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述立马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他摇摇头满脸迷茫道:“不知道……这什么鱼的,我都没有听说过。”
那垂在身侧的手却死死地握紧了,手心里全是汗。
苛丑捏着下巴继续道:“那病症确实像,但是引路鱼没有那么好被捕到的,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捕到过引路鱼,更别说是吃下去了。”
齐述笑了笑,“兴许只是病症像了些,等到了齐府看过之后再说吧。”
齐述:“岑蕊现如今生着这病,恐怕不太想见生人。”
甘衡会意,他冲苛丑道:“苛丑,你就留在这吧,我跟齐述去别苑就好。”
苛丑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就将箱子递了过去。
甘衡站在那,看到苛丑如此乖巧,没忍住挑眉,他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苛丑还真是听话得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实在是让人心软。
他没忍住挠了挠苛丑的下巴,“好好在这等我。”
苛丑甚至还微微矮下身子任他揉搓,轻轻应了一声。
在去别苑的路上,甘衡只觉得这地方越走越偏僻,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全是花草树木。
齐述同他解释道:“早些时候刚来奉先城那会,他怎么都适应不了,湖不好造,就多种了些花草。”
甘衡点头表示理解。
齐述突然道:“甘衡,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甘衡微微一愣,他不解地朝齐述望过去,“齐大人,你就别说笑了,你能羡慕我什么啊!”
“以前在南堤的时候,就羡慕你,同样是没人管的小孩,你却同我不一样,你带着阿星偷鸡摸狗爬树下河,好像什么都能做,甚至说今天能吃上饭就吃,今天吃不上饭就饿着,岑夫子打你两鞭子还是三鞭子你都不在乎。”
甘衡摸着鼻头讪讪道:“别说了别说了,那都是多小时候的事了。”
齐述却接着继续说下去:“还有现在,你有喜欢的人就那样大胆地同他走到一起,什么都不在乎,就随着自己的心意。”
“这点倒是简单,当年你同岑蕊在一起,不也是因为喜欢么?”
齐述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问道:“是么?”
甘衡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提到这些事了,“好了,你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他远远地看了别苑里的屋子,心想着还挺偏,总算是到了。
就听到身后齐述唤他:“甘衡。”
“嗯?”甘衡不解地回头看过去。
只见那黑色的阴气从地底冒出,一缕一缕缠上了甘衡的脚踝。
甘衡大惊,“齐述??”
齐述同他道:“甘衡……你身上是不是有一根神仙骨?”
甘衡眉头蹙起来,他不知道齐述是怎么知道骨鞭的存在的,而且现在那骨鞭就只剩一半了,还有一半一直残留在他的体内,已经同他融为一体了。
齐述上前朝他走了两步,伸出手,“你把它给我吧……看在我们二人总角之交的份上……”
甘衡质问他:“齐述,你到底想干嘛?”
齐述痛苦地皱起眉,“甘衡,一根骨头而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我得需要那骨头才能活下去……”
甘衡越发不解起来,“齐述你疯了吧?”
齐述:“甘衡你就将神仙骨交给我吧,我不欲同你动手。”
那黑色的阴气越来越多,顺着甘衡的身体爬上去,将他层层缠绕起来。
甘衡咬牙,“齐述我靠你大爷的,亏我还那么相信你!你表面上叫我来替岑蕊治病!实际上就是想要我这根神仙骨吧!!”
齐述见甘衡什么都明白过来,他也就不装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甘衡,袖手站在那,“你若是不自己交出去,我便只能自己来取了。”
甘衡恨恨地瞪着他,“齐述你真是疯了。”
齐述毫不掩饰道:“我是疯了……我在南堤时便已经疯了……”
甘衡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转头朝那门窗紧闭的屋子看去,“岑蕊是真生病了?”
齐述挑了挑眉,轻声叹息道:“甘衡,这些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我还想留你一命,日后同你好好做朋友呢。”
甘衡怒骂道:“做你的狗屁!我当真是瞎了眼才信了你!”
齐述眼神发冷,一步一步朝甘衡走过去,“如此我便只好得罪了。”
甘衡眼看着齐述走过来,他死命挣扎,可阴气形成的枷锁却将他牢牢禁锢着。
那枷锁还越收越紧,紧到要叫甘衡喘不过气来。
齐述垂眼看着他:“将神仙骨拔出来吧。”
甘衡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骨头要被击碎了,重压之下,左肩处的骨鞭还当真是冒出了一截。
齐述见到那无机质的冷硬骨骼,眼底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伸手,那缠着黑色铁链的手臂迅速地握住了那截骨头,猛地往后一拔。
“呃!”甘衡吃痛地扬起脑袋,大喊了一声:“苛丑!!”
可惜这别苑实在是偏远,苛丑听不到分毫。
黑色的铁链顺着齐述的手绕上了骨鞭,那骨鞭一下子就不动弹了,短了一节的它,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灵动,反倒有几分短短的笨重。
齐述见神仙骨到了手,他从未想过事情竟会如此顺利,“甘衡,这神仙骨借我一用,算我欠你的。”
甘衡挣扎:“齐述!你到底想干嘛??你别乱来!”
齐述:“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到如今这地步,等此事了解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交代的个屁!你三舅二姥爷的!你赶紧给我放开!”
就在此时,那别院屋子里的门猛地被人打开了!
两人俱是一愣,一起朝屋子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屋里大门敞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人正趴在地上死命扒着门往外面爬,可那脚上铁链当啷做响,即便是脚踝处被磨得血肉模糊,也叫他爬不出门外分毫!
甘衡微微一愣,那屋里应当关着的是岑蕊来着,可单从这身形上辨认,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岑蕊。
齐述皱眉:“阿星!进去!”
甘衡陡然瞪大了眼睛,恰巧这时趴在的地上被铁链锁着的人抬起头,被磕碰得满是灰尘和血渍的一张脸上,带着久不见天日的苍白,他勉强冲甘衡一笑,虚弱道:“甘衡……”
“文曲星!!!”甘衡愕然道。
他猛地扭头看向齐述,一双眼睛赤红着,“齐述!!你还是人么?你将文曲星就这样锁在这?那岑蕊呢?”
齐述见所有事情都瞒不住了,他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瞧着甘衡有些古怪地笑了起来:“同你一起来的那人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么?”
甘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喂岑蕊吃了引路鱼?”
齐述站在不发一言,很显然就是默认了。
甘衡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气炸了,“疯子!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喂岑蕊吃那引路鱼?”
齐述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怨恨的痛苦,“你问我为什么要喂她吃那引路鱼……”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我三岁识字、七岁便能作诗,任谁见了不夸我一句天资聪慧、绝顶聪明!可我偏偏生在了那样的家境里!也算我命不该如此,岑夫子还愿意教我读书,所有人都觉得我日后定会科举高中,将来有一番伟大前程,不止你们,我自己也信了。”
他说着眼神渐渐沉下去,“可这命运偏偏还要捉弄于我……那考卷上的每一题我都胸有成竹!每一次考试我都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他们如何对我的??第一次落榜了!第二次落榜了!第三次榜上还是没有我的名字!!那么大一张榜,却连我齐述区区两个字都容不下!”
甘衡听到这,心情也有几分复杂,齐述他爹是南堤乡里出了名的无赖,他爹没钱了不是想着去干活劳作,而是让他娘出去卖,实在是个无耻之人,齐述有多想逃离南堤,他是知道的,而且齐述这人在读书上有的又何止是天赋呢?他日日苦读,将岑夫子讲的所有内容都吃透了、钻透了,读书于他来说是顶有骨气的一件事,所有人都会因为他的优秀,正视他、尊重他、在乎他,而不是所谓的怜悯和偏见。
齐述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我开始怀疑自己,当真是我才气和能力不足么?可我一定要往上爬!我齐述生来就应当是为官的料!什么齐家治国于我来说不过都是玩弄权利的儿戏!我需得自己想个法子啊……那引路鱼不是知晓万事万物么?它不能告诉我,我便喂岑蕊吃了下去……她生了病,身上流出一层一层银白色的油脂,等那油脂流完……她整个人也就什么都不剩了,那银白色的油脂融进墨渍里被研磨开,都不需要我下笔,所有事情的最终答案便在纸上成墨,统统都告诉我了,那篇人人赞颂的《治国论》算起来,应当是她岑蕊写的。”
甘衡听得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他从未想过,齐述竟是这样一个心思深重、手段残忍的人,他实在是接受不了,他咬牙低骂:“畜生。”
齐述反倒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难怪你幼时就同阿星玩得好,你瞧,你们两人骂起人来都是一模一样的。”
甘衡现如今见到他这副笑容就觉得刺眼得很,“所以岑夫子也是你逼疯的?”
齐述眼底难得有几分愧疚,“岑夫子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他会把岑蕊的病联想到我身上来,还撞到了我用那油脂入墨的事,他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我日后发达了,定会好好替他颐养天年的!可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轴了,偏偏要和我较劲。”
甘衡听不下去了,他猛地往前扑了一下,只恨不得当场就撕了齐述,“你说这些话对得起岑夫子么?他那么信任你,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你!你便是这样待他的??”
齐述欣然接受,“是,于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可我齐述日后是要为祁朝做出一番伟业的!我要开创盛世!叫那百年之后的史书上提起我齐述便是称赞!我要名垂青史!要那世人都敬我!尊我!以我为榜样!”
第77章 引路鱼(七)
甘衡忍无可忍,“你留你的狗屁青史名!什么玩意东西,你那引路鱼又是从哪里捕来的??”
齐述平淡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甘衡浑身一震,隐隐猜到了什么,他同齐述对上视线,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双眼睛里全然都是冷血。
甘衡喉咙发紧,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他颤声问道:“那南堤的四方鬼阵是你设的?”
齐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只是冷漠的看着他。
甘衡硬生生拖着那桎梏他的阴气往齐述那边走了两步。
四方鬼阵他齐述拿那么多南堤乡亲制成的网,就为了捕一条引路鱼,就为了他口中的狗屁伟业!
甘衡恨得咬牙,眼底都充血了,“齐述!你还是人么?南堤的那些叔叔婶婶,哪个没有在你我饿着肚子时给一口饭吃?还有岑夫子和岑蕊!岑蕊她那么喜欢你!你竟是拿她命来博前程!这些人哪一个欠你的?哪一个应当被你如此对待了!!”
齐述眼神发冷,“甘衡,我就说羡慕你,羡慕你脑子里就只有一根筋,从来都注意不到别人的恶,你以为那些人给我们一口饭吃就是待我们好了?他们把你和我当狗呢!南堤人人都把我当狗,无家可归的狗,赏一口饭,夸赞两声,我就得摇尾乞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她岑蕊,她喜欢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都拒绝了她多少次了,冥顽不宁,还要岑夫子出面!行!她不是想要我娶她么?我便顺了她的意!”
甘衡震惊地喃喃:“疯子……”
齐述见那被铁链束缚住的文曲星一直在地上挣扎,好好的一个人弄得灰头土脸的,身上还到处都是在地上摩擦出的伤痕。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文曲星从地上抱起来,“别乱动了。”
文曲星死死地抿着唇,倔强的眼底尽是恨意。
齐述却视而不见般将他的脑袋死死地摁在了自己怀中,他笑着冲甘衡道:“甘衡,既然这一切你都知道了,那我便再同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的夫人,同我的在南堤时便成了亲,随我来奉先赴任,你应当是认识的。”
甘衡看到他把文曲星抱在怀里,是一副禁锢的姿势,“齐述,你说南堤人人都把你当狗,那文曲星呢?他幼时待你我二人那般好!你现如今又对他做了什么?你将他囚禁在此,一辈子永不见天日?”
齐述眼神微动,仿佛只有提到文曲星时,整个人才有几分感情,他不停地亲吻着文曲星的发顶,“阿星只能是我的,我的文曲星,他那般好……定会永远陪着我的……”
话音刚落,齐述就疼得闷哼了一声。
是文曲星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齐述吃痛,却仍然没有放开他。
他甚至鼓励地抚了抚文曲星的头发,喟叹道:“阿星,你若是想我死,就应当在下口的时候便使出全力,牙齿咬合间便叫我血管破裂,而不是这样,这样是咬不死我的。”
文曲星松开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就那样从眼角成线滑落。
齐述闷声笑了起来,他颈侧还带着牙印和血渍,却宛如一个胜利者。
他便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赌文曲星的心软。
甘衡见齐述一副全然陶醉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只恨自己不能抽身将这人打醒!
齐述冲甘衡无奈地叹了口气,“甘衡,我都说了有些事情叫你不要多问,你瞧瞧现如今,我倒是不能放你走了,正好这别苑还有空的位置,不如你留下同阿星做个伴吧,他挺想念你的。”
甘衡微微眯着眼,感应到了什么,“你这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下一瞬黑雾猛然暴起,将束缚甘衡身上的铁链撕了个粉碎。
苛丑从甘衡身后出现,亲昵地贴在他的脸侧,七分委屈三分不爽,“好慢。”
甘衡先发制人责怪道:“是啊好慢,我都叫你半天了,才来。”
苛丑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啊,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变成他慢了。
齐述见到苛丑,有几分境警惕地望着他。
甘衡上前一步直接隔开了他俩的视线,他扭了扭腕子,眼神发狠道:“苛丑,这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今日非得揍得他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不可!”
他猛地上前去同齐述扭打到了一起,那骨鞭从齐述的袖子里被甩出来,滚到了一旁。
齐述哪里会是甘衡的对手,他被甘衡摁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直往他脸上招呼。
甘衡边打边骂:“齐狗!这一拳我是替南堤那些因你而死的乡亲们打的,竟是养出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
齐述被他揍得鼻青脸肿,都见血了。
甘衡又抬手狠狠给了他一拳,“这是替岑夫子教训你的!夫子教你仁义礼德!教你四书五经!你读得比谁都好,却压根不懂其中的含义!”
“修身!!”一拳。
“齐家!!”一拳。
“治国!!”一拳。
“平天下!!”一拳。
甘衡猛地喘了口气,恶狠狠地盯着被自己揍得已经眼神迷茫的齐述,“你连修身和齐家都做不到,便妄想着治国平天下呢?”
甘衡冷冷地看着他,也没真想把人揍死,“你最是对不起夫子和岑蕊,若是引路鱼真能知晓世间万事万物,那必定在岑蕊咽下第一口鱼肉起,她便知道你的所有意图了。”
齐述被这话震惊得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在一片血雾朦胧里想到,他连岑蕊的样貌都记不得太清了,只记得夫子家的姑娘实在是难缠,普天之下那么多男子,却偏偏喜欢上他做什么,他唯一有印象的是最后的岑蕊,整个人都是银白色的,就连那头黑发也成了银白色,胖得厉害,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齐述当时都没有去在意她的神色,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对流出的油脂的狂热,就是这么小小的一滴,他笔下便能知晓万物。
可他还记得一件事,岑蕊吃下了不止一块鱼肉……
甘衡站起身来,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渍。
齐述缓了一会,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那血从嘴角溢出。
他挣扎着朝文曲星爬过去,满嘴都是血的唤道:“阿星……阿星……”
文曲星蜷缩着往后退去,厌恶道:“你别过来!”
齐述整个人猛地僵住,他仍不死心地伸手够了一下,最终躯体伏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甘衡骇了一跳,蹲下身去探了探齐述的鼻息,手一抖,靠,还真没呼吸了。
这读书人的身板也太脆了吧!
“甘衡!小心!”苛丑大喊了一声,然后猛地伸手拦腰将甘衡捞了起来。
甘衡瞪大了眼睛,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就看到那齐述背后的衣物,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里头蛄蛹,亟待破开衣物出来。
然后甘衡就眼睁睁看着一只浑身是毛的蜘蛛破开衣物,从齐述身体里爬了出来!
甘衡一愣,“蟗?”
他怎么也没想到齐述身体里竟然会有蟗这种东西,这玩意长得像蜘蛛,但跟蜘蛛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它依靠腐肉为生,怎么好端端的会从齐述体内爬出来??
待那只蟗爬远了,甘衡便伸手猛地将齐述的衣物撕开,只见那背后生了满满一背的疮,腐肉摇摇欲坠地挂在它身上,都已经可以窥见内里的内脏了……那蟗便是藏在腐肉里肆意生长的……
“怎么会……”甘衡皱眉。
苛丑把人又重新捞起来,“这是天疮,杀了引路鱼的人,便会生这样的疮。”
甘衡神色复杂地又替他将衣物合上了。
甘衡朝文曲星走过去,抬起那被锁住的铁链端详了一下,那锁链兴许是锁了他挺长时间了,就连内里被磨伤的皮肉重新生长起来,都同锁链上缠绕的布料粘连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看了文曲星一眼,他记得那时候的文曲星有着婴儿肥,一笑脸颊两边的肉就陷进去一个漩涡,老一辈的都笑说这个娃娃生得有福气,日后是要享福的,也确实如此,文曲星自小便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长大的,一点儿疼也受不得,一点苦儿也没吃过。
现如今甘衡看向文曲星,对方却只是冲他点点头,那双眼睛里全然不见当年的影子。
甘衡一咬牙,施法猛地就将那铁链从他脚踝上扯脱了。
文曲星紧紧地闭着眼,硬是一声也没吭。
甘衡:“文曲星,你没事吧?”
文曲星摇摇头,再睁开眼时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甘衡……”文曲星唤了他一声,然后猛地扑过去抱住了他。
直到这一刻,直到没了脚踝上束缚的这一刻,文曲星整个人才好似魂归内里,像幼时被人欺负了一样哇哇大哭起来,他抱着甘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颠三倒四地念道着:“我想回家……回南堤……爹……我想回家……”
甘衡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眼眶也被他一声一声哭红了。
文曲星,回不去了。
第78章 膏药猴(一)
阴暗潮湿里,粘稠状的黑雾在地上瘫成一团,仿佛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只手伸过去将他死死地握在手上,那人低声道:“我是不叫你好好听我的话么?你竟然唆使那小子去取神仙骨?你三百年前不听我的话落了个什么下场,三百年后又要重蹈覆辙么?”
粘稠状的黑雾在他手上哀嚎蠕动,“太师!我错了太师了!我只是不想要他恢复记忆……太师,若是他恢复了记忆,我……”
被唤作太师的人嗤笑一声,“若是他恢复记忆,便会再次记恨上你?晏临啊,你眼光是不是未免太短浅了,你若是成了傀,这普天之下,还有你所求不得的事情么?你不比那只废物傀,你可是我一手教大的。”
那只手松了些劲,变成了怜爱的抚摸,“到时候这世间所有事情,都是你我说了算。”
“太师!我都听你的!!”
“如此,便试试我替你做的新的身体吧。”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文曲星就在门口等甘衡了。
文曲星现如今瘦了很多,一只脚因为常年被锁着,已经不会正常走路了,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身形单薄地站在晨雾里,跛着脚朝甘衡走过来。
“甘衡。”文曲星朝他笑了笑。
甘衡看着他背着的行囊,问他:“要走?”
文曲星点点头。
甘衡:“去哪?”
文曲星:“回南堤,想回家……”
他说着垂下眼,把背上的行囊往上拉了拉。
甘衡喉间一时哽咽,轻声道:“文叔他……”
文曲星点点头,打断道:“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回去就是想跟我爹多守几年孝……”
他抬起眼,笑出了两个梨涡,“甘衡,等我回南堤了,养鱼也好、种些什么也罢,定不会叫它们荒废了,你日后若是得了空,也可以回来看看,以前幼时你们老是笑话我什么事都做不成……”文曲星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只要勤快肯干,这些应当也还是能行的。”
甘衡也笑了起来,“那行,你回去路上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就同我写信,我应当会在奉先还留一段时间的。”
“嗯!”文曲星点点头,笑出一排牙齿。
甘衡在晨雾里目送文曲星一瘸一拐地离开,这人明明背脊瘦弱,却突然让甘衡觉得文曲星肩上已经挑起了担子,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这个幼年时常常屁颠屁颠跟在甘衡身后的小尾巴,现在倒是比甘衡还要成熟一点。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可甘衡还是茫然的。
甘衡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忧愁什么,他转身就看到苛丑站在身后正看着自己。
苛丑不爽道:“你又跟人商量好要回南堤喝喜酒了?”
“噗。”甘衡的那些心思瞬间就被他打破了,“你瞎说什么呢?哪来的那么多喜酒喝?”
苛丑伸手来拉他:“走,陪我再睡会。”
甘衡想说他一个鬼哪里来的那么多觉要睡,可看到他还睡眼朦胧的样子,又心软了。
甘衡伸手过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嗯。”
他突然就觉得,管他日后要做什么呢,哪怕是同苛丑在岐山上教化恶鬼也挺不错的,学学韩宁做商人精明的那一套,就在岐山脚下随便开一家店,压榨那些恶鬼替他打工,一分工资不给,但管吃管住管供奉,有鬼要闹就要苛丑去镇压!简直是发家致富的好法子啊!
甘衡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苛丑疑惑地偏头看向他,“笑什么呢?”
甘衡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这事可不兴说出来,他也就是做做梦,要真让苛丑知道了,估计这事就正儿八经落实下去了。
苛丑见他不同自己老实交代,他伸手就捧着甘衡的下颌,俯身吻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