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唐珩发现了。
唐珩问道:“是给我的吗?”
江封顺着唐珩的视线,将手递了出去——手掌中握着一只透明的小瓶子。
“药的配方做了少许调整。”江封道,“服用之后,如果有什么异样,直接和我说。”
唐珩把药接了过来。
坚实的塑料外壁被握得久了,不经意间也沾染上了些属于向导的体温。
说实话,在看到那只装着药粒的小瓶子的那一瞬间,唐珩是有那么一点失落的,但并不多,在脑海中一闪就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拿着的是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你家房门钥匙什么的。”
说着,唐珩一边斜眼去看江封的表情,一边将倒进掌心的药丸抛进嘴里,和着温水一口咽下。
少许的药味化在了唾液中,或许的确是像江封所说的那样,药物的配方被调整过,起码这次的苦味不再浓烈得让他难以忍受了。
但还是苦。
唐珩皱紧了眉,“真该让这药的研制人员自己来尝尝。”
江封看着哨兵因吞咽药物而上下滚动的喉结,眼中的神色也跟着轻轻一震,少许停顿之后,他测过身去,开始调试训练室内的设备数据。
待将参数界面调出来了,江封在屏幕上点触的手指又停了下来。
“还是很苦吗?”江封问道。
之前自己的随口抱怨是一回事,此时被刻意地询问又是另一回事。唐珩张了张口,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江封并非执着于索要一个答案。
“我会和他们说的。”
如此煞有其事的回复惹得唐珩发笑,不禁促狭道:“怎么?我之前抱怨过那么多次,你现在才想着要重视起来呀?”
停顿的动作恢复了流畅的敲击节奏,“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连贯的节奏再一次被打断。
“你想听我说什么?”江封抬眼看向他,黑眸中的神色浮动似有乌云聚散。
在这断句的短暂停顿中,唐珩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甚至不由地屏住呼吸,以等待接下来的回答。
会是什么?
因为他们有连结?
因为他们是恋人?
因为自己全然地把五感、把思维、把精神图景向他敞开,托付出所有的信任,所以这是他应该有的回应?
再然后,唐珩看见那骤然凝结的浓墨消释为一抹轻浅笑意。
“因为你是唐珩。”江封轻巧地道,“这就是答案。”
关于药品的问题,江封兀自想了很多。
席座名单的评选在即,又迫近年末,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风口浪尖上,盯着他的人不计其数,可即便如此,江封还是选择了去找林沐——那个因为一场意外而被宋安志暂时顶替了的向导,即便宋安志后来也引咎辞职——林沐负责过“卡地因”的项目,他或许会知道该怎么走出这个僵局。
所以,有了现在这份调整过配方的药物。
还有一些其他的安排。
但是江封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唐珩,无论是之前的卡地因,还是之后的所有。
他的哨兵之前说的什么?哦,对了,钥匙。
“那间住处用的是生物锁,你的信息我已经录入了。”江封说道,“你想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同样是在这间训练室里,同样提出了“同居”的请求,只不过抛出这个话题的人从自己变成江封,这让唐珩不由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倒错感。
他无意义地支吾一声,顿了一顿,忽地又想起来些什么,“我的信息你不是早就录进去了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已经是他们去靶城之前的事情了。
江封道:“我说的是另外一处住址。”
唐珩一愣,“……嗯?另外一处?”
“你知道的那间是军部分配的宿舍,其实我并不常待。”江封解释道,“只是在某些特殊时期,出于特定的需要我才会在哪里住上一段时间。”
所以唐珩第一次到的时候,才会觉得那里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
这话说完,江封又打开了个人终端的屏幕,唐珩移眼看去,就正好看见江封在地图塔区内的某一处做了标记。
“离这里不远。”江封将屏幕转向他,“晚些时候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江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唐珩却莫名有一种被诱哄着般的感觉,甚至于是急切的,而当江封又一次重复了一遍那一问句,唐珩的这种感觉愈发得强烈了。
“你想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当然想!”唐珩干咳了一声,让语气缓和了些,又不禁挣面子一般地反问道,“不过怎么不是你考虑一下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可以。不过需要过一段时间。”
唐珩原本只是顺口一说,没有想到江封会一口应允,顿时怔住了。就在他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又听见江封说道:“编内人员前往塔区外定居,需要走一定手续。”
唐珩匆忙接道:“……算了算了,怪麻烦的。我来就是了。”
这便算是定下来了。
第九十三章
简单的热身之后,唐珩按着之前的安排做了几组针对性训练。之前的话题太过让人心情愉悦,使得他即便在训练时嘴角也不禁保持着上扬。
再而每每深入地想下去,因为“同居”这个词引发的遐思,又不禁觉得喉口微微发干。
大强度的运动让身体开始发烫,汗气蒸腾着,他的额上浮起一片晶亮的汗水,感觉却是酣畅的。
江封的终端中似乎不断有信息传来,偶尔他甚至还会离开一会儿去应答一则通讯,唐珩不动声色地觑着他的举动,便也知道了一开始时的“有时间”是怎么一回事。
唐珩第一组训练做完的时候,江封还在查阅消息,并没有关注这边,唐珩就主动朝他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江封先抬起了眼看向唐珩,“结束了?”
江封说这话的时候,机会把握得太过恰到好处,二人之间的距离,些许亲密,又不太近,以至于唐珩甚至怀疑这个向导表面上的心无旁骛处理公事只是伪装,实际上一直盯着自己来着。
“做完了一组。”唐珩应道,“休息一下。”
“累吗?”
“还好,这点强度不算什么。”
江封把展开的屏幕收了起来。他倚着墙壁,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却是由刚才处理公事时的肃穆,倏地变得闲散起来。
“这组练习,我在军校读书的时候也接触过。不过量要少很多——当时只要求做三轮,就能及格,难度等级也没有那么高。”江封轻笑了一声,“我开始接触的时候,中间手总是握不稳,好几次都差点从上面摔下来。”
江封说的那个动作难度不大,却的确需要一些技巧。
唐珩不太能想象出他或许滑稽或许狼狈的模样,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发笑,“后来呢?”
江封风轻云淡道:“多加练习,就摔不下来了。”
唐珩也学他的模样,后背倚上墙面,与江封肩并肩地靠着。亮白的灯光自他们眼前洒落,隔出一方与户外的乌云密布截然不同的世界。
唐珩道:“我之前也是。熊俊平日里不怎么理我,但到了练习的点就会变得特别严格,说一不二的,有些技巧掌握不了、做不到,就只能一遍遍地练。”
“他对你挺好的。”
“还好吧。当时院长托他照顾我一段时间,后来没见到人回来,也就一直这样了。”
说着,唐珩想起了那日李擎和自己说过的大段过往,便又偏过头去看向导棱角分明的侧脸。视线像是绘画初学者的笔触,全无章法又细微之至地描摹着,自上而下,最后落在那双唇上。
他又想吻他了。
唐珩做贼心虚般地撇开视线,摸了摸鼻子,“再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呗?”
“想听什么?”
“都行吧。”唐珩道,“李擎告诉过我一些,但是我想听你说。”
“好。”江封应道。
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那些记忆又被封存得太过完好,江封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沉思。他按着时间按图索骥、慢慢会推,一粒粒地摸索出时间节点,却恍然觉得那似乎是别人的经历。
“李擎应该和你说过,进入军校的第一年,我险些因为不及格而被学校退档。”
大片的沉默之后,江封决定以戏谑的这一句作为开头。
唐珩这个时候没有太多的感觉,但是事后回想起来,他想,他是喜欢江封这时娓娓道来的模样的。
没有对峙时的咄咄逼人,也不像平日里大多数时候的那般有着一股居高位者俯瞰的冰冷与克制——不知道江封自己知不知道这一点——在展开这一片叙述时,江封是另一幅模样的江封,他偶尔会与唐珩对视,但更多的时候平视向远处,视线空落落地抛出去,没有回声。
雨滴的跫音在层层墙壁间消匿,只留下一层朦胧的雾,而江封的声音便拨开了这云雾悠悠传来。
灯光透过收束在训练室天花板上的器械打下,有一道阴影横亘在江封的脸上,从眉尾到唇角,像是一道浮动的伤痕。
军校的学习生活节奏紧张,攀比竞争随处可见,不知道是天赋的欠缺促成了学习的倦怠,还是学习上的逃避突显了天赋的平庸,总之,他如同所有的劣等生一般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在军校的第一年,随之而来的后果显而易见,然而也是那一年,家庭变故,结识温景焕,休学五个月之后重返军校……
江封道:“我只是沾了制度变革的便宜。老师那时候一力推行新的向导能力评断标准,我是第一个践行者。”
江封说得很散,也很简略,大片的细节被剪去,只留下光秃的枝干,但到底因为是亲身经历,所以比李擎的转述要详细许多——
比如那言辞之中被一笔带过的无数个熬夜的夜晚;
比如刚才便提起过的那组掌握不好的练习;
比如返校后的遭过的挑衅,尽数被接下的挑战,一开始的毫无胜算以及最后无一败绩的名声大噪……
唐珩的注意力被这些细节所吸引。他逐句地追寻,小心翼翼地从吐词的巨剪下拾起那些幸存的细枝末节,并为之乐此不疲。一桩桩,一件件,唐珩将它们收拾妥帖,存入记忆行囊之中,于是,他也能自诩那份包裹中有了属于江封的重量。
最后,江封道:“我在那里待了四年。毕业之后,就直接选择了加入军部。”
将近四年的时光,复述成故事,说长也不长,待故事暂时画上句点,不过天光未变,时针偏转几度,唐珩运动完之后身上的热气也来不及完全消散。
唐珩问道:“累不累?”
江封愣了一愣,转头看他,“嗯?”
“就是你在军校的时候,累不累?学习,练习,还要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情。”
“那个时候没有精力想什么累不累的。”
“也是。”唐珩道,“练狠了一般都是倒头就睡,只有闲下来了才会想这些。”
说着,唐珩又笑了一声。捕食的水鸟泅水之后重新浮上水面,它抖了一抖身子,抖去羽毛上沾着的沉重浮露,重新变得轻盈。唐珩站直了身子往前走去,大大咧咧地伸展着身体,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向江封。
唐珩道:“反正也闲了这么久,索性再闲一会儿好了。我昨天才发现这间训练室里也有椭圆舱,我不占你体能上的便宜,你也别用精神力那一招作弊,就看技巧和临场反应,咱俩好好比一场。”
“来?”
和着话语尾音的上扬,唐珩将眉毛一挑。耀目的灯光之下,哨兵神采飞扬。
江封应了。
实际上,唐珩对椭圆舱的了解并不算多,仅仅是能用、会用而已。他只在三处见到过这种设备,自认为对它早已熟悉,却压根没有想过:灰鸽与江封市东区房子中的椭圆舱属于“破解版”,而塔区训练室内的是早已有人预设好了系统。
于是,唐珩在对江封撂下那句话之后,踌躇满志地走向独立训练室的那处隔间。他行云流水地接通了两座椭圆舱的电源——自己的以及江封的,又动作轻快地拉开了舱门。
再然后,舱体内的提示灯光赫然转成红色,屏幕上,一枚硕大的的显示系统未激活的警示标识跳了出来。
唐珩顿时傻眼了。
江封落后他几步,姗姗来迟,就看到了呆站着的哨兵,以及隐隐透出红光的椭圆舱。稍一思索,江封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步速如常地走到唐珩身边,问道:“怎么了?”
“这玩意儿要激活码……”想起之前自己下战书时不假思索的莽撞,唐珩有些讪讪,可话刚说出了口,眼睛一转看向江封,他又忽然想通了些什么。
唐珩故作凶恶:“你故意的吧?”
江封假装不懂:“什么?”
“你故意的。”唐珩笃定道。说着,他伸手勾过江封的颈侧,将人往前揽了一揽,催促道:“别装傻,快点想办法。”
哨兵的手臂粗壮,肌肉有力且线条流畅,就这么横在脖颈处,对于陌生人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姿势;但也只是对于陌生人而言。
江封身体放松地由着唐珩去了。他顺着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又作出无奈的模样,继续道:“激活码在李擎手里,我没有备份。”
唐珩表情一僵,“……真的假的?”
“真的。”
江封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认真,全然不像说假,唐珩差点就相信了。如果之后他没有看到这个向导的后续举动的话。
江封径直掀开了椭圆舱的遮挡板。遮挡板之下,各色的数据线令人眼花缭乱地簇拥着,但这似乎并没有给江封带来太大的障碍,他很快就从中拉出了一条接线,将其与个人终端接通了。
一会儿之后,警示消失,椭圆舱的显示全部变回正常状态。
全程耗时不超过五分钟,这一番动作流畅得让唐珩不禁侧目——虽然他看不懂江封刚才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但这总归不是什么正常的解锁方式。
江封对上唐珩疑惑的视线,“咔”的一声将遮挡板重新合上,坦然地解释道:“上学时摸索出的一些小伎俩。”
“数据架构,算吗?”江封敲了敲椭圆舱的外壳,“现在这个系统里面最新版的地图和关卡等级划分,设计的时候他们征询过我的意见。”
唐珩一噎。
他眨了眨眼,有些震惊,又有些想笑,吞吐半响才想起要接话:“江封。我觉得指挥长可能不太适合你,太浪费了。你应该去当个高级研究员什么的。”
江封应道:“这的确是我最开始的目标。”
就在唐珩以为他要就此展开时,江封又突然将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想要当高级研究员太难了,还是勉强坐一坐分区指挥长的位置就好。”
唐珩:“……”
进入椭圆舱的系统之后,不等江封开口,唐珩便快速地将诸多参数调整到位,而目睹这一幕的江封只是挑了一挑眉,不予评价。
唐珩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那番话,便把椭圆舱内的同步插件也打开了。
这个同步插件是为了求得某种“公平”而存在的,说是可以抹平不同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差异,实际上其实是通过其中附带的一小段测试程序,强行将行动的轨迹拉平,以达到最终“平衡”的目的。
唐珩跟着系统的指示跑跑跳跳,一边做着,一边觉得滑稽,但转念又想到江封这个时候也在做与自己相同的动作,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接着,他便听见连结中,那个向导问他:[看见了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想到你了。]唐珩诚实地回答道。
这场比赛的关卡最后被定在三十五关。
三十关之后,为了更贴近实战,所有保护参与者的限制都被撤去了,环境无限地贴近现实——虫族的攻击要躲,落下的虫骸得避,就连地面上一粒略大的石子踩着是否会崴到脚的可能都必须考虑。
唐珩站在原地,踮脚跳了跳,感受着平衡之后的体感,呼吸间满是靶城特有的混杂着一丝金属气味的土腥气,而江封就站在他的身边。
恍惚间,唐珩依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待在靶城的那段日子。
他想了一想,不禁偏过头去看江封,笑着问道:“如果那时我拒绝跟你一起去靶城,我们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地站在这里?”
“没有如果。”江封道,“你会愿意去的。”
天气系统随机到了一个阴天,云层厚实地蒙在天上,太阳挣扎在这片巨大的白布之后,无奈又不甘地露出一隅光亮。
系统初始化光圈定位在这条街道的最末端,往前是犬牙参差的残破建筑,往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荒漠。风渐渐大了,云雾如行在天上的奔流,汇向遥远得目力无法触及的天际,沙砾被风卷起,蚁行般地从这头蹿向那头,最后没于建筑的阴影中。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前方。
“我不会让你的。”唐珩道,“你也别想着偷懒,输了就是不行啊。”
知道这是哨兵的激将法,江封确也如愿抬眼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道:“不行?”
“嗯哼。”唐珩将那柄通体乌黑的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反握着,“让我看看首席向导的实力吧。”
三十秒之后,系统的初始化完毕,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二人周围的保护光圈骤然熄灭。
下一刹,两道身影迅如闪电般地向前冲去。
很快,第一道虫族晶核碎裂的声音于城市两个不同的位置响起——
时间分毫不差。
“咔”、“咔”。
散落在城市中各个角落的虫族循声抬起了头。
霎那间的寂静之后,它们尖啸起来。
以此作为冲锋的号角,那些或隐蔽于阴影、或游荡于街道的巨大虫子冲了出来,疯也似地,转眼间就已经汇集成狂潮,这座城市包围在深棕褐色的“泥石流”中。
唐珩活动了一下手腕。
落下的虫骸在他身后凝固,消失,最后只留下面板计数“1”的痕迹。粗略地扫过一眼之后,唐珩伸手一划,数据面板便随着他的手势收成最小化。乌黑的刀柄在哨兵的手中被攥紧。虫足踏过石砾的沙沙声传来,渐渐地密了,更密了。
唐珩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靶城近半个月的经历给了他很好的磨练,即便他一直跟在江封身边,即便那个向导不可能让他以身涉险,可那的的确确是性命相搏的场合,谁也不能保证微小的错误与差池后面不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椭圆舱的系统只是模拟了靶城的场景,若要真的比较起来,它不及靶城更加残酷严苛,远远不及。
唐珩调试着自己的五感,在逐渐放缓的呼吸中,所有感官的阈值被尽可能地降低——他对环境地感知渐渐地愈发敏锐,呼吸间,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嗅到一丝属于向导的气味……
足够了。
唐珩倏地睁开了眼。
下一刹,奔袭而来的狂潮终于显出端倪,在那风口浪尖之上,一只黑褐色的庞然大物骤然出现在拐角,露出它虫子模样的丑陋形状。
极短的一顿之后,唐珩猛然朝那个方向冲去,身姿如同一只敏捷的豹。侧身,滑步,跳跃……那只虫族的所有攻击都被规避,凌厉的攻击变成乱砸一气,顿时沦为了体态笨拙的小丑。
趁着它身体转向的间隙,唐珩狠狠蹬地借力跃起,身体骤然拔升到半空,短暂停止之后,刀尖直刺向晶核所在的位置。
“咔”。
应和着这一声,面板上的计数轻快地跳成“2”。
轻而易举。
任由油雾状的虫骸在身后坠落凝固,唐珩掂了掂手中的短刀,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华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他顺势转攻向附近的第三只……
同步插件的平衡加速了体能的消耗,但这对唐珩并没有造成太大的阻碍,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只有身体力量发挥到极致时的酣畅,每一声晶核碎裂的脆响都是一枚胜利乐章中的音符。
他该是天生属于战场的。
又是一粒晶核碎裂在刀尖之下。
在身位调整的空隙,唐珩调出面板看了一眼,待看到江封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时,不由地一愣——局面完全不是他预想中遥遥领先的优势,甚至在自己最新数据被记录的下一秒,对方的计数也悠悠地往上蹿了一蹿。
两组数据再次持平。
[可以的哦。]唐珩兀自吹了一声口哨,[我要认真了,我可不会让你的。]
江封冷冽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好。拭目以待。]
在靶城的时候,或许是身份使然,唐珩看到的更多时江封使用精神力时的模样——眸子中一片溶溶的色泽,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摄人的妖冶,这种时候,那个向导经常是长时间地沉默,只静静地站立着,站在队列的正前方;而与这近似于静止的画面相反的,是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那大片的被无形的力道击穿的虫族,乌泱泱的虫骸在刹那间显形,又纷纷坠落向地面,往复如是,组成一帘绵延不绝的黑色瀑布。
而江封的技巧,唐珩也是见识过的,就在椭圆舱的地图之中。
哨兵眼中的那一抹神色更亮了,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分不清是源自于理智还是情感——去找那个向导!到他身边去!
江封所在的位置并不难寻,就处在另一处“风暴”的中心。
唐珩有意识地引着循声而来的虫子朝江封的方向靠近,而就在这短短的奔赴过程中,他竟产生了小小的不满——椭圆舱内的一切终究还是由数据组成,唐珩无法像在现实中那样直接依靠二人间的连结感知定位。
分流的两道狂潮在哨兵有意识的引领下又重新汇成一股。
地图上虫族分布的密度越发地大了,街道上、建筑上,形貌各异的巨型虫子占据了视野,像是城市中密密麻麻的丑陋疮疤,给视觉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以至于到了后来,唐珩甚至不得不放弃直线式的前进路线,腾出空余来清理那些如鲨鱼追逐血腥一般跟在他身后的巨大虫子们。
终于,在又刺碎第不知道多少枚晶核之后,唐珩踏过浮空凝滞的虫骸,骤然再跃出一段距离。他借着冲力就地一滚,稳稳当当地落于街角正中。
唐珩微喘着气,抬眼看去,正好看见那个向导清理完一只虫族——颀长挺拔的身体轻巧地落到地面,回身,抬头,径直望进这一双恰巧也朝他的方向看来的眼中。
江封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只笑着,扬了扬眉,[来了?]
这场比拼剥去了向导惯常包裹着的冷然谦和的外衣,在那一抹笑容之中,骤然迸发出摄人的锋利与血性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