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岑丹溪又兴致缺缺了。
殷云度有些好笑:“我不是姑娘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凡人间娶亲,是不是只能娶姑娘?”岑丹溪看他:“你若是姑娘,我就能娶你了。”
“修真界结道侣又不在意那许多。”殷云度笑:“再者说,若真想成婚,是姑娘还是公子又有什么所谓呢,只要是自己情之所往,心之所衷的那个,便足够了。”
岑丹溪眨眼:“那我可以娶你?”
“岑公子情衷于我吗?”殷云度也朝他眨眼。
岑丹溪反应有些慢,他还没点头,殷云度的手已经落在了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是不是还想不通这些?”殷云度眼神有些落寞:“不用勉强。”
岑丹溪想说他没有勉强,他只是比较慢。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嘘。”殷云度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位姑娘,我来送茶水。”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殷云度把幕篱重新戴上,开门接过托盘:“多谢,不必进来了,我自己来就好。”
小二喊了声“好嘞”便下楼去了。
殷云度将茶水端上桌,岑丹溪皱着鼻子往后退了退:“好呛。”
殷云度虽然没有岑丹溪那么敏锐的嗅觉,但猜也能猜到这茶里加了料了。
随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正好就进了黑店。
殷云度端起茶水看了看,笑起来:“本来还要费心去找,现在好了,一会儿就有人送我们过去了。”
他朝岑丹溪招手:“过来。”
岑丹溪靠近,他在岑丹溪喉咙处点了下。
“唔……”一股凉意涌过:“我的声音,也变细了。”
殷云度道:“从现在开始你也是小姑娘,切记不要露馅了。”
岑丹溪点头。
殷云度目光扫过桌面上的茶水,倒了两杯泼进花盆,幽幽叹气:“不止一个妹妹要救啊……”
这是被抓到老巢来了?
黑暗潮湿的洞穴被分割成一个个狭小逼仄的地牢,几个戴兜帽的黑袍人不时在过道间走动巡视。
殷云度大致扫了一圈,目之所及的每间地牢内几乎都有一两个女孩, 山洞太黑,看不清楚尽头还有多少间这样的地牢。
岑丹溪倒是平静淡定,靠着他睡得正熟。
殷云度脱下外衫罩在他身上,正要动, 岑丹溪就醒了。
“醒得正是时候, 来帮个忙。”殷云度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岑丹溪耳朵没忍住动了动。听完殷云度说的,他道:“听起来好累……”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能补偿的东西,那就只能……”殷云度靠近过来, 在他脸侧亲了下:“牺牲一下色相好了。”
岑丹溪一怔,捂着脸退开:“好处都让你占尽了!”
殷云度笑眯眯看他。
岑丹溪警惕道:“不准对别人牺牲色相。”
殷云度道:“不会,绝不会。”
得了他的保证, 岑丹溪这才满意了。眼前的人蓦地消失,一条白色小蛇隐匿进黑暗里。
殷云度等在地牢里, 几刻钟后,小蛇回来了,尾巴尖还卷着一盘钥匙。
“辛苦了。”
殷云度将钥匙接过,趁轮班的功夫开门潜出去, 寻找出口。
山洞路径错综复杂,不时出现分岔路,殷云度只能凭着被抓进来时朦胧的记忆往外走。
在他又一次回到做过标记的熟悉地方时, 他确定了, 这山洞里一定设了幻术类的阵法,能让人迷失方向。
盘在他脖子上的小蛇突然动了, 抬头望向某个黑漆漆的洞口,吐了吐信子。
殷云度也听到了,不远处有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隐匿气息藏进附近的洞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那儿!”
“抓住她!”
黑袍人追着那个脚步慌乱的少女,暗色的衣袍影子一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有人漫不经心拨开人群走出来:“左右也就这几日了,少主为什么不能安心等着呢,真让人为难啊。”
“你们做这种事,会遭报应的!”
应怜见退无可退,干脆反过身来痛斥他们:“莫悬,你身为我爹的弟子,若是让我爹知道你们背着他跟仙盟的人勾结做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饶过你们的!你们现在绑了我更是罪加一等!若你们识相就该快点放我走,我爹现在肯定在找我了,等他找到这里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呵。”莫悬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嘲弄,又带着点怜悯:“猫狗得了点宠爱,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快把少主带下去吧,两日后便是少主生辰了,可不能出了岔子。”
“放开!别碰我!”应怜挣扎着:“我自己能走。”
几人押着她离开,殷云度在暗处默默记下了那个方向。
“把这阴阳鉴挂到少主石室门口,万不能让她再跑出来。”莫悬将一面铜镜交到身边人手上:“让少主石室附近看守的兄弟都把眼睛蒙上,不要看镜子。”
这人刚拿了镜子离开,又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大人,地牢那边少了两个,可能是方才看守空虚趁乱跑出来了。”
“跑不掉,肯定藏在哪里了。”莫悬烦躁道:“你们是没有脑子吗,这种小事也要拿来烦我,还不快去找?”
“是。”那人被训斥得头也不敢抬,匆匆退下了。
殷云度屏息缀在黑袍人最后,果然见最前面的莫悬持一玉牌打开结界,山洞出口这才显露出来。
殷云度跟在最后趁机溜出来,第一时间掏出传讯玉牌试着联系他爹,然后不出所料的,玉牌没有反应。
这附近似乎覆盖了什么隔绝法器。
殷云度又拿出纸笔:
[师兄,危,速救。]
写完后他又提笔标注出了这个出口在青铛山的位置,以及进入山洞后地牢的大致方位。
画完这些,他将纸折成鹤,又随手捏了只小雀出来,将鹤绑到小雀身上,放飞出去。
前世殷桓就教他,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别梗着脖子就往前冲,真不行就摇人。
他嘴里说着好,心里却憋着口气不知想要证明些什么。
打一个是打,打十个也是打,提起剑来莽就是了,大不了头破血流同归于尽。
求助好像意味着示弱,而示弱就是认输。
现在想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谁较劲儿,到头来他到底输了谁,又赢了谁。
传讯法器飞不出去,鸟应该是可以飞出去的。
做完这一切,殷云度抬头望向天际。
月上中天,当是子时了。
扬州距此处太远,自东阙出发时他便联系了南边,但眼下估计还得两个时辰才能到。
不过也好,届时应该正好能遇上北茫过来的人。
地牢里的人怎么救有了着落,现在棘手的是被关起来严加看守的应怜。
差不多两个时辰后他叫的人就能赶到了,如果不能找到被幻术遮掩的洞口,那就只能强攻破开山壁。
强攻必然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如果那些人把应怜带走,再想找到人就难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两个时辰内把应怜找到,带出来。
理清这些后,殷云度蹲守在一旁,趁黑袍人进出时又潜进了山洞。
循着记忆里应怜被抓走的方向,殷云度跟在来往巡查的黑袍人身后,几次找错过后,总算来到了一处石室门口。
殷云度刚来到这附近,就见一人被抬走了。
有人在高声警告:“都把眼蒙好了!掉进阴阳幻境里没人能救你们!”
这阴阳鉴殷云度没听说过,但估计是个幻术类法器,保险起见,他掏出一条黑绸巾撕了一截给小蛇蒙上,又拿了一条出来给自己蒙上。
听脚步声,这里三刻钟换一次值,每次轮值的有六人。
殷云度在心里盘算了下,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把六个人全都撂倒用不了半刻钟,然后撬开门把人弄走就好了。
前面的一切似乎很顺利,六个人陆续被放倒,但石门却打不开。殷云度把剑插进门缝打算把门强行撬开,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乱箭自各处飞出。
视觉被剥夺,只能将注意力凝于听觉。他飞快展开扇子,只听“锵”得一声,箭矢被挡落。
待躲过数支飞来的箭矢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云度默默在心里数着。
三个……五个……十五……二十五
还好,应该打得过。
“谁?”应怜拍着石门:“什么人在外面?”
“应姑娘,是我。”已经被发现了,殷云度也就无所顾忌了:“你退远点,别离门这么近,我劈开它。”
应怜应声退远,殷云度双手紧握剑柄,屏息挥出一剑,石门震荡,随后他又挥出一剑,上前一脚将摇摇欲坠的门踹倒。
莫悬带人追来时,现场狼藉一片,关押应怜的石室被人暴力破开。那人淡然站在废墟间,绑在脑后的黑绸衬得张扬眉目愈发清晰,嘴角淡笑勾起,应怜正在他身后。
罪魁祸首听见他们来了也不见怕,脸上仍是带着挑衅般的笑。
“呀,来了?”殷云度活动了下肩膀:“好久没打架了,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找死。”莫悬脸色难看暗骂一声:“还不快去抓住他?”
数十黑袍人一齐涌上来,殷云度飞身后撤数步,用剑鞘一挑,将某看热闹的小蛇缠到了剑鞘上,又将剑鞘递给了应怜。
“照顾好你嫂子别让他凑热闹,表哥去打个架。”
说罢,殷云度游刃有余挡开了一旁袭来的暗箭,游鱼般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分明他只有一人,却并不慌乱,反而透着几分诡异的……享受?
热爱打架大概是北茫宗弟子的共性,虽然殷云度平日里看起来是个温温和和的脾气,但打起架来其实不输凌朔。
兵刃相接发出脆响,殷云度似乎生来就该用剑,哪怕他现在并不能看见他的剑,也仍知道剑锋该往前走几寸才合适。
眼看围在殷云度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莫悬再也沉不住气,胡乱扯了条发带蒙了眼亲自挥剑与他接手。
场上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殷云度与莫悬。打斗间殷云度蒙眼的黑绸被挑落,他闭着眼,脸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姿态却仍悠然从容,丝毫不见狼狈。
反而是莫悬从一开始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抵抗,而现在抵抗也显得越发吃力。
眼看自己落于下风,莫悬被逼到绝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两声:“不愧是剑宗传人,剑术当真卓绝。”
殷云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跟他废话,剑招依旧步步紧逼:“过奖过奖,剑宗过世的前辈里剑术更胜在下的大有人在,想讨教剑术的话等你下去了再讨教也不迟。”
莫悬脸色扭曲了一瞬,又笑:“黄泉路多寂寞,还是得有几个垫背的才好。”
殷云度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耳边传来箭矢飞过的声音。
是袖箭!
那个方向……是岑丹溪和应怜!
殷云度被搅乱了心神,心下一惊便睁开了眼。
阴阳鉴正在头顶,亮得晃眼。殷云度在陷入幻境的前一秒反应过来,那样随意射出的袖箭怕是什么都射不中,莫悬的目的就是要引他睁眼。
真卑鄙啊……
不过幸好,至少岑丹溪没事。
殷云度昏迷, 莫悬趁机砍下的一剑被应怜接下:“你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莫悬被重创,故而也无意恋战,撑着最后的灵力狼狈出逃。
应怜拖着殷云度的衣服闭眼摸黑把人从石室一片废墟间拉出来, 试探着睁眼,就见一条小蛇缠在他手腕,似乎也陷入了沉眠。
空气里弥散着甜腻的花香,岑丹溪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摇曳的紫色桐花。
他进到了殷云度的幻境里, 这大概是殷云度过去的记忆。
高大桐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在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写字。
“弥厥生灵终……”年幼的孩子抬头问道:“师兄,弥是什么意思啊?”
“弥,弛弓也, 满也,久也。”谢见隐摸摸他的头发:“是希望阿弥能圆满长久,长生长寿的意思。”
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视线一转, 孩子长到了十几岁,眉目间已经初具几分岑丹溪日后所熟悉的模样。
“爹,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要去寻我的道了。”
他留下这封信,开始四处游历。
成名太早, 年少张狂,只教人遥遥一眼便此生再难相忘。
少年意气,纵情恣意, 这似乎是个好梦。
可下一刻, 滔天的焰火烧起,少年人的矜傲被燃尽, 只余一捧余烬尚温。
殷云度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老天像是在惩罚他从前的张扬,无休止的苦难一股脑儿的加诸到他头上。
看不清脸的人割走他的血肉,叹息道:“这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了。”
因为屈辱,殷云度手指紧紧攥起,骨节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着白。
岑丹溪站在殷云度面前,在时间的背后,窥见了他从未愈合的伤口。
岑丹溪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殷云度若有所觉般抬起头,却看不到他,茫然环视四周,又无力垂落。
外面传来动静,殷云度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亮起光来,目光越过他望向门口。
他顺着殷云度的目光望过去,有人逆光而来,看不清样貌。
岑丹溪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殷云度骤然亮起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
那是爱意,丝毫不输看向他时的爱意。
岑丹溪怔怔地想,殷云度也曾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吗?
他的不安被印证了,殷云度和那人一起逃走了。
那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愁的小公子,为了某个人,学会了怎么照顾人,学会了怎么做饭蒸糕点,学会了怎么哄人怎么低头道歉。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
雨声嘀嗒,殷云度就着烛光写字,有人枕在他膝上睡得安稳。
像是再写不下去了,殷云度停了笔,撑着脸专心去看熟睡中的人。
他伸手拨弄着那人的头发,口中喃喃:“相依堪白首……”
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庆慰一生的事,他神色愈发温柔:“相依堪白首。”
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感受到的情绪,居然是嫉妒。
岑丹溪呼出口气,捂着心口强迫自己看下去。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殷云度孤身一人。
冰冷一片的雪原,只剩红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场景因为殷云度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而变得模糊,他拼命去捂眼前人的伤口,却依旧无济于事。
血越流越多,他眼前模糊,血……都是血,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爹!”殷云度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落:“爹……别死……求你……不要……”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那么无能,如果我能像大师兄一样……”
“很好了,已经做的很好了。”殷桓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却擦了他一脸血:“我不要你像任何人,不要你去学什么礼法规矩,我知道那有多累,我断不想你也落得这般窘境……你要自由……”
“傲慢也好,骄矜也好……不失了本心,就是极好。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殷桓声音渐渐弱下去:“父亲知道你是好孩子,父亲一直知道,全都知道……”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殷桓清楚殷云度的痛楚是什么,他在恨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傲慢,恨自己莽撞不听父兄劝告,恨自己因为愚蠢的正直多走的弯路。
他如果不告诉殷云度,你没有错,那等他死后,殷云度怕是会痛苦悔恨一辈子。
明明他的孩子是这世间最赤忱良善的人,他不该被这样折磨。
殷云度浑浑噩噩护着殷桓尸骨不被魔物撕咬,自己却满身是伤鲜血淋漓。
惊霜剑碎在身侧,渐渐被落雪覆盖。殷云度躺在雪地里,闭眼蜷起身子。
他甚至在想,好累啊,要不然就这样吧,死在这里也好,多清净。
远处有人撑伞而来,昏暗的天光下,一条血路自他身后淋漓铺展,而那人白衣不染纤尘。
他缓缓走到殷云度身边,蹲下身来:“我说过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几天,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殷云度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听到他的声音,无神的眼睛开始聚焦,循着声望过来,干裂的嘴唇颤动:“……”
殷云度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那人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圆,什么都没有了……”殷云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抱住眼前的人:“我只剩下你了……”
殷云度的衣服浸透了血,抱着那人时,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红色。
那人伸出手回抱他:“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殷云度缓缓抬头,眼眸满是疲惫:“阿圆……”
“嗯,怎么了?”
殷云度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那人回答的肯定:“对,永远。”
“对啊……阿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在等我。”殷云度强撑着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他了。”
惊霜剑已经碎了,殷云度还是并起两指念起剑诀,罡风自他身后聚起,宝剑虚影渐渐凝实,随着殷云度的挥出的动作,以雷霆之势将幻境劈得粉碎。
光芒大盛, 周边环境破碎,扭曲,又重新凝实。
一重幻境被打碎, 他并没能回到现实,而是被拉进了第二重幻境。
第一重幻境由触动法器者的回忆构筑,而第二重幻境……大概率是炼制法器者的记忆。
殷云度尽量快速的将自己从上个幻境的回忆里剥离。
这法器的主人确实懂得怎么让人痛苦。
先让人沉溺进美梦里,给个甜枣。然后下一秒就家破人亡, 一巴掌抽过来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不知道这法器的主人, 究竟是什么人……
殷云度睁开眼时便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是一张芙蓉美人面,朱唇皓齿,杏眼桃腮, 当真是个顾盼生辉的……姑娘?
殷云度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衣服。手还是自己的手,衣服也还是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看向镜子,铜镜里照出来的人依旧不是他。
他大概明白了, 现在他的灵体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到。在幻境加持下,他在这里落到别人眼中的不是他自己的样子,而是镜中那少女的模样。
镜中这姑娘眉眼有些眼熟。
似乎……与殷桓有几分相似。
殷云度摇摇头,将莫名其妙的联想暂时抛之脑后。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黑沉沉灰蒙蒙一片,看不出时间。院子窗前种了棵树, 叶子枯了一半, 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
整个幻境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死气。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得尽快找到幻境阵眼破阵离开才行。
殷云度想推门离开, 却被守在门口两个穿着仆役衣服看不清脸的人拦住。
“三小姐,家主有吩咐,您在出阁前都不能离开这里。”
殷云度有些好奇,这两人的脑袋都是一团黑气,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但他到底没问,只是道:“我不是你们小姐,放我出去。”
那两人仍重复着同一句话,一动不动。
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把离他更近那的那团黑气。
手掌自黑气间穿过,阴森凉意顺着指尖攀上来,殷云度赶紧甩手把沾上的黑气甩掉,迅速抽回手。
待在这里怎么找得到出去的线索……
让他老实待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殷云度试探着走出几步又被挡着拖回来。
这两人力气奇大,硬闯胜算不大。但他们行动僵硬迟缓,或许可以以速度取胜。
殷云度默默退回屋里,转而找了个远离房门口的窗户,翻出去,在那两人追过来之前又攀上了院墙——
他坐在墙头,有些震撼于这里建筑的规整。
昏沉天色下,一个又一个大小相同样式完全一样的四方院子映入眼帘,只看得人眼前发晕。
生理性的恶心涌上心头,压抑得让人想吐。
怕被抓住,殷云度没多停留即刻翻出院去。
殷云度想要往南去看看,可他的身体却被幻境里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往北去。他试图挣脱开那力量的操控,但是几番努力无果。于是干脆随着这股力量的拉扯往前走,看看她要让自己往哪里去。
越过一片沉寂鱼塘,转眼见一高宅,上悬牌匾,书“教馆”二字。
殷云度不受控制的走进去,转过讲堂,走进一处僻静院落。
他被控制着在这房间里翻找东西,许多书本堆叠在一起,翻找间书本被碰到地上,殷云度余光扫过展露出的扉页,上面写了“殷祝”两个字,大概是书主人的名字。
东西还没翻到,追赶他的人先找了过来。
他被押着不知往哪里去,这个方向不是回原来那个院子的路,殷云度没反抗,除了打不过,主要还是想看看他会被押着去哪儿。
一样的灰白色院落,不过不一样的是这院子显然比他那个大了许多倍。
殷云度刚被推进来,就看到了放在庭院正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顶极其华丽的轿子,镶金嵌玉,上面雕刻诸多典故故事,做工精细繁复,通体上下看不到门,是由榫卯嵌合起来的一个整体。
殷云度觉得这轿子和这鬼地方配得很,一样阴森恐怖,不像给人用的,倒像给鬼结冥婚的。
有人背对着他站在轿子前,似乎在仔细研究这轿子。
殷云度被推搡着走进去,有人说了句:“家主,三小姐带到了。”便退了下去。
“妹妹。”那人转过身来,扯扯嘴角,笑得阴寒:“来看看你夫家给你送来的礼物。”
殷云度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般无法动弹,那人见他不动,干脆走过来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拉扯过去:“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东阙宗那位,还真看中你。”男人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万工轿,坐进去了,除非他从外面打开,不然你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殷云度心想这姑娘真能忍啊,他被这力道拉扯得眼前发黑,这姑娘硬是一声不吭。
“刚刚跑出去去哪里了?教馆?又想去找你那姘头?”男人冷笑两声:“你那姘头早跑了,还不死心呢。”
这具身体咬牙不说话。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拨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全数灌进了他喉咙里。
“咳……咳咳咳……”少女声音响起:“这是什么,你要杀我?东阙宗那边指名要我,我死了,你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