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的有惊喜发生了——在十几秒后,那个东西闪动了一下,就这样消失了。
它的出现和消失一样悄无声息,露面的时间异常短,跟那种灵异照片一样,上面的诡异东西一闪而过,接下来一分钟左右我还是大气不敢出地贴着墙壁,并且开始有点怀疑刚刚看到的、听到的是不是都是幻觉。
这个想法其实比见鬼还要可怕,至少见鬼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每当想起这件事,我都会有种特别焦虑,呼吸不畅的感觉。
我这几天每当想起来深入草原之后我再也没吃过药我就心里难受。对我来说,这些诡异的事件是全新的,但精神病如果再犯了才是我完全的噩梦重现。
我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永远站在检验室门口等待癌症化验结果的病人,并且这种结果每一小时出来一次,上一次还是良性,下一次可能就是无力回天的恶性,而我一直在这种永远不稳定的情境下担惊受怕,在人间和地狱之间反复横跳。
当看到那个和狼一样的东西突然消失,这种感觉就又一次袭击了我。
看到幻觉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幻觉本身,而是它会让你开始怀疑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的是幻觉。当时那么一瞬间,我脑袋里就窜过了十几种可能。从我和金毛他们分开以来,每一个场景都像是幻觉。我感觉我大概已经有那么几天没见过正常的东西了。凭借我的脑子,这根本无法进行判断。
然而,在我还没能梳理完这一切的时候,我面前的那一片黑暗里又出现了新的东西。
那是一张一半在光照得到的地方,一半在阴影下的铁架床。
我真的是恨不得把自己嵌入到墙里,这张铁架床的出现仍旧是毫无预兆的。我的眼神在思考的时候或许稍微低下来了几秒钟,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刷的一下冒了出来。
它看上去和以前医院的铁架床并无两样,单人床,上面还有蓝白条纹的床单,洗得发白,看上去倒是挺干净的,除了出现的位置之外,简直处处透露着普通二字。
我等了一会,床再没有其他的变化。这个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刚准备往旁边撤,床上面似乎又亮了一下。
就那么一秒钟之内,刚刚的那个狼脑袋的人突然背对着我出现,这次站在了床上。
我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这次我有了一点心理准备,这么几天以来,在死也要死得明白的这种想法督促下,我已经养成了一种很好的习惯。只要对方不会马上扑上来,我就开始玩命观察它的细节。
小时候我看《夺宝奇兵》那一类的电影,总会为主角没能把看到的稀世珍宝带出来一些而遗憾,现在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但凡能踏出这里一步,就要把我看到的东西全部告诉教授他们,为这方面的研究做出一些贡献,这是人民群众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它背对着我,我甚至都不需要仔细去看,一眼扫过去就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他穿着的是病号服,算是和床配套了。真正奇怪的是它的脚并没有接触床面。它悬浮着,就像恐怖片里被魔鬼附身的人类,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单纯地站在半空。
这一幕又是持续了十几秒,像上一次一样,它又突然消失了。
这是一个医院里的狼头人,我一旦开始思考就觉得现状比我想象得还要混乱十倍。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任何关联吗?
为了保险起见,这段时间我一直贴着墙壁没有动弹。狼头人两次出现又消失其实一共也就持续了十分多钟。我仍然拿不准应该做些什么。现在已经退无可退,除非对方有新的动作,我好找个地方逃跑。人濒临死亡确实会被激发出一些潜力,接下来我准备就靠这个活下去了。
我靠在那里又等了十几分钟,狼头人没有再出现。反而是突然又开始哼歌的沙哑声音再度吓了我一跳,让我再次完全不敢移动。
那个声音哼了几句,停下,报了两遍一个数字代码“92376”,又停了一会才开始说话。
这次他声音的信号明显比第一次差了不少,听上去和哼歌的声音差不了多少,有些断断续续的沙哑,一些字听不太清,我都是凭借上下文联系补充完整的。
“我不清楚你是谁,但你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这是一条求救信号,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能听见,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不要提问,听我说完,你的问题会在其中得到解答。”
接下来,他花了十几分钟,断断续续说出了一个距离真相更近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我曾经听金毛说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关东军在我国东北及内蒙古附近修筑了非常多的军事要塞,现在已经被公开统计到的就已经有十余个。还有一些,像我们最开始谈到的日军地下工事一样,一直处于一种保密的状态。
这样的工事一共有三个,每一个都挖到了地下三十米以上,修建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未经许可都飞不进去。地下的面积也大得夸张,通道纵横交错,部队可以在其中神出鬼没地驻扎一年左右。他们每一支支队都配备了大量的研究人员,但不佩戴任何番号,甚至不穿着军装,以便于让所有的研究都在暗处秘密进行。
日军投降时他们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有两个地下工事已经被完全炸毁,里面的东西他们想要偷偷带走,但最终还是丢失了,也没能如愿。
最后一个,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这个,蒙古及俄罗斯边界附近无人区中的672号地下工事。它并没有被撤退的日军主动炸毁,反而在他们撤离之前,这个地方保管的东西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导致这里的一整支部队以及地下工事本身都在原址消失不见了。
这三个地下工事都只围绕着一个目的进行研究,那就是“神隐计划”。
在战争后期,无论是德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已经感觉到胜利遥不可及,从而开始寻求一击制胜的某些法宝。他们很清楚世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这股力量可以左右战局、生死、甚至是转生的世界。在几百年前提出“核”的概念会被人当成疯子,而现在人们已经能将其掌握,并且创造出足以毁灭世界的武器。那么掌控这种力量,似乎也不是痴心妄想。
672号地下工事所研究的盒子,以及其中的洞,其实就是“神隐计划”的一部分。
“神隐”在日本文化中指莫名失踪的人,传说他们是被山神带走藏了起来,人们才找不到他们的踪迹。这个似乎能吞噬一切的洞能达成完美的“神隐”,所有接触的东西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这个没有任何限制,也完全不知道通向何方的洞能被人所掌控。那么抑制敌方的优势武器,或者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一整支部队,都能够轻松实现。
三个基地中的另外两个并没有围绕这个盒子进行研究,事后证明他们的东西虽然有一些似有还无的作用,但远远达不到他们所希望的程度。三件物品里,只有这个盒子,它蕴含的能量极其强大,是蝼蚁般的人类如何妄想都无法轻易掌握的。
672号地下工事在开始研究解构这个盒子的运行方式之后,发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最开始是环境。
草原的夏天是很吵闹的,只要是晴天,虫子埋伏在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声就从不会停歇。然而某一天开始,在工事附近的所有虫声都消失了。
最开始他们以为这是实验的缘故,后来有一次竟然发现下雨的时候雨声都特别小,虽然雨点落地了,但声音却闷闷的,像是隔着什么东西,要仔细听才能听见。
接着,他们的实验也经常出现各种问题。
他们和现在的一些实验室一样,比较核心的部分都是有专门的负责人的。那段时间总是有人发现明确已经放好的物品又重新出现在实验室中央,或者是已经关闭的灯半夜自行开启,监控里却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甚至最后发展到有的时候一些资深的实验员在完成某个步骤的时候完全不记得防护,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最后,出现问题的就是人。
这个工事里有很多人变了。
记录下研究日志的人也没能说得很清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变化,他们最开始用的是“附身”这个词。说明他们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这些人的脑海中。
在他们的研究日志里有记录,有些人的日常行为举止在一两天内就变得与平时完全不同,比如说有一个人喜欢抱怨环境,在一天之内,他突然变得喜笑颜开,还经常说一些类似“我们的研究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还有一个例子是原来很严肃的上司,突然间被发现喝得醉醺醺地出现在研究室。下属询问他怎么了,是否不舒服的时候,他回答“我只是在提前庆祝,我们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这样的例子有非常非常多,等到记录者写下这些事的时候,工事内大半的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他们明明能时不时了解到外面战事吃紧的消息,但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始认为他们能取得胜利。整个地下工事被一种古怪的庆祝气氛包围着,就在这个时候,记录者提出了“附身”这个词,他们认为这些人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与此同时,周围也越来越不安宁。草原的傍晚向来是有狼的,他们开始比平时更频繁地听到狼嚎的声音,还有爪子刮擦金属的摩擦声,他们射杀了一些,但这种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
有的时候,哨兵会莫名其妙开到一两辆军车的车头灯一闪而过,消失在草原深处。但这里是无人区,除了他们,应该并不会有其他人经过。
在整个地下工事里有几百人,这些异常让他们人心惶惶,没有撤退的指令,他们也只能在这里耗着。在这段时间里,慢慢的,记录者们不再用“附身”来形容这种状态,而用上了“置换”这个词。
“如果你相信灵魂的话那会很容易理解,附身可以说是一个强势的灵魂挤进来并占据上风,但置换则是你的灵魂完全被转移出去了,其他东西的灵魂则完全占据并开始使用你的躯体。”
那个声音说。
“他们整个工事的人几乎都被置换了。所以他们所提到的胜利在即,是置换了他们的那些东西即将要取得胜利。”
“那种置换他们的东西,在蒙古非常出名,人们叫它'莽古斯'。”
莽古斯。
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颤,但凡对蒙古族的传说之类的有一些了解的人,都无法避开“莽古斯”这种生物。有一本很出名的蒙古英雄史诗《江格尔》,里面就有讲到江格尔和其他英雄一起,与莽古斯进行斗争,保卫家园的故事。我感觉莽古斯应该差不多就是妖怪的意思。
所以莽古斯吞噬了他们的灵魂,并且接管了他们的身体?
“依照我的推断,莽古斯通过某种方法,顶替了他们的灵魂,后来我也通过一些方法确认了这种猜测,”他说,“现在我就处于这种情况,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的代号为92376,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现在处于一个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中,这里有非常危险的东西,我需要尽快逃离。你刚刚所见到的那个影子,就是抢夺了我的身体,从这里离开的那个莽古斯。”
“他虽然离开了,但也中断了他与草原的联系,他没有办法像在草原一样操纵我的身体。就如同你看到的那些短暂的成像一样,它的灵魂一直在闪回,运用濒死时产生的灵魂脱离现象寻求解脱的方法。”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请你把台子上的盒子拿走,最好带离草原。”他的声音背景明显越来越吵杂,“虽然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起疑,以下有一份名单,这些人都可以为我担保,你可以把盒子交给他们,他们可以打开检查。”
接着,这个人在里面断断续续报出了三十余个姓名,里面有中国人的,有外国人的,毫不意外,我听见了教授的名字。
“这些人都可以为我担保,”最后他又重复了一次,“92376,现在是2010年6月12日,计数可能有偏差。第201次录音,结束。”
他的声音就真的这样停了下来,那个闪现的狼头人在安静中又出现了一次,他坐在床上,抱着腿,从膝盖上斜着眼看我。我隐约看见他衣服胸口上有文字,似乎是B市什么精神病院的名字。
这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想法。我唯一能瞬间反应过来的一点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是2023年。
这是一段十三年前的录音。
第30章 破云
这段录音给我很大的违和感,无论是从他说的内容,到他报出来的时间,似乎可以自圆其说,但其实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的感觉。
先不说老陈是不是十几年前就在这个圈子里知名度颇高了,单是考虑到从什么地方拿走一个什么东西这种套路,简直和被哄骗打开潘多拉魔盒和那个故事相差无几。
人真的有灵魂吗?人的灵魂,真的可以被量化、被储藏吗?如果答案是否,那在录音里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的判断能力明显没有达到教授和金毛的水准,信息一旦繁杂起来,我脑子就会变成一团乱麻,对于现在的情况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一点预备都没有。
我惊魂未定地扫视这张桌子,视线在移走之后又被什么东西拖拽回来。可以百分百确定,在我第一次看向那里的时候,那里没有那个巴掌大的、木头的小盒子。
那一瞬我顿时感觉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快要吐了。但之前已经吐了一轮,现在又呕不出来什么东西。
那个是它要我带走的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花纹,像是装首饰或者什么东西的木头盒子。
感觉是骗人的,感觉特别特别的危险,感觉可能会死。
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无论是莽古斯的置换手段,录音里的陌生人,还是我在外面走廊看见的奇形怪状的生物,这个地方目前出现的所有事几乎都是没有任何逻辑的。未知最让人恐惧,而这种恐惧已经完全操控了我,在鬼屋里我都能吓得吱哇乱叫,在这里我更没有可能说去追溯什么起因经过结果,只能说没有一头撞死都是好的了。
怎么办?
我像刚才一样开始列举各种可以走的路。回头是不可能的,现在这边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出口。如果我拿走那个盒子,那么可能现在的环境还会像游戏刷新一样有些变化,如果不拿走,我就只能一直在和这个录音机,这面电视墙耗着。
听说饿死会死得很惨,还不如抓住盒子求个无痛速通,反正现在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可走了,在生死之间做抉择,最差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几率。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我就下定决心要去拿那个盒子了。
后来等我出去之后,教授才告诉我这种叫做“穷举法”,这种方法我之后也用了好几次。我平时虽然倒霉,但在使用穷举法的过程中似乎次次如有神助,每次都能撞中正确的选项。
他们说是我过于敏锐带来的一些细微好处,我有种买了两千块彩票中了两块钱安慰奖的感觉,有比没有好。
这样想着,我就走到了台子的前面。
我其实是很抗拒伸出手的,但同时我又是一个下定决心之后不会轻易反悔的人。可以说到现在,无论是休学,搬走,还是成为一名旅游博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人生中任何一个由自己本心出发做出的决定。只要我认定我应该这么做,无论有多少糟糕的可能,我都会依照自己的想法执行。
所以我根本没有犹豫多久,直接就伸手拿走了这个盒子。
盒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实木质感的小盒子,轻飘飘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搭扣,我轻轻晃了一下,感觉里面是空的。
就在这个时候,这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我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破地方这么多年还能有电的设定,但完全没有想到它会突然断电。
人的视觉有滞后性,在灯全部黑下来的那一刻,我和瞎子一样,完全失去了视觉。
我头发都炸了,那一瞬间感觉面前的空气都凝滞了,几秒钟内我完全无法呼吸,那种从头到脚的战栗,让我喉头的肌肉都痉挛了起来。
我见到任何东西的时候都没有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这么可怕。黑暗是最大的未知,丧失视觉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简直致命。我慌乱地低头试图看我自己的手,然后发现我连自己的手都无法确认是否还在。但我还能摸到盒子,就赶紧把盒子随手塞某个衣服兜里了。
黑暗,完全的黑暗,绝对的安静。我的呼吸声被放到最大,在黑暗中像一个不存在的人在贴着我的脸抽泣。
然后,我发现,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眼前有一块浓厚的黑暗,等我眼睛适应了一些之后,发现那里真的有个人。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黑暗里死死的盯着我。他呼吸的声音又轻又细,嘶嘶的声音吹到我的耳朵里。
我直接尖叫。
这个时候人的本能就是往后退。我退后了两步,原本按照我脑海里这个房间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是要靠到墙壁了。所以我的重心向后偏移,准备紧贴到墙上。
但是背后什么都没有,我直接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地方的布局变了。
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黑暗中的这个地方和之前完全不同。至少凭感觉来说,这里的空间要大得多,可以感受到一阵轻微流动的风。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房间似乎被剪切了出来,拼接到了一个其他地方去。
这个地方非常空旷,还有一点点细微的绿色光线从远方模模糊糊地传来。这里绝对也是什么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有一股熟悉的阴冷的气味。
我不敢轻举妄动,黑暗中模模糊糊有许多东西,形状不像任何这里应该出现的东西。但应该不是活的,并没有移动的迹象。
我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把它们的轮廓和我之前生活中每天都可以见到的东西联系起来。
这一排都是车。
这里不是地下工事,这里是一个停车场。
我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东西才渐渐清晰起来,在一排排车辆的正前方,有一个“住院楼”的蓝底标志,上面还有一个箭头。
这个“住院楼”的蓝色底标签非常让人眼熟,只需要一眼就能和我记忆中的什么东西链接到一起,它属于我的某段无法忘记亦无法分割的过去的一部分,我站在这里,仍如同我数年前来这里一样。
B市的精神病院地下停车场,我姨妈曾经带我来这里诊断。那个微弱的绿光,是安全出口的标志。
这也让我的一个猜测立马成型了,看到那个狼头人身上的精神病院标志的时候我就觉得总体形状有些熟悉。我原本是以为是私自代入了之前的经历,因为精神病院的标志都差不多,在诊断初期也去过好几个。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多想,这就是那个精神病院。
我拿走了那个盒子,不知道触发了什么,现在我来到了那个人所说的,他的身体所在的精神病院。
我并没有很多的欣喜,相反,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事情。
如果我拿走的这个盒子的主人像他所说的一样,被莽古斯置换乃至于十余年都躺在床上,无法离开的话。那我当年前往B市,坐在诊室里咨询精神科医生的时候,或许只有一层楼板之隔,那个莽古斯也在上一层,低头注视着我。
或许我曾经在冥冥中和它对视,它早就见过我,我也见过它。
原来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就早已产生。
“命运。”
我妈妈那时候说的话像诅咒一样缠绕在我的耳边。如此好的机会,如此突然的见面,她想传递给我的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一个警告,一个提醒,一个无力抗争的结果。
这些都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我必然会被推动着来到这里,我必然会完成我的使命,像他们完成他们的使命一样。
一个何等残酷的故事。
但在现在,我完全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可能性。我像突然从监狱里被传送到牢房外的囚犯,甚至不需要我的脑子做决定,我的身体就自觉自发地让我向前狂奔。
我朝着前面的那个住院楼的牌子跑去。
跑出去,离开了草原,离开了这些东西,我或许,或许真的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这个位置和那边最多只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我感觉一步就可以直接跨过去。人在逃离恐惧并且见到希望的时候应该是跑得最快的,那种水泥地面在我脚底被踩踏的感受,让我所有神经都兴奋得无法呼吸。
我跑得太快以至于我都能感觉到从小腿上传来的脱力感,但是我的目标就在特别特别近的地方,我把牙根都咬得发疼,硬是一点速度都没减地冲到了车道上。
接下来只要转左,再向上…!
我刚冲到标志物前还未侧身,一阵尖锐的喇叭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停车场。我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刹车,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斜坡向下,毫无减速地冲了过来。
一瞬间我能看见的只有车头两个大灯发出的光芒,那种光锐利得几乎刺伤我的眼睛。我大概是被撞飞了,可以感受得到我整个视角直接向后飞去,但没有任何疼痛感,残留在我视网膜上的就是那两盏爆闪到周围都变得模糊的车灯,再无其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鼻翼传来的是那种熟悉的,草原的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眼前不是停车场,还是那片草原。远处昏暗的地平线上有一丝非常微弱的光亮,一轮红日隐约地在云层下收敛着橘色的光芒。
我的其他感官依次醒转,我发现我正在跑动,我骑在马上。
我的腰间还有一双揽着缰绳的手。
“醒了没有!”
有人在我身后大声喊,风扑面而来,寒冷与潮湿的气味浸润到我的四肢百骸,从皮肤钻进我的身体,刮擦着我柔软的黏膜。
这种寒冷的空气太过于冷冽,我的鼻腔每呼吸一口都像被刀割一样疼痛。我张开嘴,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在这片古老得令人恐惧的土地上,在黑暗与黎明交织的边界,只有我们骑着马,向着光明所在处一往无前地狂奔。
“出声!”那个人催促我,“林江淮,醒了没有?”
我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赫赫的响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在回答他。
后面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非常畅快,那阵从胸腹处发出的震动贴着我的后背,传递到了我的心口。那是非常胸有成竹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似乎只要我醒来,他苦心孤诣的计划就扣上了最后一环,他马上,立即就要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