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年之后,我偶尔在噩梦中还会看见那只手。它沉眠在草原的深处,在我的梦中,在我清醒过来后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非常短暂的几个片刻,他出现又消失,有时,它也会在凝视下,轻微地抽动指尖。
然而现在,未曾离开我面前的不只是这只手,还有那个深深的鼠洞。
我无论怎么退,它永远在我的前方。
我和金毛还有教授他们完全不一样,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训练。我所表现出来的逃生意志是无法在一时三刻里让我的体能突飞猛进,扭转局势的。并且,当我意识到逃跑并不能解决现在的困境的时候——那个鼠洞已经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你过来,”里面的人说,“我要和你说话。”
我喘着粗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气流听起来像是啜泣。我不敢靠近,也没有能力再后退了,似乎这里只剩下一条路给我走,再也没有其他选项。
“你是走丢了吗?”
洞里仍然传出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语调柔和,有些轻微的回音。
“你走丢了吧,在草原上,很容易走丢的。”
“你的朋友们其实在我这里,”我没有回答,对方继续说,“他们两个,都在等你。”
什么意思?
我第一反应是教授和金毛都被他抓过去了,随即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再傻也看过童话故事,大灰狼骗小白兔开门的时候都是随口胡诹的,这种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怀疑,也停顿了一会。我们之间只有无尽的寂静,风吹过草叶,在这片草原上,没有任何异常之事。
直到野鼠洞里的那个人继续开口说话。
“里面好黑,”他低声说,“但是我为你们建好了房子。”
“我的白房子…用银子和玛瑙制成的…”他如同吟诵般哼唱着,把尾音稍稍俏皮地拉长,“你不想住进来吗,林江淮?”
我寒毛倒竖,几乎马上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是那位草原上的公主。
这个事实让我心神俱震,我不敢相信,那栋白房子是真的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也完全不敢相信,那个背目人故事里的公主,公主幡故事里的公主,就在我面前不到三米处的地鼠洞里。
而且,她还知道我的名字。
呕吐感再次泛了上来,我发出了几声不舒服的忍耐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不舒服吗?”那个黑洞里的声音轻柔地问,“要过来,让我给你看看吗?”
“我这里有很多东西…也有很多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结束之后,鼠洞里竟然真的传来了翻找一些木头匣子的声音。
这种声音非常的逼真,几乎一下子就把我带回了那种有中药饮片售卖的药店里。打开,翻找,配药,那边所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能在我的脑海中找到对应的动作,仿佛那个窄到根本看不清内部的鼠洞里面,真的住着一个人类。
片刻之后,鼠洞里很突然地抛出了一个油纸小包。
我被吓得退后一步,洞里看见了我的动作,更是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哄我,“你不要害怕,”她说,“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我应该和她对话吗?
我认为但凡我有另外一条退路,我都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但是我现在没有另外任何的退路,我跑过,根本跑不出去,也没有胆量把那个洞踩塌。我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和她对话了。
“……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对方显然听见了,“我是谁,你知道的,”她说,“我和你一样不幸,我被困在这里了。”
“这里是哪里?我的朋友,他们怎么了?”
“他们没有任何事,我会保护他们的,”她说,“我会保护一切在草原上迷失的灵魂,在我的房子里,你们不会遇到任何的痛苦和绝望。”
“林江淮,你不要住进来吗?你过来…你过来看看我的房子,你会很喜欢的。”
我应该去看看。
这个念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马上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我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绝对不能过去。
她也没有再催促我,也没有再多说话。但我自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意识到我真的需要过去看看。
这种念头并不是一下子就控制住你的,而是一点一点,逐渐地加深,萦绕不散,像是你脑子里控制恐惧和警惕的那个开关被人拔掉了,我的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也逐渐下降,很快,我似乎就冷静下来,能够去主动思考了。
如果金毛和教授在里面的话,我确实应该去看看,我想,只是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很难说得清我当时的状态,我觉得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操控。“往前走,去鼠洞那里看看有什么”的想法是我自发产生的。这个想法一直在骚扰着我的脑袋,像强迫症需要不停洗手一样,非常频繁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直到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的地步。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去看看”,大概几分钟后,就变成了“我必须过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好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向那个地洞。
“这就对了,”地洞里的人轻轻地说,“来看看我们的房子…过来,再走近些,你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鼠洞离我越来越近,等我真的在它面前趴下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竟然在颤抖,几次扶着地面都有明显的颤动,并且根本无法用意志去控制自己停下。
这是怎么了?
这件事只勾起了我一丝毫不起眼的疑惑,很快这样的疑惑就像雾气一样被冲散了。我贴近那个鼠洞,鼠洞敞开着,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的脸,贴过来,”鼠洞里的人说,“眼睛向里看…再贴过来一点。”
走到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声音并没有在洞口,而是在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她在说话的时候洞里还隐约传出一些轻微的回声,这个洞下面的空间应该很大。难道一开始我猜错了?这里只相当于一个通风管道口,下面真的有一座房子?
鼠洞满打满算也只能允许我半个脑袋探进去,我把头往洞口靠,里面仍然是黑暗,但似乎隐隐约约有一点点光线的存在。
“看见了吗?”那个声音在洞深处响起,“那个就是我们的房子。”
我看得不太清楚,只好再往前靠,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洞口处。眼前的黑暗非常浓烈,使得洞中的空间变得极其深邃,它一点光线都未曾露出,让人眼无法再测量大小距离,恍惚之间我已经不再将它当做一个普通的地鼠洞,而是把它看做了某个古怪离奇的,如同爱丽丝跳下的那个兔子洞,是一个异常空间的入口。
或许我真的可以跳进去?跳进去…落入另外一个世界?
于是我更努力地向内看去。在长久的寂静中,我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的,长方形的光点。
这个光点的形状非常方正,甚至可以说是有棱有角,是一个相当标准的长方形。我贴得更近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它放大了一点,周围隐约闪着银白色的一个光圈。
“对,就是那个,”洞中的声音继续说,“对…你再仔细看看,那就是白房子。”
我睁大了眼睛,试图搜索出一点点房子的模样。我完全无暇思考为什么它会放大,似乎它在缓慢地靠近我。
久违地,我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声音让我感到安心,我本能告诉我她没有骗我,这里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
随后,那个银白色的长方形越来越近,我竟然真的隐约看出了那个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确实是一个房子的模样,是一座银白色的屋子,没有房顶,搭建得很规整,四四方方的,上面有金丝嵌成的窗框,琥珀镶嵌的窗户,简直像工艺品一样漂亮,散发着柔柔的宝光。
“我看见了…”我小声道,“很漂亮。”
“是的,是的,”她又开始轻声吟唱,她的声音也离我越来越近,“再过来点…再过来点,你可以看到更多。”
我继续向前探身,突然之间,我莫名其妙地被呛了一下。
咳嗽来得特别猛烈,我一连咳了好几声,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我在开始向后移动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并不是洞外,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土壁,我整个人维持着匍匐的姿势,鼻子竟然碰到了地面,大半个身体也已经进入了洞内。
那座白房子越来越近,是因为我在向里面钻。
我的预警系统在卡壳许久之后突然惊醒,我的冷汗刷的一下出得满背都是。这里他妈的是野鼠洞,里面是那个怪物一样的公主,我为什么会脑子不清醒到向里面爬?
我马上向后退,我应该还没有完全进入洞内,下半身还在外面,在我拼命挣扎之下,我感觉我的身体往外退了一些,但洞口也明显更紧更窄了。我咬牙,用手撑着洞壁往外挤,土渣石块蹭得我的后背和手肘都一阵剧痛,面前的白房子还闪烁着隐约的光辉,我完全无暇顾及,只是用尽全力往后挪动。
“你不过来吗?”洞里的人说,“不要走啊。”
随后,那座房子飞快地朝我靠近。
我尖叫着往后狂退,皮都要被刮下一层,两个耳朵感觉都被扯掉了,才勉强把自己从这个洞里拔出来,血都流到了我的下巴上,我抹了一把才发现满手都是鲜红。我脑袋获得自由之后马上踉跄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去,一脚把那个她曾经丢出来的油纸包踩进土里。
那个油纸包是温暖的,柔软的,肉一样触感的东西,仿佛还在呼吸。我不敢想里面是什么,否则我会直接吐出来。
我还没有跑几米,不知道绊倒了什么就又摔倒在地,我跑得很快,也摔得很重,牙都啃到了草地上。
这么一撞我脑袋嗡的一声,直接懵了几秒,抬起头来的时候满嘴土腥味,眼前天旋地转,不知道是不是就脑震荡了。等我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抓着我脚腕的,竟然是一只苍白的手。
一阵风吹过,草丛伏低,我看见了苏合那张死去多时的脸。
我惊叫着乱踹想要摆脱那只手,但他一直不愿意松开我,即便是我拼命踹,那几根手指还是如铁铸一般,死死地钳制着我的脚腕。我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只能用拳头去猛力敲他,那种死尸手指上的肉爆开的声响直到今天仍然历历在目,黏糊糊的汁液飞溅,甚至我脸上都能感觉到那种极其恶心的臭味渗入皮肤。
“你走了,但你还会回来的。”
那个洞里的声音不再掩饰,它听上去不像他,也不像她,那是千百个人口腔回荡的鸣响,是什么巨物的喉咙里滚动的呢喃低语,在这个鼠洞里,乃至于整片草原之下,都回荡着这种如同雷鸣般的响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深之又深的,通往黄泉的洞窟。
“我在这里等你。”
它说完,那个洞口突然闪动了一下,似乎消失了一秒,又重新出现。里面散发着微微银色光芒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那只是一个鼠洞,一个黑色的鼠洞。
我感觉到一种剧烈的恶心,我已经哭了,极端的恐惧已经摧毁了我的神志,我的眼泪不受控制一样往外涌出,擦也擦不干净。
我明白了,我明白那个银白色的房子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瞳孔,和我们在草原之旅之前见到的所有柔软温驯的绵羊一样,那是食草动物的长方形瞳孔。
它藏在洞窟里,一直注视着我向前爬。
为什么羊会藏在鼠洞里面,为什么草原下面会有一只如此巨大的羊。
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为什么会发生,我又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苏合死了也要把我留下来,我现在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重重地坐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去掰腿上的手指,想着即便要死,我也不要和苏合连在一起。
我掰了半天,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团团的,不得不用手臂蹭蹭才能看清面前是什么。
然而,就在我刚刚掰掉几根手指,这片草原又开始发出隆隆的声音。异变几乎就在一瞬间发生,我所在的地面突然向下陷落。
苏合的尸体应该是先掉下去的,我被他拽得向后滑,我拼命用手指扣住地面,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土坎试图稳住身体。耳边那种闷闷的轰隆声一直没有停下,我很快就抓不住了,跟着旁边纷纷掉落的土块一起,跌入了身黑色的地下。
失重的感觉尤其鲜明,那一瞬我想起了在游乐场坐大摆锤。我不喜欢这些机动游戏,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睁开眼睛看过。
所以现在我也紧紧地闭着眼。
我的意识恢复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都疼。
我闭着眼睛,动一根手指头都疼得想要乱叫。躺在那里做了十多分钟的心理建设之后才勉强尝试把腿蜷缩起来,从平躺变成侧躺。
我就这样十几分钟换一个姿势,像卧床十年的老人一样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等我要坐起的时候,即便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我还是疼得叫出了声音。
我感觉我可能有骨头断了。
我拼命祈祷这不是真的,在这里我骨头断了还不如直接死掉。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刚才无没命,偏偏要又再一次醒过来。
这个草原我真的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我真的好后悔自己选择草原采风,现在想上珠穆朗玛峰可能都会比这里好些。别人说冻死的人可以看到幸福的幻影,我也想看到幸福的幻影。
我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发酸,吸了几下鼻子,才勉力坐了起来。我的腰超级疼,我不得不换个姿势,先跪下,然后再一点一点直起身来。
刚才我其实就感觉到了,我所在的地方非常平整,但是这里很黑,我睁开眼一段时间才勉强看见四周的轮廓。这里确实是一片平地,而且还被修得十分平整。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山洞,我站着的位置比较宽,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土,也没有随之落下来的,苏合的尸体。前方都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山洞四周是凹凸不平的,头顶也看不见我掉落下来的入口。
这里有特别明显的人造痕迹,刚才我摸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虽然墙壁凹凸不平,但手感比较光滑,上面能摸到一条一条的,非常整齐的沟壑,每条沟壑之间大约有三五厘米左右的距离,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山洞里太黑了,四周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既然活着,那也不能就在这里等死。我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左前方有一道似乎没有开垦完的道路,非常窄,旁边堆着一堆工具,人很难行走,而右边则宽得多,像是来这里的方向。
我在那堆东西里翻了翻,拿了一把镐子一样的东西,就摸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过去。
我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现在每走一步腰也疼,腿也疼,真切地感觉到活着其实不如死了。我走得特别慢,还时不时疼得需要休息,就这样一直摸着墙壁,走走停停,大约走了有一个小时左右,摸到的东西就有了一些变化。
墙壁逐渐趋于平整,我摸到了类似水泥的触感。
我隐约觉得自己走对了方向,又往前走了一段,前面似乎隐约有些光亮。
我顿了一下,心说不会又是什么精神病一样的东西吧,但到了这里简直骑虎难下,往回走是死路,不往前也不能徒手在旁边再挖条路出来。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顺着路往前走了。
又转过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转角,我就看见了亮光所在的地方,那里竟然是一扇门,半掩着,透出一丝光亮来。
如果这边是出口我直播给草原磕头道歉,我被骗的太多了,已经完全不会因为这些小伎俩上钩了。
但我也是真的毫无头绪,只能向着这个方向继续走。我很谨慎地握紧了镐子,靠近了那个地方。
那扇门是铁制的,应该是那种军绿色,有些斑驳掉漆。靠近了我才看见上面有红字,是日语,完全看不懂。但红色的油漆非常刺眼,应该是什么警告之类的东西,感觉很吓人。
我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地下工事,难道我就这样,误打误撞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用镐子勾住门把那条缝隙拉得更大,在这期间我一直提防着里面窜出什么东西来。很幸运没有,直到门开得最大,里面的亮光完全投到我脚下和身后的通道的时候,我已经看见里面的灯泡形状了,但还是没有看见什么古怪的东西。
虽然灯一直亮着这件事很古怪,但古怪的事情多了,我也不大在乎这一件。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腰走了进去。
这个门后的地方完全就是人造的了,所有地板都铺了水泥,墙壁也是,四周还拉着很多电线。房间不是十分方正,中间有个转角,到处都有应急灯,墙上和墙角喷着很规整的日语字体,有些有重复,有些很长,大部分的还是完全不认识,只能认出几个字,“壁”“近”“呼”什么的。
我基本上没有日语水平,自然完全不懂。但阅读理解一下,感觉是要靠近墙壁?难道这里经常地震?
我这个人是比较规矩的,也比较听劝,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有点害怕这里塌方把我埋里面的。在草原上我的底线已经直线下降,从最开始的希望能走出去,到现在只是希望能死得不那么难受。
不过里面完全没有声音,而且看上去似乎比外面还要再坚固些,再不济我也能掉头就跑。所以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踏进了门里,往里面走了几步。
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着很多杂物,一些是箱子装着的,一些是电线、铁架还有各种挖地的东西之类的工程用具,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枪支弹药的东西。这些我不太敢碰,因为我完全没有用过,而且时间太久,我怕它直接把我炸死。
有一个类似桌子的半圆形平台镶嵌在墙上,上面有笔有本子,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还有一些开封了的罐头,时间太久了,里面已经变成了碳一样的黑色,倒是不算太恶心。
我走过去,发现桌子下面还有几个箱子,最上面的一个已经打开了的是英语标注的,写着“牛肉罐头”,完全在我的舒适区内。
我看到这几个字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饿了,我把箱子拉出来,发现里面的罐头还是锃亮簇新的,虽然已经过了差不多一百年,还是保存得非常好。
我不敢吃,这点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但是我还是拿了五个塞在我的口袋里,至少下一次有什么大眼睛盯着我看的时候,我能用牛肉罐头教它做人。
来到这就和冒险时去到中转站一样,我搜集了不少东西,罐头,铅笔还有一个本子,其他带不走的我也把写了字的那几张撕下来装进了兜里,几乎把我买的那件有八个口袋的冲锋衣装满了,还另外找了一个帆布袋子提了几个罐头,准备当作武器。
有东西入袋子里让我的恐惧都消散了一些,现在口袋鼓鼓囊囊的,我的精神也得到了片刻的放松。我甚至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整个脑海都放空了几分钟。
我根本就不想去会回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人脑大概有一些保护机制,现在我想起那只羊的瞳孔的时候,都感觉记忆模糊了很多。这样很好,要是再有点什么,我就真的会直接吓得发病疯掉。
我坐在这里好一会,才发现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在外面的时候我觉得里面危险,进到里面来,敞开的大门外浓重的黑暗又让我产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我隐隐约约又感到了那种来自人类进化过程中难以被控制的恐惧,人对于黑暗,向来都是不喜欢的。
我四周转了转,这里有个箱子里全部都是那种一看就是手电筒,但是形状又像个“L”型的古怪手电筒,全都是没用过的。我拿了两三个,打开的时候都能发出很微弱的光,闪一闪可能就不见了。确实能亮,但效果挺差的。
我又翻找了一下,发现下面还有两三桶密封着的煤油,可能是供给给发电机的。打开一桶发现里面的液体蒸发了不少,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
我看着这些材料,突然有种玩密室逃脱的感觉。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似乎暗示着我需要做些什么。
我看过视频,我会做燃烧瓶。
其实这个念头完全是突然冒出到我的脑海里的,我的脑子里其实还处于一种一团糟的状态。我一点临场判断能力都没有,但又觉得这样停下来不太好,至少要给自己找条退路。
燃烧瓶其实是个很好的办法,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至少有狼一样的东西,我还可以往他身上招呼。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我深以为然。
这是我最感谢无聊小视频的时刻,我照着回忆,去旁边帆布还是棉布军服外套那里撕了一些布条,然后拆开手电筒,把煤油倒进去,装上布条,用我随身带着,用来生火的防风打火机引燃。
这个东西比我想的烫手太多,我一点燃就马上往黑洞洞的远处扔了出去。它没有飞多远就散架了,煤油撒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簇小火堆。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
很难说这是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但我觉得这或许是我放松的一个方式。人在面临巨大压力的时候就是会做一些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且很无厘头的事情的,我可能下一秒就会死掉,没有人催我,做些这样的事也无妨。
我这次把握得更好,燃烧瓶飞得远了一些,在更远处也烧成了一团火苗。
走廊已经亮了不少,我没有看到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但手头的工具还剩下很多,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再扔远点。
第三个燃烧瓶的状态最好,一直滚落到了最远处还依旧熊熊燃烧着火光。我看到了水泥通道尽头的东西,最开始还愣了一秒,接下来就马上疯狂地拉上门,把所有能用来堵住门的东西全部拖到那扇铁门后面,然后坐在那里喘粗气。
我来的时候是一直摸着这条道路的墙壁过来的,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沟壑,现在我知道了。
水泥尽头的路上,墙壁是隐隐约约磨砂质感的,像是松脂一样的胶体。而在这样的胶体当中,全部都是黑色的长长的人影。
它们的指甲异常尖利,只有短短的一节干枯的指尖刺出了墙壁,曾经似乎流动过的胶体在它们的指尖垂落形成了那种沟壑。
如今我看见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它们伸出的指甲,那一个一个细小的黑洞,高低错落,一种恶心的感觉不由得从我的胃中泛起。我几乎马上想起来。刚刚在黑暗中,我的手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壁,抚摸在他们伸出的指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