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门外的人是李叔，杨澜猛松了口气, 加快了步子。打开门看到李叔身上穿着蓑衣背着斗笠, 一脸倦容，杨澜脸上的笑淡了些：“李叔这是去做什么了？进来坐坐吧。”
“不做了，我一晚上没睡,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强撑着拍了拍杨澜的肩膀：“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听说你们在镇子上开了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改天我一定带着你婶子还有小树去捧捧场。”
杨澜笑着应道：“那感情好，到时候我一定让乔哥儿拿出最好的厨艺来。”
两人闲聊几句的功夫，李叔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出他实在困倦, 杨澜便没有多说，催着他回去休息了。
李叔走后，杨澜站在大门口，心里涌起不太好的预感。
回到屋里，乔哥儿的菜汤已经煮好了, 盘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油饼，香味扑鼻，纪鑫扒在门边上, 眼巴巴盯着灶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杨澜本来不太饿的，闻到香味, 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夫君, 把汤和饼子搬到外边的桌子上吧，马上就能吃饭了。”乔哥儿眼角余光瞟到杨澜的身影, 头也没回的说道。
杨澜应了声，纪鑫忙举起手要帮忙，两人合力将东西端了出去。
虽然对柳叶村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不可否人，杨澜还是有点怀念当初和乔哥儿张氏一起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坐在院子里，吃口饼子喝口菜汤，放佛又回到了从前。
吃完饭，张氏便回了房。杨澜的父亲不是寿终正寝，甚至连葬在杨氏祖坟的资格都没有，一开始张氏还为自己的夫君委屈，后来和杨家的关系降至冰点，反倒是有些庆幸了。若非如此，他可能连随时回去跟夫君说说话都做不到。
因为晚上不会睡在这，他们只打扫了厨房和堂屋，很快就都收拾妥当了，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大门口又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澜小子！乔哥儿，是李婶！”她的话音落下，就有一个小一些的男孩声音道：“还有我！”
杨澜和乔哥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大半年不见，小树对他们却没有生疏，刚打开门就跟一个小炮弹一样扑到了杨澜身上。
杨澜半蹲下身子，摸着小树的头，笑着说：“小树长高了是不是，我都抱不动了。”
“高没高不知道，长胖了是真的。”李婶笑呵呵说道。
走到院子里坐下，不等杨澜询问，李婶已经迫不及待把村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和杨澜预感的一样，村里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昨晚上李叔一夜未归也正是因为此事。
柳叶村地处沿河，雨比较多，但因为山不算高，其上还有足量的植被，很少会出现大型的泥石流。而这次之所以这么严重。不仅仅是天灾，更多的是因为人祸。
第55章
李婶说起这事情绪就有些激动, 几乎破口大骂起来：“咱们柳叶村的人在山脚下住了几百年了，都知道后山的重要性，就算是猎户都知道抓大放小, 那丧良心的一家子人, 也不怕遭天谴。”
前段时间村子里来了一个高价收山珍的货郎，干的湿的都要，价格比镇上的杂货铺高了不少, 还不用费工夫把东西搬去镇上，家里有存货的人家纷纷动了心思。
这没什么，但坏就坏在贪心不足, 家里的干货卖完了，沉甸甸的铜板到手，心可不就飘了, 纷纷携家带口到山上去寻山货。
听到这里，纪鑫眨了眨眼睛：“山上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挖了就挖了，这和天灾人祸有什么关系？”
李婶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 张氏便道：“后山的土层松散，百年前泥石流频发，官府差人前来勘察, 花了半年时间从隔壁村移栽了不少半大的罗汉松过来，随着松林成长起来，泥石流也得以遏制。”
“正是如此。”李婶接过话茬：“那片松林对村子重要得很, 村长再三嘱咐过, 但偏偏还是有人不听，挥着锄头将掘地三尺。根系被毁, 大雨一来，泥土就跟着雨水跑了，冲下山坡又毁了堤坝。”
想起上午进村时遇到的泥泞路面，杨澜的脸色暗了暗：“原来是堤坝塌陷，难怪路都走不了了。”
他们家没有水田，倒是因此免受了涝灾侵袭。
“我记得婶子家的水田就在堤坝附近，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杨澜关心的问道。
说起这个，李婶的情绪更加激动，一只手将木制的桌面拍的啪啪响：“今年的稻米大概率要颗粒无收了，河床里面淤泥堆积，村里组织了人日夜不停的掏泥，就怕耽误第二季下种。”
李叔那般狼狈疲乏，应当就是昨晚掏了一晚上的淤泥。
纪鑫不懂农事，但很清楚地里的收成好坏直接决定了农村人未来一年的生活，义愤填膺道：“那家人闯了这么大的祸，就应该扭送到官府去，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李婶没见过纪鑫，见他穿了一身破旧的棉服，又在杨澜家中，只以为是跟杨澜一样家境贫寒的学子，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叹气道：“你这孩子想法太天真了，我们几家人损失惨重，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但到底是一个村的，真带他们见官，影响的是柳叶村的形象，到时候整个村子的嫁娶都成问题。”
“是啊，只希望村长能秉公办事，多给你们讨些赔偿。”张氏安慰道。
纪鑫呆住了，这些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他是太守之子，从小见惯了官司，原以为大家遇到不平之事都会主动找官府帮忙。
杨澜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忍气吞声才是现实。”他微微笑着，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纪鑫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根本就无从反驳，只能颓丧的低下头。
“李婶还没说，把大家害得那么惨的那家人到底是谁？”乔哥儿端来茶水，问道。
闻言，李婶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杨澜，欲言又止。
“李婶直说便是。”杨澜道。
李婶的目光在乔哥儿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清了清嗓子，用极低的声音道：“是村尾罗家。”
罗家？杨澜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还以为是杨氏本家又出了幺蛾子。
见杨澜表情呆滞, 李婶看向乔哥儿的眼神越发怜惜：“都过去了，乔哥儿这般好，能和乔哥儿成亲时澜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万不可因为不相干的人伤了乔哥儿的心。”
这都哪跟哪？杨澜更加疑惑了。
闻言，张氏幽幽叹出一口气，就着罗家的事跟李婶聊起来。
听他们提起当年的事, 杨澜浑身一震，连忙翻了翻原主的记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罗家小女儿罗燕竟和原主定过娃娃亲！罗家是外来户, 很难在村里站稳脚跟，正好罗燕刚刚出世，经人提点，便起了跟村里人定娃娃亲的念头。
按照柳叶村的传统，只要定了亲就是一家人, 因着原主，罗家慢慢被村里人接受。
原主一家三口在家里极其没有存在感，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和外来户定下娃娃亲。罗燕逐渐长大, 很不满原主这个满身穷酸又多年考不中秀才的未婚夫，但是为了家里人，只能忍耐着跟原主接触。
一直到去年, 罗燕被镇上杂货店的儿子看中, 罗家迫不及待另攀高枝，再加上原主风评极差, 宗族也无人撑腰，轻轻松松就和原主退了婚。
原主是个混不吝，但罗燕长相可人，他是真心想娶对方，因为这事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杨澜：“……”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乔哥儿坐在一边，听张氏和李婶聊天，也大概知道了原主和罗燕的纠葛，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杨澜抿抿唇，看着乔哥儿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说到原主因为退婚的事买醉卧床，乔哥儿的脸直接白了，慌忙站起来：“厨房里烧着水，我去瞧瞧。”说完，飞快的跑了。
张氏见状，心道坏了。他怎么就忘了乔哥儿还在这？
李婶清了清嗓子，有些后悔自己说多了：“天色不早了，小树他爹还没吃饭，我回去看看。”
院子里，只有纪鑫还在状况外。
他撑着脖子喝了一口茶，追问道：“张叔，后来怎么样了？罗家这般忘恩负义，就没有受到惩罚？”
杨澜：“……”您当自己是在茶楼听书呢？
没理会纪鑫，杨澜站起来，对张氏道：“阿爹回房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看看乔哥儿。”
张氏拉住他：“是阿爹说错话了，你好好跟乔哥儿说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让他别放在心上。”
杨澜点点头，正要走，张氏又道：“澜儿，你更加不能放在心上。”
“放心吧阿爹，我现在只想跟乔哥儿好好在一起。”杨澜认真道。
张氏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杨澜三步并两步走进厨房，就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
乔哥儿坐在灶台前面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火钳，正在把干树枝往灶台里送。
杨澜深吸一口气, 走到了乔哥儿身旁，将柴火往灶台边拢了拢。
“刚才阿爹和李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杨澜有些无奈, 明明是原主的烂桃花, 却要他背锅。
乔哥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轻声问道：“阿爹说当初退婚的时候, 夫君很是伤情消沉，可是真的？”
于原主而言确实如此，但杨澜又不是原主, 用最快的速度摇头否认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有婚约在身。与其说是跟她退婚而伤心，倒不如说是因为丢了面子, 不想去书院招人嘲笑。”
杨澜所说的也不全是假的，原主对罗燕有情不假，但原主花心滥情，根本就不是会为情所伤的人，当初那番表现, 更多的就是为了偷懒不去上课。
乔哥儿闻言眼眸一暗，一颗心不住地下坠。
夫君对他很好，但是从未说过喜欢他, 是不是说明对他也跟对罗燕一样。
杨澜看不到乔哥儿的表情，半天没听到响应，又道：“乔哥儿, 我所说的句句都是真话, 绝对没有骗你。”
“我知道了。”乔哥儿抓紧了手中的火钳，坚硬的木片直戳在掌心, 而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不对，杨澜疑惑道：“乔哥儿？”
就在他打算抓住乔哥儿的肩膀的时候，乔哥儿转头看向了他，表情很是平静正常：“夫君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并且牢记在心，绝对不会产生不合适的念想。”
杨澜：“？”这句话怎么怪怪的？
然而不等他问出口，门外响起了纪鑫的惊呼声：“宁哥儿，你怎么了！”
乔哥儿迅速扔下火钳，跑出了厨房，杨澜紧随其后。
纪鑫扶着宁哥儿刚从大门口进来，脸上写满了焦急，他旁边的宁哥儿浑身都湿透了，裤腿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土，嘴唇发白头发凌乱，整个人摇摇欲坠。
杨澜和乔哥儿赶紧上前，三人扶着宁哥儿来到了厨房里。
宁哥儿坐在灶台前，橙色的火光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血色，乔哥儿把自己的就棉袄鞋子拿了过来，给宁哥儿换上。
过了会儿，宁哥儿终于缓过来，眨了眨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乔哥儿，猛地抱住了他：“乔哥儿，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乔哥儿心疼极了，一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边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我在呢，别怕。”
“早上和你们分开之后，我和阿娘便坐着纪少爷的马车回了桃花坞……”宁哥儿的眼睛发直，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村子越来越近，薛氏就越来越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
她抓住了宁哥儿的手：“娘有点后悔了，不该带你回来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是到了村里肯定一天都不会开心。”
宁哥儿确实很抗拒来到这里，但是他怎么可能让他娘一个人回来，便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回去看看姥姥，下午早早就就去柳叶村找乔哥儿他们，到时候再过生辰。”
说起杨家，薛氏逐渐放松下来，脸上也带了笑：“好。”
第58章
很快来到桃花坞村口,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为难道：“宁哥儿，前面路上挡了石头, 马车过不去了。”
宁哥儿掀开门帘, 就看到前面并不算宽阔的路面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不至于把路堵死，但是马车肯定过不去了。
“想是有人家造房子, 还没来得及把石头搬回家。”薛氏往外面看了一眼，说道。
桃花坞一年四季雨水丰沛，泥土和茅草造的房子不牢固容易漏水, 所以大家都倾向于建造石屋，正好后山上怪石嶙峋，原材料众多。
宁哥儿闻言眉头稍松, 问薛氏：“我记得姥姥家的屋子就在村口？”
薛氏点了点头，看着外面的风景，眉眼间写满了愁绪，又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怀念。
宁哥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偏开头, 对车夫道：“感谢王叔送我们过来，既然进不了村，王叔就回去柳叶村吧。”
王叔想也没想就摇头, 虽然纪鑫没明说，但是他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纪鑫对宁哥儿的不同。要是就这么回去了, 少不得挨顿骂。
“刚才过来的路上, 我瞧见有个茶棚，我去那边坐坐, 顺便给马儿饮点水，晚上再来接你们。”
宁哥儿想了想应了下来。
母子两个下了车，小心翼翼的绕开石堆，拐角处转个弯就看到了一大片长着黄叶的桃树。
薛氏看着桃林，轻轻牵起嘴角：“小时候，我最喜欢去那里面玩，春天折桃花，夏天摘桃子，秋天踩在一地的落叶上，嘎吱嘎吱响，趣味十足。”
宁哥儿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薛氏的回忆。
“薛婉婉！怎么是你！你还知道回来？”言语间充满了不屑和不满。
宁哥儿觉得极为刺耳，皱着眉回头，就看到三个抱着洗衣盆的女人，其中一个眉眼极凶，脸都皱在了一起，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团垃圾。放在那句话就是这个人说的。
“你……”
不等他说完一句话，薛氏就拉住了他的手，往前一步，面无表情道：“大嫂，桃花湾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爹娘都在这里，我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薛李氏正欲高声辩驳，被身后的人推了推，表情隐忍地冷哼一声，似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
她身后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氏二哥的媳妇，此时低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快回家去看看娘吧，她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嘴里一直念叨着小女儿的名字。”
说完，不再看他们，径直往前走，薛李氏紧随其后。
薛氏闻言身形一晃，极为艰难的点了点头，抓着宁哥儿的手跟在了她们三人身后。
宁哥儿的眉头始终紧皱着，心跳的有点快，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缓缓升起。但是看到薛氏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多说什么，默默攥紧了她的手。
薛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一栋石头搭建成的矮小平房，已经有年头了，外墙的石板不复明亮光滑，看起来有点黑有点脏。
从大门进去，带路的大嫂二嫂便不见了踪影，下一刻两个壮汉从屋里出来，其中一人紧紧抓住了薛氏的手，另一人跑到后面，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看着此番情景，宁哥儿的心重重一跳。
第59章
宁哥儿紧紧抓着薛氏的手臂, 强装镇定，对着两个汉子怒目而视：“你们干什么！我姥姥呢？我们是来看她的，看完就走。”
薛大强和薛二强对视一眼, 不禁大笑起来。
这时, 薛李氏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连抢带夺将薛氏提着的袋子拽了过去，迫不及待打开, 看到里面的大块肉和点心，贪婪之色显露无疑。
迅速抓了块点心忘嘴里送，噎得直翻白眼的同时不忘骂道：“两个浪蹄子真是发达了, 有钱吃肉却不知道往家里送点钱，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宁哥儿快被她气死了，扬声骂道：“那是给我姥姥的！你们这一群强盗！”
“那个老不死的, 也配吃这些好东西？”薛李氏不屑的哼道。
薛氏离家早，只知道以前两个哥哥就对她娘没有太多尊敬，没想到娶得媳妇竟也敢这般称呼自己的婆婆。
她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我娘呢？东西可以给你们，你们带我去见她。”
“急什么，她去河边打猪草了, 这会儿可回不来。”薛二强漫不经心的说道。
薛氏察觉到了不对劲：“娘不是病了吗？”随即，她的声音一厉，怨恨的目光射向身后的薛大强：“大哥, 你骗我！”
薛大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薛李氏旁边，夫妻两个正拿着点心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要是不这么说, 你会回来吗？你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薛大强咽下口中的点心, 十分自得的说道：“还是我了解你，旁人都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
薛李氏附和道：“相公最聪明了。”
宁哥儿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拉起薛氏的手就要往外走：“既然姥姥不是真的生病，我们就回去了。”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薛二强阴测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不等宁哥儿做出反应，只感受到后脑一痛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双手反捆在一起，被人丢进了柴房里。
听到这里，纪鑫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面，腾的一下站起来：“欺人太甚！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宁哥儿有些受惊的抖了一下身子，乔哥儿抱住了他，轻拍他的后背：“别怕别怕，我们都在呢。”
蜷缩在乔哥儿怀里，宁哥儿小声抽泣起来，他上辈子积了多少福这辈子才会认识乔哥儿这么好的人，要不是他，自己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宁哥儿一直都是客观坚强的，纪鑫哪里见过他如此脆弱悲伤的样子，一颗心好像放在了油锅里，又急又气。
抱着乔哥儿哭了一通，宁哥儿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慢慢讲述了他在薛家的遭遇。
薛大强费尽心思骗他们回来，当然不是因为血脉亲情，而是他收了别人的银子，要把他们母子两个一同嫁出去。
“五两银子就把我和我阿娘卖给了瘸子，这就是我的好舅舅们。”宁哥儿嘴角扯开一个嘲讽的弧度，眼中满是恨意。
薛大强找的是一对父子, 约定五两银子的聘礼，把薛氏和宁哥儿一同嫁过去。
听宁哥儿描述，杨澜便懂了, 那家人是有遗传性的小儿麻痹症, 父子两个都是一条腿略短，家里的婆娘生下孩子就跑了，他们干不了重活, 日子过得很是邋遢。
“薛家人已经收了聘礼了？”杨澜皱眉问道。
这个时代的律法对婚嫁程序有明确的规定，讲究“聘为妻、奔为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最重要的。只要双方父母谈好嫁娶条件, 手下聘礼之后，即使女方跟别人跑了有了夫妻之实，他日再相见时, 该女子仍然判给前者。
这种条款属实霸道，对女子哥儿极其不公，但是为了巩固大家长的绝对地位，他们只能成为牺牲品。
这些东西在场无人知晓，宁哥儿听完脸都白了, 两只手紧紧抓着乔哥儿的衣襟。
“倘若真是如此，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他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面色一片灰败。
纪鑫急了：“你别说胡话, 有我们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里，实在不行我就去求我爹，让他寻个罪名把这些人一个个都处置了！”
杨澜无奈扶额：“纪鑫, 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我这就回去找我爹，他肯定有办法的！”纪鑫有些神经质的不住点头：“对, 没错，我爹肯定能帮我。”
说完，深深的看了宁哥儿一样，便飞快跑了出去。
杨澜对乔哥儿道：“我去拦住他。”
走到大门口，杨澜一把抓住了纪鑫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墙角，冷着脸：“我问你，你打算怎么跟你爹说？”
纪鑫语塞：“我……”
“告诉他喜欢上了一个哥儿，如今被家里人暗算卖给瘸子，要他徇情枉法，把那些伤害哥儿的人都办了？”杨澜学着他的语气问道。
纪鑫低着头没说话，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杨澜看他急出了一脑门汗，神情稍霁，难得起了一点同理心，不忍心再刺激他，放缓了声调：“我问你，你想娶宁哥儿吗？”
“当然！”这次纪鑫没有一点犹豫。
杨澜又问：“正夫还是小侍？”
纪鑫急红了脸：“我这辈子只会娶他一个人！”
杨澜满意点头：“你和宁哥儿本就相差悬殊，倘若这件事情叫纪大人知道，不管他会不会出手，宁哥儿都落了下风，日后还能安稳进门吗？就算进了门，你娘又会如何看他？”
纪鑫愣住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帮他。”
“我知道，我有办法，你相信我吗？”
纪鑫眼睛一亮，迅速抓住了杨澜的手，恳切道：“我信你！求求你了，一定要帮帮宁哥儿，他不能嫁给那个瘸子。”
“好。”
两人回到院子里，乔哥儿满脸忧愁从偏房出来。
“夫君，我哄着宁哥儿躺下了，但是他眼睛都不闭，谁也不肯喝，情况不太好。”
杨澜扶住他的肩膀：“薛大娘还在那边，宁哥儿肯定放心不下，等我们把人救出来，他自然就好了，别担心。”
第61章
杨澜和纪鑫驾着马车, 以最快的速度往桃花湾的方向赶去，乔哥儿留在家里，宁哥儿情况不好, 身边没个人可不行。
他们没去找薛家, 径直来到了桃花湾中心一座作为豪华的院子前面，这是村长家。
杨澜走在前面要去敲门，纪鑫没忍住叫住他：“杨澜哥, 我真的能行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宁哥儿还在等着你。”杨澜平静的看着他。
纪鑫精神一凛，眼神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杨澜满意的回头，叩响了门环。
很快, 一个扎着两只角髻的孩童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往后退了半步, 有些瑟缩的问道：“你们是谁？”
杨澜看了身后的纪鑫一眼，轻笑道：“我们是衙门的人，找村长有些事情。”
小孩子还不知道衙门是什么地方，一听是找爷爷的，转身就大喊：“阿爷！衙门的人找你！”
片刻后, 杨澜和纪鑫端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手边放着一碗透亮的红糖水，村长坐在下首, 敬畏的看着他们。
纪鑫随身带着官府的令牌，再加上两人气度不凡，村长几乎没有半点怀疑他们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