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吓了一跳,捞起他以免滑进水里,轻笑着抱好他蹭蹭,捉着他的手在水面上轻拍,玩猫崽的爪子一样,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早:“早,老婆,很累是不是?你只管睡,我给你洗洗就好,待会把你抱回被窝里,你只管睡到自然醒。”
谢漆失眠了多日,很快继续眯着眼,热气氤氲中毫无戒心地坦然交付:“好哦。”
高骊心软得一塌糊涂,险些误了早朝的时辰,若非梁家引起的连锁太重大,当真只想抱着他厮混上一整天。
谢漆昏昏沉沉地睡到晌午时,起身时分不清是睡太久导致的腰酸,还是高骊所致。
醒来没多久,踩风便赶紧呈上来一个长盒:“恩人,昨夜邺王疯症发作,跑去了梁太妃生前的住所慈寿宫,他破封强闯而入,对其主殿打砸,最后竟点火烧了主殿。奴才们连夜灭火,发现主殿的宫墙一角有不对之处,当即破墙以视,结果在其墙隙里找到了一幅残画。”
谢漆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了什么记忆片段,皱眉道:“打开。”
踩风开盒,从中取出一卷画展开,画的下端被火燎了去一截,以至于画上的人物肖像只剩下膝盖以上。
这幅焦去一截的残画上描了足足十一个人,正中间是一个形貌极精致的青年,他被描画得极其传神,微微笑着,眉眼间笼罩着十分温柔的神情。
除了左唇外侧没有一颗朱砂痣——这张脸和谢漆的脸极其相似。
谢漆抓住了脑海中飞闪而过的记忆片段,那是他飞雀一年初,中了烟毒后在慈寿宫调养的时候。
慈寿宫里的太妃们能因深重烟瘾而齐齐疯癫,便是因为整座慈寿宫的无数器物都浸润了烟草的灰屑,一众太妃日日在充斥烟草的环境里待着,自是神志不清,梁太妃常逗留的地方更甚。
谢漆当时不止受烟毒侵蚀,还萌生了烟瘾,仗着嗅觉灵敏和轻功潜入了主殿,嗅到中墙悬挂的名画浸润了烟草的气味,便悄悄焚烧名画,嗅画中烟草的气味解瘾,结果发现名画之中嵌着一幅薄薄的私画。
他看到私画上有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即便神智糊涂也觉奇怪,便将画卷起楔进了宫墙的角落藏好。
谢漆从回忆中醒来,取过这副重见天日的画,立即召来了影奴们去核实画上十一人的身份。
高效核查到黄昏时,高骊还在内阁里被绊住未回,谢漆已将画上的十一人全部确定好了身份。
他沉吟了半晌,终是按着太阳穴哑声吩咐:“踩风,你去审刑署,请唐大人过来一趟。”
唐维在审刑署事忙,得了邀请便放下杂务匆匆来了天泽宫,进去后一眼看到桌前的谢漆,长发只挽了一半,素簪常衣,养眼得很。
见这么一个美不胜收的人,唐维的焦躁陡然散去,放慢脚步上前去:“谢漆,你有事找我?”
谢漆将桌上的画铺陈到他眼前,示意他看。
唐维垂眼一看,视线先被中央那个与谢漆眉目相似的青年吸引,但是很快,他就被青年右侧的一双夫妇慑去了注意力。
谢漆解释了这幅画的由来,告知画上十一人的身份。
这幅画是梁太妃私下所画,正中间的青年便是睿王高子歇,睿王左侧五人,右侧六人。
梁太妃绘下这幅画时,似乎是秉持着想象中的情感配对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是成对的“佳偶”:
最左边是当年到晋国为质的年少云皇和墨牙;紧接着是汤执棣与梅氏姐妹的生母梅夫人;中央是梁太妃和睿王高子歇,他们年少时曾有婚约在身;次之是唐实秋夫妇;随后是睿王的影奴玄坤和彼时的长公主高幼岚。
最后第十一个人,是睿王妃唐氏。
这幅画被谢漆在不经意间焚烧掉了一半,通过对画作的工笔研究,画上其实应该是十二人,唐氏手中应该还牵着小小的高钏儿。梁太妃心系睿王,对唐氏只怕是没有多少好情感,但她还是将她们母女画在了画作上,聊以做故人慰藉。
这画上的人,本该做夫妻、爱人的五对人全部没有好结果,非死即离,无一安然。
便是最后的睿王妃母女,也骨肉分离,阴阳永隔。
生多悲情,死亦无圆满。
“这幅画上的人全是当年与睿王关系匪浅的人。”谢漆指向唐维所看的那对夫妇轻声,“这两位,是你的父母。”
那对夫妇正是年轻时的唐实秋与妻罗氏,唐维沉浸在见到父母遗像的震惊和悲伤中,但掉过了眼泪后,他也感到了不解,指着中间睿王高子歇的画像,抬头看向谢漆的脸:“谢漆,若此画不假,你……你的长相,未免太像睿王了。”
长得这么像,难道是巧合?
谢漆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垂指点在画像上方的留白处,像是点在了一处无形的陈年疤痕上,抬眼与唐维幽幽对视:“不是巧合,这是我生父。”
唐维的眼泪凝固在眼角,被吓到憋回去了。
第214章
黄昏时分,高骊便结束了内阁一天的忙碌,正烦躁地揉着后颈散会想回天泽宫,踩风手下的宫人来汇报高沅昨夜发疯闯慈寿宫的事,并将在慈寿宫主殿发现的画、谢漆与霜刃阁影奴的排查结果一并上报。
高骊手一顿,今天谢漆紧急处理慈寿宫的画,明天或许就亲自去处置高沅。
他身上的气压一瞬降低,唇齿似乎溢出了初一的血腥味。
高骊放下手,在回天泽宫前,先绕道去了高沅的所在。
前去的路不短,脚下踩着的残阳退化成夜色,他迈上浓墨铺就的玉阶,掠过齐齐跪下的行行宫人,看到了锁在宫殿里的高沅。
高沅蜷在地上抱着一个旧人偶,嘴里塞了布团以阻疯话,他空洞的眼睛在看到高骊时出现了诡异的光芒,开始拖着锁链在地上挣扎:“唔、唔!”
高骊点了一个临近的御医问情况,御医小心翼翼地答:“陛下,病患昨日白天心志溃乱,原只是心恸之疾,但他昨夜前往慈寿宫打砸烧地时,无意间烧了慈寿宫主殿中的物什。那些物什中浸透了烟草的灰屑,一燃全挥发,病患吸食了相当的烟草,烟瘾有卷土重来的征兆。”
心疾加烟瘾双管齐下,高沅疯癫更甚,这才拿布团堵住他的嘴。
高骊俯视地上的高沅:“取下,让朕听听他都说些什么。”
宫人照做,并夺下他抱着的旧人偶,高沅口涎未干,混乱的喘息伴以尖锐的哭喊,口齿不清地发不出几个音节。
高骊垂眼看到放置在一旁的人偶,阴鸷的眼神紧盯着人偶唇外侧的那一点红痣,一时听不见高沅的声音。
“玄漆、玄漆救我……”
浑浊的哭喊触到高骊绷紧的心弦,他几乎遏制不住满心外溢的戾气,嘶哑地令所有宫人退下,殿门刚闭上,他便上前抓起人偶一举撕碎。
滋啦一声,棉絮飞扬了一地,不远处的高沅停止了哭喊,茫然地伸手摸满地棉絮。
高骊憎恶地踩过棉絮,扯住高沅后领将他拽起来,手背上黛青色的青筋暴起,如同幽幽的河流被暴怒的因子注入:“高沅,别仗着疯了就自欺欺人地以为失忆了,你在喊谁?啊?你怎么敢的?”
高沅涕泗横流的脸狼狈不堪,眼神痴狂疯癫:“玄漆、玄漆在哪里……”
“玄漆死在你脚下了。”
高沅的脸骤然惨白。
“你把玄漆折磨疯了,折磨死了,你现在还能喊他来救你?”
高沅身体颤抖到痉挛,他嘶哑地嚎叫起来,高骊一松手,他便摔到地上疯癫地撞额,顷刻间撞到头破血流,又悲嚎着痛。
他爬去收拢棉絮,哀嚎着梁家所有死了和将死的人,从母亲喊到表兄,从大哥喊到谢漆,心恸至甚时又呕血,抱着纷扬的棉絮喃喃:“我什么也没有了,玄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是孽种,是天阉,还是凶手,玄漆……”
他哭嚎着蜷成一团,久违的烟瘾似乎再度席卷,难熬得满地打滚,滚到高骊脚边时抓着他的衣袖哀嚎:“烟,玄漆,我要烟,给我烟!”
高骊本可以避开,身体却翻涌起一股剧烈的晕眩和作呕感,他在异世领教了如蛆附骨的烟瘾,也亲眼看到了异世的谢漆在烟瘾里如何如兽地哀求,刻进魂魄里的阴影笼罩了全身,他竟在这一瞬对高沅的疯状感同身受。
多么浓烈的不见天日的绝望啊。
他踉跄着向后退,急喘着靠在宫墙上缓下心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高沅拖着锁链一步步爬过来,半晌嘶哑地笑起来。
他给高瑱定制了下场,高沅也应该有量身定做的报应。
半刻钟后,面无表情的皇帝打开紧闭的殿门,走下玉阶离开,踩风手下直属的宦官忙跟上,忽然听到眼前的皇帝低声:“上前来听令。”
宦官忙跟上弯腰:“陛下请吩咐。”
“给邺王喂烟草。”
宦官一怔,不察落后了几步,忙敛衣紧跟上皇帝的步伐,听到了他无悲无喜的声音。
“梁家烟草那么多,烟草一日未禁绝,便让邺王多吸食一日。”
诸因得种,收来诸果。
第215章
高骊浑浑噩噩地踩着夜色回天泽宫,收拾了衣冠,调整了神情,迈进去后刚想轻唤一声谢漆漆,就被迎面扑来的一个人影打断了。
跑来的竟是唐维,唐维爆发出了不小的力气,抓着他胳膊不由分说地拽进里殿,谢漆正坐在爬梯第二截夹板上,有些无辜地朝高骊笑笑。
高骊跟着他笑,眼眶酸得越发厉害,忽然听得唐维压低声嘶喊:“谢漆是睿王遗腹子!陛下,你知情吗?”
高骊一愣,低头看去,很久没在唐维脸上看到这么失控的表情了,上一次他这么备受打击还是在北境时,他们一起去给戴长坤收尸的时候。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
高骊点了头:“我知情,去年回长洛,谢漆亲口告诉了我。”
唐维眼里强忍的泪夺眶而出,松开高骊的手转身走向谢漆,抖成筛子的手放在了谢漆肩上:“你……我还厌过你,恨乌及乌憎过你……”
谢漆眼皮一动,没料到唐维会这样激动,反手捉下他的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睿王在世,你至少也是皇室子孙。”唐维失控地指向高骊,“他虽出于狄族俘虏腹中,至少也能堂堂正正地参入行伍,挣军功挣皇子之位,攒功绩攒九五之尊,他至少没有为奴,你、你是睿王之子,多少万人敬仰的睿王的遗腹子,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追随的明主的骨血!幽帝和梁家凭什么这么作践睿王!凭什么害你为奴二十年!”
他一口气没缓上险些晕过去,谢漆凝眉扶着他坐到夹板上,谁知唐维竟顺势抱过来,埋在他肩上大哭:“他们凭什么这样、这样作践你们……”
谢漆眉间结消散,十分淡定地抬手拍拍唐维的后背顺气:“都过去了,若是要细究过去,唐公子你在北境吹了二十年风雪,你当多怜自己。”
“我最艰苦的时候也没有沦为奴!”唐维的情绪丝毫没有得到平复,推开谢漆抓着他肩膀嘶吼,激动得眼泪直淌,“我这二十年再苦再累也没有被剥去傲骨,我立于北境守于国疆,我没有跪过昏君暴族,我不曾屈膝、我无愧文心,北境疆域上,多少人颂扬我美名。可谢漆,你——我尚有选择,你没有!你原本能做得比我更好,承于父辈之荫,托以故人之志,你本能和我一样堂堂正正地做死谏之臣、死战之将!”
唐维在宿命前悲愤过甚。这番话糅杂了他太复杂的心绪,和观世立世之道。
谢漆听着字字泣血,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只是正如唐维所悲愤的点,他当了近二十年的奴,与唐维的士大夫之心不同,他淡薄,他无立命的自信,除一人之外,他孤冷看世间。
唐维见证过玄坤的后半生,自是清楚影奴共有的淡漠。
他悲愤转身,抓住高骊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着些娘家人似的话,诸如“不可欺不可负心”等等僭越的话,说罢情绪仍未平,旋风一样跑出天泽宫了。
高骊怔怔地看着他跑出去,回身去到谢漆身边坐下,一手揽他腰一手摸他头:“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他为你不平,总是好的。”
谢漆“唔”了声,把脑袋往他掌心里送,垂在膝盖上的手屈指轻敲膝,安静片刻才出声:“有人为我抱屈,这本该是值得窃喜的事。只是唐维的激动,到底存着血统的下忠上,好似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最后因为一句生父是王,便赢得了数之不尽的怜悯和尊重。好在他当初在月湾城时就同我握手言和,要是直到今天此时才肯定我,我心里大概会倍感可笑。”
谢漆态度淡漠,捉下高骊的手向他说了慈寿宫画作的事,身世披露只是画作附带的一笔,唐维现下在紧随梁家的进展,也在全力为睿王一脉翻案,那幅画是所剩不多的故人证物,交予唐维便是有用的索引。
等梁家事了,等唐维那情绪抚平,他再想想是否需要将谢红泪的身份告知他。
到那一天,唐维大概飚的眼泪能盛满一茶杯。
谢漆捏着高骊的手无意识地把玩:“他是士子,纵是寒门,也是士族。在他们看来,生于何处,立于何职,出身烙印了诸多,身份就是如此重要。世庶之别,云海之别,错位就像骨肉长错地方,不适如蛆附骨。”
一群凭傲骨赖以立命的天之骄子。
高骊摸摸他的耳垂,揽进怀里抱紧:“我不是很懂,我想善待你。”
“好啊。善待听起来比弥补好多了,我不需要怜悯。”谢漆用食指勾住高骊的小指,淡漠又深刻地看他,“我也想善待你,高骊。”
高骊心里因高沅萌生的阴影一下子被驱散了,他想这真是好极了的情话,命运苛待,他们便互相善待。
没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了。
高骊这夜全是正面入。他摸着谢漆的脸从下至上挺进,另一只手去抚谢漆腹部因此隐隐显现的突兀,谢漆随着起伏不成调地嘶吟,失了魂地呓语,高骊身体灼烧,大手将他摩挲得通红。他吻谢漆,撞得深吻得也深,卡得谢漆动弹不得,哭都哭不出来。
他的善待也就是在这时会别具一格。
梁家彻查的进展快速而高效,不独北境一派,吴家暗中也早准备好梁家的诸多把柄,清算时证据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梁奇烽在狱中的数十次申诉全被扣回,牢狱外梁家余党的作乱或被镇压或被瓦解,民间舆情一连沸了数天,当年有何家家主磨镜,今年有梁家兄妹乱伦,舆情不沸都难。
即便官方后来张帖广而告之邺王高沅查明是皇室子弟,百姓也只当梁奇烽没敢同贵为皇妃的亲妹乱伦,但庶妹呢?那梁三郎临死前豁出去直告梁奇烽强迫庶妹才生下的他,苦主以死证明,这可信度多高!
牢中的梁奇烽听到这再也洗不清的污名后,气到生生呕出几口血。
易储日之后的第七天是正月二十二,梁家定罪的局势板上钉钉,正是这时,留守在东南境交界的影奴传讯而来,上报了南境在近日的异动。
当初晋军入主云都,镇南王的吴家军就有过雷霆涉足,逼得梁家不管不顾地用了通云的商道,现在镇南王又出异动,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谢漆晌午时收到的影奴密报,傍晚高骊回来,就给他带来了南境异动背后的信息。
镇守南境的高幼岚差线人秘密上书,这位阔别长洛二十三年的大长公主,准备了轻装轻骑,欲秘回长洛面圣,特请高骊批准她的返乡,并且保密不对外宣告。
高骊收到这密信时震惊了好一阵,也摸不准身为高幼岚儿子的吴攸知不知道此事。谢漆看着密信的内容,内心浮起一些不太好的直觉。
梁家横行时,镇南王夫妇长驻南境什么举动也没有,现在梁家将倒,高幼岚就立即呈上了回来的密信,联想到她当年骤然背离睿王一派骤然带兵撤走,谢漆很难不想多。
高骊对吴家不熟悉,问:“煦光,你说我要批大长公主的返乡吗?还是说驳回更好,让南境继续维持原状?她回长洛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去一趟皇子卫所。”谢漆收好信笺,“我去见梅念儿,她对吴家比我们熟悉,且今天二十二,是小皇女的生辰。”
他去找适合给小孩子的生辰礼,高骊紧跟着,也要跟他走一趟。
到了皇子卫所,里殿梅念儿和张忘并坐,梅之牧在一旁抱高子稷,小桑脚步轻快地里外忙活,所有女郎都是笑意盈盈的。高骊和谢漆的到来也没有打破她们的气氛,梅念儿敛袖倒出一杯花茶,含笑请他们落座。
两人先给小皇女贺生辰,高子稷在梅之牧怀中举手轻挥,看着高骊的冰蓝眼睛挪不动视线。
谢漆开门见山有事相告,梅念儿便含着笑直接让其他人暂退。
正是仲春时节,她裹着厚实的狐裘,脸色依然掩盖不住病弱的白,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温润有神,像是生命力都供给了这双眼睛。
“能令陛下和阁主一同来,莫不是吴家有什么异状?”
谢漆顿了顿,将高幼岚的密信直接呈给她看:“是,请您过目。”
梅念儿接过密信,苍白细瘦的指尖展开信纸,看到信尾的第一反应是笑。
高骊莫名有些悚然,低声问:“长嫂觉得,可要允准大长公主返回国都?”
梅念儿敛了唇边笑意,神情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悲悯:“我私以为应准。依我之见,大长公主此次还是秘密上书,若是陛下不允,怕是接下来就是镇南王公然的上书。不管如何,他们必会归乡,不如在最初便批了大长公主的请求。”
高骊越发不解:“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想回来?”
“梁家既倒,其后阻碍新朝改制的便是吴攸了。”梅念儿没有说完全,只是转眸看向谢漆,“谢阁主,我还是认为,大长公主护卫的是晋国江山,高家皇室,而不是她所嫁入的吴家高门。大长公主要归乡,所为的极可能是扫清阻碍,续上三十年前睿王的改制。”
谢漆眉心皱了皱,高骊在一旁询问:“长嫂为何能肯定?”
梅念儿掩袖轻咳,温声轻语:“我和高盛曾在故纸堆里翻阅过众多的前辈遗制,才有后来八年的试炼。先帝在时,睿王一脉的事迹被抹去了九成,硕果仅存的一成,除了大长公主的余威和所掌的吴家,没人能做到留存睿王的改制文书。她的返乡,不会是来壮大世家之首的吴家,只会是来给陛下你们清路。”
高骊卡壳了片刻:“可若真如长嫂所说,过去二十多年,大长公主为什么从不回长洛,为寒门助一臂之力?还有,你说她是来给我们清路,这怎么清?”
“过去不是不愿回,是不能回,大长公主有掣肘在梁奇烽手里,我猜测的。”梅念儿轻咳着轻笑,眉目之间又有几分唏嘘的神伤,“至于如何清路……我想她这次秘密回来,是准备来带走吴攸的。”
高骊神情剧变,谢漆却是忍不住叹气。
梅念儿看向谢漆,谢漆与她对视,两人尽在不言中。
她便含笑地说起了其他的要事:“子稷喜欢看陛下的眼睛。据我得知,子稷原本有一个小她半年的堂弟,是小五和狄族圣女所生,和陛下一样混血,眼睛一样冰蓝。若是那孩子没有被带走,只怕现在就在这卫所和子稷一同长大了,她定会欢喜。”
谢漆应答道:“那孩子此生都不会回长洛,请您放心。”
高骊一头雾水:“?”
梅念儿微笑着闷咳,将高幼岚的密信交还给了高骊:“那我便放心了……子稷比她父亲有福,也有运。陛下,事我已和谢阁主商议完毕,子稷今天生辰,今夜还有其他来客,恕我不便再久留你们二位了。”
高骊还想询问,谢漆先合手朝她行了礼:“太子妃娘娘……您一路珍重。”
梅念儿咳嗽着回了一礼:“我不敢受礼,你是霜刃阁之主,张忘今后若有不妥,还劳请你关照一二。”
“义不容辞。”
“晋国有幸,我亦有幸,多谢你们。”梅念儿轻叹一口气,“那么,陛下,阁主,我便不送你们了。”
谢漆不再多话,牵着高骊往外离去。
待回到天泽宫,高骊才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来,轻笑着摇谢漆的手:“谢漆漆,你们在打什么机锋啊?什么好话不能让我听听?”
谢漆唇边轻扬,笑意不达眼里,唯有复杂的神伤:“今天是高子稷生辰,她说今晚会有其他为小皇女贺生辰的来客,你道是什么人?”
高骊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能是吴攸。他最近管着刑部,快把牢房里的梁家人审傻了,不过不管多忙碌,先太子的遗腹子生辰,他不会忘记的。可是,然后呢?”
“梁奇烽灭后,就剩吴攸是阻碍晋国改制的最大绊脚石,梁家风波一过,他就是朝中最大的权臣,毫无制衡的权臣。梅念儿认为,大长公主回来是要保下他,直接带他远离长洛,这样既能维护朝纲,又能保下自己的儿子。”谢漆冰冷的手盖上高骊的手背,“大长公主的心愿是否能遂,或许就看今晚梅念儿怎么做。”
高骊问:“她要做什么?”
谢漆张了张口,一时难以发声,只能低哑道:“碾碎天之骄子的傲骨罢了……我们等着吧,那是他们的博弈。”
他既这么说,高骊便牵着谢漆的手静等。
一个半时辰后,是夜,春夜尚冷,皇子卫所的宫人仓皇来急报——
宰相吴攸,于小皇女生辰之夜,杀皇女之生母梅念儿。
第216章
帝侍走后,张忘便立即回里殿去看梅念儿,她正咳嗽着去倒水,张忘赶到她身边去握住她的手,忧心忡忡地低声:“主子。”
梅念儿就着她的手饮水,抬眼时看到她满眼的忧虑便温声劝慰:“没事,小忘,你不用担心,陛下他们来,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张忘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适时梅之牧抱着高子稷从外回来,她不似张忘好糊弄,微蹙着眉望过来。
梅念儿朝她微微摇头,继而朝她怀里的小女孩招手:“子稷来。”
高子稷便松开了抓着梅之牧白发的小手,小跑着朝她而去。
她一日比一日长大,梅念儿一日比一日虚弱,如今将她抱在腿上,抱久了呼吸便有些沉。张忘想抱走开心得蹬腿的高子稷,梅念儿并不松手,只笑着抱紧她。
给小皇女的庆生继续其乐融融地进行,宫外有不少先东宫旧部托宫人捎进生辰礼,虽然未露面,心意送到了,阵营也悄无声息地向她呈告。
梅念儿抱着高子稷拆卸琳琅满目的生辰礼,张忘和梅之牧不会逗小孩,唯有小桑收放自如,每拆一件生辰礼便温柔地哄高子稷,然而满桌的缤纷多彩几乎都未能激发高子稷的兴趣,她只是攥着小拳头轻捶梅念儿的腿,憨笑着仰首想和娘亲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