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夜话by迟迟迟迟迟行也 CP

作者:迟迟迟迟迟行也  录入:11-25

我的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是银色的,把手是黑色的。烈日与暖风都扑到我的脸上,喧闹且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熙熙攘攘,将我的回忆撞出了一个缺口。
“列车…即将停止检票,还没有上车的人请尽快上车。”
我没听清楚他喊的是哪辆车的编号,但是我直觉上知道,这趟车就是我要等待的那趟车。
“命运。”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说。
那原来是女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又变成了男人的声音,然后又变成了女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乱窜,但我并不觉得焦急,正好相反,我忽然有一种放下了一切的轻松感。
我在奔赴的是我自己的命运,一个确定的未来,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我想要的答案。
不是世界的本质,不是物质的真相,不是回答一切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归根结底,人类与其余生物最大的区别便是有的时候,他们知道最好的答案,却选择那个更糟糕的。
有的时候,我们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答案,将这份期冀,转手他人。如同奔赴火场的飞蛾,滚落激流的蚁团,我们相信,新生是抵抗永恒的唯一法门。
牺牲与眼泪皆有缘由,无论对手如何不朽,唯我等生生不息,必能抵抗日月轮转,沧海桑田。
我走到了车厢门口,乘务员伸手,帮我把箱子提上去,又扶了我一把,将我拽上台阶。
“谢谢。”
我走上去,两节台阶之后,面前的不再是车厢,而是一片幽寂得如同死亡般的黑暗。
我踏了进去。
“林江淮。”
我听见她的声音。
“林江淮…”
“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向前走,肯定能走出去的。”
“记住你的名字,林江淮。”
“如果我还能存在…我想做一阵风。你看不见我,但是我一直托着你,扶着你,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永远,永远…”
“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坠入黑暗中之前,我听见了呼吸声。
悠长,缓慢的呼吸声,像以往多少年那样,在我耳畔缓缓地响起。
我想起来了。
在我进行接触的时候,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她一直说的话就是我的名字,她叫我不要忘了我自己的名字。
她还说她会陪着我,但是她没有做到。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呼吸声从何而来,它曾经困扰我如此之久,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真正的答案。
那不是恶意,那是离开者留下的最后的陪伴。是渐渐浮现出来的,我在胎儿时的记忆。
迟缓的心跳,绵长的呼吸,接触时我体会到的温暖与安心,都是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太过迟钝,一直未能领会。
那是我妈妈留下的声音。

母亲,对我来说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词了。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生我的那个女性任何一面,姨妈家里甚至没有她的照片。有几次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姨妈给的回答都是她因为生我而去世了,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她们。
我曾经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我的二姨夫喝醉了,在酒桌上对着别人大谈特谈我姨妈的事情,顺便提到了我妈。
他忘记了那天我在家里,其他人也忘记了。我那个时候初中,有点发烧所以没有去补习班,正在房间里自己做作业。
我站在门口听见这一切,那天的房间被古怪地分为两份。空气是闷闷的,有一种潮湿的窒息感。大人们在喝酒,在谈论以前的事情。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狂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所处的位置,不知道是酒精撕裂了社会身份的伪装,还是他们受到了什么为止原因的影响。
就像有些人发现的一样,有的时候一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会突然间安静下来。有的人称之为“天使经过”。我在之后听到了这个说法之后就会想起那天。可以肯定的是那天经过的绝不是天使,而是其他的什么。
他们越喝越高兴,在谈论中渐渐的就有一两声笑或骂刺穿音量的屏障。忽高忽低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化作一团黏浊的空气,将我的房间隔离在外。
我仍然闻到我房间里的气味,不久前我才拖过地,房间里的味道很干净,闻起来像我自己。
我仍然记得我听见的话。我伏在门板上,听见我自己的心跳,还有他们的低语声。
“大家姐够意思的啦,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疯了一样。”
“她是被男人骗了,中邪了。你懂吧,那个时候谁都拉不住她。她那个精神状态,你们都见过的,是完全不正常的。我都说了,她这样肯定会出事,后来,你看。”
“疯了,就是疯了。”
有人喃喃道。
那是我姨妈的声音。
整个餐桌诡异地静了一瞬,除了风扇在转动,其他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枯萎了。
随后有男声喊着得得得别说这些了,他们重新开始喝酒,空气流动起来,这个话题和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那天之后姨妈隐约试探过我有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我假装听不见,糊弄过去了。
我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惊讶,也没有太多的失望。我觉得我自己还算是敏锐的,有的时候他们透露出来的态度让我多少有点猜到我妈妈没有死。其余的内容就更方便推测了,一个永不会再露面,对于亲姐姐来说像死了一样的人,肯定是做了一些什么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原来是疯了,跑了,和我的猜测也差不离。
我那之后再也没有问过姨妈关于我妈妈的事。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才想到原来我也必然有一个母亲的。她在幻觉里对我说话,连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沉沉地敲在我的耳膜,好像她还爱着我,愿意用这些代表着生命最原初的声音永远陪伴着我一样。
然而正是这种声音,最初将我拖入了疯狂的深渊,几乎毁了我的一生。
我脑子里很乱,也隐隐翻滚着一种想吐的感觉。我不明白,她到底有没有预知到这一切?她并不像是想要害我的样子,甚至她最初留下声音或许是为了保护我。但她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她害惨了我,几乎叫我去死吗?
我的内心瞬间升上一种暴怒般的怨怼,她离开了,这还不够吗?她自顾自地离开了我,她让我变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然后呢?她又自顾自地留下那些声音!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是为什么?
你爱我就不应该让我经受着一切!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让我也一直背负着这个选择的后果。凭什么?我的出生也不是我自己想要选的,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总是我??
我几乎要吼叫出声了,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扎得掌心生疼。我想要砸掉些什么,想要醒来,想要用破烂的喉咙发出怒吼,但我都没能做到。
伴随着迟缓的呼吸声,还有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我张开嘴,发出的是一声泣音。
我能感受到,那些声音,是她给我留下的,关于生命的最后期盼。人们用新生对抗死亡,而她却并没能将自己的希望灌注于新的生命之上。
她只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像永远在妈妈的怀里一样,伴随着悠长,迟缓的呼吸声成长。我怎么能因为命运的反复无常而去责怪她?
我的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声音,我们曾经血脉相连,现在我虽然只能触到她的衣角,但我有好多委屈的事情想要和她说说。
她会理解我的吧?她会像呼吸声一样,安静,沉稳地陪伴着我吧?
我好想她。
我好想你。
我失去了意识。
这些念头如灵光乍现,刷地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拼命想记住更多,但我的意识没能再继续撑下去,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灵魂又重重地摔回到了身体里。
那种舒适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本来可以不再担心这一切的,但是我被非常生硬地从那个世界扯了回来,重新化作一个担惊受怕,极尽忧虑的自己。
肢体上的不适与疼痛如浪潮般袭来,我费劲地呼吸着,终于在一声呛咳之后恢复了清醒。
我闻到了浓郁的草的味道。
本来我们在帐篷中,草的味道不是特别浓厚的。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黑暗,新鲜折断的草叶气味就扑面而来。我的呼吸都是湿漉漉的,带着夜晚特有的气息。
我的感官依次恢复运行,我发现我竟然趴在谁的背上,后面还有一双手托着我的屁股。
“又乱动,”我前面背着我的人说,“给他补一下。”
后面的人简单地翻开我的眼皮看了看,我的眼睛在和他抗衡,抽搐了几下。
“清醒了。”
那个人说。我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是刚才流下来的眼泪。条件所限,他用手背给我擦了擦。
好,我听明白了。背着我的那个是金毛,后面托着我的是教授。
我赶紧动了动示意我醒了,教授搭了把手,把我从金毛的背上放下来。我被放到了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旁边,靠在那里很久才缓过劲来。
他们两个蹲在了我的身边。我头痛,身上也痛,拼命眨眨眼睛,才把剩下的一滴眼泪也挤出来。
“看到了什么?”
教授问,我胡乱抹了把脸,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想谈这件事,他也看出来了,没有再问。
我把脑袋往石头上靠了一会,才发现这不是石头,是一堆被防水布包裹着的物资。远处的草原隐隐有些亮光,我就着亮光,隐隐约约看见周围还有好多这样的物资堆。
“这是哪?”
我喉咙沙哑着问。
“你在帐篷里的时候突然变了,”金毛往我背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然后牧群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们怀疑牧群被叫过来了,就把你打晕带走了。”
“变了?”
“变了个人。”
教授说。
他简单两三句说了一些当时的情况。和我记忆中一样,我指着一个黑暗的角落说那里有个女人,但他们并没有看到。
教授本来还准备再问,话还没出口,我就突然站了起来。
然后我开始做一系列的动作。
按照他们的描述,我大概是举起了手,在半空中画圈,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同时眼睛又一直望向前方,跟被夺舍了一样。
“然后我们听见牧群来到的声音,就不敢让你继续做广播体操了,把你打晕了带了过来。”金毛说。
我知道这些动作肯定和我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东西有关系,但是现在情况古怪,我听见妈妈声音的那件事解释起来又很复杂,我准备晚些再看情况告诉他们。
“我发现我听见的那个呼吸声是什么了,”我说,“是我妈…是我在胎儿的时候,在我妈肚子里,听见她的那种呼吸声。”
我本来以为这个答案特别的石破天惊,就是我自己想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没想到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震惊的神色,非常泰然自若,仿佛无事发生。
我看看教授,又看看金毛,天很黑,前面影影绰绰的光不至于照亮他们的整张脸,但是我能猜到他们的表情,他们看着我,平静得仿佛在说“你才知道”。
“你们早就知道了。”
“仅仅是有猜测,”教授说,“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我心头火起,真的好想直接踹他一脚。我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他妈的是精神病人,想惹我就要做好我发疯的准备。
有这么玩的吗?瞒着我直到现在?我要是没有自己发现的话他是不是还要瞒着我?缺不缺德?我原本以为只有金毛这么缺德,没想到教授也是这种人。
我深呼吸了三两次才平复下来,教授可能还比金毛老实一点,看我这样的反应有些心虚,也没有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
最终我粗声粗气地说,因为我真的他妈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俩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现在不是很想和他们说话。
教授感觉到我生气了,我们本来靠得很近,我说完之后故意挪远了一点。他在我动作之后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某次呼吸沉重了一点,像是在嘴里含住了一次将尽未尽的叹息。
叹什么气,该叹气的是我。
我凶得像一只斗鸡,现在处于看他们什么都不爽的地步。金毛那边动了一下,我马上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他,他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的姿势,说“别看我啊,我来打工的,老陈才是老板,老板说什么我做什么的。”
去你妈的,我想。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我自己生了一会气,觉得头晕脑胀,靠在物资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快要睡过去了一样。金毛望向前面没有发现,教授看出我不太对劲,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其实是还在生气的,但那种情况下和人赌气有弊无利,我只能耐着性子回应他。“没事。”我说。
我不想让自己听起来在生气,但是我其实确实是在生气。我发现我生气的语气还是挺好辨认的,有种不想理人但是又强撑着假装自己很大度的感觉。
我又睁了一会眼睛,还是觉得有些困倦。那种古怪的隆隆声一直响着,有的时候感觉是在左边,有的时候感觉是在右边。我被环绕着,不自觉地缩紧了自己的腿。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呆在物资后面等。他们两个人也没有说什么话,我更是不会主动开口。
然后,非常突兀的,某一秒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抬起了头,看见他们两个也马上望向了前方。灰暗的天空隐隐发出一种昏沉到古怪的亮光来,在四下无人的寂静草原上,一簇簇火光竟然在他们的眼中跳动着。
“怎么了,”我问,“是不是出来了什么东西?”
他们对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评估这种情况的危险程度。金毛对教授耳语了一句,教授点了点头。
“你要看看吗,”教授说,“可能会引发不适,但是对你来说…应该影响没有普通人那么大。”
他说没事了,那我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怀疑。教授和金毛稍微挪开了一点,给了我一个位置,让我稍微能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远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在黑暗的草原中央,约莫距离我们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铜炉。
这个炉子就像电视剧里的炼丹炉差不多形状,像个被压了一下的葫芦,泛着一种说不清楚的金属色泽,周围装饰着一圈圈看不清楚的花纹,在黑暗中,炉顶闪烁着的烟气滚滚而来,几乎是看着就能把人熏到流泪。
这个炉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有人看到它的第一印象非常非常的大,如果有那种开车逐渐接近巨物的经历可能会比较好理解。你距离它很远,但是因为它足够大,所以虽然有一定的距离,你还是觉得离它很近,你就在它的脚下,它喷出来的热气都能撞到你的脸上。
在昏昏暗暗的苍穹与无尽的黑色草原当中,它像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横插在天地之间。炉火熊熊燃烧,一种微红的不祥光芒从炉壁处渗出,将下方的草地映照成灰暗的红棕色。
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血好像全部都涌到了脸上,感觉好像自己的脸皮都要暴涨开来了一样,有一种电流顺着身体一路往上窜,让你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我赶紧往后退一步靠着物资喘气,我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一下子都开始出汗。就半分钟不到的时间,我全身上下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感觉呼吸的时候都能吹到鼻子下面流下来的汗珠。用手一抹,整个掌心都是水光。
“这是什么,”我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声音太大了,都让我怀疑会不会把那东西引过来,“炉子?”
“原来是炉子。”金毛说。
“难道看到的东西还能不一样?”
我已经开始头疼,不是很尖锐,像是有人很温柔地把手伸进你的脑壳里搅动,它已经顾及着你了,但这只手带来的也只会是疼痛。
我用拳头锤了自己太阳穴旁的那条神经两下,一只手很自然地伸了过来,帮我顺着那里按揉着。
我放下手抬头看,教授一只手在帮我按着,眼睛还对着那个巨大铜炉的方向,动作特别自然,都让我不好意思矫情了。
“我们看到的是轮廓,从来没有看见过明确的整体,”金毛在一边说,“只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看见明确的物体,或者当这个东西特别强的时候,普通人都能看见,那就跟辐射一样,照谁谁死了。”
“那你们…你们看见的是什么?”
我问,教授帮我按着头,但是那种头疼到想吐的感觉还是越来越厉害。我不仅感受到了那个炉子,从不知道哪一秒开始,我的嘴巴里就泛起了一阵古怪的铁腥味,像是我舔了一口炉壁,那种发涩发苦的金属气息侵入了我的每一个味蕾细胞,我忍不住往旁边吐了好几口口水,还是觉得嘴巴里含着铁块一样难受。
“很模糊,”教授回答我,“我们可以看到一些轮廓,也可以感觉到有东西在那里。但是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得出来,大概就像是黑暗中凸出的一块阴影,很模糊。”
他们俩这么说,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一个炉子了。或许是什么东西欺骗了我的感官,让我脑补过多其实也说不定。
我按住教授的手,想要再看一眼。他掰着我的脑袋不让我侧过去。我用疑惑的眼神询问了他一眼,旁边金毛说了句“他还顶得住,还可以看。”
“什么,”我马上不敢看了,“什么叫还顶得住?”
金毛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耳朵,怪怪的,我缩了一下。
“你的脑子还没有融化到从耳朵里流出来,”金毛说,“那就还可以看。”
“我不看了。”
我马上说。
教授摸了摸我的头发表明他对我的行为的赞许,跟哄小孩似的。我发现他确实比较心软。金毛会允许或者放纵自己的队友在死亡边缘蹦迪的人,但是教授总给我感觉想要把所有他带进来的人全须全尾地带走,他远远不及金毛潇洒,不过同样也比金毛看起来像个负责任的领导人的多。
接下来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躲在物资堆后面。那种铁锈味越来越重,我即便是不看,都可以感受到那个铜炉仍在那里燃烧,热度不断攀升,灼烤着这片夜色中的土地。
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教授帮我按了一会,手就缩了回去。我还是有点怕,人反而往他那个方向倾斜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大约是十几分钟后,我听见了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离得很近,就像是你在大街上远远听见某个展台有人搞活动时的麦克风声响。我直接吓了一跳,本能地抓住了老陈的手臂。
“声音,”我说,他们俩都转过来看着我,“有人讲话。”
他们两个侧耳倾听了一阵子,都摇摇头。
我真的是服了,这种情况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那么大个炉子他们看不见,那么响的声音他们也听不见。我虽然就在他们身边,却感觉我和他们完全处于两个世界。他们还处于表世界,我却掉进了更深一层的地方,他们只能看到我,却看不到我现在所见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是不想去听那些人说什么的,但我没聋,本能让我去听那些声音,大脑还自动自觉地让我去分析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
我听了一下,完全听不懂,感觉是蒙古语。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这个不算发现的发现,突然之间,一阵巨大的号角声跟飓风一般席卷了整片草原。
这个声响特别的中气十足,雄浑厚重,带着又深又沉的共鸣声,感觉草丛都被它如巨浪般的声波压得倒伏下去。嗡的一下,我觉得我的脑子都被嗡得在头颅里乱撞。
我第一反应是捂住耳朵,但那阵声音没有任何变化。我的手在耳朵上捂了又放好几次,这才发现那种声音完全就是在人的脑壳里响的,不知道到底是通过什么,直接传递到了我们的大脑里。
“这个你们听得见吗,”我还是没忍住,捂着耳朵说,“号角声?”
他们两个望向前面,没有一点反应。我倾身向前抓住了金毛的肩膀,金毛转过头来。
我好像被打了一拳一样,一下子往后趔趄了几步。金毛的脸变了,完全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了。他还看着我,但是他的整个脸都是扭曲的,像那种视频里放在水中的颜料,自被什么拉出了一条线,在水平面上旋转着,凝结成一个色彩艳丽的漩涡。
我直接跪下,吐在了一边,,教授在背后扶我,我余光看见他的脸也变了,五官全部被拧成了简单抽象的颜色。草原不知道什么地方隐约亮起了一点红光,我看见他们俩望着我,那两只漩涡里,又晃荡着化出更多眼睛一般的图案来。
他们是“嘴”的那个地方在一张一合,颜料里鼓出几个气泡,我几乎可以看见实体的声音从他的嘴巴里出来,在空气中形成水波似的波纹。
这他妈又搞什么,我满心绝望,他们俩往我这个方向凑,我坐在草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根本做不到再看他们任何一眼。他们反而扑了过来,每一个动作都留下了颜色组成的残影,我被晃得眼花缭乱,直接被按在了草地上。
我又吃了一嘴土和草的味道,我的余光能看见眼前的草地材质也发生了变化,本来它们是明显的纤维材质,一根一个分明的,现在它们渐渐融化成了一大片,变成红棕色,像水里的培根条一样晃动着,带着一股不明显的油腥味。
整个草原都变了,或者它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土地干硬的地方摸起来如同大地裸露的骨头,湿润的地方则是内脏。所有活着的色彩都在跳动、勃发,每个地方都在汩汩地跳动着,仿佛看不见的血管纵横交错于这片土地之下。
它是活着的,每个东西都是活着的,它们的所有生命力具像化为黏腻到分不出质地的肉与油。土地的筋膜覆盖着这些血肉,蛛网般的组织将其笼罩其中。
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变了,亦或者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我的大脑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我死死地闭上眼,想要晕过去,白眼翻了一半,突然脸上热辣辣的一阵剧痛,打得我直接叫出了声。
有人下了死劲扇我耳光,我嘴里一下子就磕破了,满嘴都是自己的血的味道。
那种味道略微冲淡了那股奇怪的铁锈味。我勉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花花绿绿,前后左右都是倒错的,晕得我又吐了一滩。
“按住他,”我耳鸣得厉害,但却终于听见了教授的声音,而不是那种奇怪的气泡声响,“还没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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