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痛苦地说,“我知道,你俩都喜欢,所以给我起名桑原,还好我自己改过来了。”
“‘三元’又不是什么好名字,你忘了同学叫你‘奶牛’了?”
“奶牛也比难写的日本名好,我的名字只有7笔画。”
“打小就会偷懒。”
三元倚在桌边,“您还会想邬有义吗?”
万悦宁的眼眶渐渐湿了,倔强笑道:“不怎么想,我都有点忘了他长什么样。”
三元不做声。万悦宁看着儿子,语气中带着柔情和坚毅:“这店是邬有义的,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你也快点走出去吧,别跟你爸一样,被漫画店吞掉了。”
三元心里一团乱麻,他对母亲那番动情的自白,既有真心,也有巧言令色。他确实常常感受到父亲,对他多了很多理解,但他从未认同过父亲。症结在于,他根本不爱看漫画,对这家店毫无热情。
他想,他走不出去,纯粹只因为自己是个废物罢了。
福星街依然人气低迷,但还是有一些新鲜事在发生。比如说真真姐进了一批榴莲,半条街都飘着不可言喻的气味。又比如说番仔果然添置了新的烫发设备,他还把花哨的招牌换成镂空暗色,把“学生剪头15元”的立牌扔掉了。
番仔发奋图强,决意突破福星街的灰头土脸。三元没什么感想,虽然知道不会成功,但还是帮他给店门面涂上新漆,又跟他去公寓楼里贴小广告。
番仔的“The cutting edge”来了些新客人,看起来确实是时髦丽人,跟以前不太一样。顾客好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开店?这条街很老旧,好像没什么人。”
番仔微笑:“现在是这样,但是慢慢会变的啦。其实我们这条街也有一些特别的店。隔几间有一个猪笼草咖啡馆,咖啡师是个很酷的小姐姐,在很有名的白夜咖啡馆干过很多年;对面有家水族馆,很厉害,养了五颜六色的热带鱼;还有一间店,在下坡路的尽头,你猜是什么店?漫画租赁!”
“现在还有漫画租赁店?很新奇诶。”
于是番仔把顾客带到了乌有乡,邬三元戴着墨镜,跟平时一样叉手而坐,退休大爷似的。番仔热情地介绍:“三元是我们的街草,这一带有名的大帅哥。”
三元:“小姐办卡吗?”
客人:“……”
两个少年大摇大摆走进店里,三元截住了他们。高个儿说:“咋了邬三元?”
“最近有见到小鸡丁儿吗?他很久没偷偷来了。”
“嗐,那家伙特训去了。”
“特训?”
矮个儿说:“他被四中的高中部挑中了,在训练长跑。”
高个儿说:“小鸡丁儿在市运会跑了个亚军,卧槽,他那小短腿吭哧吭哧,跑得跟闪电一样快。”
三元先是愣了愣,接着笑了出来:“那是,他要是跑不快,怎么看那么多漫画呢?”
长年累月的离家夜跑、对漫画的热情、对管束的悄悄反抗,竟然练就了少年的本事。三元笑得很快乐,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终于遇到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去他妈的一模、二模、中考,它们可追不上小鸡丁儿的旋风腿。
矮个儿说:“练体育很难,不是啥好出路。”
三元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们甭说别人,至少小鸡丁儿不用被他妈唠叨了。你们也别沉迷漫画,找点有意思的事干吧。”
两人同时竖起了中指。
三元抬头看天,天上什么都没有,但在这一刻,他暂时把烦恼抛诸脑后。他想起一事,把口袋的钥匙拿出来。就在今早,他把钥匙收起来了。这是为了提防海音这种坏人,谁知道他会进来做什么、发现他的什么秘密呢?
他把钥匙掂了掂,算了吧,这玩意儿放口袋里实在太沉了。他把钥匙放回仙人掌后面。
说不定今晚小鸡丁儿会来,得留个门。
【作者有话说】
又说到《幽游白书》,桑原是里面的傻大个,设定是个仗义、脑子简单、爱猫的蠢材,跟三元性格完全不像…
半拿铁最近做了日漫的播客,还蛮信息翔实的,评论里很多人讲到什么时候第一次接触漫画,挺有意思。现在大家娱乐方式多了,对于我这种老人来说,看漫画是难忘的少年回忆,印刷质量差啦,装帧错误啦,繁体字啦,都不妨碍沉迷漫画的快乐。
三元的烦恼这部分,就告一段落啦,下部分讲海音的烦恼。感情线会有升温,日常向的文,不要急哈。
第11章 浪游者
你终于约上了那家巧克力店。当你知道店名叫“浪游者”的时候,心想“这也可太装了”。这是来自本雅明的The Wanderer的概念吧,指的是在巴黎街头出现的无所属的人,文人、妓女、拾荒者,他们贫穷懒散,没有保障,孤独地用自己眼睛观察繁华世界……
你及时止住了脑中独白。你不在1860年的巴黎,而是在复兴街。这里也有好多浪游者,没活儿的自由职业者、考研的大学生、谋求项目的中年人、探店的闲人,每个咖啡馆里都有。他们可不是自主跟商品社会保持距离,而是害怕掉队的各路人马。
你也是他们之一,虽然你有正式工作嘛,但掉队的恐惧常常悬在头上。你也常常在路上游荡,找可以记录的什么东西,然后发现,其实大家并不真正想知道周围发生什么事。知道也没用,改变纠正的权力,并不在大家的手中。
他们想看的是什么呢?The Wanderer可能就是其一。这家店永远排着大队,店面就是欧洲搬过来的样式,典雅配色、明亮有质感,玻璃罩子里陈列种类不多的巧克力,保质期非常短。
你看了眼“咖啡甜品择日到来”的牌子,走向你的受访者。
你程式化地赞美这家店,“在复兴路是巨大成功啊。您之前是做进出口食品,公司发展得很好,为什么会选择开一家巧克力实体店?”
他微微低头,不答话,气氛很冷,你感到堵心。这个受访者有教养、思路清晰、常识丰富,但你们的沟通是你单方面在探究他,小猫一样在挠他的门。在他面前,你会感觉自己是不是不够得体?是不是不够有知识、有逻辑?你会不停调整自己,以便进入他的频道。你很不高兴地发现自己在取悦他。这很不好,媒体大忌。
停顿了好一阵,他才说了些市场需求的话,有理有据的。你想拍两张照片就结束采访吧,这人形象很好,在店门前一站,活儿就成了。
但你很不甘心,或者因为浪游者这个想法刺激了你,所以你说:“在这个经济形势下,卖动辄几百块钱的巧克力,你认不认为不合时宜?”
你感到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你:“你看看门外面的队伍,就有答案了。”
“老实说,复兴路很多店一开始都是排长龙的,但社会消费形势在往下坠,甚至是工厂生产的便宜巧克力,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消费品,销售都在下降,何况那么贵的巧克力?”
“市场有分层,买得起的人有的是。”
“不止要买得起,您的店要持续下去,就得让人有消费高端巧克力的习惯和文化吧。毕竟巧克力也不是特别的零食,甚至对减肥的人来说,还是个蛮大的负担。我自己就不吃。”
这话未免太意气用事,你说完就后悔了。可这人脸色没变,他让店员给你拿来几个巧克力排块,让你尝尝。
你尝到的是特别柔滑的口感,巧克力一下就在嘴里消失了,味道酸多于苦,余味有些花的香气。你是有点吃惊的,谈不上好吃到流泪,但体验非常新。他说,巧克力可以像咖啡、红酒一样,有产地的风味,可以单独品尝,不是吃着玩儿的零食。
你的对抗心又来了,“品红酒啊奶酪啊,那是有钱有闲人做的,对我们大部分平民百姓来说,不可能是日常消费嘛。您别生气,我觉得食物最好的不是‘品’,第一是吃饱,第二是抚慰我们的心。”
他脱下了眼镜,拿了块纸巾擦拭镜片。这时候你才放肆地打量他,发现他其实是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你还以为这眼镜是用来装逼的,但他脱了眼镜后眼神有点不集中,而且柔和了不少,深度近视者才这样。
发现他的缺陷,让你增加了一点好感。他再度戴上眼镜的时候,语气也柔和了,他竟然同意了你的话:“你说得很对。你问我为什么做巧克力,在我小时候,我爸妈管我管得很严。有一天,大概是在我十一、十二岁的时候,他们带我去参加他们中学的30周年庆典。你知道复兴中学吧?在福星街旁边。”
知道,你赶紧回答。他竟然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你有点意外,听得聚精会神。
“我爸妈是复兴中学的老校友;我读的是城西的一家私立,那次我
第1回去复兴中学。我爸要上台演讲,本来跟我没关系,但他非要安排我上去表演单簧管。我很不情愿,在他演讲的时候,我就跑去操场,想躲开里面的人,等演出开始才进去。”
他微笑,“正在跑道上走着,一个足球突然飞过来,把我眼镜打掉了。我跟瞎子一样到处摸,那些踢球的人说了声对不起就不管我了,不能怪他们,不近视的人不知道没了眼镜会多么恐慌。我摸不到眼镜,也不熟悉学校,朦朦胧胧摸索着走,结果去了食堂。因为看不清楚,我一个没注意,撞到了餐盘,汤弄脏了我衣服。我更害怕了,衣服脏了怎么上台?父亲会很生气的。而且我很可能找不到礼堂在哪里。”
即使现在看来是小事,他的语气也是往事如烟,但你很为他紧张,你也在帮他寻找礼堂。周围都是虚的,迎面来的都是五官模糊的人,你想问问礼堂在哪儿啊同学,但你成了透明人,没人理睬。肯定因为你的脸色太惶惑了,衣服太味儿了,别人见到你就躲。
“我在走廊不知道怎么办,有个人过来跟我说话。她是比我大的姐姐,有七个耳洞,她帮我擦衣服的时候靠得很近,所以我看得很清楚。她问我要找什么?那时候……”他低下脑袋,你赫然发现他竟然有点脸红,这人可能是个天生害羞的人。
“我说我想回家。”
“她带你回家了?”
“没有,她没比我大几岁,自己也是个学生。我冷静下来后,请她把我带去礼堂。我们顺利到了礼堂,演出马上开始了,但是我的衣服又脏又臭,我不想上台。她说上台表演别哭丧着脸,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口香糖,拍在我手里说,小鬼头不要临阵退缩,嚼一个口香糖吧,嘴里嚼着糖果,别人就看不出你难受了。”
你笑了:“我还以为她给了你巧克力。”
“她给我的是口香糖,我说我不吃,我还要吹单簧管,我想吃巧克力。她说,巧克力那么贵,我也很想吃呢,我想天天吃!小鬼头不要挑三拣四。”
“然后我说,等我演完我请你吃巧克力。等演完,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礼堂里有一千多人,我没办法一个个找。前几个星期我才知道,那时候巧克力是八毛钱一袋。”
你看到他神色变了,语气里带着奇异的愉悦。不知道他想着什么呢?你记得小时候麦丽素确实八毛钱一块钱的,对一般孩子来说也不是多便宜。但他的父母既然受邀请去母校演讲,必然是事业有成的富裕人士,八毛根本不算什么。对了,他家开皮革厂的,是个富二代。
现在他已经从怀旧情绪里恢复过来,“我想做巧克力,因为我喜欢,因为她也喜欢。”
“你没去找她?”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甚至都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的是她是复兴中学学生,她喜欢巧克力。复兴街大家都喜欢来,如果她还在城里,总有一天她会经过这里,会进来买一块巧克力。”
“啊,原来如此。”
你心满意足地带着个浪漫的故事走了。一出门口,你的感动就烟消云散,你看到排队的女生和黄牛们,就想到这个“姐姐”来吃一次巧克力,就得花掉好几百块。
一个店员叫住了你,给你拿了一袋昂贵巧克力排块。你惊讶得很,因为这人你见过,是那个举报漫画店的女老师。她大概不认得你了,话说得非常客气,一句话都没提要吹捧他们的店,只是让你品尝他们的产品。这营销格调!
所以这人是老师,还是“浪游者”的店员?
你带着疑惑,决定去福星街看看。走下坡,慢慢散步,这里十年如一日,卖的真都是十年前、二十年前就有的东西。
走到半道,你闻到了榴莲味。终于有点不一样了,可这味道真难闻,果肉没封好冻好,估计已经变得水汪汪的难吃。中间的一家理发店换了门面,起了个大部分人读不准确的英文名,里面装修还是很土气,换汤不换药。
你到了漫画店,不意外的店门紧闭。你早知道店主很懒,从不准时开店,没关系,你可以在门口等着。你坐在仙人掌旁边的马扎上,只见马路上有两个奇装异服的人在摆姿势。
这倒是新鲜,福星街这么市井,竟然来了coser。两人扮的都是绫波丽,其中一人又高又壮,原来是个男的。
一男一女,自得其乐地互拍,长得都还可以,男的比女的还要俏丽一些。你问,哥……朋友,你们都是来租漫画的?女绫波丽说,不是啊,这家店关门了。
关了?!你是说倒闭了?男绫波丽笑道,这店生意很差,三元撑到现在很不容易啦。他的声音是开朗清澈的男声,没有特地捏着嗓子说话。
那他们拍个毛?你感叹漫画店真的没了,没了就没了,无人在意。你走到对面水果店,想问出些信息,就见到一辆保时捷开了进来。
这也新鲜,因为这是条断头路,对面的水塔又是半荒地,按理说汽车很少会进来。保时捷走出了你刚刚采访过的巧克力店主。
你暗暗拍了一下手,他们果然有关系。
海音在门前看了看,问那俩coser,你们知道邬三元在哪里吗?
“三元,上班去了。”
“在哪里上班?”
男女绫波丽一起耸耸肩。你也很好奇,那个店主会做什么工作呢?这时候水果店的大姐热情招呼你:大哥,想吃个什么水果?这儿刚来的静冈蜜瓜,可甜可多汁了。你敷衍地看了一下,被价格吓到了。
大姐一个劲儿给你介绍水果,你很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嘴:“对面漫画店关了吗?”“是啊,学校那些家长吃饱了撑的,不准孩子来我们福星街。断人财路,杀人父母,你说对不?”
大姐很生气的样子,但她的五官在打架,你觉得她不安、难过,情绪很复杂。这也好理解,那个店主一定是个好人缘,大家都喜欢他。
大姐又说:“三元避锋头,先把店关了。你是会员就自己进去吧,知道钥匙在哪里不?”
“我不是会员。”
大姐登时对你充满警惕。“你是学校的?是什么家长会的?”
你赶紧否认,忍着肉疼,买了那些快要腐坏的静冈蜜瓜,大姐的态度才好了起来。等她打包的时候,你看到一个装饰了鲜花和水果的角落,中间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大姐看了你一眼说:“我死鬼老公,还有女儿,过世八年了。”
你的心抽了抽。见你不走,大姐立刻拿出包着保鲜膜的榴莲,“这个要不要,泰国最好吃的金枕头,可新鲜了。”
“不用……我不吃榴莲,”你落荒而逃。临走前,你发现保时捷还在,那巧克力店主坐在你原先坐的马扎上,望着水塔出神。
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呢?你好奇得要命。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里有问异装癖,不是两男主啦,但他们在这一篇章也会穿一穿,敬请期待
写过不少创业,现在回看,都是那种要干一番事业、找到自我之类的,比较进取甚至说比较雄心。到经过那么多变化,心境变了,也发现今天更重要的是守着,活下去;另一方面,一些人开店并不是为了成功,是因为某个温柔的期许,一些很小的私人愿望,只要完成就好了。
都可以的,成为大人物已经不是大部分人的想望,好好过日子就行,也蛮好。
第12章 缘分未断
海音看着水塔,犹豫不决。他有很多烦恼,现在最困扰他的是:要不要上去水塔,把那“爱的表白”铲掉?他希望这丢人的东西永远不暴露于人前。
那天他受到大刺激,虽然盯着刻字,并没有静心检查。到现在他还是不能接受此事,认为一定有什么误解。
他决定上去看看。
刚抬起屁股,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爸爸”。海音又坐了下来,愣看着手机。过了几秒,他才接了电话。
“喂,爸。嗯工作呢。没看信息,刚才有个记者采访。知道了,我给他转钱。”
聊完了这事,海音试探道:“我在福星街,你记得这条路吗,在复兴中学旁边。那条路尽头,有个水塔,我在水塔下面。”
“你去那边干什么?”海云天的语气显然变得急躁。
“我想收回那家漫画店,那块地现在的租金还不错。”
“租约不是没到吗?那个破地不值多少钱,不要做无用功了,你有机会快点卖掉!”
父亲对邬有义和漫画店只字不提,不露出半点关心,这可是个好迹象,“有合适价格我会卖的,”海音接着试探:“你们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会上去水塔玩?”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暴怒:“那个水塔多危险,很多人在那里摔死淹死。你千万别上去,也别靠近,那塔不是封了吗?你以后别去那家漫画店。”
海音愣住了,父亲年纪越老,脾气越差,可也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不让他上水塔,难道是心虚?海音越想越认定父亲心里有鬼——这老头,年轻时干的什么烂事!
海云天在电话里唠叨了几句,见海音不说话,气势也怯了。毕竟时势易转,现在是他靠着儿子。他换了个温和的语气说,“我跟你说过那个甘草膏生产线怎么样?”
海音带着怒气说:“甘草膏的市场不明朗,你好好在家修养吧,做这个很劳累,吃力不讨好。”
“我身体好着呢,不需要修养。你帮我找到生产线,我马上就能做起来。你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不也是家里给筹备的钱?万事起头难,起了头就能滚起来!”
海音闭了闭眼睛,沉声说:“好,你吃饭吧,我们再聊。”
挂了电话后,海音先把钱转给了弟弟。他已经忘了弟弟要钱干嘛,反正过几个月总要转一笔的,他的博士一辈子读不完。
这倒是小事,大事是父亲又想创业了!
钱是地上的草,春风吹又生吗?当然不是,是他赚来的,而且赚钱越来越难了,他必须睁大金睛火眼,四处寻找机会。漫画店是他落地的一个机会,可这水塔……
这水塔怎么看怎么碍眼。他打定主意,必须弄清父亲和邬有义的关系,否则每回来漫画店心里都很别扭。
抑制住心里的强烈不适,他去拜访邬三元的母亲万悦宁。
在明亮洁净的小公寓里,万悦宁给海音看他们的老照片。“我们那时候没有数码相机,照片都得冲洗出来,倒是都有好好收藏着。这是你爸……你跟你爸长得一个模子出来的。云天是我们复兴校草,成绩好,运动也特别棒!”她捏了捏海音的手臂,笑道:“你也是一堆女孩在屁股后面追着吧?”
“没有,我单着呢。”
“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海音尴尬地摇头,把话题引回往事上,“我爸朋友不多吧?”
“云天性子独,心气儿高,一般人跟他玩,觉得压力太大吧。唯有那个邬有义,傻乎乎的,没啥自尊心。”
海音感受到语气里的温情,心里涌起了深深的亏欠,倒像是他做了什么不伦的事。照片里几个少男女正值青春,目光清澈,笑得很舒展。母亲不在里面,不是他们圈子的。
“邬叔叔的脸怎么模模糊糊的?”
“拍的时候没聚焦好,那时候的照相机是要聚焦的。邬有义不会看镜头,老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他这个人就是没什么重点,”说起邬有义,万悦宁有一肚子的话,听起来都是抱怨,但要没有深厚的感情,也不至于记恨到今天。
也是奇怪,邬有义的脸几乎没有清晰的。可以看出他跟海云天关系最好,有一张照片,两人两根吸管喝着同一杯饮料——在那个学生时代也不是多出奇的事,毕竟男生不好意思跟女生喝一起。可海音先入为主,就觉得两人有猫腻。
他知道父母在中学时期就在一起,邬有义和万悦宁大概也是如此。这算什么烂事儿?!
海音如坐针毡,聊了几句家常就要告辞,万悦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三元说你想收回那家店。”
海音对着三元怎么嚣张都行,但此时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说不出话来。不料万悦宁大力地拍他的肩:“做得好!小音,拜托你一定要把店收走。没了漫画店,这孩子才能好好出去上班。”
海音微微颔首:“好。”
万悦宁摸了摸他的脸:“我的直觉很准,你是三元的贵人,有你在,三元会度过这一关。你们要好好的,上一辈人已经阴阳两隔,还好缘分没断,有你们这一辈延续。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吧?”她看向窗外,仿佛跟天上的邬有义说话。
“上一辈的缘分有你们延续”,这话在海音的脑子里阴魂不散。这哪是缘分?明明就是恶性循环。
可怕的是,邬有义的脸模糊不清,每次海音想起这段孽缘,想象中就会代入邬三元的脸。笼统的印象中邬有义相貌憨厚,并不是什么美男子,可邬三元就不同了,他眉目多情,俏皮、伶俐,在水塔上笑着招手,霎时间整个世界明媚如春……
如果是邬三元,刻字表白的事就不奇怪吧。
海音想到这里,霎时一惊,脸不自禁发热。
“尝尝这个,”小尼的手在海音眼前摆了摆,“想什么坏事?表情怪怪的。”
海音心不在焉地拿起旁边的杯子,一口干了半杯。“哎,不是这!”小尼笑着把调了酒的咖啡推到海音跟前。
海音嘴里都是可乐的香精味儿,这杯可乐不知道是谁喝过的,海音有点恶心。
“没事,是三元刚刚喝剩的,放了没多久。你不在意就好。”
海音差点吐出来!他当然在意,海云天和邬有义同喝一杯饮料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哪能不在意!
小尼同情地给了他一杯水:“三元喝饮料老是剩下,喝他的口水很难受吧?”
海音起码得到一个信息,邬三元回来了。他连续来了四天,漫画店都大门紧闭,于是他走到隔壁门,大剌剌地走进了漫画店。
“hello啊海大少爷,来租书呢?”邬三元插着口袋,领带解到胸前,西装外套搭在肩上,一脸痞样地站在柜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