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王蛇,他又从塑料盒里拎了只活蛤蟆。掀开另一边的缸盖,淡淡地诘问着:“自己说,几点了?”
他声音温柔,周身却萦绕着阴沉的压迫感。那蛤蟆在镊子底下不断挣扎,直到被他伸进了缸。一条红蛇腾空而起,叼住猎物连打了三圈绞杀。重重落回缸底的木屑,像一截汽车的减震弹簧。
余远洲瞬间被慑在原地,连招呼都忘了打。
“呃,介绍下啊。这我家属,陈乐乐。”段立轩说罢,就见那男人后背僵了一僵。缓缓从肩膀上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几眼。隔着冰沁沁的眼镜片,冷飕飕地笑了下。
“哦呦。你好啊。”
作者有话说:
芋圆粥:起票。我回美国。
京片子:
糟改:损人。
“你好你好,我姓余,余远洲。是二哥的朋友。”
陈熙南撂下缸盖,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给余远洲吓得一激灵,端着肩膀瑟缩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他飘过来,假笑着伸出手:“知道。久仰大名。”
陈熙南的手指纤长,像透亮的白玉笛。可惜刚才拎了耗子,还逮了蛤蟆。擦都没擦,就这么水灵灵地伸过来了。
余远洲下意识地看了段立轩一眼,没想到二哥比他更没出息。小脖往衣领里一缩,疯狂冲他使眼色。
他只好硬着头皮伸出手,轻握了下陈熙南的指尖。又赶紧递上礼品,如沐春风地道:“这按摩仪是我一个朋友送的,送我两个。听说外科大夫累颈椎,给您带过来一个。没花钱的东西,您别嫌弃。”
他挂着客气的笑容,咬字清晰,彬彬有礼。再配上那张俊脸,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陈熙南上下打量着他,胸口像是塞了一摞柠檬泡腾片。随便咽口唾沫,都咕嘟咕嘟地往上冒酸泡泡。
“余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啊,难怪二哥总念叨着。快进来坐吧,我去给你俩洗点水果。”
说罢深深看了段立轩一眼,拎着大镊子走了。那背影不像是去洗点水果,倒像是去给大郎熬药。
余远洲扭头小声问道:“要不我先走吧。这么晚打扰,的确太冒犯了。”
“冒啥。他就那样儿的人。天天噶人脑袋,噶得阴森森的。”段立轩睁着眼睛说瞎话,推着余远洲的后背让他进屋,“你先找地方坐,我去上个厕所儿。”
说罢换上室内用的简易拐,一瘸一瘸地往里走。明明怕得脚底下打漂,还强撑着嘴硬:“今儿你哪儿都别去,就搁二哥家睡。大老远来的,不能让你去住酒店。你放心,咱家二哥说了算…”
不管狼谭还是虎穴,进来了就难走。余远洲脱掉大衣,规规矩矩地坐到沙发上。闻了闻刚才握陈熙南的那只手,腥得顺后脊骨起鸡皮。想洗洗,又不好意思乱动。万幸看到茶几上有包湿巾,便抽了两张蹭手。还不敢让人看见,藏在腿当间儿蹭,像是在钻木取火。
段立轩借口撒尿,三两下悠进了厨房。在后面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废话:“哎,洗草莓呢啊?”
陈熙南没搭理他,哐哐摇着菜篮子。几个草莓洗得水花四溅、怨气冲天。
“吃没吃饭儿呢?”段立轩又问。
“吃什么。”
“没上店里对付一口?”
“一个脑干出血,两个脑动脉瘤,还有一个酒精中毒。”陈熙南转过来拿茶叶,慢腾腾地推着眼镜,“我好累了,没力气走到蜀九香。再说单单等你就觉得心烦,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段立轩不敢挡害,拄着拐在他脚边躲来躲去。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偷瞟着窗户上的倒影:“我跟瘦猴儿说了八点回家。这瘪犊子打麻将去了,给玩儿忘了。”
“这点事儿还用人提醒?找个借口糊弄我,心里头巴不能够呢吧。”陈熙南把洗好的草莓倒进玻璃碗,自己还拈了一个吃。恨恨地嚼了会儿,阴阳怪气地叹,“您俩之间的惦念啊,那是比草莓还甜。咱俩之间的猜忌呢,怕是比中药更苦。”
“我要还惦记他,能这么往家带,介绍你是家属?”段立轩凑到他后面,本来想哄两句软乎话。可一出口,又是变了味儿的抱怨,“我说你就不能像个立正爷们儿,大大方方的?”
这下好了,本来还是暗流涌动的吵架,瞬间遭遇了明火。
“什么叫大大方方?合着您在外头浪够了,我半句情绪不能有。”陈熙南冷笑一声,掉过头去拿茶叶,“草莓洗着茶泡着,还不够贤良淑德?要不我再上点才艺,给您俩表演个节目?”
“你这脸一拉拉,能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还用表演啥节目。”
“您也甭跟我浪费这唾沫。陪余远洲用去,人家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我自个儿泡完茶,再排练两个活儿。争取啊,给您俩都伺候妥。”
热水哗哗地浇进茶壶,玻璃上腾出一片水气,模糊了陈熙南的倒影。段立轩看不见他的脸,心里急得直冒烟。
“哎不是,你他妈要咬人啊?”他怼了陈熙南后腰一下,压着嗓子撂狠话,“我就问你一句,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陈熙南把茶壶哐当往台面上一撂,踢了他拐杖一脚。趁他平衡不稳,掐着下巴摁到冰箱门上。
“满嘴的酒臊味儿,您甭问我!谁立正您跟谁过去,左右我管不上您。”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轻唾了一口。唾罢又舔舔他唇角,咬着牙吹气,“不过我劝您啊,醒腔了再张嘴。惹急了我,可不论秧子!”
陈熙南这一口唾,虽说没有沫,可也给段立轩呸懵了。愣愣地捂着脸,像被扇了个耳光。
陈熙南不再看他,叮咣地泡茶。连同草莓一起扔上托盘,扭头往外走。
段立轩看着他的背影,大骂了一声草。举起拐杖砰地怼上门,抡起炉灶上的小奶锅:“蹬鼻子上脸,好日子不过!就偏得唠这打仗嗑儿!”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冰箱上扯下来一袋方便面。嘁哩喀喳地撕了包装,铁青着脸嚷嚷:“我给你下面条儿,能不能原谅我!”
陈熙南没说话,回过头定定地看他。段立轩穿着件浅灰羊毛衫,后背汗湿了一大片。手上都是汗,撕不开调料的酱包,只能上嘴咬。咬过头进了嘴,咸得拄着水池呸。后背一耸一耸,看着莫名可怜。
“他妈我混这么多年社会没判刑,让你给我判了个无期。你自个儿来得晚,还赖我看上过别人儿。有本事你搁产房外边儿等着,我打娘胎里出来就跟你过!我他妈都三十了,都三十了!就你赖我,我还能咋的!”他越说越生气,把小锅狠摔到炉灶上,“他妈跟你道歉呢,听不着啊!能不能原谅我!不能我给你磕一个!”
“你没下过厨。”陈熙南淡淡地问道,“能做明白吗?”
“我他妈废物啊,方便面煮不明白!”段立轩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陈乐乐口气软了。扭过头看他,晶亮着眼睛问,“哎,不生气了?”
“账晚上再算。”陈熙南拧开门把,端着托盘走了,“记得给我卧个鸡蛋。”
余远洲钻木取火了半天,听到厨房传来哐当一声。吓得一个起立,抻着脖子窥探。从客厅往里是一条黑沉沉的穿堂,没点灯。尽头好像有人在压着嗓子争吵,间杂着摔东西的声响。每一下都猝不及防,听得他心脏不是往左咯噔一下,就是往右咯噔一下。
正准备穿大衣撤退,黑暗里浮出一张白脸。挂着不达眼的假笑,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陈熙南把托盘放上茶几,伸手示意他坐回去。给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和善地道:“泡的龙井,猜余先生应该喝得惯。”
“我什么都行。”余远洲接过来,局促地拢进手心,“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
“二哥的朋友,说什么打扰。”陈熙南坐到他斜对面,缓缓交叠起腿,“今儿就别走了,在这住下。明早直接让二哥送你去机场。”
“不了。我订了酒店,就车站后那个万豪…”
“退了。”陈熙南打断道。
余远洲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他。
“我说退了。在这儿住下。”陈熙南拄起脸,视线笔直地扎过来。但没有扎到余远洲脸上,而是从他头皮上堪堪掠过。带着一声呼啸,像抽过来的鞭子。
空调的热风吹在身上,脚底却爬上来一股寒意。余远洲沉默了会儿,不知如何应答。
“吃点草莓。”陈熙南说。
“好。谢谢。”余远洲低着头,脸几乎要和茶几平行。那草莓已经不是草莓,而是一个个的临时避难所。
“余先生长得很帅啊。像明星。”陈熙南又道。
“您过奖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十个帅的三个坏,六个一身风流债。”陈熙南讲罢笑了两声,端杯抿了口茶,“随便说说,您别介意。”
余远洲捏着草莓的叶梗,也跟着干笑。抻着脖子往走廊看,祈盼段立轩这厕所快点上完。但一想二哥刚才那副窝囊样子,又觉得指望不上。正坐立难安,走廊灯啪地亮起来。段立轩端着个不锈钢的盆子,单腿往这边蹦。盆里的汤汁飞溅到地上,他又回头去看。
陈熙南噌地站起来,小跑着迎上去。拿过不锈钢盆,穿过他腋下架起来:“怎么不叫我?”
“我加完鸡蛋,它呼呼往外冒沫子。捂都捂不住,厨房造老埋汰了。”
“没事,我一会儿收拾。”陈熙南架着他坐到沙发上,这才抽出空看那盆泡面。拿筷子搅了两下,又凑上去闻了闻,“怎么是白的?”
“加半袋羊奶粉。”段立轩食指蹭了下鼻头,怯怯地忖度着他的脸色,“不寻思方便面没啥营养。”
陈熙南挑起筷子尝了一口,终于露出个实心的笑:“二哥真棒,第一回就煮这么好。”
几乎全生的鸡蛋,硬茬茬的面条。还有那即兴发挥的、结块的羊奶粉。乱七八糟、稀了咣当地盛在不锈钢的盆子里。说好听点,像猪食。说直白点,像泔水。
余远洲瞅一眼都有点犯恶心,陈熙南却吃得入迷。神态认真而专注,就像做一台手术。
俩人也不敢闲聊,安静地在沙发上排着。一个吃草莓,一个看手机。好像多说一句话,都得经过某人的应允。
陈熙南吃得彻底,连一滴汤都没剩。不锈钢盆映着客厅的吊顶小灯,干净得金碧辉煌。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受伤来急诊的那天。我说要去找医务科开绿色通道,你对我笑了下。”他冷不丁地说道。
这话题转得措手不及,段立轩挠了挠头皮:“呃,啊,我笑了吗?”
“你笑了。那时候我就想,第一次的笑是我偷别人的。”陈熙南摊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余远洲,“但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给我的。”说罢不等段立轩反应,笑眯眯地站起身:“你们先聊,我去收拾下厨房。46处淀粉沫要是干透了,可就不好擦了。”
作者有话说:
为啥46处淀粉沫。因为甜甜当初身上总共46处伤口。
乐甜日常吵架,不过不用担心。就像张爱玲的那句话:相爱着的人往往爱闹意见,反而是莫不相干的人能够互相容忍。
京片子:
巴不能够:求之不得。
醒腔:想明白。
不论秧子:不管这个那个。
大碴子:
厨房造老埋汰了:厨房糟蹋得很脏。
第73章 和鸣铿锵-73
可能是那盆泔水里放了镇定剂,陈熙南吃完立马变回‘温和的陈大夫’。不仅有说有笑,还试用上了按摩仪。
“从医是辛苦。”余远洲说道,“我有个朋友是消化科大夫,一上班就连着十八九个小时。”
“这也差不离。”段立轩拍着陈熙南的膝盖,就像父母心疼自家孩儿,“昨儿早上七点走的,正午回来吃个饭,下午四点又走。一宿没见着影儿,今儿不知道几点回来的。”
“五点。”陈熙南仰在按摩仪上,闭着眼打哈欠,“á~à~!一线都这样。等熬到高年资,就不用写病历,也不用上夜班了。现在嘛,年轻,还撑得住。”
“瘦得裤衩子都要挂不住了,还撑得住呢。”段立轩问他,“哎,你手术前儿迷不迷瞪?”
“迷瞪。”
“草,那不能噶岔了?”
“不排除啊。”陈熙南累得嘴都张不开了,话含在嘴里咕哝,“就上周的事儿。护士递我针,她累懵了,没拿起来,就这么空手递给我。我也没发现,接了个空气就逢。逢了两下,发现针没了。还以为掉了,满地爬着找…”他笑了两声,忽然没动静儿了。歪在沙发上,眼镜滑到了鼻梁骨。
陈熙南经常突然关机,段立轩也习以为常。拎起腿边的毛毯,抖开给他盖上。
“陈大夫累坏了。”余远洲站起身,拎着大衣要走人,“你俩快休息吧,我先走了。”
“上哪儿去!明早五点半就得出发,折腾个什么劲儿!”段立轩用气音嚷嚷着,大猩猩似的拍着胸脯,“就搁这儿住!咱家二哥说了算!”
余远洲瞟了一眼沙发上的陈熙南。心想这陈大夫闭眼像尊佛,那睁眼就是魔。他二哥一个屁夹不住都悬挨收拾,还在这儿说得算呢。
两人撕扯了半天,差点要打起来。又都不敢出声,只用气音吵吵,像一出默片喜剧。
走了四五个回合,到底是余远洲妥协了。因为他发现段立轩已不是单纯的客气,而是赌上了某些奇怪的东西。好像自己要不留宿,就是不给他面子,不承认他在家里说得算,进而延伸为看不起他。
留宿问题达成一致,余远洲去换衣服洗漱。出来正好看见段立轩在给陈熙南摘眼镜。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建议:“我背陈大夫去卧室吧。”
“没事儿,我搁这儿陪他。睡你的去。”
主人不休息,客人也不好意思先休息。余远洲又坐回沙发,轻声跟段立轩聊天:“这回看你身边儿有着落了,我是真高兴。”
“你瞅我高兴,我瞅你闹挺。在美国有没有啥朋友啊?”
“有一些。”
“拉倒去吧。有朋友你还能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不好呆就回来,二哥这儿随时欢迎。”
余远洲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苦涩地笑了笑:“要不是看你有陈大夫了,我还真不敢回来看。总怕彻底给你耽误了。”
“你这啥话?感情就讲究一个缘分。”段立轩手肘拄着膝盖,摇着头嗐了一声,“该着咱俩没缘。”
“二哥你还别嘴硬。有缘没缘,咱俩相处的时候,你也没这么自在过。”余远洲食指点着自己的眉心,模仿起段立轩蹙眉的表情,“瞅我的时候总这样儿,像瞅个大麻烦。”
“胡扯。二哥没嫌你麻烦过。”
余远洲没说话,低头看着茶几。淡黄色的小托盘,扔着层层叠叠的草莓叶。像日落图上的椰子树,温馨得情意绵绵。
他又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家。
陈熙南嫉妒余远洲。余远洲又何尝不嫉妒陈熙南?嫉妒他有一颗健全的心,能从人堆里挑出最好的那个来爱。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土豆找地瓜。怎么自己偏像那老太太没了牙,专捡最烂的骨头阿巴阿巴?
陈熙南一张嘴,满口都是情话。丁凯复一张嘴,满口都是獠牙。人俩是天造之和,他俩是瘸驴破磨。恨啊,斗啊。喊得雷声阵阵,势必要分出你死我活。可真到下刀的时候,又念起对方的好儿。就那么一点点,白粉儿似地嘬着。直到嘬成了鬼,也是不肯撒嘴。
余远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有几分发热。流泪的冲动哽上来,让他禁不住想要自我虐待。于是他选择用一种近乎难堪的方式,去把曾经和段立轩的暧昧全盘否决——自恋又自卑的人啊,在内心深处,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幸福。
“你别看我生了病,但眼睛还清楚。我是一个自恋的人。二哥也是。两个自恋的人组团打仗,出现点火花太正常。也许我的长相,曾让你有一点点动心。但那种动心一瞬就可以发生,不需要有任何的了解。至于后面你的那些付出,与其说是动心的延续,不如说是一种痛苦的情谊。或许还有一点男人的自尊,比如说不想输给…”余远洲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闭上眼。喉结大幅地震颤,好似在咽一根钉。
段立轩看他状态不对,连忙拍他胳膊:“洲儿!哎!二哥家呢!不怕,二哥家呢!”
余远洲没说话,抓着胸襟的手剧烈哆嗦。扥下的袖口处,露出赤红的割腕疤。像两条交错的蜈蚣,要顺着手腕钻进胸口。
段立轩一看叫不醒,索性站到他跟前。俩手揪着他耳朵,大力地前后摇撼起来。一边摇还一边神叨:“忘了!赶紧忘了!唵嘛呢叭咪吽!”
他腕上戴了个水墨方镯,哐哐凿着余远洲的颧骨。不知道是晃和凿哪个起了效,余远洲还真就清醒了。不仅清醒了,还表现得非常有求生欲。俩手在空中胡乱推着,几乎要喊救命:“二哥…停…二哥…呕!!!”
段立轩听他干哕,这才停下手。扳着他肩膀上下打量:“好了?”
“匀了。”余远洲仰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世界才停转。从提包里摸出药,接过段立轩递上来的温茶水。他不想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没等咽了药就续上刚才的话茬,“这回你有了陈大夫,回头再一想,估摸比我看得还真注。”
段立轩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会儿,像是在思索。半晌后端起陈熙南的白瓷杯,喝了一口冷狗剩。微微点着头,承认了余远洲的说法:“你脑子是比我利索。”
“不是脑子利索,是经历得太多。自己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但我从小就不缺人喜欢。数不清收到多少情书,都写着余远洲我喜欢你。”余远洲指着自己的脸,强兜着两泡眼泪,“可喜欢我什么呢,无非也就是这身皮囊。世人都想要漂亮,我却够够的了。没有力量的漂亮,和孽障一个样!”
段立轩左脚踩着沙发,下巴颏放在膝盖上。怜悯地看着他,惆怅地叹息:“人家都说红颜祸水。你这水没祸到别人,全祸自己身上了。挺板正一人儿,他妈的什么破命呢。”
余远洲抽了张纸巾,叠了两折后摁上眼睛:“俗话说不破不立,这回我也算是掉到了谷底。没有好路走,心里头反而宁静。”
俩人对着沉默,气氛有点沉重了。余远洲收拾好情绪,再度转移了话题:“刚才陈大夫说46处淀粉沫,是不是说你身上的伤口?”
“有这话来着?没仔细听。”
“又来。”余远洲往前探身,皱着眉严肃道,“你不肯让我还钱,至少得給我看看欠条。”
“啥欠条儿?”段立轩把胳膊伸到毯子底下,摸到陈熙南的手握住。仰靠在沙发背上,跟他头碰头地依偎:“洲儿,你今儿要跟我敞亮聊,那二哥也给你个掏心话。那七个电话,二哥对不起你。不管过去多久,这都是我最后悔的事。你没跟我生分,还乐意叫我一声二哥,二哥打心里头谢谢你。但要论欠,只有我欠你,没有你欠我。”
说着,他拿右手捋了把头发。黑亮亮的发丝里,闪过一片片细密的疤。
曾经,这些疤像一座迷宫,困住了三个人。但如今,这些疤变成了地图,只通往一个人。
“这些疤瘌啊,你别往心里合计。这不是你的欠条儿,”段立轩释然地摆着手,像是在对余远洲挥手告别,“这是我进二院的门票儿。”
作者有话说:
真注:清楚
第74章 和鸣铿锵-74
陈熙南坐在床边,在台灯下翻着小账:“晚一分钟一个戳。九点半到家,90个。还喝了酒,酒精浓度没测,闻着大概超标三倍。晚上那盆DNA煮得不错,还有那句…咳,总之给你抹10个吧。”
“哎你等会儿。我就喝了两瓶啤的,啥就三倍了啊。”段立轩拿着小印章,在他身后讨价还价,“还有内啥,我九点二十到家的。”
“早了10分钟,少10个。讨价还价,加10个。”陈熙南转过身,笑眯眯地摊开小账本,“总共110个,盖吧。”
“还盖吧,盖啥啊!差10个700,盖110,就得答应你俩事儿。我他妈还能答应你啥?烟戒了,酒没了,辣椒全给发配了。按个脚,说我跟技师眉来眼去。泡个澡,又说我跟人线下裸聊。钱包上缴,铃铛挂脚。要赶上你第二天休息,一宿我得起夜四五回。他妈的我当了半辈子闲人,被你给激励成起夜家了。”段立轩越说越来气,扯过小账往门口一撇,“哎你不觉得自个儿过分吗?我管过你要过啥?你天天就这么磋磨我啊!”
小账本咚地一声摔上门,又啪啦啦地扣倒在地。
陈熙南哎呀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捡。跪在地板上,小心地磨平褶皱的纸页。看着那一个个的小印章,珍惜地摁上胸口。
“你总觉得,我让你盖戳是在捉弄你。可对我来说,这些全是二哥的好。有时候上班累了,就掏出来看看。每翻一遍,都觉得你又爱了我一遍。”他耷拉着一对落尾眉,可怜兮兮地问,“你先别着急发脾气呀。至少先听听这第七百的条件,好不好?”
俗话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陈大夫也有三宝,小账、嘟囔、好不好。
他这么一装可怜,段立轩又没出息了。小瘪茄子似的缩在床头,挠着脸瞟他:“那你,啥条件啊?”
“这第七百个戳,我想换你跟我旅行。”陈熙南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个单反相机,“我准备拍很多二哥的照片。”
这回段立轩彻底熄火,拄着床面过来看相机:“啥前儿买个这玩意儿?花多少钱?”
“就今天。四万块。”陈熙南把镜头对准他,摁下了第一次快门。闪光灯咔嚓一闪,段立轩傻乎乎地笑起来。扒拉着陈熙南的胳膊,新奇地往上凑:“给我瞅瞅,照啥样儿?四万块相机,那不得照成天仙…”
然而等他看清液晶显示器,才发现别说天仙,简直像活鬼。一张大白脸,俩血轮眼。还糊了,好像他妈灵魂出窍。
“真牛逼啊。四万块相机,拍出二百五的效果。”
“第一次用,还不习惯。”陈熙南淡定地辩解,“等我学两天,就能出片儿了。”
“拉倒吧,就你那点艺术细菌,还出片儿。我都怕你给我拍出殡。”段立轩拿过相机,到处拍着玩儿。转了一圈,也把镜头对准陈熙南:“袅花套想上哪儿旅游啊?”
“出国。”陈熙南说。
“啧,警告你,不去伦敦嗷。”
去伦敦,是段二爷和陈大夫之间的一种暗语。陈大夫是文化人,邪活不叫房事,不叫崩锅,更不叫胶合,人家叫‘行周公之礼,享敦伦之乐’。
传说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崩坏到什么程度呢,《战国策》里有一段记载。秦宣太后芈月,曾对前来求救的尚靳说道:“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