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神一走,地上跪着的几个年轻属下齐齐松了一口气。
一人道:“好了好了,他终于回去了,吓死我了……”
另一人道:“他每次出来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拿我们开刀!”
跟谢轻逢一起来的少年扒在门边偷听了一会儿,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回到原处席地而坐,拿起托盘里的拳头大小的粉桃,一人分了一个:“拿着拿着。”
谢轻逢接过桃子,不明所以,却见那少年张嘴咬下,就这么吃了起来:“真甜。”
谢轻逢:“?”
谢轻逢道:“我们吃了宫主的东西,他不会怪罪么?”
那少年道:“不会不会,他只要进了寝殿,必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出来,次次如此,这桃子左右没人吃,不如给咱们饱饱口福。”
另一人道:“还是这个宫主好,虽然性情古怪了点,但从不叫我们伺候,希望谢宫主永远别回来。”
谢轻逢:“……”
他听他们小声议论,目光却忍不住被紧闭的寝殿大门吸引。以前季则声最爱出门,三天两头邀他到后山的温泉洞府,练完了剑就开始做绿豆糕桂花糖藕粉豆花,从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
他独自在寝殿中,又会干些什么呢?
想到此处,他未免感慨,眼见这几个偷懒摸鱼的属下吃了桃子,又想来抢葡萄,被谢轻逢一把躲开:“不许。”
那少年不解道:“为什么?”
谢轻逢淡淡道:“留着给宫主。”
魔修的道德水准本来就不高,能干坏事就不干好事,他如此忠心护主,自然不受其他人待见,那三个少年见他这么不识相,纷纷觉得这个新来的是狗腿,三个人勾肩搭背走了,留他一个人伺候。
谢轻逢心道还是要快点拿回宫主之位,季则声武力是够了,但团队管理简直一塌糊涂,现在才半年这群服侍的人就敢吃宫主的水果,再过两年怕是要骑到宫主头上了。
傍晚时分,膳房送了吃的过来,季则声原先嘱咐过吃的东西就摆在门外,不要打扰他,故而大鱼大肉全摆在门口,谢轻逢等了好一会儿,果然不见人出来,自己去了膳房一顿。
虽说修真之人早已辟谷,但毕竟是饮食男女,有东西吃就不会饿着。
季则声口味清淡,不怎么挑食,不过最爱吃甜食,服侍季则声的其他人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谢轻逢只能亲自走一趟,叫膳房的厨子做了糖醋排骨,银耳羹,又拿了一碟桂花糖,一碟芙蓉糕,才回到后殿。
砰砰,他端着食物,敲响了寝殿大门,良久都无人回应。
砰砰,再次敲响,这回没过多久,季则声就顶着一张阴郁的脸打开了房门,见是谢轻逢,不由皱起眉头:“何事?”
谢轻逢道:“宫主,请吃点东西吧。”
季则声不看一眼,抬手就要关上寝殿大门,谢轻逢眼疾脚快,伸腿卡在门边,不让他关门。
季则声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轻逢道:“宫主吃一点东西吧,心情也会好些。”
季则声眯了眯眼:“本座什么时候说过心情不好了?”
谢轻逢不依不饶:“膳房都做好了,您吃些,不然属下心疼。”
季则声垂目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轻逢同他对视,却惊觉季则声好像长高了不少,先前在七弦宗季则声要矮他半个头,现在却矮得不分明,最多两三厘米,也出落得更俊美了。
原著季则声化神时,确实是有一段重塑躯体,变高变帅,若是先前在七弦宗,季则声还是眉清目秀,还带着少年意气,如今绣金玄衣加身,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倒是很有邪尊的气质,只是眉眼阴郁,不太开心的模样。
谢轻逢还是少年化身,自然要低季则声不少,只能从下往上看,将这张脸来回打量一遍,最后落在唇间。
说话时一开一合,还是又薄又粉,让人满意。
从下往上看,更想亲了。
他的目光自然引起了季则声的不快,后者微微偏头,谢轻逢也不说话,就这么在门边对峙,半晌季则声才转过身,只是没关门。
不理人,就是同意的意思。
谢轻逢脸皮厚,端着食物就跟进去了,然而才踏进寝殿,却觉一股寒意涌来,凉透心扉。
明明太阳还没落山,寝殿内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为什么不点灯?他正疑惑间,却听季则声道:“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听声音像是又回到榻上。
“宫主,属下替您点灯……”他借着微弱光线,才走到琉璃灯面前,却觉一道掌风贴着耳边擦过,是不折不扣的警告,“滚出去!”
谢轻逢现在还是纸做的,很脆弱,怕是受不住季则声一掌,只能滚了。
他应了声“是”,出寝殿时还轻轻阖上房门,一转身却看见三张幸灾乐祸的脸。
“被打出来了吧?让你狗腿,活该!”
“咱们宫主可是个铁石心肠的,凭你怎么献殷勤讨好也没用,而且他也不喜欢男人,你别想了。”
谢轻逢一顿:“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那人道:“因为我们已经勾引过了,他根本不买账。”季则声拿下藏镜宫的那天,就有鬼灵精的趁季则声不注意,偷偷溜进寝殿躲在被子里,谁知季则声一掀开,却是勃然大怒,当场就把人踹下了床,说他不知羞耻。
谢轻逢:“?”
另一人叹道:“唉,真命苦,明明长得还不错,结果两任主子都没眼光,上一任把我们当牲口,动不动就当牛做马,这一任更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是我们还不够体贴可爱吗?”
谢轻逢听着他们哀叹命运不公,却是越听越心火泛滥:“以后谁再敢爬他的床,我就打断谁的腿。”
“你以为你谁啊!”
“就会吹牛逼,有本事你去爬啊!”
谢轻逢笑笑:“巧了,我还真打算这么干。”
他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其他人自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季则声果然如其他人所说,一直待在寝殿里,像条镇守宝藏的恶龙,不出门也不见人,谢轻逢就算有千般手段,也是使不出来。
何况季则声不离开寝殿,他也没办法拿固魂锁,这具纸人躯体虽好,终究还是太弱,就这样过了四五日,寝殿大门终于打开了。
季则声还是一如既往,阴郁淡漠,也不理人,谢轻逢才看见开门,就急急忙忙赶上去,谁知季则声只是出来放东西,就摆在门口,谢轻逢垂眼一看,他先前送进去的排骨,银耳羹,还有甜点,整整齐齐,一点未动。
不吃不喝,也不见人,阴晴不定,恨意滔天。
明明谢轻逢是始作俑者,今日局面几乎是他亲手酿成,可季则声这样,更像是在折磨自己。
他宁愿看见季则声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也不愿意看见这幅模样。寝殿那么暗那么冷,他却把自己关在里面,与黑暗为伍。
谢轻逢一时不知他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谢轻逢的心上捅刀,这一刻他几乎想不管不顾告诉季则声,你恨的人就在你面前,你无论多恨,多想把他碎尸万段都可以,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可他又担心忽然捅破,季则声的心魔更甚,理智已然摇摇欲坠,要是再刺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务之急是要拿到固魂锁,再来负荆请罪,可眼下……
“宫主,”他上前一步,佯装不解,面露真诚,“这些东西您都不喜欢么?您喜欢什么,属下都替你去找。”想要什么,他都竭尽全力,至少能让他开心一点。
季则声瞥他一眼,似乎被他的话提起了兴趣:“是么?”
谢轻逢点点头:“说到做到。”
季则声勾了勾唇角,随即眼底慢慢升起戾气,一字一句道:“那我要谢轻逢的尸体。”
谢轻逢一顿,不由道:“……您就这么恨他么?”
季则声没说恨不恨,只道:“他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我手里,我眼下,我不准他死的时候他就得活着;就算他现在死了,我也要把他从阴曹地府里拖出来。”
“没有我允许,他怎么敢死?”
他说得这样笃定,掷地有声,像是恨不得将谢轻逢抓在手里,一刀一刀下去,千刀万剐。
可如今整个修真界,甚至是谢轻逢的手下都一口咬定人死了,被他一剑穿心,落进万丈深渊,必定生机断绝,可他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谢轻逢一时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恨,却也知道这不是爱。
“倘若,”他动了动喉结,问出了好奇已久问题,“倘若他不曾身死……”
季则声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却只是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今日七殿主人和左右护法在正殿议事,汇报谢轻逢的下落,季则声要去一趟。
谢轻逢没得到答案,顿觉抓心挠肺,心烦意乱,但此刻心急如焚也没用,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他现在是纸做的,要真被季则声一掌拍死了,以前种种算是功亏一篑。
他暗自伤神,另外三人无事可做,就整日盯着他看好戏,看这个叫“大牛”的要怎么爬上季宫主的床。
俗话说,要想征服男人的心,就要先征服男人的胃,季则声不想吃东西,谢轻逢就再想办法,他想起当初从雪域回七弦宗的一路上,季则声抱着一包糖炒板栗吃了三天,故而想尽办法,从峰下农户家买了板栗,让膳房的厨子炒好了,热乎乎的抱在怀里,等着议完事季则声回来品尝。
他忙前忙后,殷勤至极,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铁了心要爬宫主的床。
一人道:“宫主连大鱼大肉新鲜果蔬都看不上,又怎会看得上你的这点破烂心意?”
另一人道:“就你这样的手段,也想爬宫主的床,就是再等两百年也爬不上去!”
谢轻逢听着这些话,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电视剧里人美心善的小白花女主,而这几个叽叽喳喳幸灾乐祸的下属,像动不动就言语辱骂,拈酸吃醋,最后被剧情啪啪打脸的恶毒女配。
他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脚步声一顿。
一转头,却见季则声带着花,崔二人行来,听见谢轻逢刚才的话,不由停下脚步,神情错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轻逢:“……”
他张了张嘴,脑子乱转,很快就找到借口:“宫主息怒,属下只不过随口一说,并无冒犯之意……属下只是觉得,若能侍奉在宫主身边,就算爬床爬了两百年都爬不上,属下也还会继续爬的。”
他说得坦坦荡荡,把崔无命和花见雪都听愣了,季则声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左右护法闻言只能先告退,崔无命朝他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才转身离去。
季则声腰间还佩着同尘剑,一步一步走来时,腰细腿长,神情睥睨,一股遮不住的龙傲天气质扑面而来。
他直直走到谢轻逢身边,看着他鼓鼓囊囊的胸膛,不由道:“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谢轻逢一顿,把那一大包板栗掏出来:“糖炒板栗,特地拿来孝敬您的。”
季则声又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怎么看都不算高兴的眼神。
季则声居高临下,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谢轻逢简直都要怀疑季则声有火眼金睛,能透过这具纸做的身体看见他的灵魂。
季则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板栗,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没接过板栗,只是提步转回了寝殿。
谢轻逢:“……”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随便说句话都能触他的霉头,简直比以前难哄一百倍。
他一边想着,又觉得自己倒霉透顶,自作孽不算,天还作孽。
眼看着窗外天色又暗下去,都这么多天了,他只见了季则声两三面,送什么东西他都不吃,人哄不好,就连寝殿也进不去。
四人站在廊下,那三个天杀的又在阴阳怪气看他笑话,他抱着板栗,心想要不要换点别的方法,要不要直接告诉季则声自己的身份赌一把,说不定季则声只会把他打个半死,不会打全死。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方法,正打算和崔无命商量商量,要是自己真要被季则声打死了,崔无命就赶紧带着其他殿主和花见雪一起来挡挡。
他沉思间,却没注意到黑沉沉的寝殿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
谢轻逢正打算去和崔无命商量一下新计划,却听门后有人唤他。
“大牛。”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抱着板栗过去,装出一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模样:“我在,宫主有何吩咐?”
另外三个人正躲在角落里偷看,不亦乐乎。
吱呀——寝殿大门忽然被拉开,露出季则声阴沉沉的眉眼:“跟本座进来。”
他愣在门口,季则声却已不想多说,转身朝寝殿而去:“不是想爬床么,还不进来?”
谢轻逢:“?”
看好戏的三人:“?”
这又是什么发展?
谢轻逢不明所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不容易能进寝殿,他倒要好好看看季则声一天天躲在里面作什么。
说不定今晚还能把固魂锁偷出来,明天把身体换回来,现在修为不够火力不足,他事事束手束脚。
他抱着板栗,神色自若地踏进寝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一转身,却见季则声指尖一弹,寝殿内的盏盏琉璃灯接连亮起,照亮前方的人影。
季则声像是刚洗完澡,没有束发,只穿着一件华贵的玄色寝衣,靠坐在华贵冰冷的床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块已然碎成两半的玉佩。
他靠坐在榻上,居高临下,眉眼沉沉,唇角却带着一抹说不清的笑意,十足危险:“你叫大牛?”
谢轻逢点头:“属下是。”
季则声拉长声音:“听说你很会爬床……爬来给本座看看?”
谢轻逢:“?”
第52章 张嘴
谢轻逢从未听说过这么离奇的要求, 先前才把爬床的属下们赶了出来,现在突然叫他进来,莫非又反悔了?
还是说这个纸人化身很漂亮,比起谢轻逢的原身, 季则声更喜欢这一款?
谢轻逢道:“属下不敢。”
“你不敢?怎么方才信誓旦旦, 现在让你做就不敢了?”季则声仍旧把玩着两半玉佩, 如瀑长发散落,带着水汽,神情莫名。
谢轻逢道:“属下卑微, 怎配伺候宫主。”
季则声笑笑:“那你还说爬两百年床也愿意, 本座是否要治你欺骗之罪?”
谢轻逢抬眼,看见湿漉漉的头发, 不由拿起摆在一边的布巾,掰过季则声的肩膀:“属下愿将功折罪,替宫主擦头发。”
季则声后背一僵, 下意识想反抗, 然而不知想起什么, 竟垂着眼, 任由眼前的少年动作。
季则声不语, 就是默认可以,他一直记得崔无命的嘱咐不能沾水的警告,故而轻了又轻, 缓了又缓, 怕弄湿自己, 又怕弄疼季则声。
季则声竟也乖乖坐着, 任他动作,明明如今万人之上无人敢违逆, 却像只落了水又无家可归的猫,谢轻逢擦着擦着,又开始心疼起来。
瞥见季则声手心的碎玉,他不由道:“宫主一直握着这块玉佩,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季则声一顿:“这是谢轻逢生前之物,我恨他时常拿出来把玩。”
谢轻逢:“……原来如此。”是他自作多情。
季则声又道:“总有一日,他会落在我手里,像这块玉一样。”
谢轻逢不合时宜道:“若他真如崔护法所说,就算能找到也只剩下尸骨了……即便他死了,宫主也不愿放过吗?”
季则声眼神一暗,突然转过头来,一双如星的眼似是蒙上一层雾,看不清也猜不透,他抓着谢轻逢的手腕,唇边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的:“那又如何?”
谢轻逢:“……”
这四个字真讨厌。
擦完了头发,季则声又不说话了,他如此阴晴不定,谢轻逢反倒担心多说多错,只是把怀里的糖炒板栗拿出来:“这几日起风,夜里凉,不如吃些东西暖一暖。”
修真之人皮糙肉厚,夜里凉算什么,就算夜里寝殿下冰雹也没事,季则声瞥他一眼,没接过板栗,只道:“大牛,你既是崔护法带上山的,那先前家在何处?”
谢轻逢一顿,实话实说道:“家在千万里之遥,想来今生也不能再回去。”
“真是可怜,本座看在眼里,也不由心疼……”他嘴上说心疼,但怎么看都不想心疼的样子,只是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从榻上起身,开始在这大殿中翻箱倒柜起来,像只突然来了兴致开始拆家的猫。
谢轻逢不明所以,静等片刻,却见季则声打开了柜子,取出个封好的酒坛,“咣当”一声,放在了桌上。
谢轻逢道:“……宫主何意?”
季则声笑了笑:“这是谢轻逢的珍藏,叫百日醉,本座看你可怜,请你喝酒。”
这酒还有个功效,就是喝了以后就不能说谎,酒醉之后口吐真言,谢轻逢自己房里的东西,他怎会不知是什么东西,季则声突然把酒搬出来,想必是对他的化身已起疑心。
更何况他现在是纸做的,怕是一杯酒下肚就成了破烂。
他不由道:“这等珍品,属下无福享用。”
季则声道:“本座心疼你,只一坛酒,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轻逢硬着头皮道:“宫主恕罪,其实属下先天不足,只要一喝酒,就会心悸惊惧,呼吸困难,性命垂危。”
季则声冷声道:“若本座一定要你喝呢?”
谢轻逢:“属下怕死,属下不喝。”
两人对视良久,季则声忽而冷笑一声,嘲讽至极,拂袖道:“滚出去。”
谢轻逢决计不能喝酒,只好滚了。
谁知才走到一半,却又被叫住:“带上你的东西。”
说的是那包犹带余温的糖炒板栗。
谢轻逢顿了顿:“是。”
他带上板栗,心情复杂地出了寝殿,等候良久的三人纷纷凑上来八卦,谢轻逢心烦意乱:“别问,谁问打死谁。”
他在商海游刃有余,会使手腕,也有心机,可每次一见到季则声,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好,像壮汉绣花,力不从心。
夜已深,藏镜宫建在孤峰天峭,寒气逼人,那三个少年摸准了季则声的脾气,知道就算在外值守也无事可做,心无旁骛地回去睡了,留新来的这个忠心狗腿伺候着,谢轻逢盯着寝殿的灯火,心觉难办。
但季则声今晚肯定是不会理他了,他一睡三年,藏镜宫在崔无命的管辖下倒还中规中矩,这几日亲见,又大概摸清了情况,有些事还是要交代崔无命去做。
虽然七弦宗一战不利,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他醒来,自然要继续尽责。
他转进偏殿,用笔墨写了纸条,折成一只纸鹤,注入灵力,那只活灵活现的纸鹤振翅飞出窗外,不久就会传到崔无命手中。
等他回到寝殿门口,夜色已过半,灯火依旧,想来季则声还未睡下,只是不知在做些什么,他心想着,却听寝殿内传来“咣当”一声脆响,像是杯盘碗盏落地之声,他一顿,来到门边敲了敲:“宫主?”
无人回应。
又是一阵冗长的寂静,静到谢轻逢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踌躇半晌,突然伸手,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吱呀——门扉转动,露出门内情形,满室明亮,火光摇曳,榻上无人,而正中的紫檀桌上,静静睡着一人,寝衣单薄,脚边是碎裂的酒盏,酒液满地,像是喝醉了。
谢轻逢上前一看,却见那一大坛百日醉已没了一半,季则声酒量极差,喝这么多必定要醉得不成样子。
他上前两步,轻拍季则声的肩膀:“宫主?”
季则声睡得很沉,没醒。
他轻轻推了推:“宫主醒一醒。”
还是不醒。
他心下微叹,只觉得自己喜欢了个祖宗,把酒坛子放远些,才将人扶起来,手腕穿过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只是这个化身太矮了,季则声长手长脚的,画面说不出的诡异,他将人抱上榻,却听“叮咚”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在了脚边。
定睛看去,却是半块染血的白玉,谢轻逢一眼就认出是自己先前送的随身玉佩,他抬起季则声的手,却见手里还握着半块,因为太用力,掌心已被碎玉刺伤,鲜血淋漓,十分骇人。
他微微一怔,想掰开这个紧攥的铁拳,才刚一动,季则声却很不乐意得翻了个身,皱着眉头,把玉攥得更紧了。
他试探道:“季则声?”
还是不应。
他只能将人转回来,去碰那只流血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扣掉另外半块玉佩,只是沾了血,他的手掌也印上了血迹,他是纸做的,现在肯定洗不掉了,谁知他才拿掉玉佩,就听榻上的人喃喃自语:“师兄……”
他一顿,转过头,季则声还是眉头紧皱,很不开心的模样,谢轻逢道:“师兄在这里。”
睡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微微颤动,带点乖,不吵不闹,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小师弟。
他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颊边的红晕,谁知季则声却很不耐烦,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侧躺着,把脑袋埋得更深:“……师兄别闹。”
谢轻逢那边不合时宜的心思又升了起来,他伸手拨了拨这人的睫毛,凑在他的耳边说话:“谁闹你了?”
他真想趁着此人醉得不省人事,捏着这个人的脸颊转过来好好亲一顿,可惜他是纸的,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过过嘴瘾:“季宫主,把手打开,属下给你擦擦血。”
季则声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谢轻逢的脸,没见到想见的人,又赌气般闭上了眼:“滚远点,不擦。”
谢轻逢知他醉了,不和他计较,只道:“宫主,乖乖的,马上就好。”
见季则声又要翻身,谢轻逢眼疾手快,按着肩膀不给动,季则声没得逞,眉头皱得更紧了,谢轻逢仗着他神志不清,修长的指节刮了刮他的眉头:“乖小九,把手打开。”
季则声一听,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慢慢把手打开了。
谢轻逢见他听话,转身取水,又担心沾水,捣鼓了半天才回来,却见季则声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分不清是醉是醒。
“伸手。”
季则声怔愣片刻,张开手心任由他动作,只是一双眼睛盯着谢轻逢,像只目不转睛的黑猫,谢轻逢将他手心和指缝里的血迹擦干净,又剪了纱布包扎,见季则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他只能道:“宫主何故这样盯着我?”
季则声抿着唇垂着眼,却不说话,竟是十足的委屈:“你进来作什么?”
谢轻逢道:“我听见声音,担心宫主安危。”
季则声又道:“我的安危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