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还没站稳,就哇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切就在两分钟之内发生的,金毛直接用肩膀把教授整个人顶了起来,“今天走不了了,”他抬头跟我说,“拆东西,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
我反应了一下,才哦哦哦几声去拆东西。金毛也拆下了一个包裹,让教授暂时坐在上面,过来帮我一起弄帐篷。
“他…他怎么了啊?”
我抓住间隙问。
“吐血了啊,”金毛理所当然地回答,“内脏受伤了吧。”
我很烦他这样回答问题的方法,还要再问,他却说这是机密,要问的话要问老陈本人。
我就这样憋着把帐篷搭好,金毛扶教授进去,我想跟着进去看,他跟赶鸡一样赶我,“去去,”他说,“让他先躺会。”
“他怎么样了,”我说,“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金毛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林,”他语调很恶心,还去搭我肩膀,“老陈也要面子的,他这种传统男人,不喜欢让人看见他弱势的时候。”
我想了至少十秒,才反应过来他所调侃的到底是什么,“很有意思吗,”我说,“无不无聊。”
“我说的是真的,”他的手臂一直圈着我的肩膀,似乎没有放下去的意思,“他能照顾自己,你要想去看他的话晚上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毛算外国人,他总是搞一些肢体接触,特别不合时宜。但他明显比我了解教授得多,他说不要去,我也就没过去。
晚上金毛带我去教授的帐篷看他。他的帐篷明显没有怎么收拾好,一些东西还打着包,其余拿出来的物品也都在杂乱地放着。
他坐在行军床上,脸色特别差,是那种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也几乎是青黑色。见到我来了,对我勉力一笑。
“让你担心了,”他说,“我没什么事。”
我一时语塞,他绝看起来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的脸色让我想起我当年在学校看过的一个癌症的同学,他虽然还能来学校办手续,但气色就是和教授现在一样,面青口唇白,脸上笼罩着一种死气。
有的时候人的动物本能是很准确的,我在见到那个同学之前从来没能理解小说里说的“死气”是什么意思,等见到那个人之后,我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这种脸色代表的是命不久矣,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这件事。
“今天早上还好好的…”我走近了几步,发现他衣领上有一点暗红色,似乎是血渍,“这是怎么了?”
金毛已经出去了,就我们两个在这。教授看着我,某一次呼吸重了一点,大概是叹了口气。
“本来不想告诉你,怕给你太大心理压力,”他语调轻缓,或许是在为我着想,“这件事本来我是有分寸的,但为了尽快…还是有些冒进了。”
我沉默着,觉得嘴唇有点干,就舔了舔唇角。
“我的体质比较特殊,”他看着我说,“现在的反应也只是一些副作用,不会伤及性命。”
“既然你们都带着我了,”我说,“能不能什么都给我透个底?到时候死也好死明白点。”
刚开始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没准备这么说话,我对教授一直抱有一种特别尊敬的态度,也知道他们看似能与我同路,实则我只是被牵扯进漩涡的一片羽毛,只能随着他们的节奏飘动。这一路上我都本着能不问就不问的态度,他们不说的,我默认我不需要知道。
但都走到现在了,还藏着掖着,连为什么教授吐血了我都不能一问究竟,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
说完这句话我望着教授,教授沉默了半晌,我突然觉得很郁闷。
“那我走了,”我说,“你好好休息。”
我一直走出帐篷他都没说那句“等等”,我更加气闷,转头回去看见金毛不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连自我开解都觉得没劲,只好直接蒙头睡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累了,大约十几分钟我就睡着了。
这次睡着甚至没有做梦,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我才醒。金毛已经回来了,在那里煮他的拿手好菜压缩饼干糊糊。
“起来啦,”他看了我一眼,就又去看火候,“准备出发,再走两三天就到了。”
“教授可以走吗,”我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他怎么样。”
“你昨天对他发了火又跑了?”金毛说,“他和我说他又反思自己,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得不够厚道。”
所以他是什么情况。”
我不想听他瞎扯,扯着扯着又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了。
“癌症。”金毛无所谓地说。
“癌症?”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
“对啊,”金毛继续说,“其实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调查了,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盛出一点来,用勺子尝了尝,“现在我们的时间比较紧急,他身体有点支撑不住了。”
“不是,不对,”我说,“他平时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啊?是什么地方的癌症?”
金毛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看着他,我突然意识到他眼睛里带着的不是沉痛而是笑意,他在玩我。
“你在玩我是吧,”我直接就问了,“他不是癌症。”
他直接就笑了起来,咧着个大嘴,八个牙整整齐齐地露了出来,让我很想给他敲掉两颗,”确实是癌症,”他说,“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癌症。”
“我确实打不过你,”我说,“但是在你的碗里放条蚯蚓我还是做得出来的。”
金毛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我逗了,我都不知道我那么有幽默细胞。“我真的没骗你,”他明显心情愉悦得很,“他的这种病属于一种后遗症,你记得他血管里的草叶吗?那个东西有点控制不住了。”
我听到这个有些心虚,气势也没有那么足了。
“他有一种以毒攻毒的办法,一些与黑山的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东西会被另一种距离黑山更近,也更强大的东西压制,而老陈恰好有那种更强大的东西。”
他说得毫不在意,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那能压制的是什么东西,”我问,“…早用不就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了吗?”
“是一块黑色的石头碎片,”金毛笑了笑,“目前只有几个人能用这个东西,你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很厚很重的小盒子,那里面放的就是那块碎片。”
我想起前几天帮忙装箱的时候看见的那个盒子,盒子不大,但似乎是实心的,重得要死。
“碎片含有致死量的辐射,可以让普通人融化的那种,”他说,“你猜它在哪发现的?”
他说完,停了一下,看着我,似乎在等我问什么。但是我没有配合,他也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老陈有一间祖宅,他的亲人全部都死得差不多了,他算是这家的独苗。那个地方拆迁联系到他,他当时在美国,就回来办了一些手续。”
“等到拆迁的那一天,他站在外面看,他自己以前小时候住的屋子被人破拆开来,工人从正对着床头的墙里找到了一个铁块,后来证实了是铅块。”
“铅块里面就是那片碎片,就是一块像云母石英一样的碎片,”他笑着说,“这些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铅块的形状。”
“铅块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上面却布满了沟壑,”他说,“是一个脑子的形状。”
“如果这个东西早十几年挖出来,老陈或许都不会在意,但很可惜现在什么CT啊,核磁共振啊太发达了,他上一次见到一样的形状,还是在自己的体检报告里。”
“他从出生到长大,床头一直在对着那面墙,”金毛说,“很难说到底是那个铅块在模仿他的大脑形状,还是那个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他的脑子,甚至在离开之后,这种塑造或是模仿仍未停止。”
“如果是前者,还只是诡异一点,如果是后者,你应该就明白为什么他要走上这条路了。”
金毛把火熄灭,压缩饼干粥蒸腾出一阵隐约的粮食香气。
“无论如何,他把那个脑子切开了,得到了里面的碎片,”他说,“他确实对这个碎片很敏感,那个碎片也救过他几次,虽然有些副作用,但整体来说还是功大于过的。”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有种鸡皮疙瘩沿着背爬上来的悚然。
我们经常说记忆决定人,人的记忆,行为习惯、性格习惯这些,都属于意识的一部分,而人独立意识,肯定是由大脑掌控的,也就是说,你的大脑决定了你是谁。
但如果这根本不是你的大脑呢?你所产生的意识与思考换算成反应在生物学上的表象之后,竟然与一个毫无生命的古怪东西一模一样。
人的出生甚至成长,难道都是不可抗的命运的一部分?
第23章 雨夜
我明白金毛说这些话是为了让我不要担心教授,按照金毛所说,那个铅脑子和教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肯定多少对如何使用它心里有数。
教授身上的谜团颇多,也轮不到我为此操心。不过既然他没事,我还是略微放下心来。毕竟我对自己的水平很有b数,他们才是有生力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带来的安全感要大些。
我们在原地停了一天,没有向前走。直到第二天接近傍晚教授才露面。他的脸色还比较苍白,但嘴唇已经不是那种吓人的绀色,而多多少少有了一些血气。
他跟我们坐在一起吃晚餐,期间和金毛时不时聊两句。我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听他们聊,不过也没听懂多少。现在我们在帐篷里生火,这两天草原湿气很重,碳有些受潮,烟气比较大,给我熏得身上都是味道,一直不停地用东西去扇。
金毛说这种味道能熏蚊子,我说我这几天也没少挨咬,他就说是我熏得不够多。我不理他了,现在我对他很不信任,总感觉他说话是想要骗我。
我在这么想的时候也不自觉地看了金毛一眼,他的眼神飘过来,那个下颚线帅得他妈的雕塑一样,真的是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
金毛在看我,教授本来在和他说话,也转过来看了我一眼。我可以被他盯着看,但不愿意被教授盯着看,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不好意思。
“这两天要下雨了,”金毛看我把头偏过去装死,也转回去继续和教授讲话,“我们也距离不远,可能要加快速度。”
“嗯。”
教授应了一声。
“那个…草叶,”我突然想起什么,硬加入了这段聊天,“解决了吗?”
“几乎解决了。”
教授笑笑,拉开自己的衣服领子给我看。
他颈侧一跳一跳的绿色确实消失不见了。按照他说的,爬得比较上的几乎都已经枯萎,身体里应该还有一些,来不及的话可以暂时放一放。
“没有想到会耽搁这么久,”他说,“主要是钻进心脏里了,比较危险,不然还可以拖几天的。”
在心脏里,我的心配合着揪了一下,确实太危险了。并且,这让我对于连累他去救人的愧疚又多了一些。
“对不起。”我小声说。
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听到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继续出发,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一天晚上更好一些,看来确实是在逐渐恢复。
我们前面跑得不快,到中午之后发现天空上飘来一大片乌云,天看起来特别低,几乎要压到远处树木的梢头。教授说估计晚上这一场雨不会小到哪去,于是我们加快速度,又跑了两三个小时。
等到差不多六五点钟,前一秒还隐约能看见前方暗沉的天际,下一秒整个天一瞬间就黑了下来。天幕上闪过轨迹特别清晰的几道雷光,电光火石间刺破黑暗兜头劈下,一下子炸亮了整个草原。将草原照得如同胶卷上未洗出的照片,绿变成灰,黑映成紫,透着一种古怪而虚假的颜色。
随之而来的雷声来得缓些,但震耳欲聋,响得惊人。它如同被含在某个巨大怪物口中的一次剧烈爆炸,是一种隆隆吼叫着的沉闷共鸣,这种声音直接撞入了我的耳中,从耳道里一直乱撞,弄得我脑袋里都是嗡嗡声。
我有心理准备这声雷会很大,但没想到这么响,我的心脏马上就非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又乱跳了两拍。那种人在极度寒冷时血管收缩,眼前发黑的感觉瞬间就侵袭了我。我非常明显地能感受到我有一颗心脏,并且它没有在正常地运行。
之前我不知道在哪看到过,柔弱的绵羊会被雷声惊吓而四肢僵硬,无法移动。我现在就如同一头绵羊,被这种近乎狂暴且毫不掩饰的力量定在原地,脊背僵直,半分都无法动弹。
马也受到了很大惊吓,长嘶一声,狠狠地颠了我们一下。金毛用力勒住马缰,控制着它不乱跑。我按住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金毛在我后面搂着我的手更紧了些,把我拽得紧贴着他的胸口。
我耳朵嗡嗡作响,听见他好像和教授大声喊了什么。大雨瓢泼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到我的脑袋上和脸上,金毛几乎把我完全按在怀里,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我昏头转向,只知道紧紧地抓住缰绳和金毛的衣服。雨噼里啪啦地倾泻,我的眼睛几乎没办法睁开,所有能抓住的地方都变得滑不溜秋,我的手指几次打滑,攥得几乎让绳子嵌到自己掌心里,感觉掌纹都被磨浅了一层,却还是时不时被颠得失去平衡,在马背上乱晃。
我们大概又跑了几分钟,雨声变得闷闷的,我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就空了。
金毛在下面喊“往下跳!”我勉强睁开眼看了看方向,就跳了下马,被他一把接住,晃了两下才站稳。
那边教授也下来了,我这才看见眼前有一个有些破败的大蒙古包,约莫和我们之前举行婚礼的那个蒙古包一般大小。这座孤零零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蚕茧一样匍匐在雨幕中,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它安静得如同不存在,每当草原陷入黑暗,它似乎都短暂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唯有电光点亮夜幕,它才于黑暗中蠕动着攀出。
这里原来能够遮蔽雨水的帆布有许多已经掀开,在狂风暴雨中扑棱棱地拍打着,如同一群翻飞的白蛾在钢架上歇脚。我们冒着大雨,牵着马从蒙古包侧面的一个大的豁口处进去,金毛第一,我跟着他,教授断后,等人和马都进来了才松了口气。
一进到里面,雨声马上就小了很多。我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环顾四周。
蒙古包里黑咕隆咚,我从包裹里拿出应急防水灯点燃,也最多照到前方两三米的地方。虽说能暂且遮蔽风雨,但是上面破损的地方有些多,屋顶四处漏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滴滴答答的,泡得地面泥土软烂,小水坑一个接着一个,四处都是滴水声。
有几次闪电从外面劈下,我借着那一瞬的光亮,隐约能看到这里的布置。里面的陈设明显比较破旧,四面都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东西,也有好几处大的破损。床、矮桌这些生活用品的颜色都是那种灰沉沉的木质调,被褥和床垫都已经糟烂得不成样子,脏兮兮的,显然已经被弃置许久了。
雨水把这里泡得极湿,蒙古包的骨架被风雨咀嚼着,在内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这边的风雨不知道是否频繁,让人很担心它是否能撑过这次劫难。
教授和金毛要先把马安顿好,我四处看,发现我们站的这个地方顶棚破损算是比较多的,在右手边斜前面那里会更干爽一些。“前面会不会干一点?”我提着灯往前走,那里也有雨水,还不小心滴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刚刚看见前面破的地方比较少。”
“行,往前走走,”金毛说,“老陈,马就拴这吧。”
他们也点了应急灯,边缘朦胧的三团影子被映照在帆布上,这里的光源多了一些,我也更有点底气,往前走了几步。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声音,雨明显没有之前大了。我把应急灯调得更亮,四周照着向前走了几步,这里的土地都比前面坚实一些,等一下可以在这里驻扎。
我往前走,暂时把应急灯放在前面的矮桌上。我用手按了按桌面,桌子还撑得住,就长叹一口气,就准备先坐下,至少休息两秒。
我的手刚刚骑马的时候好像是被缰绳划破了,现在整个手掌都热剌剌的疼。我低头就着灯光看了看手掌,湿漉漉的掌心肿了一片,等下要问他们拿点药来擦擦。
天色很黑,代表着教授和金毛的那盏灯只在我几步远的地方,我眯着眼看手掌,总感觉里面似乎扎进了一根倒刺,便靠近光源仔细看看。
“干什么呢,”金毛说,“手破了?”
他还算说了句人话,我应了一声“应该是”,用手捻了捻发红的地方,到处疼成一片,倒是也感觉不出来是不是扎了根刺。
“等会帮你看,”金毛和老陈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卸东西了,“过来帮忙。”
我抬头看向他们那边,准备过去。就在那一瞬间,比起他们明显是活人的身型,我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有一个很高的黑影,正站在他们斜后面的地方。
那个黑影的轮廓异常清晰,头顶戴着一顶类似帽子的东西,肩膀很宽,按照身高来算,至少两米以上。它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似乎是垂着头,向着我的这个方向。
那是个什么东西?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停在那里吗?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它身边经过的…难道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看了?
我盯着那个方向足有十几秒,黑影没有动,金毛和教授还在无知无觉地做着他们手上的事情,整个蒙古包里只有他们翻动行李的声音和点点水滴声。
“那个,”我轻声说,“你们左后面…好像有个影子。”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金毛的反应速度极快,直接抓起了灯就怼向了他的右手边。一瞬间那一片被完全照亮,影子的真容也暴露无遗。
那是一件蓑衣,搭配着一顶草帽,挂在破烂的墙壁上,向下没精打采地垂着。
金毛捡起了一块木条,扔向蓑衣。蓑衣晃了两下,帽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它身上的整体性一下子就被破坏了,现在它看上去就只是一件无人在意的破败衣服,惨兮兮地悬挂着。
“没有东西,”金毛笑了一声,我本来以为要被挤兑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来干活。”
教授在那边低声和他说了句什么,金毛也应了一句。我的心跳还隆隆的没有平复,我把手放在胸口,心脏明显地在胸腔里一鼓一鼓地跳动。
有点丢人,但还好,我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抓灯,金毛也做个人了,可能是情况紧急,不然肯定要被他各种笑。
我提起灯,摇曳的光扫过了我的侧后方,随着我的手挪动到前面,那里又暗了下来。
我面向前,愣了几秒,又提着灯,还是转过身去,向后照了一下。
在我的侧后方,有一张浮肿发白的大脸,脸上的肉胖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两只眼睛也拧着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眯缝着看着我,刚好与我的灯打了个照面。
原来不是在他们后面,而是在我后面啊?
我已经不清楚当时把我钉在原地的那种感觉叫什么了,我内心是极端恐惧的,但我甚至没办法尖叫出声。我的喉咙里颤动着,发出一种嘎啦嘎拉的声响,像是某几个音节卡在了喉咙里没办法弹出。
那张脸看着我,眯了眯眼睛,笑容更扩大了些。
“来了啊,来了。”
它说话的时候声音含糊,含着不知道多少口水,就这么两个词就喷了我一脸。那种湿润的感觉终于把我和现实世界的联系重新建立,我尖叫着向后退,在泥泞的地面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面前的人站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它像一个藏在黑夜中的暗影,由平地逐渐立起,化作实质,凝聚为一。
“才来,”他呵呵笑了一声,“你们是谁?”
他的汉语讲得有些口音,但也能听清楚。这个时候两支的高强度手电的光已经聚焦到了前方,黑暗被射穿,那张脸被手臂慌忙遮挡,一切的神秘竟然都被这一刻轻易撕裂了,显露出真正的容貌来。
这竟然真的是个人。
我呆坐在地上,甚至有些感觉摸不到头脑。刚才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不是假的,但他又很明显就是个人类。
黑暗不会让你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一旦被照透,他身上的那些违和感全部都被灯光剥离了。
这个人大概有一米九那么高,里面穿的是迷彩服和长裤,外面披着一件灰扑扑的蒙古袍子,腰间还搭了一条动物的皮毛。他除了肤色之外都看上去像个蒙古人,看表情也并不是凶神恶煞要扑上来咬我们几口的。我们用强光灯照他,他也就只是打着手势急急说了几句蒙古语,大概是让我们别再对着眼睛照了。
教授和金毛听见他说话,就把灯打低了一点。那个人有些适应了灯光,拿下了手臂。
他的脸仍是刚才看见的浮肿发白的模样,但现在他动起来了,脸上有了些其他的表情,倒也没有刚刚那么吓人了。
“我在这里好几天了。”男人向着我这个方向走了几步,他说话时像一匹马一样喷着飞沫。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教授拉了我一把,“天气不好,羊走失了,我来找,迷路在这。”
“我们也是来躲雨的。”金毛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这位大哥,既然遇到了,那我们一起?等明早雨停了我们就走。”
“雨下了太久了,”男人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走不走得了。”
金毛和他又攀谈了几句,教授拉着我到一边,开始生火。期间我几次给教授疑惑的眼神,他都按了按我的手背,没有给我答疑解惑。
虽然蒙古包里还是挺潮湿的,但感谢现代科技,我们很快把火点了起来。金毛把他也请到火堆旁,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起烤火,显得地方都拥挤了几分。
我自然不敢靠近那个男人,就和教授紧紧靠在一起。我们几个都是随便找了点东西垫屁股,教授坐得高一点,我坐得低一点,他看出来我害怕,放任我几乎半个人都赖在了他的腿边。
金毛和那个男人坐的是同一张矮桌,金毛时不时和他聊两句,有的时候他也自己起个话头,越聊话越多,倒也没有让气氛冷下来。我不敢说话,只敢坐在旁边听,从他带着口音的里,倒也是听明白了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叫苏合,是个牧民。最近是夏季牲畜转场的时候,他有一整个羊群,前几天刚从冬营地出发,和他的堂弟一起赶着羊群转去夏季牧场。
牧羊其实也是个技术活,羊群是认头羊的,一般控制住头羊,有牧羊犬和骑手的帮忙,即便是有一两头掉队了,也能迅速地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