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漫不经心地贴着他抬头,结果看到了个高挺的庞然大物,一架依靠着梁柱搭建的奇怪大梯。
说是梯子也不像,更像是一架平地冲出来的小树屋,他伸出手指头认真地从
第1节 阶梯算起,共算出了十三节,每一级阶梯都十分厚实硬朗,更像是一块托板。
每三节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窝,里头覆盖着软毯,从那圆形的孔洞钻进去,便可以窝在里头坐卧,或发呆或小憩。
谢漆第一眼看到这大梯子时,只觉得奇形怪状,什么木头东西?谁知认真地看了半晌,越看越有爬上去的冲动。
“谢漆漆,你不是喜欢爬到梁柱上去坐吗?”高骊轻柔地摸着他后脑勺,“那房梁太高太硬,坐着多不舒服啊?我趁着有时间画了这么个爬窝,差人去打造,做完看倒是挺不错的,适合让你攀爬,那些小窝也够你一个人在里头闹腾。它虽然庞大笨重,好在这天泽宫本来就宽敞得没人气,摆在这里也不占地。”
谢漆晕乎乎地听他说,屈指敲了敲他胸膛,高骊知道他的意思,半蹲下来把他放到地上,轻拍了他两把腰臀:“上去试试?”
谢漆跃跃欲试地绷直脚尖敲敲地,随后噔噔地爬了上去。
天泽宫足够高,阶梯之间距离不短,他用着轻功一步一蹬,先钻进了第一个椭圆的窝里,倒真像是一只矫健的黑猫。
高骊抬脚踩在
第1节 阶梯上,小臂随意地搭在膝上,抬头看在窝里忙忙碌碌的谢漆:“里面够不够宽敞啊?够不够你在里头玩?”
谢漆一条手臂伸出入口的孔洞,朝他用力地一顿乱挥,看得出来,满意到手舞足蹈。
高骊跟上去,爬到
第3节 时屈膝,身板太魁梧,半跪着才不拘束,他探头去看他在里面干什么,正看到谢漆跷着脚躺在里头,伸出手拨着小窝顶端悬垂下来的羽毛绒球玩。
高骊被他逗笑了:“这就舒服得像个大爷了,现在好了,叫你祖宗是名副其实了。”
谢漆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出来,双眼亮晶晶地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他额头上,随即毫不停歇地继续向上爬,钻进第二个小窝里去探险,只留下高骊半跪在托板上,摸着额头满脸通红。
谢漆不亦乐乎地把三个窝都摸索了一遍,都进去滚了几圈,发现那些覆盖在内壁顶上的绒毯里粘了一层小夜明珠。拨开盖着夜明珠的绒兜,窝里不至于太昏暗,若他想在里头睡觉嫌弃有光刺眼,也大可把那些夜明珠盖回去。
他很喜欢,窝在里头可蜷可舒,十分适合自闭,非常有安全感。
这一玩就收不住,他在里头一直呆着不肯出来,等到了饭点时间,还是高骊爬上最高层的小窝,伸手把他抱出来他才罢休。
高骊稳稳抱着他跨下去,循循善诱:“和屋顶房梁比,这爬窝是不是比较有趣啊?”
谢漆猛猛点头。
高骊松口气,爱怜地亲他发顶:“至少你在这爬上爬下的也不会扎破脚心,我也能看得到你。”
高骊最头疼的就是谢漆总是爬到房梁上去抱着梁柱晃荡,他又难以上去,抓不住他只能站在底下干瞪着眼,仰着脖子看到眼酸颈酸也无济于事。也就是谢漆柔韧好,在那窄窄的梁柱上能稳住平衡,但若是哪天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脑袋着地什么的……他都不敢想。
爬梯正好和房梁齐平,以后谢漆要是腻了又跑回梁柱上,他也方便直接踩着梯子上去抓他。
谢漆似乎是真的喜欢那大梯子和三个小窝,晚上吃饭吃药都十分配合,高骊捞着他坐在腿上,他也不挣扎,喂他吃什么张口就含。
本来最好趁着这时机施针,只是神医接到宫城外病人的讯息,一早急匆匆地先离开宫城出去医治别的重症患者了,承诺明天就回来。
待洗漱完毕,谢漆又爬到小窝上去闭关,高骊哭笑不得地站在底下伸手哄他:“我明日一早就又要出去弄那些劳什子朝务了,那时你就有大把时间跟自己玩啦,晚上的时间还是留给我好不好?”
谢漆想想也是,微乱着鬓发爬出来当空跳了下去,高骊现在完全不慌,接人接出了习惯,稳稳地就把他接抱进了怀里,大踏步地往龙榻里走去。
内务署被清肃过,天泽宫现在彻底搬走了那些精致的古玩装饰品,只留下几样必须用到的,先前还有一架十六转屏风,本可以用,但让高骊撤掉了,盖因上次看出谢漆对屏风这物件有莫名的抵触。
入夜窗外冷,寒风萧瑟,地龙烧得却旺。谢漆似乎因为激动而睡不着,赤着脚在地毯上来回走了好几圈,克制着不再去玩那架爬梯,便猫猫祟祟地贴着墙壁晃悠认地方,后知后觉地发现天泽宫与之前相比,宽敞了好几倍。
他走到哪高骊也跟到哪,他火气比较旺,走到第三圈的时候,身上甚至出了汗,便松开了衣襟。
谢漆精力充沛地转了几圈,目光最后落在悬挂东墙的两把刀上,一把是他的爱刀玄漆刀,另一把更沉更长,他凑上前去摸摸抠抠,看到刀铭上刻着一个骊字。
高骊从身后跟来,伸出手解开刀扣,抽出一小截寒亮的陨铁刀身:“谢漆漆,这是你送我的,传家宝刀,记得吗?”
谢漆看着刀身沉思,刚想从混乱线头似的记忆里梳理出确切的片段,就看到刀身上倒映了他们两人交错的身影,高骊衣襟半松开,袒露了胸肌。
他还没想起中秋夜游的轻松愉悦过往,脑海先泛起曾经抵足纠缠的疯狂惊涛。
高骊摸着刀,原本只是认真地想跟他聊一聊两人短暂却又极度充实的相处片段,谢漆忽然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胸膛。看了好几眼,回头假装去看刀,又忍不住地把眼神转回来继续盯着,眼里简直要流出口水。
高骊:“……”
他安静地把传家宝刀收回去,啪嗒一声用力扣上刀扣,好像脚下的地龙窜出火星来,把两个人熏到火烧火燎。
“睡觉去。”高骊掌住他腰身,手背青筋直冒,半抱半抢地把人带回纱帐里去,“我都是你的,想看只管看。”
谢漆微微哆嗦着伸出手,脸上是绷紧的面无表情,瞳孔的明亮暴露了一切。
高骊安静地注视着他,以前谢漆除了小腹收紧会哭,其他的时候总是很淡定,他也不太拿得准谢漆喜欢他哪,现在面对着一个坦诚数倍的谢漆,什么都看出来了。
谢漆这会确实很诚实,而且好模仿。
高骊虔诚地一次次轻吻他因清瘦而愈发明显的锁骨,谢漆有样学样地模仿回去,被互相依偎的安定感糊弄得眼冒金星,直到高骊滚烫的手从他脚踝向上摩挲到膝弯,掌着贴到他左后侧的苍鹰羽翼刺青上。
他忽然才发现好像不太对。
北风呼啸地直撞窗栏,那窗好像不紧实,以至于寒风从缝里钻进来,才令深处的纱帐乱飘乱荡。纱帐里,夜实在是深了,谢漆被做怕了,趁着高骊哼着走调小曲擦拭小腹时窜出龙榻,一深一浅地跑着想躲到爬梯的小窝里去,身后的小曲全无停歇,像是预料到了他会跑。
谢漆笨拙紧张地顺着爬梯往上爬,小曲声却已哼到了身后,才向上爬了几节,脚踝就被攥住了。
他战战兢兢地低头,看见高骊赤着上身追到了爬梯下,仍在好整以暇地哼着歌,仰着英俊的脸望着他,指骨有力地紧抓着他。
满眼化不开的欲。
不对,欲更炽了。
谢漆眼眶湿润,慌不择路地去踹他,人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到他这里来却完全相反。
“你要去哪儿?我们晚上不是说好了吗?我不在时,你再到里头去玩,夜里留给我啊。”高骊眉眼舒展,轻而易举地把谢漆抓回来,揣在怀里赤脚走回去,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小曲的调子愈发欢快了,“现在还很早啊。”
谢漆逃脱失败,拼不过力气,埋在褥子上时眼角不曾干涸,弄到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地在高骊面前第一次开口——
“喵!”
高骊哭笑不得:“……”
罢了,他也不强求太多,抚过一把铺在枕上的漆黑长直发,不管推得再乱,他这一把青丝还是那样的顺直,叫人爱不释手:“好好好,喵喵喵~能开口发声就是最大的进益了,来,再努努力,我们迟早更上一层楼。”
高骊口中的努力就是弄到天亮去,他神轻气爽地去上早朝,而谢漆废了似的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他下完朝回来,他甚至都没睡够。
睡到傍晚时起来,被高骊哄抱着吃饭服药,之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努力”当中。
那架他中意的爬梯,他纯粹干看着。
二十九晌午,神医耽搁了一天半才从吴家府上出来回到宫城,走之前吴攸淡淡地问了他宫中几个主要病患的情况,神医提心吊胆地说完,吴攸不置可否地让他走了,仿佛只是顺嘴问一句而已。
神医进宫城时还在思考吴家那位贵人的病况,总觉得那情况有些不稳,但吴世子这回看起来不着急了,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听天由命了。
神医忧愁地摸了把依然茂密的白发,所以都快要过新年了,这手头上的病人却还是一个比一个棘手,而且几乎是看不见治愈的出口。
世上灾患当真是多如牛毛。
神医忧心忡忡地到回到天泽宫去,意外从高骊口中得知谢漆现在会发声了,激动得搓搓手就要给谢漆把脉:“那小子人呢?我这就给他看看脉象。”
高骊干咳了两声,屏退其他人请神医到寝宫深处去,神医一眼看到了半死不活躲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谢漆,眉头一跳去把他的脉象,一边诊一边问高骊:“谢漆来到那欲求不满的阶段了?”
高骊诚实道:“是我。”
神医:“……老夫给你开点软骨散吧。”
“等新年,等一月一过去。”高骊伸手摸摸谢漆熟睡的后脑勺,“一月一那一天让他好好休息。”
神医听得莫名其妙,忽然看到他左手腕上露出的一串念珠,总觉得那物件有些不祥。
二十九深夜,临近三十的破晓时,高骊用手肘箍着他的脖子,滚烫体温从背后覆盖下来,微哑地问他:“谢漆,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我弄了你几天么?现在才两天而已。”
谢漆噙着泪摇头,被箍着仰起脸来,嗓子已经能熟练地发出喵呜的声音。
高骊热腾腾地告诉他是三天。
谢漆更努力地摇头。
高骊没说什么,沉默低喘着继续,谢漆照例只能趁着他上朝不在的时间里睡大觉休息。下午高骊回来后却不让他多睡,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继续鼓捣他。
高骊看他晕头转向,从背后搂住了,凑近他的后颈轻轻地嗅着,像是即将饱餐一顿的饿死鬼,生怕错过一丝美味似的。手停留在他胸膛上摩挲着,依然像是很久没有见过这副骨肉,来回逗留了很久。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今晚不动你,明天也不动你,明天你就躲在小窝里,不要让我找到。”他掌着谢漆腰侧的手微微使劲,往里鼓捣捣出了一声喵呜,“谢漆漆,今晚就是除夕夜了,宫里有个朝宴,原本还有个家宴,我省去了。”
他弯腰贴着谢漆蝶骨听他乱颤的心跳,愈是忧心忡忡愈不知轻重,热汗顺着低哑的喉结淌下来凝在下颌:“朝宴不知道要磨蹭多少时间,也许等我回来的时候都已是新岁的时刻了,今晚和明天白天你不要乱跑,你好好地在小窝里藏好,等我明天晚上回来和你贺新年。”
下颌处的汗珠滚落,他微微松开了手:“对了,明天就是今年,我的年号是飞雀,小雀儿小猫儿,都是你。”
谢漆还是不会说话。
他只是趁着他松手时挣扎着要翻过身来,高骊屏住了呼吸看他作甚,但谢漆神志不清醒,看着好像也不是要让他那把柄滚蛋的意思,而是在褥子上要翻身,屈起膝奋力扯坏了褥子,一把成功转过了身来,喉咙里没有喵,倒是有一声呜。
一瞬间大狮子浑身似灼烤,毫无防备地栽倒,脑袋靠在他肩上,侧首时嘴唇贴着小猫的耳朵,而那小猫的唇珠也贴着他耳廓,彼此都听见了对头含着哭腔的低声。
高骊难以置信。
谢漆记起来怎么让他提前结束了。
正经的记不起多少,不正经的倒是记得飞快!
傍晚时分,高骊换好朝服要去开朝宴,眼神久久地看着躲到了爬梯上最高小窝里的谢漆,谢漆在他的注视下呼呼大睡,一只手垂在孔洞边沿,指甲都透着疲惫。
高骊走之前爬上去轻轻把他的手放回小窝里,又悄然同他说了一句:“新岁平安顺遂,我的小猫。”
除夕夜,吴攸直到亥时才从宫中的朝宴回来。
回到吴家时,本家惯例的宴席刚开始,府上有身份的旁支首领云集。众人熙熙攘攘又有条有理地度过宴席的大半,有不少旁支子弟,尤其是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女,纷纷表露忠心想留下来陪伴他守岁。
吴攸一概笑着婉拒,子时前送走了所有吴家中人,待府门前的马车陆续驶远,他收敛了笑意转身走回吴家的堂屋里,长风穿堂过,一时之间,吴家府上空荡得像是一座阔绰的鬼屋。
镇南王与大长公主自二十三年前离开长洛,就再也不曾回来过,即便是新年,即便是新君继位,他们也没有回来。
以往新年这个时候,吴攸还有东宫的高盛可以相聚,举杯换盏,今年是头一个孤身年。
明天就是一月一,还有很多祭祀大典需要他去操持,眼下最好就该闭灯关门,抓紧时间休息,可他不想合上眼睛。
吴攸穿过漫长的各种回廊,走进曲折狭窄的密道,走到尽头开启机关,迈进深埋在吴家地底的密室,淡定自作地在桌椅边落座。
密室里的人和他一样镇定,即便这是吴攸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踏进这座密室,并且摆出了一副聊天深谈的兴致。
密室里住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她在密室窗口下的单桌坐着,密室在地底,窗口只是摆设,她只是需要一种可以透气的错觉。
“今晚是除夕夜,明天就是新元年了。”吴攸率先开口,语气有些嘲弄,“新君把年号定为飞雀,不登大雅之堂。”
女子却是很喜欢这个年号:“很好的寓意,大智若愚。”
吴攸摇头,把玩起桌子上的玉杯,视线停在左手腕上戴着的残玉:“若是太子登基,年号必定比这好听数百倍。”
女子也跟着摇头,叹息道:“当今太子是高瑱,已经不是高盛了。改朝换代啦,世子。”
吴攸还是摇头:“我如今已不再单纯是镇南王世子,我挂了晋国的相印,只长了兵部的虎符,接手了何家大半的财政大权。”
女子看了看窗:“政、军、财,还有皇帝御前门户,那你如今当真是大权在握,是真切的万人之上,不算在一人之下啊。集皇权与世权的大权臣,古往今来也不见得有几个这样的存在,真是了不起,世子。”
吴攸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仍然有些事情在偏离一开始的轨道。”
女子明白了,他是有些难解的困惑和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这才会趁着除夕夜这样孤独的时刻过来倾诉。
又或者是想寻求一个参谋的解决之道。
但她曾经是谋士,现在并不是。
“殊途同归就够了。”女子笑了笑,“就像百川终究会流向大海一样,当初睿王和唐家一起开启扶持寒门的计划,那就是一个很好的火种,总有一天这场火会燎原,世家再强盛也会被时代的铁蹄碾碎,并不需要担心。时序如此,晋国总会向前走,谁当皇帝都不是很重要。”
吴攸低声问:“你当真这么看时局?”
女子点头,笑道:“这不是还有世子在吗?挽大厦之将倾,定是你这双手扶持出来的。”
至于把大厦扶正之后,后续会不会逆行倒施,满盘皆输,眼下就不必说了,大厦还没有立起来呢。
吴攸在宫里的朝宴上喝了不少的酒,眼下似乎有些疲乏了,垂着眼,慢慢地将另外一些疑惑问出来。
女子认真地听着,指尖在膝盖上无声地轻轻敲点着,听到梁太妃宫中自戕时叹息。
吴攸扶住额头喃喃:“梁奇烽可以纵容她吸食烟草,但没必要把剧毒的原烟送进去,为什么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梁家内部有裂痕吧?”女子虽说的是问话,语气确实笃定,“梁尚书的为人啊,能走这么长远,都是一个奇迹了。世子大概会疑惑,太妃恨兄长入骨,既然有原烟,为什么不与之同归于尽吧?”
吴攸觉得头疼稍解。
他不出声便是默认,女子便继续说下去:“把原烟送给太妃的梁家人便也是这样想的。换句话说,那原烟送到她手上,便是在撺掇着她与梁尚书玉碎瓦破。放眼梁家,家主若死,谁最获益,或者快意,便八/九不离十了。”
吴攸眉目有些舒展,却偏说:“梁家那边不重要,日后总会整顿的。”
女子也笑,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在困惑梁太妃的抉择:“从前我便觉得梁家之中最不近人情,最奉行弱肉强食,强者吞噬弱者,层层盘削下来,不见几分人味。太妃娘娘深处十五年,要在宫城当中浸淫三十年,这等烙印早就抹除不去了。兄长于她是强者,先帝于她也是强者,她习惯了忍受,很难反抗的……手里哪一天有了屠刀,也是挥向比自己更弱的人,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吴攸愣了楞,安静了半晌后没有发一声反驳。
他承认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梁太妃可以肆意迫害自己的亲生子,随意戕害一个明明不怎么熟悉的侍卫,可她这么多年似乎都不曾向梁奇烽提出一句置喙。
女子有一段时间不曾说过这么多话了,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还是温润:“那位御前侍卫中了原烟,现在还一息尚存吗?”
吴攸遗憾:“还活着,不过也废了。”
女子轻轻敲着膝盖,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的直觉,但还说不出所以然来:“新君从前并没有影奴,那一位以前是五皇子的下属?这倒是稀罕,霜刃阁至今还没有出背主的影奴呢。”
吴攸又沉默了须臾,有些凝噎地解释:“高骊喜欢他,此前这份爱意轻淡,他受烟草影响之后,对玄漆依赖更甚。曾经开玩笑似地提过要求,说是来日要立他为皇后,简直是贻笑大方。”
女子听完安静了片刻,也笑了:“无论发自肺腑与否,倒是个性情中人。他又是两族混血,眼下云国虎视眈眈,由他来做皇帝再好不过了。”
“他不是我承认的明君。”
女子心平气和地说:“不承认没关系,眼下他确实相当适合,世子还是以扶持他为主较好。”
吴攸更凝噎了:“辅佐不来。”
女子温和:“那就慢慢来,何须着急呢?”
吴攸不想再提起高骊那个让人头疼的混血了,说起了何卓安与梅之牧之事:“之牧被劫走了,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女子语气里不见着急,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她更是性情中人,既然敢犯下煽动民心自尽的妖言惑众事,必然也是想好了不独善其身,救她多此一举,何必呢?”
吴攸沉默地看了女子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管如何,眼下她寻不到踪迹,此事令我辗转数夜不能入眠。”
他说得简单直白,女子轻咳两声,无奈不已:“世子,我自踏入这密室当中就未曾再迈出去过,我也不曾在私底下见过其他人,更不用说与任意的影奴联系,你若是多疑到我头上,岂不是在怀疑整座吴家的严密?”
吴攸在黑夜中陷入死寂,确实是昏了头了才会想到这里来,又亦或是,他更希望梅之牧出事是源于这里,倘若是外部掺合进来,那这浑水更混乱了。
想想便觉得头疼欲裂。
那女子见他良久不开口,自己谈到了其他的话题:“不知高盛的陵墓在哪一处皇陵呢?”
吴攸心中顿感一痛,缓慢地将皇陵的名字和方位答出来,女子点点头:“那处是龙脉炽盛之地,风水极好,选址在那里,可见世子费心啊。”
“死后的哀荣不过都是虚无。”吴攸摇头,既想多说一些有关高盛的往事,然而每次想到又觉心口绞痛,愧疚悲痛之情难以遏制,仿佛舔刀而行,不行不可。
“世子,其实不必如此悲痛。”女子叹气,“或许……假如现在登基的是高盛,你反而会与他渐行渐远,青梅陌路。未完成的蓝图,世子眼下只管走下去就好了,不是为了薨逝的太子,只是为自己心中的野心。”
吴攸不愿意听了,起身打开密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有了高骊不顾人死活的放纵,谢漆一觉睡得尤其香甜。
最初的梦里甚至都是高骊箍着他做那档子事,半夜把他吓醒了。他从小窝的孔洞探出去,眯眼偷窥看到高骊安安静静地在龙榻上独睡。
看了好一会后,他又觉得他孤身一人好可怜,于是纠结混乱地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悄无声息地从小窝里爬出来,慢慢地爬下爬梯去,瘸着脚一瘸一拐地拨开纱帐,走到他床头去打量他。
高骊还是那个高骊,只是一个人独占大床时睡得格外老实。
谢漆看了他半天,恍惚地想到自己是泥泞了两天,但他这两天内也不是没有休息。
反倒是这精力旺盛的家伙,从他身上下来之后又去上朝,从朝堂中回来又接着弄他。
合着他们两人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怎么休息的是高骊。
他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掰着手指头惊叹,这大狮子的精力真是吓人。
高骊眼下大概也是累得不轻,才能睡得这么香沉。
谢漆恍恍惚惚地坐到床边去,轻手轻脚地解开他的发绳,摸一摸他蓬松的卷发。即便被他搞到现在见他都有点畏惧,可对于他这一头卷发,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喜欢得不得了,只要一上手便觉得幸福感爆棚。
摸了半天卷发,指尖似乎扯得用力了一点,高骊眉头微微皱起,谢漆心一跳,便慌不择路地松开手捂着小屁/股往外爬,生怕又被他握住脚踝拖回去这样那样。
他不敢回头,有些踉踉跄跄地爬回他的小窝里,躲在上边看半天,见高骊只是翻个身继续睡觉,便放下心来,趴在小窝里补自己的觉。
睡得够足,隔天高骊起身的动静虽然微弱,他也还是敏锐地竖起耳朵,一瞬间眼睛也睁开了,想下去和他道一声早,又傲娇地不愿意下去,躲在里头等着他走到梯子下边来向他道早,再念一个谢漆漆的大名,或者什么小煦光之类的。
他等了半天,确实等到了高骊穿戴好繁琐华丽的朝服,走到这梯子下面来。
谢漆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一只耳朵,留出右耳等着他念一句早,结果半天没听见动静,人却转身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