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by杳杳一言

作者:杳杳一言  录入:07-12

“不能,”林羡玉狠心拒绝他,还越想越生气:“你陷我于不义之地,兰先生是我带过来的。若不是我几次三番地去找他,他根本不想惹这些事。现在他一来,你就要利用他和耶律骐的旧情,我该怎么面对兰先生?”
“兰先生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一定要用美人计,我只是想让他表态。”
林羡玉觉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他还能怎么样呢?山上有八千百姓,他能拒绝吗?”
赫连洲哑然。
“算了,”林羡玉叹了口气,闷声说:“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耶律骐拿到信之后的反应了。”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赫连洲先开了口:“玉儿,我为我前几天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林羡玉的鼻头一下子泛起猛烈的酸意,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他用被子蒙住脸,在里面小声啜泣。
“我知道那几天你一定很不好过,我也不好过,答应过你很多次,不能对你说重话,但到头来还是选了个最让你伤心的办法。”
赫连洲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林羡玉的后背,无奈道:“玉儿,结束这次斡楚之战后,太子必然不会再容我,到那时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包括你。”
“或者说,尤其是你。”
林羡玉倏然停止啜泣。
“到时候你会面临很多危险,我也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护你周全。”
林羡玉动了动,刚想说话,赫连洲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我知道玉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你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林羡玉怔怔地看着透光的锦被花纹。
“玉儿,在遇到我之前,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不是吗?你四月到北境,这三个月我们几乎朝夕相处,我救了你几次,也对你颇为照顾,你依赖我、需要我,是很正常的。你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爹娘,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换作其他人像我这样护着你,你都会无法割舍的,这未必就是动心。”
赫连洲微微蹙眉,望向别处,沉声说:“你今后还会遇到许多人,一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出现。玉儿,我不是你的良人。”
林羡玉掀开被子,眼尾通红地说:“你又想甩开我!”
“我不想,可是——”
“可是我的心在动啊,”林羡玉握着赫连洲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委屈道:“我一看到你,心跳就会加快,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想很想你,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懂呢?”
赫连洲呼吸渐沉,他陡然收紧力气,将林羡玉拥进怀中。
林羡玉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嗡声说:“你总是想很多,赫连洲,国家大事要再三考虑,但玉儿的事不用。”
“为什么玉儿的事不用考虑?”
“因为一切由玉儿决定,”林羡玉抬起身子,看着赫连洲的眼睛,说:“我想在一起,就要在一起,我不说分开,就不能分开。”
“就算有一天,你当上了北境的皇帝,也不准有三宫六院,只能有我一个人。”
他满脸写着恃宠而骄。
赫连洲定定地望着他,都有些呆了,直到林羡玉着了急,晃着胳膊问:“听到没有?”
赫连洲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理智在最后关头还是止住了他,他无法将那几个字说出口。他十二岁便进了军营,十五岁第一次杀人,后来无论大小战役,他都在前头冲锋陷阵,他以为这个世上早就没有让他畏怯的事。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清楚地领会了,什么是软肋。
他只是看着林羡玉,看他娇俏的眉眼,看他生动的表情,就不受控制地生出胆怯。
林羡玉脖子上的那道细小伤口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他难以想象,若有一天,林羡玉因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他该怎么活?
冷宫出生,受尽折磨,母妃在他六岁时病逝,父皇从未记住他的名字……这些都不足以压垮赫连洲,但林羡玉的眼泪可以。
他给不了承诺,林羡玉先是恼怒,很快又读懂了赫连洲眉宇间的愁苦和忧虑。
他凑上去,在赫连洲的眉心印了一个吻。
又低头望向赫连洲的薄唇,他探出舌尖,在赫连洲的唇瓣中央舔了一下。
赫连洲心神巨震,刚想推开林羡玉,林羡玉却食髓知味,又舔了两下。
赫连洲想:他真的快疯了。
他张开僵硬的手,抚住林羡玉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将这个吻落到实处。
他以为自己很温柔,可林羡玉很快就抵住他的胸口,不知含了谁的涎液,声音含混不清,呜咽着说:“不许咬,舌头好痛。”
赫连洲立即放开了他。
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着。
林羡玉的眼神还有些懵懂,唇瓣被赫连洲含得殷红似血,染了他不该沾染的情欲。
赫连洲猛然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他把林羡玉放回到床上,倏然起身,冷声说:“我要去巡视营垒,你先睡。”
“你陪我睡。”
赫连洲没有回答,就要走时,林羡玉又喊住他:“我要沐浴,你帮我洗。”
赫连洲现在也无法分辨林羡玉到底是懂还是不懂了,他说着最撩拨人的话,眼神却又单纯清明,赫连洲感觉自己再待下去,迟早会控制不住地,对林羡玉做出不该做的事。
“自己洗。”
赫连洲径直走出营帐,对侍从说:“给王妃准备浴桶,一半热一半温。”
林羡玉在床边等了好久,只等来一只大浴桶,他都洗完上床了,赫连洲还是没回来。
林羡玉只能一个人睡觉,他缩在被窝里,闷闷不乐地滚了两圈,然后趴在床边,嘀咕道:“躲躲躲,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不过第二天,他就无暇顾及赫连洲了。
兰殊写好了信,交给赫连洲查验之后,由驿使快马加鞭送到耶律骐的营帐中。
兰殊交了信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帐中,林羡玉在外面磨蹭了很久,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殿下,怎么不进来?”
林羡玉立即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兰殊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林羡玉很是心疼,“你昨晚没有睡好,是不是?”
兰殊朝他笑笑,“没事的,殿下。”
“你在信中写了什么?”
“半首诗。”
“诗?”
“他曾送我的诗。”
兰殊眼神渺茫,似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雪夜,他路过耶律骐的郡王府,门前破败,寒风吹落檐下的灯笼,他伸手去捡,木门咿呀打开,耶律骐坐着轮椅,被仆人推到门口。
目光相接的瞬间,耶律骐先垂眸。
那时候兰殊对耶律骐知之甚少,只记得这位郡王有腿疾,不得宠。而他是斡楚王的座上宾,享受国师的礼遇,耶律骐在他面前表现得极其恭敬,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
“兰先生,我看了您的七国之论,受益匪浅,斡楚能有先生辅佐,是斡楚之福。”
话音刚落,另一个仆人急匆匆送上药汤,不知是什么药材熬的,药汤乌黑,耶律骐眉头都不皱一下,闷头一饮而尽,喝完了才注意到了兰殊还在场,羞愧似地低下了头,声音苦涩:“我这副病体,让兰先生见笑了。”
兰殊那时便觉得他可怜。
后来再经过郡王府的后门时,他总会下意识停下来,偶尔能遇到出来透风的耶律骐,耶律骐会送上他写的诗文,两人便慢慢有了交集。那年的年节,他给门可罗雀的郡王府送去了两大箱的节礼,临走前,耶律骐握住了他的手腕,“兰先生,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耶律骐那年十七岁,比兰殊小四岁,常年不出门,让他的肤色变得苍白无血色。
可他仰头看向兰殊时,脸颊竟是红的。
他提笔给兰殊写了半首诗:
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
兰殊就这样心软了,后来他再也没法狠下心拒绝耶律骐的任何要求,一错就是八年。
这一次兰殊将这两句诗还了回去。
希望耶律骐还记得。
他朝林羡玉笑了笑,说:“两句叙旧情的诗,没什么,我们一起等驿使回来吧。”
山路蜿蜒无尽,但驿使骑的是日行千里的黄骠马。很快,下午申时一刻左右,一阵马蹄的急踏声向营寨冲来,驿使跃身下马,飞快地跑向指挥营帐,给赫连洲复命。
赫连洲和林羡玉等人都在帐中。
驿使跪下说:“王爷,属下将信函送到斡楚的营寨口,还没到半柱香的时间,斡楚王身边的侍从就冲出来,问属下,写信者为何人。”
林羡玉和纳雷同时望向兰殊,兰殊只是低头不语。
所有人都以为兰殊这次必然要为了战争献身给耶律骐了,林羡玉急得坐立难安,刚想说话,就听见赫连洲说:“纳雷,让东南西北四方的营垒都做好准备,随时可能攻上山。”
纳雷愣在原地。
兰殊也愣住,他起身望向赫连洲:“王爷,您——”
“我不会让无辜之人卷入战争,兰先生,你写的这封信已经达到目的了,看来耶律骐并不是毫无人性,他也有软肋,既然有软肋,事情便好办了。”
赫连洲看了林羡玉一眼,转头对驿使说:“回去告诉耶律骐,兰殊在我手中,若不想再一次生死相隔,就尽快束手就擒。”
驿使听令,转身就冲了出去。
林羡玉怔怔地望着赫连洲。
兰殊却说:“王爷,请允许我去见他一面。”
林羡玉连忙问:“为什么?”
兰殊从袖口中掏出一把短刀,“我知道王爷早就想扶持耶律端上位,此人虽才能平庸,但也算得上爱民如子,比起耶律骐,他更适合做一州之主。至于耶律骐,他上位后便大开杀戒,作恶多端,该受到惩罚。我因爱他死过一回,这次就让他为爱我而死。”
林羡玉诧然失色,“兰先生……”
赫连洲显得格外冷静,他起身行拱手之礼:“那就请先生与我里应外合,以响箭为应,火光乍亮时,我便领兵攻山。”

第43章
赫连洲安排了两支小队, 分别由纳雷和满鹘两位将军带领,在他攻山包抄耶律骐的同时,迅速插向鹿山腹地, 保护被耶律骐挟持的八千百姓, 避免他们遭受兵戎之苦。
众将领命。
兰殊也做好了准备,但是在出发前, 他提出再去一趟阿南的营帐。
阿南昨夜发低烧,现在睡得昏昏沉沉, 兰殊只是在床边看了看他, 没有叫醒他。
林羡玉琢磨出几分异样, 他试探着问:“兰先生, 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阿南?”
兰殊回头道:“也许见过。”
走出营帐时兰殊对林羡玉说:“殿下,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若我能平安回来, 麻烦殿下帮我找到当初把阿南卖到侯府的人牙子,我想确认阿南的身世。”
林羡玉倏然睁大眼睛:“难道——”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告诉他。”
兰殊抬眼望天, 浅墨似的乌云挤压着天空,模糊了远山的轮廓, 风雨欲来。
赫连洲按照兰殊的意思,让驿使传话给耶律骐:若想见到兰殊,便即刻前往半山腰的小泉涧, 否则兰殊便会丧命于此。
正午时分,纳雷和满鹘领兵潜行而上。
未时一刻左右, 驿使回来传话,耶律骐尚未动身。
天色愈发黯淡, 兰殊坐在马车里,听到驿使的回信, 他掀帘望向马车外的赫连洲,“王爷,不管他来不来,我先动身前往小泉涧。”
赫连洲颔首道:“好。”
随后,赫连洲安排大队人马,跟在兰殊后面浩浩荡荡地向小泉涧进发。
赫连洲安排好一切,翻身上马,临行前回头看了下主营帐,他前思后想,还是没有向林羡玉告别,这不过是一次围剿,郑重告别只会让林羡玉更加紧张。
他叮嘱侍从:“你们在营中照看好王妃,告诉王妃,我速战速决,让他不要担心。”
侍从躬身说:“是。”
银鬃马扬起一阵狂沙,侍从望着怀陵王的身影渐行渐远,转身走向主营帐,他在门帘外问了两遍:“王妃娘娘,小的可否进去?”
里面无人答话,一点声响都没有。
侍从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再问时帐里还是无人应答,侍从心里一紧,忙壮着胆子掀开帘子,只见营帐里空无一人。
侍从脸色乍白:“不好,王妃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上山的马车里,兰殊正出神地望着前方,心中思绪万千,忽听腿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低头望去,只见一截浅蓝色的衣摆露在外面。
兰殊瞬间反应过来,惊声道:“殿下,您怎么躲在这里?”
林羡玉这才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兰殊连忙将他扶起来,帮他拂去身上的灰尘,还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殿下,您怎么跟过来了?这里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太危险了,王爷知不知道您在这里?”
“不知道,可是我担心你,”林羡玉望着兰殊,还是愧疚难忍:“是我害了你。”
兰殊朝他笑了笑,帮他理好头发,“殿下,您别这么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
“你会平安回来,先查清阿南的身世,我们三个人还要一起回祁国看花灯的,是不是?”
兰殊点头,“是,我会平安归来的。”
“殿下也会平平安安的,”兰殊拂下林羡玉发丝上的灰尘,轻声说:“殿下一定能和王爷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林羡玉眼角通红,泪珠悬在眼眶里。
直到兰殊下了马车,他的眼泪才敢扑簌簌落下来。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
百姓,暴君。
黎黎众生,心上之人。
兰殊必须做出抉择。
林羡玉想起赫连洲一心想要收复的龙泉州,还有皇庭里那位始终虎视眈眈的太子,他难过地想:是否有一天,赫连洲也要在他和天下之间做出抉择?
兰殊在风中等待耶律骐的到来。
良久,久到天色暗淡无光,久到林羡玉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怀疑以耶律骐那样自私的人,根本不会涉险前来。
就在这时,林间簌簌作响。
林羡玉撩开帷帘,看到耶律骐坐着轮椅,被侍从推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耶律骐。
那个传闻中一上位就大开杀戒的斡楚王,手刃兄弟、血洗王庭的夺位者,在边境百姓口中如嗜血修罗般的暴君,竟是一个蜷缩在轮椅里、骨瘦如柴的病秧子。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抬起头,看到兰殊时,眼眸中才露出些许光亮。
“先生,你还活着。”
兰殊身形微晃。
“你还活着……”耶律骐喃喃自语,像是还在梦中,“我就知道,你不会舍我而去。”
兰殊一步步走向他。
“阿骐,你累不累?”
听到兰殊的声音,耶律骐挣扎着起身,几乎要从轮椅里扑出来,他痴痴地望向兰殊。
“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杀了郦王一家百余口人,流放了所有曾经针对过你的大臣,宫中但凡有惹你不高兴的宫人侍从,即刻杖杀,乱葬岗里尸体堆积如山。你说你恨你父王只手遮天,恨他让你失去尊严,你现在和他有什么两样?你比他更可怕。”
“拥有了无上的权利之后,你就失了心智、忘了形,彻底疯魔了,是吗?”
“你还记得曾对我说过的那些抱负吗?你说你要让斡楚的老百姓从此衣食无忧。”
“都是骗我的,是吗?”
兰殊走到他的面前,看他瘦骨嶙峋的狼狈模样,喉口苦涩,泛起血味,“你现在得到了一切,又为什么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耶律骐还是痴痴地望着他,半晌之后露出近乎疯癫的笑容,他说:“先生,你以前说赫连洲用兵如神,说我无法在军事上与他抗衡。可是我现在足足和他僵持了五天,哦不,六天了,我让他进退两难。我还可以再撑半个月、一个月,粮草没了我还可以去村子里抢掠,反正他们早晚都要死——”
兰殊一巴掌扇在耶律骐的脸上。
耶律骐连一掌的力气都承受不住,身子歪斜着,失去平衡地向前倒去。
兰殊跪地接住他。
耶律骐瘫在地上,紧紧抱住兰殊的肩膀,颤声说:“先生,我好想你。”
“归降,好吗?”兰殊也抱住他,抚摸着他瘦弱的肩膀,柔声说:“像我们以前说好的那样,和北境友好相处,广开商路。让斡楚的老百姓都能穿上北境的棉布衣裳,让斡楚最上等的黄骠马配上北境的上等马鞍,卖到西域各国去……会有好日子,会有无尽的好处,老百姓们会歌功颂德,称颂英明的斡楚王,将耶律骐的名字传颂四方。阿骐,我会陪在你身边的,我们回斡楚去,好不好?”
“那我不就输给赫连洲了吗?”
兰殊倏然僵住,他缓缓闭上眼睛。
赫连洲就站在兰殊的身后,耶律骐靠在兰殊的肩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兰殊听到耶律骐在他耳边说:“我和他,同为弃子,为什么他没有腿疾?为什么他可以练得一身本领,享受赫赫军功,而我只能用最阴险的手段上位,还让人在背后耻笑!”
“现在连那些无知百姓都在称颂怀陵王和王妃的功德,我定要杀光他们。”
耶律骐将兰殊的肩膀抓得生疼,他狞笑道:“先生,你要做他的幕僚吗?”
兰殊也笑了,笑得绝望。
“先生,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死?”
“因为……我不爱你了。”
耶律骐脸色一变:“从什么时候开始?”
兰殊从袖中拿出短刀,开了刃的刀尖闪过一抹寒光,他闭上眼,手腕猛然用力。
刀尖划破层层布料,刺进耶律骐的胸膛。
“此刻。”他回答。
耶律骐目眦欲裂,嘴角流出一道鲜血,血滴在兰殊的手上,他漠然地收回手,站起身来,任耶律骐直直地倒了下去,染红的衣衫凌乱不堪,在死亡的边缘,狼狈到了极点。
兰殊没有看他一眼,踉跄着转过身。
“先生……”耶律骐往前爬,失血过多让他发不出什么声音,他一遍遍喊着“先生”。
“先生,我真的错了吗?”
“他们嘲笑我、厌弃我、拿我当垫脚石,我为什么不能报复他们?”
“先生,我没做错,我没输……”
兰殊始终没有回头。
耶律骐好像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他怔怔地望向兰殊的背影,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他停下来,艰难地翻了个身,望向万丈高空,然后缓缓抬起手。
埋伏在林间的斡楚弓弩手接收到了信号,一支支铁制箭簇从树叶的缝隙中探出来。
随着耶律骐的手抬到最高,弩弓的弓弦也被拉到最后,蓄势待发。
“我该死,你们也别想活。”他轻声说。
就在他的手落下之前,赫连洲接过一旁将士递来的长弓,从箭篓里抽出三只白羽箭,拉弓上弦,微眯起眼望向隐秘的林间,他毫不犹豫地松了手,三只白羽箭便如闪电般,直直地朝兰殊身后急掠而去,刺入林中。
兰殊还未惊诧转身,树后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嚎叫。
赫连洲扬声说:“弓弩手,准备!”
他话音甫落,飞云掣电间,未有防备的斡楚弓弩手就被赫连洲的军队全部剿灭。
兰殊这才反应过来。
耶律骐不是来送死的,是来同归于尽的。
爱过这样一个人……
他扯了扯嘴角,笑出声来,他越笑越激烈,几乎停不下来,浑身颤抖着,最后喷出一口鲜血,支撑不住地往前倾倒。林羡玉冲上来抱住他,哭着说:“兰先生!”
另一边,耶律骐的手颓然落下,已经无济于事,他愤恨又绝望。
赫连洲走到他面前。
其实这是他们第一次碰面。
耶律骐的血快流尽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望向赫连洲,含混不清地说:“你我虽然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幼时受尽冷眼,可我坐了二十年轮椅,你永远都不会懂这种苦……”
赫连洲说:“最苦的是百姓。”
耶律骐的双眸倏然放大。
“你知道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吗?一捧粗糁米,煮一家五口的粥,对他们来说,吃饱穿暖都是奢侈。我们再苦,苦不过百姓。”
耶律骐目光怔怔,好像回忆起了几年前的某个雪夜,在郡王府的堂屋里,兰殊躺在他的床上,他靠在兰殊的肩头,听兰殊讲着明君之道。兰殊问:“为君者,止于仁。阿骐,你能成为仁君吗?”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抱住兰殊,沉醉享受着肌肤之亲。
后来,他忘了自己要做一位仁君,也忘了兰殊。
他望向兰殊的方向,然后缓缓阖上眼睛。
风吹过,一片树叶落下来,落在耶律骐的身上,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兰殊:初见那日,门口的灯笼是他故意弄坏的。
为了等兰殊,他在门后坐了许久。
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开始他的报复之路时,兰殊在郡王府里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最后宫人告诉他:“兰先生,殁了。”
再后来,他在兰殊的坟墓前枯坐了一夜又一夜,终于明白了兰殊那时有多伤心。
但他不后悔,因为他真的有太多恨。
爱填不满的恨。
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再次呢喃念起那句:
与君相遇知何处,
两叶浮萍大海中。
这两叶浮萍,终究是随风飘散了。
赫连洲看着耶律骐彻底断了气,他微有不忍,沉默许久后说:“斡楚王因病仙逝于鹿山,本王亦悲痛。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在场的所有将士都低下头,“是。”
赫连洲让人将耶律骐抬往斡楚王庭,然后折身走向林羡玉,林羡玉抱着兰殊瘫坐在地,他仰头望向赫连洲,满脸都是眼泪。
赫连洲没有怪他擅自跟来,而是俯下身用粗粝的手掌,轻轻抚上林羡玉的脸颊。
林羡玉第一次直面生死,他看到斡楚弓弩手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蔓延。心中有千钧之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抽噎。
“玉儿,战争就是这般残酷。”
赫连洲用指腹拭去林羡玉脸颊上的泪水,安抚道:“玉儿不怕,我们问心无愧。”
耶律骐一死,耶律端就奔上鹿山,接掌兵符,主动退兵十余里。
他携斡楚众臣,归降北境。
林羡玉奔走于阿南和兰殊的营帐之间,忙得脚不沾地。这厢兰殊刚醒,阿南又发了高烧,浑身烧得发红,含混地喊着“殿下、殿下”,后来又突然冒出一声“哥哥”。
兰殊刚走进阿南的营帐,就听见那声“哥哥”,他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连日来的悲苦痛楚在这一刻倾泄而出,他踉跄地走到床边,握住了阿南的手,“宝儿,哥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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