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在怀里轻飘飘一片, 像朵云一样,脑袋一骨碌朝着魏邈的衣服里扎,魏邈只得调整了下站姿,胳膊向下匀了匀, 随意地回了句:“不一定,睡大街是次选。”
维恩陡然从怀里抬起头, 露出欢呼雀跃的表情:“好耶, 维恩要睡大街。”
他喜欢睡在露天花园里面。
“……不可以。”魏邈动作轻缓地将幼崽的脑袋塞进衣服里, 他有点儿后悔刚刚蹦出来那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天气太冷了,会冻感冒的。”
维恩的表情可怜兮兮:“不怕, 维恩会吃药的。”
魏邈拧了拧眉:“会有副作用。”
维恩刚出生的那会儿,魏邈并不会抱小朋友, 作为独生子, 年节之时, 和亲朋的走动也寥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倒是把欠下的份额全部补了回来,幼崽实际上并不黏乎, 但显然不太乐意自己下地走路。
小美人鱼一样。
这样的习惯从破壳维系到三岁半,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奥兰德不说话了,他提着礼盒, 走在魏邈身后,一如往日般恭顺地垂下眼,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魏邈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五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年,对于虫族漫长的一生来说,实在不足为道。
但已经足够他完全了解一名雌虫。
……又生气了。
奥兰德的自尊心相当高,常年身居高位的上将,或许当真没被下过脸,也就离婚离得比较狼狈。
可能这也是对方第一次来公众乘坐的传送阵舱。
目的并不难猜。
约瑟夫到底感冒不感冒,答案见仁见智。魏邈倒不至于情商低到不解风情的地步,但他顿了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没有藕断丝连的想法,就不要再给些无用的复合信号。
这会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好虫。
布列卡星的传送阵脱离地表,建筑面积太高,只能用光滑的曲面来对抗风阻,设计得相当反虫族,风从中间的豁口渗进来,凉意森森,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里面是什么?”
“什么?”魏邈回头看了眼,解释了句,“扩香石,原料不怎么值钱,在克里格尔山脉挖的,打磨过了,可以直接用。”
滴几滴精油,可以做各类无火香薰。
走出风口,便正式出了传送阵,奥兰德却没有走,他忍不住拽住魏邈的衣角,低声道:“我送您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雄虫,他的视线几乎贪恋。
魏邈只得转过脸,迎上奥兰德的眼睛,他静了片刻,才说:“你来过那里,奥兰德,你也应该知道,我那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你。”
说得几乎直言不讳。
他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这一个星期,魏邈零零散散给公寓里添了不少家具,他身在另一个星球,有不少东西直接光脑上下单,让虫抬进门,维恩有洁癖,他中午临时找的一位钟点工,全副武装,把几十平米的公寓细致地清理了一遍。
透过监控看,勉强已经到达温馨的标准线。
多住一个维恩倒还行,就当带幼崽体验变形记了,但显然没地儿腾出来放一尊陆地神仙。
奥兰德抿紧唇,望着魏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您现在的房主是我。”
魏邈说:“我知道。”
他的目光跃过四周,挑了挑眉:“买卖不破租赁,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聊物权的归属?”
“……不是。”奥兰德面色苍白起来,他偷偷观察魏邈的神色,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雄主,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威胁您的意思。”
他一着急,还是那几板斧,来回用,称谓都不带更新迭代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把一堆民众和贵族忽悠住,进入上议院的。
这会儿车来车往、噪声巨大,眼看着奥兰德不想走,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抛不开他,他叹了口气,拽着奥兰德空出来的那只胳膊,还是把他拉上了悬浮车。
奥兰德的车,他的虹膜却很轻易地扫开了。
自动驾驶系统的机械音提醒道:“莱尔先生,终点是否为法兰街林荫道?”
那是对方庄园的所在地。
魏邈没说话,自动更新了他现在的住址,维恩已经睡着了,他把幼崽放到旁边小小的沙发上,奥兰德坐在他旁边,处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望着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看起来有点儿得意。
魏邈其实不清楚他在得意什么,仿佛又验证了些东西,他淡淡地道:“抬手。”
奥兰德把手抬起来。
魏邈从他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毛毯,给维恩披在身上,才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懒得组织措辞,直截了当地道:“一会儿我陪你吃个饭,就回去吧。”
再折腾折腾,没准可以等个日出。
“您晚饭还没吃吗?”
“临时垫了点儿。”
“我给您做。”奥兰德说,“外面的饭不干净。”
……也不失为一种坚持。
魏邈哑然,说:“不用。”
奥兰德那些饭,工序复杂、文火慢熬,每顿的餐标都是做国宴的级别,放《舌尖上的联邦》或许会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但此情此地,放庄子里,得诞生和“涸辙之鲋”近似的典故。
神仙水也解不了近渴。
真要吃嘴里,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他其实也有些困了,坐在一边儿,稍微眯起眼,打了个盹儿,也能感受到一道没办法忽略的视线,再睁开的时候,才发现奥兰德在拆礼盒。
奥兰德垂下眼,仔细打量着盒子里的水晶,眼圈竟然有些红,魏邈怀疑是自己睁开眼的姿势不太对,他定定看了两秒,才确认今夕何夕:“哭什么?”
“您还能想起我。”
魏邈神色微妙,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也容易词穷:“……我没这个意思。”
刚结婚那会儿,因为经常出差,去各个星球,他也经常给奥兰德送点儿当地的纪念品,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没见这么大反应。
“担心您在金枕星遇到其他的雌虫。”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原先从来不敢说出这些话,只害怕雄虫觉得他多心,惹雄虫厌烦,此刻却一股脑说拉出来,“……就彻底想不起我了。”
他已经不是雄虫名正言顺的雌君了。
如果真的有第二只雌虫,他要怎么办呢?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连对尤文,都投鼠忌器。
假如真的有……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件事,和魏邈撕破脸皮吗?
奥兰德也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把那些靠近魏邈的雌虫一个一个捏死。
魏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说不上什么情绪,望着奥兰德,慢了一个八拍地道:“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是什么天崩地陷的大事。
离婚对他、对奥兰德,或许都是件好事。奥兰德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一名挂名的雄主,他给予对方自由,同样,也从这段关系中脱身。
双赢的局面。
离婚条款里也没有限制奥兰德之后的择偶权。
悬浮车一路行驶,魏邈阖上眼,补了一会儿觉,他坐着也能睡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奥兰德盯了他一会儿,内心被充塞的满足感填满。
事情远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原本的诸多疑问得到印证和解答,魏邈的来历远比他设想的更为渺远。
那是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魏邈,眉眼被酸胀的情绪填满,但这是另一方天地,他如此卑劣地庆幸,他的雄主回不去了。
没有雄父和雌父。
……哦,是父亲和母亲。
只有他,也只有维恩。
他虔诚地吻了吻魏邈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按照这个种族的说法,他是魏邈的女友,也是他的“妻子”,还是唯一的正房太太。
——尽管这个称呼,即使在深夜,也从来没有听过魏邈启口。
他的雄主这五年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他从未有过任何这样荒谬的怀疑。
如果不是抓到第二位同种族的人,他甚至不会知道。
没关系。
奥兰德在心里说。
他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直到能够熟练地在心里念出来正确的音调。
他会安安分分地守好“妻子”这个身份,绝对不让雄虫丢脸。
悬浮车在行驶了二十分钟后,终于停下,魏邈懒洋洋地睁开眼,奥兰德已经抱住维恩,替他开了门,似乎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对方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莱尔,我们到了。”
魏邈站起身,右手揣进兜里,“嗯”了声,弯腰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
市中心一直到这会儿,还灯火通明,两畔灯红酒绿,魏邈侧眼,问:“想吃什么?”
幼崽并不太需要专门的照料,可以独自睡眠。
第68章 广藿乌木(二)
公寓的灯“啪嗒”一声打开, 魏邈示意奥兰德先进去,空置的房间多多少少都有味道,好在这两天添置家具, 虫进虫出, 味道淡不可闻,顾及着维恩,奥兰德轻声问:“您还买了沙发?”
和最初的空旷相比,这间公寓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
雄虫显然花了心思布置。
理论上, 奥兰德应该是魏邈的房东,此刻却局促地站在玄关的一隅, 怀里抱着幼崽, 没有他发话, 便站在原地等着,眉眼却看不到任何不满, 仿佛规行矩步的上门妇,看着委实有点儿可怜——这多少掺着点儿夸张的表演性质, 魏邈只是瞥了眼,就做出判断。
也许几天前对方私闯民宅的记忆才是梦幻泡影。
他挪开视线, 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道:“没有准备多余的拖鞋, 直接进来吧。”
奥兰德抱着维恩,良久, 才低低应了一声,他走进魏邈的卧室, 里面全套的头盔、手柄和游戏半身舱堆放在阳台上,还没有拆封,几套光碟摆在床头柜上, 他警醒地一一翻过去,各种类型都有,没有一张三俗的。
床已经铺好,一朵向日葵抱枕摆在床上,奥兰德将维恩细致地搁在床上,听到幼崽迷迷糊糊地不放手,喊:“……雄父。”
奥兰德拢下眼,他心情颇佳,将幼崽搁在柔软的被褥里,难得平和地回答:“雄父就在客厅。”
魏邈将门口的密码重置,才走进房间,奥兰德半跪在地上,将幼崽搁在被子外面的手塞了进去,慢吞吞地站起身,说:“您想吃什么?”
“看周围有什么。”魏邈靠在墙边,神态懒洋洋的,目光落在维恩身上,“附近都是小馆子,能接受吗?”
这话也就是客气客气。
奥兰德如果想去顶楼的餐厅,太大费周章,他就恕不奉陪了。
婚姻过了时效,他的耐心自然也随着关系的结束而告罄了一部分。
奥兰德弯起眼睛,矜持地颔首。
这是奥兰德生平第一遭坐到一家半新不旧的平民馆子里,没有宽敞的会厅,也没有侍奉的佣虫,这个时间点没几位食客,只有机器虫奔波传菜的响动,他紧挨着魏邈的右手边坐下,脊背挺得端直,下巴绷起,露出些真实的、局促的神色。
魏邈点了份洋葱汤,一小份烟熏三文鱼,两份金枪鱼蔬菜沙拉,他把菜单递过去,问:“还要什么吗?”
奥兰德柔和地道:“已经够了,我听您的安排。”
他对食物并不热衷,晚上鲜少进食,更别说凌晨这个时间节点,但陪雄虫吃饭,俨然又是另一个概念。
奥兰德平日里的穿搭色系稳妥、保守,衣领严严实实地遮住脖颈的虫纹,深蓝的条纹领带打理得一丝不苟,是周身唯一的亮色。
和休闲的环境多少有点儿格格不入。
魏邈“嗯”了一声,将勾选过的菜单放到一旁的机器虫的旋臂托盘上,冷不丁的,机器虫的面部突然弹出来一条滚动的字幕:祝两位先生约会愉快:-D
紧接着,漫天的玫瑰花光污染特效占据整个屏幕,整整下落了三秒钟才结束,机器虫施施然地降低旋臂高度,捧着菜单平移走了。
魏邈的目光跟随着机器虫移动的方向,远远看到餐台后一位雌虫店员,冲他们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竖了个大拇指。
Hey bro,祝福就完事儿了。
魏邈:“……”
——这个赛博玫瑰花雨的操作者是谁,显而易见。
奥兰德却骤然笑了一声,露出些愉悦的神色,低声道:“我们似乎被误会了。”
他被这样一个粗糙的仪式取悦,连带着觉得这家餐厅的环境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起码店员还算合格。
这并不稀奇。
一雄一雌,在这个时间节点一起出门吃饭,周围又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寓,除了约会,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魏邈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避过话茬:“族内的长辈知道你离婚了吗?”
奥兰德当上家主的过程称不上文明。
就像是用不锈钢的镰刀割一把青草,没有任何屠戮的艺术,有的虫上午还端居在高位,投来冰冷的打量,下午就突然身首异处,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绝对碾压的战力。
如今能遗留下的长辈,也大多乖觉了许多,并不驻扎在布列卡星,魏邈鲜少和他们碰面,但对柏布斯家族内部来说,家主离婚,确实是一件大事儿。
虫族的帝国时期,雌、雄比例远比联邦悬殊,也因此,雄虫的地位更具有象征的意味,就像是王座冠冕上点缀的明珠,雌君没有提出离婚的权力,也没有任何财产的所有权,虽然为帝国开疆拓土,但受勋的对象是自己的雄主。
最初的柏布斯公爵,是一名雄虫。
联邦成立之后,明面上的贵族权柄都被褫夺,废弃皇室,也不再封赏爵位,但依然是旧瓶装新酒,换汤不换药。
一样的配方,迭代了新的包装。
帝国时期的传统在这个古老的家族中依然存有深刻的痕迹,甚至因为旧有的皇室血统被处决,失去最后的掣肘,其势力范围扩张得更加肆无忌惮。
奥兰德所统摄的第四军团,实际的领域范畴早已经超过律法规定的面积,按理来说,监察院的审判长早该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上议院,做出郑重警告。
——但也只能是按理来说了。
本该平衡的三角权力分制,早已经降维成一条直线。
而面对雌雄关系,柏布斯家族内部的观念依然没什么进步,提倡稍显过时的“雄虫绝对权威”。
放在以前,雌君被离婚,无异于被雄主休弃,是无法容允的,联邦成立之后,也只有小规模的案例。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都可以凑合凑合。
好在对如今的奥兰德来说,离婚已经不算是一件伤筋动骨的抉择,或许有压力,但显然并不比处理尤文更难。
奥兰德微怔。
他静静地凝视着魏邈,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他们暂时还不清楚。”
魏邈侧过脸,注视着他的前雌君的面容,平静地问:“不打算对外公布吗?”
在金枕星遇到利亚时,对方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奥兰德的雄主,而奥兰德和利亚的私交已经勉强称得上一句不错。
第69章 广藿乌木(三)
离婚这事儿, 虫族只需要上网登记,双方确认无误、验证身份之后,便算是完成, 步骤相当简单, 主要还是为了方便雄虫操作,雌君相较于雌侍、雌奴来说,填的资料更多,但远不需要来回跑。
一切在光脑端就能够解决。
但社会关系的解绑, 不是领到一个金属离婚牌就足够的,虽然远不用结婚似的昭告天地, 魏邈也觉得应该做出明确的切割。
奥兰德却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不止是亲朋好友, 就连财产也是一团浆糊, 脑子仿佛缺了一根弦,他见奥兰德不说话, 缓和了些语气,道:“假如我这会儿拿着你的卡, 去银行取款,你的光脑甚至不会弹出提醒, 对吗?”
这句话显然比前一句奏效。
像是缓慢开闸的机械, 奥兰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动,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问:“您需要钱吗?”
他清楚雄虫的每一笔工资收入, 魏邈当初将账户共享给他,离婚之后, 权限才再次收了回去,上一笔最大的支出是维恩的变形金刚,后面的金额变动他不敢贸然去查。
雄虫不至于缺钱, 但离婚之后,各种款项的支出显然大幅度地超过结婚时的份额。
“……暂时不需要。”魏邈微愕,忍俊不禁,“我在给你打预防针,奥兰德,分开之后,要有一点风险意识。”
这话怎么着,其实也轮不到他说。
他们已经不是合法的伴侣。
如果放在五年前,他或许真的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能取的钱从银行提出来,然后再打着柏布斯家族的名号招摇撞骗,反正联邦这么大,能不能被抓到还是两说。
布列卡星不养闲虫。
而且——
奥兰德未必因为这种破事儿把他怎么样,被抓到了再找机会脱身,实在不行蹲几年,再出来依然是一条好汉。
魏邈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光正的好人,上辈子那些仁义礼智信在第九区里并不顶饱,学过的专业知识更是冷僻,来这个世界最初的两年,就足够颠覆他多年受过的基础教育。
后来倒是重新灾后重建,勉勉强强看上去道德感还算像样,但施工也并不彻底,属于像世贸中心的双子塔,飞机一碰就坠毁。
全是面子工程。
起码之前,他做不出来为了利益,找个贵族雌虫结婚这种荒唐事儿。
他不清楚奥兰德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明明对方对他最初的面目清清楚楚,没道理这么放心。
也或许不是信任,是一种自信,就像是街边的小猫小狗抱在怀里、挠一爪子,再疼,划拉进肉里,也就是打个狂犬疫苗和血清的价格。
这些权限给他,奥兰德已经笃定了他不会拿这些做什么,即使离婚之后,他已脱离了前雌君的视野范围。
原本还算和睦的氛围突然寂静下来。
奥兰德半晌没有说话。
好在菜很快上齐,魏邈将沙拉递给餐桌内侧的奥兰德,问:“应对一件事的最好办法,是装作不闻不问吗?”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奥兰德抬起眼,目光错综复杂:“您明明清楚。”
魏邈和他对视良久,过了一会儿,才挪开眼睛,他问:“一知半解。我又逼你了吗?”
餐厅水晶灯投下斑驳的细小亮面,奥兰德目光晦暗,道:“我们签订的离婚条款上,没有明确的条款规定。”
……要不然,他根本不会同意。
退一步,就是一退再退,他的雄主要把他撇清到什么地步?
他没有再多的余地了。
“我以为这是共识。”
“那您现在在干什么?”奥兰德目光讽刺,“和陌生虫共进晚餐?”
魏邈缄默。
“好,抱歉。”他过了许久,才妥协道,“按照你的步调来吧。”
桌下,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一双冰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们离得如此近,肩膀紧挨着肩膀,魏邈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听到奥兰德喃喃的声音:“雄主,您不能抛弃我。”
“……”
魏邈没有放开奥兰德的手,他道:“你也可以主动抛弃我。”
他不需要给奥兰德科普婚恋自由,显而易见,这位雌虫比他更加清楚这些含义。
奥兰德只是不认可。
“除了我,您心里还有其他的雌虫吗?”
“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这种事?”这也是一大未解之谜,魏邈忍不住探讨一般地问,“我有这方面的迹象吗?”
他到底多没有职业素养,在什么时候表现出过滥情的迹象,以至于这五年来,奥兰德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个假想敌。
从几年前的定位器到尤文,一路草灰伏线,离婚的每个步骤都吊诡和玄奇,用无理取闹来理解或许不太合适,但魏邈实在难以读懂奥兰德的思维。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停滞下来,熟悉的痛意又不断蔓延,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陪雄虫吃一顿饭,讨好一下对方,期待雄虫多理会一下他。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您没有,可是其他虫有。”奥兰德注视着魏邈俊美的侧脸,雄虫不笑时的神色相当冷漠,几乎让他觉得陌生,他心内惶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扯开,“雄主,我们明明这么恩爱……”
语气沙哑,剩余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不能再多说了。
雄主会不耐烦的。
他为什么总是如此不理智?
……恩爱?
这个词儿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魏邈还有些发怔,他多少有点儿怀疑这个词的标准,毕竟他和奥兰德,说相敬如宾勉强还算对味,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基准,但要说多么如胶似漆、情深似海,那应该还差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理智告诉他应该适可而止,但他这一回却偏偏更想刨根问底。
他抽出手,替奥兰德摆正了刀叉,语气淡淡地问:“你觉得我们恩爱?”
奥兰德表情惶惑地看着他,微微发怔,仿佛不理解他有此一问。
就像是触发底层逻辑的程序一样,自动停摆。
这座行星,每时每刻都传来巨大的呼啸声,窗外的悬浮车从餐厅的街角呼啸而过,机器虫来去的声音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敲击声。
以及犹如摩斯密码似的,店员在洗机械臂的响动。
而就在这里,他脑海里的美好婚姻,犹如金塑的雕像,时间久了,金漆嘣得掉落,变得破损和风蚀,只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孔,被白蚁啃食,他的雄主用如常的语调,轻轻地道:“这是我的荣幸,证明我们最初的婚前协议,我履行得还不错。”
店内的声音静得针落可闻。
奥兰德的表情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面色苍白,望着魏邈,目光从直白的不解, 逐渐掩饰不住, 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暴戾之色,他扣住魏邈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神色已经全无遮掩。
“雄主。”他语序颠倒地说,“您在开玩笑, 肯定是开玩笑的,是不是?”
他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魏邈便觉得整个胳膊传来被钳制的、沉闷的痛意, 他拧起眉, 冰冷地道:“放开。”
眼前的雌虫终于流露出后知后觉的惶恐,他几乎在瞬间便放开了魏邈,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魏邈静静地看着奥兰德。
过了半晌, 他才说:“没错,是一个玩笑。”
他学习维恩的无辜表情, 歪了歪脑袋, 唇角弯起一点上扬的弧度, 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不好笑吗?奥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