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摊手,“这家伙醒来就忘了情爱,自然不会继续困着我,就放我走咯。
“出来之后,我趁着曲忌之忘了对我的一切情爱,花了两百年的时间,给曲氏留了许多我自创的阵法,炼了不少灵宝,算是百倍还了他们给我的恩情,此后便和他们断了关系,离开北冥。”
裴千说完,发现面前的茶都凉了。
他干脆饮酒一般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目光涣涣,颇为疲倦地说:“北冥祸事既然和观叶阵有关,我也不知曲氏在其中是何作用,曲忌之又和此事有什么关系。他修的是浮生道,我当时给他下咒本就是无奈之举,我又急着脱困,根本没有下死手,他现在怕是早就自行破咒了。”
安无雪听着,倏而一个心念闪过。
两界如今暗潮之下风云涌动,谢折风这个举世唯一的长生仙实在重要,却偏生被那顽固至极的心魔掣肘。
心魔既然是因他而起,那便是因情而生。
无情咒能让人忘情……
只要谢折风忘了,他和谢折风之间,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他目光一定,问裴千:“你当年给曲忌之下完咒之后,他当真全忘了对你的情意?”
裴千狠狠点头。
安无雪伸手。
“干嘛?”裴千一愣,突然往后一缩,“首座不会要在这时候治我使用禁咒之罪吧!?”
安无雪:“……不是。”
裴千缩了回来:“哦,那你说。”
“我要和你当共犯。”
“啊?”
“无情咒给我,”安无雪说,“我也要用。”
第77章
“我如今大不如前,身上没什么现成的宝贝,但一些上古法咒灵阵,还有仙祸之时便绝于世间的不传之秘,你想要哪个,我可以和你交换无情咒。”
安无雪掌心摊开,看裴千神色略微呆滞,催促道:“快些。”
他们还在观叶阵死门中,谢折风和姜轻引走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论能拖多久,最终都还是要回来的。
裴千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安无雪伸出的手,心虚地问:“你是要给仙尊用吗?仙尊是仙者境诶,万一你失败了,东窗事发,我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啊?”
安无雪赞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裴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安无雪又说:“那我可以先把你打晕,然后搜刮你的灵囊,再不济还能搜魂,把完整的无情咒拿到手,这样便和你无关了。”
裴千立刻从灵囊中掏出了一个书册,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安无雪面前:“首座,您请。”
安无雪接过,哭笑不得道:“其实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哪怕我给谢折风下了无情咒,他也不会知道此咒来源的。除了曲忌之……”
谢折风随时会回来,时间不多,他立刻翻开书册,泛着桃花香的墨水味扑鼻而来,只见书册中,泛黄的书页上显现浓黑的咒文。
桃花墨?
几千年前,北冥有一片桃花林,土壤被一上古墨石所侵,开出来的桃花都是黑色的,摘其花瓣而下,研磨入墨,墨水的桃花香可维持千年,其色还能久久不褪,仙祸之时是渡劫期和长生仙才能有一两块的上乘宝物。
可惜那片桃花林毁于南鹤仙尊战北冥仙君的那场大战之中,此后,桃花墨便绝迹了。
安无雪眉头轻皱。
有些奇怪。
桃花墨水火不改,可留万年,曲家上任家主既然用此宝物留下咒文,自然是希望此咒留存。可他又偏生把咒术封存在曲家不起眼的角落,若不是有曲忌之这命中一劫阴差阳错造就了无情咒再度出世,指不定千万年后曲家败落,这咒术就同曲氏一道消失了。
看上去真是……又想留存此咒,又不想留存此咒。
但上一代曲氏家主已仙去,也无法和安无雪言说缘由。
时间紧迫,谢折风随时可能归来,安无雪翻动书页,边学着落咒手法,边问裴千:“话说回来,你给曲忌之下了无情咒之后,他便放你离去了。可他只是忘情,难道连你给他下咒一事都忘了吗?”
若是记得下咒一事,曲忌之哪怕忘了情,也应当不会傻傻地就让裴千离开。
裴千眼珠子一转,突然露出了古怪之色。
“咳……”他支支吾吾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把他骗到面前……嗯,说要与他双修。双修自然是情爱之事,我故意先勾起他的情念,才把无情咒落下,那一段记忆被算作情爱之事里,他忘了那段时间的事情……”
那自然连带着落咒一事一同忘了。
安无雪微讶——无情道的修士登仙之后,双修一事方才影响不大,没想到裴千经历过……还道心不改。曲氏别的不行,寻无情道根骨倒是寻得极好。
裴千摆手:“而且,其实不忘了也没什么嘛,下咒之后,中咒者既然忘了情,那自然不会执着于破咒——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稍稍颔首:“原是如此,那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安无雪只是翻看着书页。
裴千懊恼道:“我当时实在是被关怕了,只想着赶紧逃离,落咒漏洞百出,以曲忌之的天赋,哪怕他忘了被下咒一事,破咒也是迟早的事情。可惜他忘情之后反倒对我有防备,我也没有机会再次落咒,只能就这么离开北冥……”
安无雪也还记着当下最要紧之事。
他思虑片刻,说:“按你所说,其实这个幻境主要之事就是曲忌之的‘合籍宴’,我们必须保证合籍宴上,当时的你没有出现,曲忌之也没有出现,宴席上只能有前来祝贺的宾客,还有上官了了。”
“我没有出现不算难,这个时候,五百二十年前的我应当已经躲在困阵中了。只要不惊动‘我’,就能相安无事。主要就是曲忌之。”
安无雪轻笑一声:“那我们为什么要避开幻境里的曲忌之?只要他不去参加自己的合籍宴不就好了吗?”
“首座的意思是……”
“你确实不太可能邀请朋友来参加这个荒谬的合籍宴,所以不管怎么解释都有风险,不如直接现出真身,你装作你是五百年前的‘裴千’,就当做你被他找到了。反正你只需要拖着他,把他拖到上官了了拜访曲家那一刻就行。”
裴千双眸一亮:“所言甚是啊!我们又不是真的怕死门杀机,我们怕的是上官城主出现之前死门出现异变,只需要拖到那一刻就行——”
他突然垮了脸,“可是,那我是要面对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不是吧,我五百年前这时候都没被他抓到,现在反而要自己撞上去。”
安无雪失笑。
他想,曲家的卜算造诣确实登峰造极,曲忌之修了浮生道,最终应的劫却是裴千的无情道,卦文一字不错。
他说:“你若当真为难,我再想个别的法子。”
裴千虽是愁眉苦脸,却也摇头道:“我知轻重缓急,会有此刻情形,本就是我的疏忽,一会我——”
“他们回来了。”安无雪倏地说。
他的神识一直在微微展开,方才突然察觉到了谢折风归来。
他赶忙翻完这记载着无情咒书册的最后一页,将落咒之法谨记于心,便将书册收入灵囊中。
客房外,谢折风和姜轻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曲忌之的声音:“几位道友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了还不理我?请留步!”
只听姜轻笑道:“道友是在喊我们?我们方才在互相比试身法,行得极快,不曾停步,一直没有注意到道友,请见谅。”
曲忌之方才言语还格外客气,此刻却倏而压低了声线,语气之中充满了探究:“我刚才不是瞧见四位道友吗?怎么如今只有两位了?”
困困:“呜呜!”
曲忌之:“哦,两个半位。”
困困:“……”
“那另外两位呢?”
——姜轻和谢折风要拖不住了!
裴千在屋内起身,迅速对安无雪说:“无情咒我还有一事想提醒。首座应当也知道,此咒听上去完全可以是无情道修行的绝佳法门,可却被曲氏封存,其中多半有不足之处。
“我拿到它几百年,也算小有研究,有一猜测。
“此咒法,也许反而不能对无情道根骨起作用,唯有浮生道根骨才能用,因此这无法作为无情道修行的法门,反而是个毒咒。”
他说完,和安无雪视线相对,随后转身推门而出,走出客房。
裴千退去了面上幻术,恢复原本样貌。
曲忌之登时喊道:“裴千。”
安无雪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外长廊之上,除了谢折风和姜轻,还有一身黑袍的俊朗青年站在阶梯处。
那人浑身矜傲之气,面容俊美,正望着裴千,双眸带笑:“你果然在这。”
曲忌之眸光轻转,一一看过谢折风,姜轻,还有刚走出来的安无雪,这才幽幽道:“合籍如此重要一事,你破了禁制出门不同我说,怎么还多了三个我不识得的朋友?”
裴千乍然同曲忌之相见,哪怕在心中告知自己眼前这个只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他也依然滞了滞,小心措辞了一番,这才演戏道:“你既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还要在他们面前和我论这些吗?”
他指向一旁的空房,“私下再说。”
曲忌之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行。但你这次居然能破了禁制跑出来,可见平日里藏拙不少,我怎么相信你会愿意私下和我好好说话?”
曲忌之眉梢轻动,稍稍俯身,双唇凑到裴千耳边。
“你想让你的朋友不牵连我们之事,和我私下说,可以。但你的花样实在太多,我要先封住你的灵力,才能放心你不会再跑。”
安无雪眸光微凝,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拢出灵力,准备见势不妙便出手。
找上官了了固然重要,但他也不可能看着裴千当真出现危险。
裴千差点骂出声。
但他好歹忍住了。
幻境里的曲忌之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修为肯定不如现在的他,落下的封印对现在的他而言应当很好解。
他把手负在身后,对安无雪比了个手势,让对方放心。
“你封吧。”他说。
曲忌之反而有些意外:“今日这么听话?”
“那当然是因为跑路被你找到了,所以心虚。”
曲忌之笑了一声,抬手,在裴千身上几处经脉灵穴上落下封印,顺势抓起裴千的手,牵着他进了另一间空房。
曲忌之手袖一挥,客房四方便落下了几重结界,隔绝所有气息与动静。
待到房门关上,曲忌之和裴千彻底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姜轻这才低声问:“宿雪,你们这是……?”
“是我和裴千商量的对策,放心,这样不会改变幻境内该有的走向,死门目前还是安全的。但是,”他肃然道,“姜道友,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谢折风登时神色难看地说:“你想要做什么,我为你做。”
姜轻眯着眼睛笑道:“我自然愿意为宿雪效劳。”
安无雪没有理会谢折风,径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的目的是在上官城主出现在曲家之前,拖住曲忌之。裴千正在拖延曲忌之,我们剩下三人里,你对北冥最熟悉,可否潜入曲家,看看上官城主究竟何时会出现?”
“那我去了。”
“万事传音联系。”
姜轻点头,身周灵力滚动,眨眼间消失在长廊之上。
不过几刻时间,长廊上便只余下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
困困飞到他们当中,左看一眼谢折风,右看一眼安无雪。
“呜呜?”
安无雪伸手,将困困抱入怀中,摸了摸它的手,灵力一动,在困困身上落下安眠咒,小东西即刻睡晕了过去。
他就这样抱着昏睡的困困走回客房,轻柔地放下困困,又给困困立了隔绝的结界。
“……师兄?”谢折风显然对他这些举动有些困惑。
裴千正在另一间客房中应对五百年前的曲忌之,姜轻去了曲家,困困暂时醒不过来,眼下只有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了。
安无雪收整心绪,再度回忆了一番无情咒的落咒之法,这才转过头去,看向谢折风。
“师弟。”
他温声喊着,双眸盛着款款笑意。
谢折风一怔。
安无雪抬手,灵力滚动,轻轻关上房门。
谢折风似是有些受宠若惊,黑瞳映着窗外的天光,眸中囊着安无雪的身影。
安无雪默了片刻。
这次死门幻境,他们若是顺利等到上官了了现身,通过虚假的上官了了同真正的上官了了汇合,之后怕是再也没有眼下这种和谢折风静谧独处的时机了。
不论无情咒是否对本就修无情道的修士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要落无情咒,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师兄?”谢折风见他半晌不语,又喊了他一下。
安无雪眸光微凝,低声说:“我身上的傀儡印似乎又有发作之兆……”
谢折风赶忙凑上前,要抓起他的左手,忧心道:“你可有不适?”
安无雪本能后退一步。
谢折风立时不敢碰他,手滞在半空,有些踌躇。
安无雪骤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神情稍缓,转身行至客房床边坐下,掀开左臂衣袖,垂眸看着上面的傀儡印。
他说:“曲忌之和裴千那边情势未定,上官了了随时会出现,现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仙尊若是不介意,可否坐我身旁来,替我压制一二?”
那人没有动。
安无雪等了片刻,复又看去,正巧撞上谢折风有些飘忽的视线。
难道是他看上去太意有所图了?
安无雪敛了敛神色。
“仙尊?”他问,“仙尊可是不想帮我?”
他心有思虑,还是没忍住微微皱眉。
谢折风所有心念都被这句话吓走,眼角眉梢都颤了一下,几步往前,在床沿的另一边坐下。
“我怎——”怎么可能会不想帮你?
安无雪却在担心失了时机,立刻道:“傀儡印一事我确实只能倚仗仙尊,你若是要开什么条件,可以提,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臂的傀儡印之上,嗓音愈来愈低,“我都尽量一试。”
谢折风若是还在偏执之中,想以此胁他双修……
又不是不曾双修过。
裴千不就是靠双修成功下咒的吗?
双修之时,他趁机落下无情咒,就当以一次双修,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因果。
他打定主意,干脆破罐子破摔,悄悄勾动灵力,主动催发傀儡印的发作。
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悄然无声地激发傀儡印,眨眼间便把安无雪浑身勾得燥热非常。
“嗯……。”
他登时刹住声响。
印记勾连双方,谢折风还未来得及开口,呼吸便猛地一沉。
安无雪转眼看去,师弟黑瞳幽幽,面上神情似是闪过一瞬情念被勾起的暴戾之色,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他心尖一颤。
下一刻,这般神情却又被强行压下,只有微红的眼眶暴露了谢折风的隐忍。
这人神情明明可怕得紧,却只是轻轻抓住了他掀开衣袖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带,轻柔地将人环入怀中。
安无雪呼吸一滞,登时想要推开对方。
不能推。
他按下后退的冲动,紧咬下唇,不愿出声。
久违地被这人冷息环绕的感觉堵满他的身周,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他明明觉着热,靠在谢折风怀中,反倒像是冷得很,竟是下意识更凑近了一些。
谢折风胸膛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好像有些……失策了。
他第一次放任傀儡印的发作,没曾想只是靠在这人胸膛之上,便如此难以忍受。
这一瞬,他似乎听见千年前的冥海万丈水渊之下,那人在昏暗的蚌床之上,喊他“阿雪”。
心间像是被灌了成千上百坛的仙酿,晕得忘了千年。
浑身绵软,动弹不得。
不对……
他忽而一个激灵——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落下无情咒!
安无雪急忙定了神色,稍稍抬头,看着谢折风的下颚,悄悄打量对方。
谢折风的呼吸也比往常还要长还要沉。
可这人抱着他的力道都不曾变过,居然默了一会,低声说:“助师兄压制傀儡印,是我应当做的。我任你差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而会要求你做什么?”
谢折风的嗓音很沙,语气极缓,像是在极力忍耐着被勾动的情念。
这人果然看出了他的另有所图,又说:“我知你已经不可能相信,可我当真……当真什么都能为你做,师兄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不需要与我交换什么,直接利用我就好。”
“我心甘情愿。”话语之中,充满虔诚。
师弟连看他都不敢看,不知何时竟闭上双眸,说完这番话便抓着他的手腕,将灵力气息灌入傀儡印中。
几息之后。
傀儡印发作被彻底压下,那种不可自抑地想要贴近谢折风的冲动缓缓淡去,可安无雪仍被谢折风抱在怀中。
师弟僵着身体,紧紧把着他的手,不舍放开。
这般姿势,他根本没办法落下无情咒。
没了傀儡印发作带来的影响,安无雪的心逐渐冷了回去。
他在静谧中思量了片刻。
“你说你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安无雪叹了口气,复又自嘲一笑。
“有些话该出现在合适的时候。如今我生死一场,你才说这话,这不一定来自情爱,也许只是你第一次对于失去的东西无能为力,所以起了执念而已。”
“我——”
“师弟!”
他知谢折风必会反驳,却故意打断了对方。
趁着对方还在怔愣,他甩开谢折风的手,赶忙往后躲去,推开了这人的怀抱。
谢折风这时才缓缓睁眼,双眸之中满是绝望与落寞。
“师兄许久没有像刚才那样同我说话,”他喃喃道,“刚开始,我还以为……”
这样的欣喜不过几瞬,他就发现不过是他在痴心妄想。
安无雪正准备找准机会偷袭落咒。
见谢折风如此,他藏在袖中已经结印的手稍稍松开。
此咒来历不明,被封存的原因也不可知,若是能不下咒,自然……更好。
他最后一次问谢折风:“你我之事,我这个被杀之人都无计较之心,你权当我已经死了。我日后离去,绝不会碍仙尊的眼,跑得远远儿的,这样不好吗?”
谢折风急道:“你答应我留下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绝无可能强迫你伤害你,留下并无坏处,师兄,别……”
又是差不多的回答。
看来无可转圜。
安无雪终是说:“好。既然你什么都可以听我的,我确实有一事,希望你为我做。”
他这几句话中转口得太快。谢折风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喜色:“师兄尽管说。”
这人方才被情念影响,至今双眼还有些微红,此刻却又笑了。
安无雪说:“我不敢说。我怕你知晓我要做之事,会问罪于我。”
“怎么可能!”
“口说无凭,仙尊修为高绝,如果发怒要清算,不也是眨眼的事情?”
谢折风立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双指并拢凝出灵力,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身上几处经脉大穴之上点过。
“我封了自身灵力,也封了神识之能。”谢折风认真道,“我下的是死结,自己解不开,只有师兄能帮我解——这样师兄可放心?”
安无雪深深地看了谢折风一眼。
他缓缓道:“仙祸还未结束之时,我审过不少大妖大魔,也从他们手中拿到过折磨人的咒法,你就不怕我在你身上一一试过?”
谢折风闻言,心下便已有答案。
——真如此,那说明师兄恨我,师兄愿意恨我,有恨便有无恨之时,岂不是我求之不得的结局?
可他不敢说。
他怕说出口,师兄改变主意,眼下这得来不易的微末温存会荡然无存。
他这般踌躇不答,安无雪看在眼里。
安无雪不知谢折风心中所想,以为确实在思虑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他上辈子什么都做过,唯独不会演戏。
事已至此,安无雪只能指望无情咒成功落下后,谢折风因方才被他勾动了片刻情念,忘了下咒一事。
即便没忘……
这人对自己无情之时,他可是体会过的。届时他要担忧的,恐怕不是谢折风忘没忘情,而是如何在忘情的谢折风手下自保。
他打定主意,干脆说:“你莫想太多,我不会对你做那些。”
他伸手,轻轻抚上谢折风脸颊。
这般举动实在太像他们二人在落月峰上练剑的少年时,谢折风忐忑却又受宠若惊地望着他。
他说:“我得了一咒法,名曰无情咒,中此咒者,会忘情绝爱。你既因我之死反而困于心魔,我为你下了这咒,也算了断。”
谢折风本还在虔信认真地听着他说,可师弟神情愈发难看,听到最后,竟是双瞳一颤,脱口而出:“我不要!”
“师弟,”安无雪好言好语,格外温和,“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谢折风倏尔凑近,抓着他刚刚撤回的手,同他并坐在床边,俯着身,却抬着头。
这般姿态格外谦卑。
“唯独此事不可以!”师弟高声又急促道,“师兄从何处拿来的此物?说不定只是骗人的伎俩!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要,我不要……”
安无雪被眼前人那双黑眸瞧着,在这般话语中,心念竟是轻摇了一下。
可他下了决心,便不会优柔。
他像从前教导师弟时那样说话,语气温和,循循善诱:“你只是入了偏执,此时所思所想,都是偏执之心作祟。我助你忘了,说不定届时你反而会觉得现在的你在做傻事——”
“我不会!”
谢折风紧紧抓着他,
安无雪无奈,稍一挥手,便甩开了此时毫无灵力的谢折风。
那人被他这么一推,撞到后方床栏之上,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安无雪召出的锁链捆在床上。
他赶忙挣动起来。
灵力化作的锁链簌簌作响,却并无退去之意。
他自己封了自己的灵力,此刻在安无雪面前,仿若稚子凡俗,毫无抵抗之力。
安无雪绑住他后,便立即双手交错,开始结起落咒所需的法印。
谢折风登时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失了灵力,此刻便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动弹分毫。
那是他给自己下的禁锢。
没了灵力,谢折风化身上的幻术也退去,渐渐显现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安无雪看着那张脸,不禁感叹,师弟当真生得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