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作者:西瓜炒肉  录入:07-19

可他想起来了。
他早已动心。
所以他知道师兄喜欢他穿白衣,便再没买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那日师兄教他练剑,没有留意他掌心被剑柄磨破,实则是他明知师兄会懊恼,会为他包扎,这才故意装作不曾察觉,直至磨破才摊开掌心给师兄看。
他知晓师兄会喜欢他带着伤连夜做的冰糕。
而后下山除魔,他明知师兄因羞燥而有些脸红,却还要装作不知,抬手要探师兄脸颊温热,只为了能凑近一些。
往事逐渐清晰,时光中的藤蔓在这一刻迟来地爬满谢折风的心间,为他送来湮灭的曾经。
是他先心动,也是他先勾动师兄的心。
可他全忘了。

无情咒还在缓缓解开。
此咒年岁深远,印刻极深,哪怕有着解咒之法,彻底解除咒术影响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事。
年少过往,不过初始。
谢折风在琅风城主府时习惯了独来独往,即便拜入落月门下,也还是做不了一个七窍玲珑之人。
同辈师兄弟们总是说他从不主动与人结交,捉摸不透。
除了安无雪。
师兄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哪怕他不常开口,也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出他的想法。
但哪怕是师兄也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沉默寡言。
只是不论面对谁,似乎都没什么话好说。
他的师父是无情证道的两界仙长,本就冷心冷情,他在南鹤仙尊面前自然是安静的。
在其余人面前,他更是无话可说。
可在师兄面前,谢折风则是想说的太多,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安无雪看似八面玲珑,和谁都能接得上话,实则才是那个从不敞开心扉的。
他的师兄生气了不发怒,开心了不庆贺。
哪怕心有不满,也只是一笑置之。
没人能看得出安无雪心中所想。
谢折风不清楚师兄看待情爱究竟如何,他不敢暴露自己的妄念,便不敢多说。
有一年,安无雪因降生之地怨魂而生的心魔被他斩除,终于放下心结,第一次愿意过生辰。
戚循、秦微和上官了了都准备了灵宝做贺礼,落月峰的小弟子们都一同凑灵石炼了一个剑鞘。连当时暂在落月修行的楼水鸣也在。
好不热闹。
谢折风准备了不止一个灵物。
可二月初四那天,他看着满灵囊的东西,还是不甚满意。
师兄是天下第一剑的首徒,真的会因为收到珍奇灵宝而开心吗?
谢折风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趁着安无雪练剑之时,在一旁假意随口闲聊地提了几个话题,最终才不着痕迹地问:“……师兄自小长在落月峰,应当什么都不缺——那你可有不曾得以圆满的心事?”
安无雪挥剑的手一顿。
青年对待他的话语格外认真,并不敷衍,而是静静地思量了片刻,才说:“若要真的细想,确实有一件。”
谢折风忍着心中急切,假意平静地追问道:“是什么?”
安无雪眼眸微转,回忆着说:“我曾在少年时,于开满迷障花的花丛中,捡到一只样貌颇为独特的瘴兽。
“那瘴兽应当是刚刚出生,可它双眼旁有淡淡的乌黑,同其他通体雪白的瘴兽有些许不同,无法完全隐入迷障林中,被瘴兽一族所抛弃。我抱起它,还未来得及问它愿不愿意跟我走,师尊便已经来寻我,要带我离去。
“它被仙者凌厉之气所惊,蹬了我一下,从我怀中跑走了。我那时修为太低,拦不住它,从此再没见过它。我曾回头寻过它,但它太过胆小,似乎躲起来了,我不曾寻到。它本就不似寻常瘴兽,不好躲藏在瘴气之中,也不知它离群索居,一只幼兽,是否安全……
“你若问我不曾得以圆满之事,往大了说,天下安宁算其一,但仙祸不是你我二人能轻易左右,往小了说,那便是它了吧。”
谢折风看着安无雪。
他的师兄手中握着的是可以斩妖除魔的剑,修的是傲视修真界的落月心法,想要什么珍奇宝物,都有办法能够寻来。
这样一个堂堂仙尊首徒,天赋金身玉骨的天之骄子,心中唯一在意的不得圆满,竟是一只萍水相逢的幼兽安危。
谢折风只觉竹林中洒下的天光都不如师兄温敛矜然。
“迷障林?”他问,“可是落月峰旁的迷障林?”
安无雪点头,复又挽剑而起,随口道。
“罢了,待我日后神识修为更进一步,再去寻它吧。”
谢折风不再多言。
当日入了夜,他偷偷跑出了落月峰,寻到那一处瘴兽聚居的迷障林。
迷障林里到处都是摄人心魄的迷障花,花粉散开,会形成浓浓的瘴气白雾,挡人神识。
若是稍有意志不坚定的修士进入其中,则会陷入迷障之中不得而出,直至耗尽灵力而亡。
瘴兽通体雪白,天生于神魂有益,活着能助人修习神识,死了都浑身是宝。偏生这样一种珍奇灵兽,毫无伤人的能力,因此只能聚居在一起,躲在迷障林里,靠着瘴气和同族的掩护生存。
安无雪提到的那一只小瘴兽,天生双眼旁便有些许淡淡乌黑,无法完全隐入瘴气中,这才被抛弃。
寻着那些瘴兽所在的地方,反而寻不到。
他连一把剑都没带,就这么踏入迷障花丛,往着偏僻之处走去。
庇护灵兽妖修的瘴气对他毫无影响,他大大咧咧地穿过花丛,观察着那些瘴兽察觉到他的靠近之后逃离躲藏的方向。
那时正值寒冬,瘴气之中冷风冻人骨血,霜雾湿淋淋地挂在谢折风的头发上。他就这么在迷障花丛中待了两个时辰。
直至他记下了所有瘴兽逃离之处,他这才朝着唯一一处没有动静的方向走去。
——那小兽既然毫无自保之力,又没能和族群待在一起,遇到危险时多半不是逃跑而是就地躲藏。
谢折风从迷障花下,摘了一片挂着霜露的花叶。
他将花叶放至唇边,吹奏而起。
月色下、迷障中。
花丛随风而动,送来惑人心神的清香。明月光华挂不进白雾里,却被散开淡淡的浓稠明光,仿若夜中白日,人间仙境。
年轻的剑修吹奏着孤独的曲调,乐声绵绵,不带一丝敌意。
不知何时。
小小的白团子从花丛中探出头来。
那小兽体型不过成年人两个巴掌大,浑身雪白,双眼旁却有着淡淡的乌黑。
它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地看了谢折风一眼,忽而展翅而起,飞到了谢折风的眼前。
乐声忽停。
迷障花叶飘荡而下,谢折风抱住了那小白团子。
“呜呜……”
“等等,”谢折风轻声和它说,“别认我为主。我带你去找另一个人,他比我好多了——他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好。”
“呜……?”
安无雪过完了生辰,收了一堆生辰礼。
秦微和楼水鸣喝醉了酒,在一旁神志不清地比剑,灵光扫落不知多少仙花灵草,看得安无雪大皱眉头。
最后戚循看不下去,一个阵法将不擅阵道的秦微关了进去,嫌弃道:“要闹去困阵里闹去,酒醒了再放你出来。”
楼水鸣醉醺醺地说:“也是我的错……”
上官了了摇头道:“可惜借影石罕见难寻,我手中没有一个,不然我定要把刚才你们撒泼的样子记下,等你们酒醒了给你们看看。”
安无雪在一旁轻笑。
入了夜,宴也就散了。
谢折风陪着安无雪回到他们还是弟子时一同居住的竹林当中,将先前准备的灵宝赠给师兄。
安无雪正想道谢。
夜色中,竹林传来一道轻轻的“呜呜”声,还有展翅之声。
安无雪眉头一皱,眨眼间掠步至声响之处。
“谁!?”
“呜!”
白色的瘴兽飞到他的面前。
他一愣,警惕之心顿时消散。
小兽凑得更近了一些:“呜。”
安无雪瞧见小兽双目之下的淡淡乌黑。
“你……”他惊喜道,“是你!?”
他双眸一亮,小心翼翼地抬手,将小兽接入怀中,开心地抚摸着小兽的毛发。
小兽在他怀里蹭了蹭。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
“呜呜!”
小兽又蹭了蹭他。
他惊喜之中,着实有些受不住了,没忍住道:“诶,你怎么这么可爱呢?我好担心你,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你愿意跟着我吗?”
“你有名字吗?”
“你双眼旁的乌黑,看上去总让我觉得你想睡觉,要不然我叫你困困吧?”
“困困,你知道吗?今日是我生辰,你真是上苍给我的最惊喜的生辰礼。”
“……”
黑夜之下,谢折风看着安无雪在竹林里的背影,瞧见困困从安无雪怀中悄悄探出头来看他,圆溜溜地眼睛转了转。
他什么也没说。
师兄,生辰喜乐。
往后朝朝暮暮,年年岁岁,望你能日日如此夜,岁岁如今朝,心思澄澈,长安宁,多喜乐。
他在心中默念。
许多许多年前的二月初五那一夜,困困的出现一直都是谢折风和困困之间的小秘密。
迷障林就在落月峰旁,瘴气危险,没有长辈引路,根本没有落月弟子敢靠近。
安无雪只以为是困困自己从迷障林中飞出来,从未想过其他可能。
上苍因缘际会下的惊喜,远比一个他人费尽心思讨人欢心的礼物来得让人欢喜,谢折风只想让他的师兄一直这么认为着。
安无雪养下困困之后,谢折风还经常偷偷地给困困带瘴兽喜欢吃的小零嘴,一人一兽,总是一同悄悄地给安无雪准备惊喜。
有时是谢折风知道安无雪喜欢吃冰糕,却不想平白无故让他忙活,从不主动提,因此他特意为安无雪做了冰糕,让困困假意乱跑,把安无雪引来厨房。
他便会假装惊讶地回过头:“师兄怎么来了?让师兄抓着我吃小食了……要不然我贿赂师兄一点,你别和师尊告状?”
“呜呜!”困困已经在一旁啃了一口。
安无雪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上前同他们两一道坐下。
有一次安无雪领着谢折风和一众同辈弟子,在落月峰下的凡尘里办事。
仙祸乱世已久,可落月峰毕竟是修真界第一大宗,其下的凡尘还算安宁,白日里甚至有一些摆摊的凡人。
安无雪看中了一个剑穗。
可那剑穗是凡人所编,用的都是凡俗之物,承不住灵剑灵力,挂上剑柄便会被灵力荡成齑粉。
师兄看了半晌,最终只说:“还是留给哪个和它有缘的哪个凡世剑客吧。”
谢折风跟在身旁,记下了那摊位所在,次日趁着安无雪不在,独自一人去找摊主学了这剑穗做法,回到落月峰,用仙修所用的灵布灵绳,又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师兄睡下之后,他吹叶唤来困困,让困困替他叼到了安无雪枕边。
白日里,他路过安无雪的屋舍,听到师兄在问困困:“……你从哪里叼来的?可有主人?若是有,你可得给人还回去。”
困困摇头:“呜呜!”
还有……
还有很多。
而后谢折风年纪渐长,不知何时,无情咒在他神魂之中生根,挖空了他所有与情爱有关的回忆。
他不再记得二月初四凌晨的迷障花丛中飘荡的乐声,也不知初五明月下困困因何会自行飞入安无雪怀中。
他还忘了那些源自少年心动的朦胧往事。
有一回安无雪提起困困由来,谢折风问:“它是师兄去迷障林中捡来的吗?”
当时安无雪怔怔道:“是我有一次生辰,在落月峰竹林中,和师弟一起碰上它的。师弟就在场,怎么如此问我?”
谢折风皱了皱眉,回忆了一番,只好说:“没印象了,也许是我忘了。”
师兄面露黯然:“也是,小事而已,不足师弟挂心……”
后来,安无雪死在落月山门前,谢折风登仙。
师兄死后,他在他和师兄一同练剑的那片竹林里,抱起了彷徨无助的困困。
小东西也哭得红了眼睛,居然没有讨厌他,而是钻入他的怀里,用他的白衣擦了擦眼泪。
它蹭了蹭谢折风的胸膛。
“……你在安慰我?”谢折风嗓音低哑,“我杀了他。你是他的灵宠,你不恨我吗?”
“呜呜!呜呜!!”
困困急得不断地叫着,却无法和谢折风说什么。
谢折风一开始听不懂。
可千年的时间太久,再听不懂的兽言,都能有所感知一二。
他逐渐明白困困的意思。
它不怪他。
它觉得他不是故意的,其中必有隐情。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谢折风自言自语般说,“你为什么相信我?”
“呜呜!”
“……”
往后经年,他一直都以为是灵兽不谙世事,思绪简单,不知爱恨为何物。
直至此刻,谢折风才恍然大悟。
并不是灵兽不谙世事,而是他自己忘了因由。
他并不知晓,在他昏迷之时,困困趴在他的身边,听着安无雪无奈地说:“他杀了我呢,你怎么从始至终都这么亲近他?”
“呜呜!”
安无雪也听不懂。
凡世代代更迭,红尘丈丈不止。
落月峰下,迷障林里,往事被埋葬在夜露凉霜中,只有一只不能口吐人言的灵兽一直记着。
一记千百载。

过往如书页般细细翻过。
千年以前的回忆逐渐解封,谢折风顺着时光长流而下,终于寻到了无情咒落下之时。
修士辟谷入道,小成才算是个正儿八经的仙修,大成便已经能独当一面,而至于渡劫,那便是两界都能叫上名号的高手。
仙修从小成期破入大成期之后,必须选好要走的道,大多也在此期间缔结本命剑。
安无雪就是在大成期彻底定了浮生道,南鹤将自己成仙之前于落月峰修行时用的名剑春华赠给安无雪。
谢折风突破大成期出关那日,安无雪就在他的洞府外守着他。
青年眉目含笑,双眸倒映出他身着白袍的身影。
“恭喜师弟大成,”安无雪说,“大成便要定道途了,我如今修为还不足以给师弟探根骨,师尊和你说了吗?”
探根骨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修士就能探的。
南鹤带谢折风回落月峰之后,曾经为谢折风探过一次。
那一次安无雪没忍住问了一嘴,可是南鹤不曾回答。谢折风在一旁,其实没太在意。
那时,他觉得他应当是会走浮生道的。
如今也一样。
他摇头:“师尊还未与我说。”
但谢折风已经有所决定,不会更改。
无情一道,锋锐无双,包揽众生万物,唯独舍弃私情。
可谢折风舍不下私情。
他想,哪怕他是无情道的根骨,他也不会走无情道的。
可安无雪不知谢折风心中所想,笑意稍减,黯然道:“按你的性子,峰中长辈和师弟师妹们都说,你以后多半是要走无情道的。你……”
师兄似是踌躇了一下。
谢折风也在踌躇。
他想反驳师兄,想说自己早已决定了道途。
他在犹豫要不要在此刻直言相告,坦言自己不论如何都要选浮生道,是因为对师兄有超出同门之情的心思。
可若是师兄不愿呢?
他们这么多年的同门情谊,会不会因为他没能按捺越矩之心,反而有了嫌隙?
他自握剑以来,就连一剑穿心谢追的那一刻,都不曾犹豫过,此刻居然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深思熟虑、踌躇不前。
谢折风只这么犹豫了一下。
四方轻风一动,熟悉的仙者气息覆下。
安无雪和谢折风尽皆一顿,前后开口道:“师尊。”
来者一袭青蓝长袍,木簪束发,容貌俊美,却神情平淡。
分明是他小弟子的大成出关之日,他却毫无喜色。
南鹤刚刚凌空落下,居然停也没停,便往里走去,只飘来一句:“折风随我入内。”
安无雪一愣:“师尊——”
南鹤已经谢折风进屋。
谢折风只好匆忙说:“师兄,我有一言想同你说,你可否等我片刻?”
安无雪笑道:“自然,我还等着师弟定下道途呢。”
谢折风这才转身入屋。
他看着南鹤落下结界,锁住了四方,不解道:“师尊,为何要避开师兄?”
南鹤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南鹤剑尊当时已经统御两界几千年,还在仙祸之时斩杀了不少大魔浊仙,世间事,少有能让他露出忧容的。
可他这时却叹了口气。
“你倒是看得明白。”
谢折风不是看得明白,而是一切与师兄有关之事,他总是会多长一份心眼。
“你初入门时,我便为你探过根骨。”南鹤忽而道。
他说着,突然拿出了一把剑。
这把剑刚被拿出灵囊,便送出凛冽寒意,嗡鸣剑吟附上了仙者灵力,剑气所到之处,尽皆挂上寒霜。
“此剑名为出寒。是我以苍古树干为本体,附以归絮海的罡风炼就的灵剑,”南鹤将灵剑递到他的面前,“它锋锐凌厉,不沾挂念,最适无情之道。”
谢折风的师长是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他和安无雪入道都会有名剑相赠。
南鹤成仙前的配剑春华已经赠给安无雪,谢折风的剑,多半是南鹤专门为他重新炼制的,这一点他从未思虑过。
因此南鹤递剑之时,谢折风下意识便要接过。
可他的指尖刚刚触上剑鞘,便听到那一句“无情之道”。
他一愣。
“师尊,”他问,“我的根骨是无情道根骨?”
他绝不入无情。
仙途就算再长,失了对师兄的情念,都不如蜉蝣一瞬。
只要南鹤点头,谢折风便会立刻言明自己的选择。
可南鹤却摇头。
他的师尊依然维持着递剑给他的姿势,在一阵一阵的出寒剑鸣声中,无悲无喜地和他说:“但你只能修无情。”
这便是说——他本是浮生道,却只能修无情?
此言太过含糊又太过迷惑,谢折风来不及震惊,只能困惑道:“……为什么?”
南鹤只说:“接剑吧。”
仙者哪怕威压不显,举手投足本就带着压迫。南鹤更是两界之尊,习惯了统御下属,言辞带着让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可谢折风既不接剑,也不应答,而是径直跪了下来。
“弟子想入浮生。”他说。
南鹤并无愠怒,垂眸看他,又叹了口气。
“你心中有情?”
谢折风点头:“我——”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提及安无雪姓名,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松口。
他也不明白。
师尊既然都默认了他是浮生道,却为何说他只能走无情?又为何准备好了无情道所用的出寒剑,这些年却从未提及过任何有关入道之事?
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
南鹤剑尊甚至并不在意他心中到底装着何人,突然抛剑而起,在灵剑悬浮于空中的那一刹那,骤然结印而出,直接将符文通过谢折风眉心踱入他的神魂!
谢折风没由来对那咒术充满了恐惧,仿佛只要那咒术落下,他便会失去最在意之物。
可他不过大成初期,哪里可能抗得了南鹤的法术?
顷刻之间,他识海一颤,神思一晃。
模糊之中,谢折风似是听到南鹤在说:“不论你心悦何人,修无情是为了苍生——你心中之人也是苍生。”
“为了他,为了苍生,你只能修无情。”
后来,谢折风只记得,南鹤将灵剑赠与他,替他定了无情道,便因还有仙祸两界的要事要处理,直接离去了。
他持剑走出来,发现师兄还站在门前。
师兄神情之中似是有着难得的忐忑,见着他的身影,便快步上前,颇为紧张地问他:“师弟定好道途了?”
“嗯,无情。”
安无雪一怔。
他似是呆了很久很久。
谢折风看着师兄这般反应,心中有种莫名的憋闷。
但他不明白这憋闷之感的由来,便不曾说话。
许久,只听师兄又问他:“无情……嗯,师弟确实……年少便有无情之势。那你先前和我说有话要同我讲,是要说什么?”
安无雪又挂上了往常那温润似水的笑。
可谢折风却觉得师兄笑得有些许苦涩之味。
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说:“我何时说过?”
“……你同师尊进屋之前,不是让我等着吗?”安无雪语气更是空茫。
谢折风却只能摇头。
“兴许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吧,”他说,“我忘了。”
——他全忘了。
无情咒在那时便已经落下,他忘了自己和师尊在屋内的短暂对峙,也忘了自己其实是浮生道根骨,忘了……
忘了很多。
所有不能忘的,不想忘的,都被深埋在无情咒符文之下。
此后好几日,谢折风接连不断收到同门之间的庆贺。
安无雪不知为何,一直没来找他。
他觉得师兄似乎心情不大好,但他不知缘由。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前会做什么,但他也想不到该做什么。
如此过了半月。
同样的午后,安无雪在竹林练剑修行之时,困困来寻谢折风,咬着谢折风的衣袖,不断扯着他。
谢折风没明白,就这么被困困扯到了厨房。
“怎么了?”他问着他曾经在迷障林中寻了一整夜的灵兽,“是师兄让你把我带过来的吗?”
困困歪了歪头:“呜?”
片刻之后,小瘴兽将做冰糕的器物全都叼到了他的面前。
“你想吃冰糕?”
困困摇头。
小家伙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想到谢折风从来每个月给安无雪做一回冰糕,怎么如今连它提醒了都不知道。
它气得跺了跺脚。
谢折风最后还是做了冰糕——他以为是困困嘴馋。
可他做完,却见小东西端着盘子,送到了安无雪面前。
师兄的剑刚刚砍倒了竹林里的一片竹子。
安无雪向来不愿摧残花草,寻常时候练剑,从来都会避开这些,如今这般,显然还在心情不好。
可他瞧见冰糕,还有紧随而至的谢折风,面色稍晴,惊喜道:“师弟做的?”
“嗯,困困来找我讨要,”他说,“我还以为它想吃,师兄便让它找我。”
安无雪一愣。
困困用头悄无声息地拱了谢折风一下,像是在怒其不争。
随后,安无雪轻笑道:“我确实爱吃冰糕,可能困困嘴馋,又见我喜欢,便跑去闹你了。师弟练剑修行繁忙,不必管它。”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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