他心中见不得人的绮念,定会将殿下吓得就此远离他。
而李玹……李玹,方才来的路上,他看得分明,李玹对李禅秀的看重、宠溺,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