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作者:青山见晓  录入:10-20

堂中诸人都随他一道,向外看去。
天边已然泛白,几点晨星若隐若现,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亦或只是一个开始。
战争已经到来。
荀柔站在颍阴县城的城墙上,二月的晨风带着凉意,深呼吸一口便觉得寒彻肺腑,让疲惫的精神因此一震。
从天色微亮,城外就渐渐出现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许多惶惶不安,依着颍阴城墙才三三两两,坐下歇口气。
据说昨天夜里,许县太平道起事,攻打县衙,焚烧官寺,到处劫掠杀人。
百姓们害怕,什么都顾不得,就逃跑出来。
“果然是恶贼,凶顽成性。”陈群从荀柔身后冒出头来,眉头紧锁。
荀柔回头。
“怎么?”陈群昂首,一振衣袖,做出一副恰巧路过的姿势。
荀柔点点头,“你说得对。”
陈群的父亲陈纪至今未归,陈氏家贫,出门不过一二仆役驱车服侍,估计已经被成功绑架,故而陈群此时焦躁不安,荀柔是很能理解的,对方能够克制着,不要求荀氏立即帮忙救父,已经很了不起了。
其实想也知道,太平道人手不足,起事头晚,肯定得有计划的控制豪族和官吏,百姓不过是没遇见过这种事,一害怕就跑出来了。
但逃跑过后,问题却严重了。
“你不会想放他们进来吧。”陈群皱紧眉道,“你可要想清楚,这些人中,未必没有太平道徒潜藏。”
“我知道,”荀柔点头,他当然知道不能开门,“他们现在不是黄巾,许多人以后也会是。”
附近几县都知,颍阴最富,若是不能坚守,城中百姓定会遭殃。
但不放进来,很快城外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流民,就算城中救济,也不能太多。
这些仓皇出逃,无家可归,无物果腹的流民,不想饿死,最后恐怕很多都只能被黄巾裹挟同流,而荒谬之处在于,本来是黄巾的出现,才使他们一无所有。
荀柔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陈家的柿子树。
战乱要来了。
“按那波连所言,”荀柔道,“他们不会伤害被抓士人,许县已失,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他们要赎金的消息。”
陈群神色怔忡了一会儿,终于低下头,“嗯。”

由于前主簿,太守家远房侄儿,一听到太平道消息就跑了。
堂兄荀彧被征辟为郡主簿,彻底不回来了。
与堂兄信件一道送来的,是关于天子下达的解除党锢,赦免党人的诏令。
听到诏令,诸荀群集激动,伯父激动得热泪盈眶。
但荀柔知道真相,灵帝根本不是因为国难当头,需要士人施展才华,而是担心党人禁锢生怨,投向太平道怀抱而已。
不过,这些年来,族中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士族如果失去晋升之资,和寻常百姓并无分别,迟早泯然众人,如今解除党锢,不管原因为何,的确都值得高兴。
城外郊野聚集的百姓已有数百,人们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也不敢归家,依着颍阴城墙歇下来。
黄昏之时,人们燃起一堆堆柴火,城中商量后,送出一些粮食,炊烟起来,一碗水煮豆粥,给人带来片刻安宁。
颍阴的丁勇操练,进行最后一次击鼓冲锋,然后列队回城。
荀柔从未见过如此惨不忍睹的军容。
从前,他对大汉健儿的想象是“虽远必诛”、“燕然未勒”、“传檄如羽”、“箭矢如林”,但现实残酷打破他的想象。
县中只有刘家与荀家两家大姓,子弟和徒附宾客,学过刀兵武艺,能读旗语鼓号,识进退纵横,其余乡野百姓,全无规矩,自由散漫,行事拖沓……许多站直并腿挺胸收腹都不会,各个挺肚勾腰低头,不分左右也大有人在。
或者再退后一点,哥几个,咱能不同手同脚吗?
荀柔头一次见荀衢老哥和县尉一起训练壮丁,当时就差点裂开,一个击鼓则进,鸣金收兵,有人推搡,有人摔倒,有人不辨方向,有人横冲直撞,这还是在大家都认真训练的前提下。
让这样的百姓上阵,真的可以吗?
要不先区分左右,再练练齐步走?
没想到他随口一说,荀衢想了想,居然采纳了他练习齐步走的建议,用鼓点训练丁勇列队齐步前进,还夸他有练兵潜力。
“你既对此有兴趣,”荀衢道,“明日一道来练兵吧,老算什么辎重粮草,人都算傻了。”
老哥,你还记得你儿子、你侄子现在都在搞后勤吗?
总之,当大家大概练到中学生运动会开幕式水准,黄巾就来了。
这一天近午,颍阴城前阔野,被看不出数的人群覆盖,男女老少,茫茫多一片,不断自远处奔来。
他们头戴黄巾,手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散乱五章,毫无军纪,但从他们眼神中,荀柔却感到一种气势,一种暗藏汹涌、却有焚天灭地勇气的气势。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人群中一人奔走着高喊。
顿时群情响应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高喊的人极力以致声音撕裂。
跟随之众,高举兵器,拼命如发泄般嘶吼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春寒料峭,城墙上的人们,却仿佛感到如炽烈火焰灼面而来。
这难道就是宗教式狂热?
精神的力量,竟将一群温驯百姓,变得如野兽般凶猛。
中情烈烈,不能用言语表达,荀柔迎着遍野的黄巾军,闻到风吹送来的腥气。
他耳边灵敏,听见有零星武器掉落的声音,忍不住有些担忧。
“小叔父?”荀攸惊怒的看向他,“你怎么在此?”
能让大侄子变色,也算他本事大啊,荀柔苦中作乐。
“我跟着衢兄上来的。”荀柔毫不犹豫出卖了他老哥哥,又低声道,“黄巾气势正汹,城中勇士训练未足,恐怕不可与之争锋。”
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城中这群丁勇,遇见气势正盛的黄巾,只有溃逃的份。
人怎么能和凶兽相较?
“小叔父所言不错,黄巾乘势而来,正是气焰嚣张之时,不必与之争锋,城中兵粮充足,只需固守稍时,其势必衰。”荀攸沉着道,“倒时候,雷霆一击,必能破敌。”
……要打起来了吗?真的要打起来了?荀柔忍不住握住佩剑,无论想过多少次,他都无法产生即将战斗的实感,战争是什么样子?战场是什么样子?没有经历过之前,他大脑中一片空白。
气氛越来越焦灼,就在此时,城外的呼和之声,在靠近城墙前,停止下来。
“请荀公子登楼一见。”
这会儿找熟人,是不是有点奇葩?
荀柔眨眨眼睛,好奇的正想冒头出去看,被荀攸一把按住。
外面等了一等,又高喊道,“请荀柔公子登楼一见。”
咳?找他的?
荀柔抬头,又被大侄子面无表情的按回去。
“荀柔公子不必害怕,我并无歹意,只想见公子一面。”那个声音还在道,“只要见过公子,我等就会离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荀攸也没办法阻止了。
荀柔心怀忐忑的靠近城墙边,“你有什么话说?”
城墙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对方连盾牌都不举,坦然站在城上弓射范围之内。
“公子勿惧,在下何仪,前年曾得疫病,受公子救命之恩,至今铭记肺腑,不敢忘记。”那男子拱手道,“吾等兴义师,是为除国贼奸臣,还天下太平清白,而非伤害无辜,颍阴有公子这般大贤,我等岂能攻城杀伤?此废仁义之道,我道不为也。”
荀柔仿佛记得见过他,但又不确定,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
该说他们被宗教毒害太深,还是谢谢?
何仪竟然是真心的。
他竟然是真心的!
黄巾居然是这样的?
怎么有这么荒唐搞笑的事?
但它居然真的发生了!
“何君若是就此罢休,尚有生路,不要再继续误人误己。”最后,他只好劝说一句。
“我师知公子之仁德在心,而慕公子之才,每每不得见公子,对我等长叹惋惜。”何仪道,“日后公子见到吾师,当知我师绝无私心,只愿救世济民,替天行道如此而已。”
说完他一挥手,当真带头往远处去。
什么叫日后见到?谁要见张角了?这话听着太奇怪了。
荀柔只觉得对方留下这句话,就是要将他架火上烤,背后种种视线如芒在背,让他不敢回头。
大家会相信他吗?回忆自己过去种种行径,一时竟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典兄,你能一戟扔中这个贼头脑袋吗?”这时候,他听见背后荀谌低声同典韦说道。
“唔……不行,戟是用来砍的,不是用来扔的,且也太远了。”典韦想了想认真道。
一支长箭自身后射出,带着尾音,从荀柔耳边略过,直指城下,瞬间如流星飞驰而过,竟精准得直抵何仪头顶,将发髻一箭射穿,黄巾随之而落。
“友若你武艺得练啊,”荀衢一笑,甩着袖子,几步走上前,将荀柔按着肩膀往后一丢,“尔等反贼,若是畏威,自行离开,我等不追败卒,竟敢言天地道义,何其可笑!若是要战,便来战就是!”
也不知是为了方才承诺,还是真被荀衢所吓,何仪捡起头巾,竟不发一言,继续奔跑离开。
【光和七年,黄巾贼起,攻没郡县,至颍阴,柔至城上,贼见之,顿首拜于城下曰:有贤士于此,不敢犯也。于是自去。颍阴一县得全。】

战斗虽然比预计晚一些,但最终还是来了。
不是每一次路过颍阴的黄巾军,都刚刚打劫完县城,拥有充足的粮草和装备,从陈留郡、陈郡或者更远一些地方,迁徙到颍阴的黄巾,也并没有受过荀柔的恩德。
战争使得土地变得更加贫瘠,颍阴附近渐渐荒芜。
浩荡而来黄巾,渐渐变得越来越瘦,目光变得越来越贪婪凶狠。
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聚集在一起,在走投无路中变成匪类,打家劫舍,扫荡乡野。
颍阴城中的人们,也渐渐变化,那些曾经看见黄巾就害怕得掉落兵器的温良庄稼汉,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死去,如今一定能面不改色的将长刀劈出,任热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
他们必须保护这座城,他们必须保护自己。
“忍住。”荀柔手上抱着布,将火盆中烧红的木炭拿出。
他面前,躺在地上满面血污的青年,口中塞着布条,被荀颢压紧手臂。
木炭降落在断臂的前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散发出来。
青年疼得满头大汗,两额青筋暴起,口中呜呜,拼命挣扎,面上污垢,被汗水冲一道道痕迹,却由于被压得死紧,根本无法动弹。
这并非酷刑,只是止血手段。
高压的确有利于进步,荀柔在第一次黄巾攻城后,就成功的蒸馏出浓度更高的白酒。
但当使用起来才发现,那一点点艰难蒸馏出的酒精,用来清创消毒,远远不够。
如今这样的卫生条件下,要让伤口不感染极其艰难。
最后,木炭炙烤竟然是比酒精,更有利于存活的方法。
烤焦过后的伤口不再流血,含有鞣质的草木灰本身就能止血灭菌,不太炎热的春天,伤口包扎起来,还不太容易发炎,荀柔暂时已无法去想,到了夏天会变成什么样。
在过去他遇见过,最多只开出最便宜的药,也买不起的病人,那时候,他一般记下过后让人悄悄送去。
但原来比那更困难的是,没有药了。
什么也没有。
颍阴只是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小小的药铺,常用的一些品种很快就用完。
附近荒野的草根,都全被流民吃光,他有时候会趁着战隙,带着人走远一些,看能不能寻到藿香、柴胡、荆芥、蒲公英之类常见药材。
他不能告诉受伤的人,只能多喝开水,听天由命,于是只能在烧水的锅里,加上一把草木灰或者柴胡,伪装成这是一碗药。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现在所为和张角到底有什么区别,张角在施用符水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无可奈何。
他们期盼的、充满希望的、信任的望着你,认为你一定能够提供帮助,即使你不能,他们也绝不会怪你,只会觉得是自己命不够好。
然而,作为医者心里却清楚,很多时候能帮忙的,十分有限。
烧过止血的伤口,用煮过的麻布裹起来,等待身体自己修复成功,或者失败。
在这里,失败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士卒精疲力竭的躺倒,向他致谢。
荀柔沉默的点头,疲惫的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昨日还是今晨起来,看东西的时候,视线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昨日守城之战,他也曾出阵营地,他还记得,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并不比他大多少,眼神狂热,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冲上城墙,手中刺出的长枪,被血污浸得乌黑。
当他手中长剑,吻过少年脖颈,对面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凝固于最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后倾倒。
荀柔突然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如此熟练的出剑,收割一条性命,长剑挥出已不需要思考。
在与同类的厮杀之中,生命变得如此易碎,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人心。
“阿叔?”荀颢关心的看着他,“你累了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荀柔摇摇头,伸手揉揉眼睛,在小侄儿惊慌的眼神中,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
“阿叔?”
“无事。”他摇摇头,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泛红的水迹。
视野已然清明,他才忆起,当时少年的热血,曾有一滴溅在眉睫,他手上握着剑,于是没来得及擦去。
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从去年冬天,几乎都没吃过几次鲜菜,每天都腌菜、腌菜、腌菜,就很痛苦。
“阿叔要亲手做菜?”荀颢立即捧场得表示高兴期待,“多谢阿叔。”
“你说如何做就行。”荀采嫌弃得明明白白,“别把田嫂这几日辛苦都糟践了。”
不,他明明不是厨房杀手,只是以前不会使用道具而已。
“……那我可以同田婶一道。”荀柔怂怂的坚持。
“好,快回去吧。”荀采无奈点头,不是很明白弟弟对厨房的执着,书里不是明明白白君子远庖厨吗?
有了动力,荀柔立即精神许多。
因为先前他向县令阐述过,环境可能产生疫病的严重性,城中道路除了有些血污,有些不明液体,还不算很脏。走过一户户人家都在忙碌着,看见他纷纷停手,向他问好,都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大军就会出现,让颍阴重新恢复安宁。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还未开门,先听见读书。
荀柔脚步一顿,心由是一静。
他在门口站了站,让许多虚浮的想法沉静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庭中树下铺着席,父亲向门跪坐,正教族中小童念书。
诸荀都在外忙碌,往日各家自教小儿,如今也没有功夫。
但不读书不行,于是父亲荀爽便肩负起园丁之责,将荀家这许多小花,都移栽到家里来了。
“父亲。”荀柔趋前问好。
一只只小白团子,都规规矩矩正坐端庄,扬起稚嫩小脸,睁着乌亮眼睛向他望来,有些学过礼仪,便一本正经拱手长揖
“叔父。”“叔祖。”
就很可爱,缺门牙也缺得很可爱。
荀柔向他们展颜一笑,一个小团子突然抬起手来,遮住熟透的脸。
“好。”荀爽认真看了儿子一眼,也无虚话,“清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走。”
荀柔垂头应诺,退到后院,谢过田婶帮忙,自己从井中打上一桶水来盥洗,换过衣裳,径直往伯父家去。
堂兄荀衍协助荀衢城防,不在家中,只有大概也同他一般,接到消息回来的荀谌。
“伯父,友若兄。”
荀柔上前施礼。
荀绲缓缓点点头,荀谌开口,“你也听到消息了?”
“是。”
“文若说,府君有意要再招族中兄弟入府,你可想去?”

荀柔茫然眨眨眼睛。
“是我未说明白,”荀谌道,“文太守已去职,新任太守是随朱儁同来的南阳阴脩。”
南阳阴氏?
荀柔忍不住皱眉。
他知道阴家并非都是阴母那样的人,但若可以,还是不想同这家再有来往。
“阴府君至,仍以文若为主簿,又欲举公达为孝廉,数次向文若说与我族姻亲相近,想提携我族子弟。”
他不由低了低头。
比起财货,这的确更难以拒绝。
如今党锢方解,颍川等着出仕的士人如过江之鲤,均翘首以盼,阴脩说出这话,与他家结交诚意可谓十足了。
“但是,阿姊已同阴瑜义绝,不能还算阴家人吧?”荀柔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道,“文若阿兄的意思呢?”
家中真要为出仕,与阴氏重修旧好,他可以理解,况且阴脩本人也无错,就是心里有点别扭,就像,被……背叛了一样。
“文若同阴府君说,如今就说这为时尚早,贼寇未靖,就算上举也是秋后之事,况且采姊的确不算阴家人了。”荀谌忍不住拊掌而笑,“哎呀,好了好了,可算笑了。”
“友若兄你”荀柔嘴角一抿,瞪起眼睛。
这么逗他有意思吗?
他忍不住看伯父,伯父维持着荀家长辈惯有的态度,作壁上观,吃瓜看戏,就很悠闲。
所以,真要严肃认真谈话,伯父哪会让友若兄来,他这也实在关心则乱。
“莫气,莫气,采姊在阴家之事,族中未尝不含义愤,既然大归,再与阴氏无关,岂能再认作阴家妇。”荀谌抬手摸摸他的头,被荀柔一掌拍开,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嗯,就凭他让阿善这般生气,也不会答应。”
“不是生气,”荀柔压住翘起的唇角,一本正经道,“如今婆母虐待新妇之事屡见不鲜,但这绝非礼法应当,乃是不慈,我族行为世范,当崇礼以纠此不正之风。”
荀谌忍不住痛苦面具,“别学文若说话。”
“阿兄认为,我所说哪里不对?”荀柔坐姿端正,一脸乖巧。
“……这是文若来信,”荀谌甘拜下风,将信纸递给他。
雪白的竹纸上,果然是荀彧端正挺秀的字迹。
和没正经的荀友若相比,信如其人,温温彧彧,宽和亲切,还在信中宽慰他,让他不用担心。
可以说是兄长典范了。
不过,荀柔看了信,也明白为何要让他去阳翟。
之前阿姊的事,可以说全然与阴脩无关,如此示好,他家若是直白拒绝,未免失礼人前。
不过,似乎兄长不是很欣赏这位府君的样子。
“你近来每日辛苦,正好出去走走。”荀谌道,“不是一直想去阳翟见文若吗?”
对啊,他去阳翟就能见到阿兄了!
“这样就欢喜?”荀谌调侃他,“方才还不高兴呢。”
“伯父,我这就下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荀柔蔑他一眼,向荀绲俯首行礼道别。
“去吧,”荀绲声音低哑吃力,“路途当心,请典君护你同去。”
他眼瞳有些浑浊,但眼神仍然庄严有力。
荀柔再拜离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有仆从端着汤药往堂中送去,经过他身边,低头行礼。
荀柔颔首致意,心中总有些担忧,伯父这段时日操心,一日比一日显出老态,但伯父为荀氏一族费尽心力,并不是希望他们只安守宅院,而是盼望他们建功立业,为门楣添彩。
所以,伯父哪怕生病,也决不许两位堂兄唤文若阿兄回来。
这其中,并无对错,只是取舍,只要是取舍,便终究有遗憾之处。
阳翟同颍阴相距几十里,就算一路顺利,也要近一天时间,荀柔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带上一队护卫出城。
此时本时春耕正忙时,往日遍野麦苗豆苗葱葱郁郁,却都不见,沿途全是田地荒芜,村郭破败,人烟稀少。
他们在路途中遇见一个里落,停下饮食,却发现整个里中,只剩零星几个老年男子苟得性命,一看见外来有人,就害怕得发抖。
甚至白日天光,路途中竟遇一小伙盗匪上来打劫。
这不是荀柔从前见过的颍阴。
他至今还记得,初醒之日,那蔓延至天边的青翠麦田,如此丰饶富足,让他心魂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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