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啪啪又挨了两巴掌,打得我直接想要爆粗口。有人把我的脑袋抬起来了,不知道是谁扒开我的眼皮在看些什么。
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直接淋到了我的眼睛上。我的视野霎时间一片通红,那人很粗鲁地合上我的眼睛揉了几下,等我再能勉力睁开眼的时候,所有的颜色像是被针筒抽回原位,带着一丝丝的尾巴轨迹,正在自己缓慢地向着原本的方向回归。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害怕再挨耳光,刚才那几下绝对是金毛打的,我耳朵响得厉害,怀疑穿孔了,“别打了!”
他们两个停了下来,按着我的那个人松手了,我终于得以翻身,仰面朝天,喘着粗气看着他们渐渐恢复正常的脸。
教授的表情有些担忧,金毛看上去并不担心,但很快他也皱起了眉头,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的表情发生了剧变,我甚至能从他们眼睛中的那一点反光里,看见我整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他们背后有东西。
那个巨大的,巨大的炉子,此刻比刚才要距离我们近得多。它很明显地注意到了我们,蹲下了身子,恰好在我们藏身的物资上方斜着望了过来。
它腹部之前被我认为是古怪花纹的那些线条变得越发实在,在几次眨动之后,它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那只眼睛里旋转着一种扭曲而丰富的色彩,混沌的漩涡中凝结出一只不反射任何光明的漆黑瞳仁。它睁开,转动,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我。
炉子是活的,它在看我。
第20章 山的欣悦
现代科技越来越发达,从前人类所敬畏的很多东西都渐渐的有了答案,风雨、雷电甚至于能被人类操控。因此,很多人也开始忘记了在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比人类强大莫测得多的存在。
人不过是一只误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整个世界的蚂蚁,唯有当这些巨大神秘的存在向你伸出掌心,你才能意识到那种遥远又神秘的恐惧从来没有离开你的骨血。
原始人会面对泼天雷电下跪,我现在则和他们一样,在面对着这个炉子的视线时,除了颤抖着跪下,祈求谅解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行的做法。
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需要让它谅解我的什么罪过?原谅我的愚钝吗?原谅我的无知吗?原谅我太过渺小而高傲,不知道祂的莅临早已来到我的身侧吗?
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也有可能他们本来就不存在。铜炉巨大的眼球在眼眶中转动着,呜咽与哀嚎自四面八方灌入我的耳朵。
我站在风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广袤无垠的草原之上是碧蓝色的天空,远远的,我看见一个巨大的炉子耸立在草场之上。
这不对劲。
我脑海中有这样的意识,但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远处的那个铜质的炉子闪烁着金色的光,太阳将它晒得滚烫,它几乎有三层楼高,一些黑色的烟气隐隐约约地从顶端冒了出来。
我站在原地,完全没办法挪动脚步。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控制着我的肢体。跟那个在杂志上经常出现的小故事一样,被木桩从小栓到大的小象,即便长大了也不会去挣扎,比起那截木桩,真正拴住它的是它自己的认知。
我的“认知”被控制住了。
人类之所以能上天入地,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自己无法探索的秘密。但现在我惊恐而迷茫地站在这里,我的大脑无端地生出了一种观念,它告诉我不能移动,告诉我不能反抗,即便是下一秒我被砍掉脑袋,都不能发出任何打扰到眼前这一幕的声音。
我已经开始发抖,恐惧不受我的控制蔓延开来,让我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急促无比。为什么我不能反抗?为什么我不能移动?我的问题没有答案,我甚至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如何从我的脑袋里生成的。
这种恐惧比我当时在草原上闯进浓雾更甚。人本能的反应就是“战或逃”,因为存活一直以来都是所有生命体最重要的课题,没有之一。
大脑生成这样的指令就是为了保全你的躯体,让你活下去,只有你活下去,你的大脑才能活下去。烈士可以可以为了崇高的理想信念而牺牲自己,那是因为他们的大脑告诉他们这样是正确的,毕竟人的意识会对他们的行为有绝对的控制权。
但这和现在的我不一样,我没有得到任何理由,我大脑所生成的意志强烈地抗拒着这样的想法,同时我的所有肢体器官又直接接收到了另外一种电信号,它直接接管了我的意志,让这副身躯听从他的命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到底在哪?面前的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我还在陷入恐慌的时候,草原上微风徐徐而来,风吹草低,我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无比开阔,远处潺潺闪着金光的河流与疏疏的树林都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
接着,我看到了一群人。
他们大概有几百人,浩浩荡荡的一条长队,从远处蚁行而来。他们的穿着非常杂乱,感觉风格也并不统一,有的像是草原民族的,有的像是更靠近中原一些的。队伍中更是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一些受了伤,互相搀扶着向这个方向前进。
很快,为首的人到了那个炉子前面。
我离得太远,天光明明一片大好,但那些人的脸却都是模糊不清的,为首的人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楚。那个人走过去,在炉子前做了一些动作,直到他脱得露出皮肉来,我才明白他刚才一直在脱衣服。
很快,他的衣服脱干净了。炉子的门应该是半开着的,他拉开门,钻了进去。
其余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队伍里窸窸窣窣,其他人也开始脱衣服。他们把脱掉的衣服叠好,放在旁边,那里渐渐平地堆起了一座衣物组成的山峰,随着人们的经过越垒越高。
更多人进去了,炉子的底面应当有两三间房间那么大,他们年轻的拉年老的,壮年的抱年幼的,母亲牵着孩子,兄弟姐妹互相挽着手臂,一起走到炉子里面去。
我有一种很糟很糟的预感。
他们就像是那种儿童玩具里按照木质轨道移动的小车,按照一只无形大手的摆弄,一个一个走向既定的巨口当中。
而我也是被摆弄的一员,我的位置就是在这里做一个观众,见证这一幕的发生。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发抖,但我也没办法腿脚一软倒在地上。那条队伍在不停地缩减,如一条四脚长蛇,缓慢地攀爬入炉子中,最后只剩下十几人的尾巴。
这个时候,队伍间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马上看过去。那是一个小孩子,也不算太小了,大约有个八九岁左右,不确定是男是女。他被他的母亲提着一只手,正在剥下他身上的衣物,露出能看得见肋骨形状的瘦弱胸膛。
他在尖叫着,我能看见他张大的嘴巴如同黑黢黢的洞窟。他哭喊着一些话,像是求饶,又像是诅咒,那种声音格外响亮,几乎穿过半个草原击中了我的耳朵。
而我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几乎淹没了我所有理智思考的能力。
他的表现诉说着强烈的拒绝,但他的行动并没有。
他虽然在尖叫,在表示自己不愿顺从的态度,而他的母亲帮他脱下衣服的时候,他还会毫无阻滞地抬起手臂来,让衣物离开身体。他的表情惊恐,手却乖顺地帮忙把衣物叠好。
他的意识在挣扎,那种挣扎的声音如此刺耳,混乱地从那张嘴里发出来,如同一只被扯去所有手足的蚂蚁,在等待神明为其降下恩赐般的死亡。
我静静地站在这里,草原上的风呼啸作响,他的声音顺着风灌入我的身体。我感到莫名的疼痛,我的胃抽动了起来,连带着脑袋的神经也开始发疼,一跳一跳的,滚烫的血从我的太阳穴中淌走,钻进我的脑海深处。
我没有任何原因地开始流泪,或许是我知道他也在流泪。他在哭喊直到喉咙沙哑,但是命运早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最后一步。所有的挣扎都是无效的,他是待宰的牛羊,已经被捆缚住四足。磨刀声响起,此刻最难熬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如何等待死亡。
物伤其类,此刻,他们在屠宰的并不是牛羊,而是人类,和我同一物种的人类。
他们之中曾经诞育出灿烂的文明,强大的科技。他们征服过这片草原,更征服过千千万万片天空与大地。他们的智识中孵化出文字与语言,他们的情绪化作诗歌与艺术。他们是这个星球上所产生的亿万个奇迹之一,同时也是持续时间最长,最令万物惊叹的那个奇迹。
而在它的面前,他们不过是牲畜,是不值一提的蝼蚁,是巨大养殖场中的成千上万个个体,无论是出生还是死亡,他们的血,甚至不足以在它眼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在炉子前脱去文明的外衣,化作最简单的血肉之躯,无论高低贵贱,他们被这样生出来,也要这样离开。
那个孩子还在哭,渐渐的,好像领路人点起的第一支火炬照亮黑夜,剩余矇昧的从者逐渐醒来,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更多的哭声响了起来,更多的人意识清醒了。他们脱掉衣服的同时在大声嚎啕着,他们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从容不迫,但是他们的嘴里却发出那么多的哭泣声与求饶声,那么多在面临死亡之前的诅咒祈祷与绝望的无意义呼叫。
他们在害怕,我的恐惧已经达到临界值,但他们的恐惧仍然越发强盛。千万年来自诩万物灵长,在接受屠宰时,和猪狗也没有什么两样。
我想起了那些绵羊,那些恶心的蠕动的生物。他们如果被呼唤的话也会像现在这样吗?也会像这些人类一样,清醒着迈入扭曲的死亡吗?
我不再发抖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过度的恐惧已经麻木了我的神经。
在这一刻我甚至有些疑惑,我所见的走进去的那些人形物体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其他的无毛牲畜。或许我们在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只不过我们听不懂猪的咒骂和哀叫,却听得懂他们的。
哭号的长龙终于走入炉子内,炉子里发出胡乱的响声,很快,那些求饶与哭喊都变成了尖叫,尖叫声和烟气一样,通过炉顶的出气孔,在炉腔共鸣后变成了雄浑的声响,像极了我最开始听到的号角声,悠远地穿过这片广袤的土地。
焦臭味弥漫开来,炉子的火力很足,半明半暗地闪着光。但是炉内的哭叫声永无停息。炉壁上隐隐约约透露出人的形状,他们的肢体扭曲着,高高举起手臂,在拥挤的铜炉中来回摆动。先是向左边挥动,又向右边,那看起来竟然像是一种简单的舞蹈。
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我陷入火车的幻觉的时候,教授和金毛就说我在做一套这样的动作。从左边画圈,然后是右边,然后再到左边。
和现在我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做的如同祭祀的舞蹈,竟然是在模仿这些人被烧死前的动作。
那个时候铜炉就已经开始在影响我了,甚至我在想,会不会草原上我们见到的一些祭祀舞蹈,除了模仿动物之外,就是模仿祭品痛苦死去时的动作。毕竟按照这样的理论来说的话,在祭品死去的时候,就是他们距离神最近的时候。
眼前的这个炉子,或许就是某个文明祭祀的对象。
我浑身都是冷汗,却还是无法移动。炉子里偶然有几声轻轻爆破声,那些人的骨头被烧得裂开,变成灰烬,像是它吃饱喝足,打出的几个小嗝。
很快,那些舞蹈动作渐渐停息了,炉子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炉子侧面有四五个小孔,其中逐渐开始滴出金色的油脂,渗入了脚下的土壤中。
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强烈的反胃感,但我干呕了几声,没能吐得出来。
那些是人炼化成的油。
几百人的队伍,那种油脂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一种熟肉的香气弥散开来,炉子没有移动,但是它身上的图案变换着,颜色左右流动,没有具体的实质,混乱无序地交错于铜炉之上。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已经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恐慌源自于我将自己看作和他们一样的生物。但当我站在另一个角度上的时候,他们的痛苦瞬间与我不再相关。我或许会同情一下他们的遭遇,不过几分钟后,我就会把这些抛之脑后。
一种新的,古怪的感觉浮现出来了。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我甚至可以听到神经长出新的链接的声音。我存在的本身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我似乎高于他们,我看他们,如同人看无处不在的微生物。他们存在,但我不在乎。
我不再感到恐惧,相反,我感到了一种久久未曾体会过的平静。那种感觉就像是某种巨兽在碧蓝大海中畅游。它过于强大了,碾碎一个由浮游生物组成的文明不过是不经意的一挥,赐予一个文明足以繁衍生息的粮食或许也不过是它齿间掉下的一块碎肉。
所以我不需要在意任何事,在压倒性的强大之下,存在即是真理。我,即是真理。
不,不是我…
而是它。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膨胀,因为在这里没有膨胀的必要。有比较才会有欲望,而在这个星球上,并没有什么可以与祂相较。它的存在没有具体的目的,没有确切的意志,祂是宇宙源代码中的一个必然。
它被剔除于万物之外,此世的任何法则都不能将其禁锢。甚至死亡都不是它必须遵守的规则。它的强大在于亘古不变,世殊事异,白云苍狗,它却仍然是宇宙诞生最初时的样子,并且永远不会有丝毫改变。
它来了,它在这个混乱的回忆中撕开时间,给予我们不经意间的一瞥。
我的牙关不再发抖,我的身体也不再颤动。我的眼睛看见的东西不再是这片草原,反而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里还有一双眼睛,在这双眼睛里还有一片草原。在它的镜面反射中有无数的眼睛,无数的草原。
过去,现在与将来,早上,中午和夜晚,所有的事情先后发生,又同时存在。炉子沸腾着,烟气腾腾,草原的云黑压压地沉了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着,不同的语言在我耳畔响起,我看见了很多碎片,有列车,有钟楼,有一场盛大的演出,就像在飞速翻阅一本书时,从指尖泻出的只言片语。没有完整的意义,因为这本书并不是作为人类的“我”应该去阅读的。
天越来越阴沉,山要降临了。
我像是被人拽了一下,突然间又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我的大脑空白了一小会,那种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像它的出现一样,又非常古怪的消失了。我仍然一个人,站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之间,面对着摇摇欲坠的黑云,那种号角声又响了起来,昭告着它的降临。
云越来越低,越来越厚。
它来了,它来了。
一团无序的黑色从云层之上升起来。它从一团变作多团,像是在繁衍一般迅速蔓延。它在云层中起伏,穿行,它的脊背长而壮阔,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散开,覆盖住了整个草原的天空。
就那么一瞬间,我被黑色的山紧紧地包围了。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也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它只是一团黑色,是一座巨大到胜于任何存在于地球的山脉的无形高峰,是足以吞并数千万城市的虚妄之海。它不痛苦也不迷茫,它的存在是真实的又是虚假的,它的出现没有任何原因,它不会回应任何邀请与召唤,但它无时无刻不在穿梭移动,如同人类在行走时不经意扰乱了蚂蚁的蚁道,世界的剧变就此发生。
这一切都与它无关,它没有一张具体的脸,但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它是带着微笑的。
和我们的猜测相差甚远,它所带来的或许是痛苦与绝望,但是它存在的本身是绝对的稳定与中立。它只是存在着,所有的属性都是人类的自作多情。
它存在着,在无尽的时间中遨游,如同蒙娜丽莎露出的那一抹神秘的微笑一般,没有狂喜,没有悲哀。山是欣悦的,它存在,折磨,摧毁,巍然不动地将一切碾压成灰。
黑色的云中浮现出的黑色的山脉,无形无质的庞然巨物,即是他们口中的——
我早已无法站起,跪坐在地。山脉向你迅速逼近的压迫感几乎要摧毁我所有脆弱的骨骼和肉体。我拼命地尝试着呼吸,却只能听见我喉咙中赫赫的响声,仿佛我最基础的功能都没有办法再继续运行。
窒息感异常强烈,我的心跳声也非常剧烈,并且我的心脏非常非常难受,它没有按照一定节奏跳动,时快时慢,疼得我背后全是冷汗。我抓着胸口,眼前也是一片白光,看见的东西都失去了本来的轮廓,全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光。
心脏越来越疼,然后突然之间,一下子就没了感觉。不仅是身上的不适感,连精神上的强烈压迫感也有了很大的缓解。前一秒我还能听见隆隆的心跳声,下一秒就万物归于静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感觉我大概是死了。
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我反而有点松了口气。
从踏入这片草原开始,我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牵着鼻子走,几乎什么东西都能来欺负我一下,我一天天被吓得跟个孙子似的,每晚睡觉前都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如果没有遇到金毛和教授,我估计早就死了。但我一点也不感谢他们。赖活不如给我个好死,一去万事皆空,我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我还以为我能当一个故事的主角,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在逐渐消散,视野中的白光也渐渐模糊了。我觉得这作为一个故事的结局也算是不错,就也不想挣扎,放任着它慢慢流走。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能如愿。
我的胸口突然被人打了一拳。
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打了七八九十拳,大有种死都不让人死干净的感觉。我真的控制不住在心里大骂卧槽,还以为死了挺舒服的,没想到死也死不舒服。
我忍了一下,打我的人越来越放肆,不知道是想把我打死还是打活。我想喊“别打了!”,声音却也没发出来多少,胸口疼得还更厉害了。
服了!服了!!
我在意识里无声尖叫,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我的身体很沉重,像是躺在淤泥中一样被坠得难受。但我不能让他再继续打我了,只能跟出水的泥鳅一样扭动着。
终于,我隐约觉得我的脑袋能动了。
我马上拼命一抬头,有人骂了一声“卧槽”。我用力好几次才把千斤重的眼皮掀起来,眼前模模糊糊一个人影,过一会变成了两个,轮廓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你醒啦,”金毛笑眯眯地看着我,“绝育手术很成功~”
他的那个语气真的特别荡漾,我都可以看见他话后面的波浪线。我没反应过来,教授在旁边扒开我的眼皮用手电筒看了看,晃得我眯着眼睛。
我的脑子还没有恢复到能正常理解话语的地步。教授检查了我之后就转身到旁边去不知道弄什么了,金毛拉了张椅子坐在我旁边,笑一直挂在他的嘴角没有下去过。
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我的眼神估计是比较疑惑的,他看出来了,很好心地给我解释了一句。
“你刚刚小死了一下,我给你做CPR,你还给了我一头槌,”他说,“从今天往后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救命之恩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第21章 意识
事实证明,死掉是会对大脑有影响的。在我被救回来之前的那几分钟里,我的脑细胞估计成批成批地跳楼自杀,以至于我醒过来之后完全没能理解金毛的意思。
很难形容出那种感受,我的所有后天建立起来的语言和理解系统全部都被摧毁了一样,大脑刚刚一键重装,反应特别迟钝,有至少三四个小时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就瞪着眼在那发呆。
金毛在看我,教授在忙,我的认知中就是有两个活物在我面前动来动去,一个是黑的,一个是金色的,我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什么,现在来一条狗我估计都会认成人。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才意识到那是头发的颜色,也想明白了他们是人。但是这种认识是有层隔阂的,我的大脑显然还未修复好自己,我皱眉,总觉得以前从未见过人这种东西。
金毛坐得离我很近,我就伸手去摸他脑袋。金毛笑眯眯的也不躲开。头发的触感软软的,很奇怪,我这辈子可能没有摸过人的头发。
我摸了两下想要缩回手去,金毛反而抓住了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间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可能和你伸手去抓仓鼠那种小动物带给它们的感觉差不多。他抓着我手腕,我抽了一下没抽走,就开始特别大声的挣扎尖叫。
教授几乎是一闪身就到了我旁边,“我什么都没有干啊!”金毛在那里喊。他和金毛一起按住我,直接把我铐床上,还在我嘴里塞了一条毛巾,用胶布贴了两道。
“你不能刺激他,”教授说,“他需要时间恢复。”
金毛满口答应,我被捆在床上,他反而更肆无忌惮。我动不了,他就摸我的手腕和大腿,我开始反应特别剧烈,他就在那笑,我本能的恐惧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趣味,他乐于看我这样疯狂挣扎又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总觉得他像是那种会虐待动物的人。
后来我挣扎累了,脑子也渐渐地又清醒了一些。我隐约想起来我是个人,他们也是个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想明白我就不那样挣扎了,只是身体还有点控制不住的抽动,他一碰我就颤抖一下。金毛觉得有意思,玩了一会我,教授就把他叫走了,我终于能躺下来望天花板,发呆。
我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认知是在逐步恢复的,等到晚上的时候那种对他们的奇异陌生感已经基本消失了。虽然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或者是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但却能想起来他们是和我一伙的,我在这里没有危险。
所以在金毛又过来玩我的时候我对他怒目而视了。
他嘿嘿笑,给我打开束缚带和手铐,我慢慢坐起来,一边向角落挪去一边瞪他。
“还是傻的,”金毛说,“还会说话吗?”
我听到他说话,几乎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模仿他的样子试着张张嘴,也根本没办法发出讲话的声音,只能啊、啊这样叫了两声。
“你老婆哑巴了。”金毛说。
“还要几天。”
教授过来,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让我躺下,给我测了个心电图。我感觉涂到我身上的东西凉凉的,还有点痒,就笑了一下,手垂在一边没事做,还去抓他的裤子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