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得到答案,“齐铁嘴”只给了他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然而这个眼神,又好似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一个令他畏惧的、令他恨意渐生的答案。
浓重的夜幕下,荒凉奇崛的山野林如盘踞在此的巨大野兽,单是瞥上一眼便令人脊背发寒。
那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
风声呼啸,星月隐退,高耸入云的荒野林密密麻麻的枯树簌簌抖动,乌压压的树冠张牙舞爪摇晃着,俨然风雨欲来。
“佛爷,时间到了。”原本处于齐鲁大地的蒲公英小队总列一已经秘密来到了驷姑娘山,回到了男人身侧。
张启山站在高处,收回望远镜,冷冷环视周遭。
暗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让每个人的面孔都隐在黑暗中,唯有处于高处的男人,阴沉冷酷的眉目被火把照亮。
他望了眼黑压压的天,没有丝毫迟疑:“动手!”
“是,佛爷!”
随着一颗猩红信号弹朝天发射,凶兽穷奇赫然出现在黑沉夜幕。
留在营地的九门伙计们与士兵,见到这一幕有的神情莫名,有的紧张、有的惊恐…
紧接着杀喊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随之响起。
然而很快,这些声音都被更为巨大、猛烈、骇人的声音覆盖。
山岳震颤,大地崩裂!
高耸入云的枯树与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远处那处峭壁之后诡异的血色雾气开始不断升腾,将整座阴森古楼笼罩,逐渐扭曲成骇人的巨物。
那些血雾开始怪异地灼热爆裂,形成炽白冷焰,包裹住整座古楼层层落下,宛若星火瀑布。
数条赤红色的、如同熔岩一般暗暗发亮的痕迹层层叠加,不断轰鸣震荡。
与此同时,一道与之完全不同的寒芒从汹涌火瀑中穿过,犹如银蟒,死死咬住古楼飞檐翘角,带领主人逃出生天。
陈皮连带二月红摔倒在地,他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血如泉涌,将他整个下身染红。
随后逃出的锕百祥也是狼狈至极,但在落地后的下一秒,恐怖诡异的景象便映入他的眼帘,源于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生理性恐惧令他浑身发抖。
他强撑着身子将陈皮扶起,在这灼热温度下,他脊背却阵阵发寒,“四爷,不能耽搁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陈皮脸色惨白,冷冷看了眼满脸呆滞的二月红,哑声道:“走!”
二月红嘴角溢着鲜血,滔天的热浪迎面而来,他看向浴火的华丽奇诡的古楼,知晓九门绝大部分中坚力量同汪家一起埋葬。
他这样想死的人没死成,那些想活的人却都葬送在了里面。
一口鲜血从喉咙喷出,二月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转身望向来时路,满眼悲戚:“大佛爷当真是军令如山,有这般狠戾之心,自当独承后世嗔恨怨…”
在这座古楼的西南方位,几道身影护着一个人仓皇逃出。
浑身血污的少年被人拥在怀中,意识已然涣散,可他却强撑眼皮,声音细弱蚊蝇,却也声声泣血,字字不甘,“佛爷…佛…爷…”
直到模糊的视野中出现那座盛满希望的古楼被烈焰覆盖,他眼尾再次坠下一滴泪,铺天盖地的绝望沉重地将他包裹。
直到这一刻,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男人承诺的永远,终究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在绝望中,少年的一切意识都随着药物作用而溃散,陷入无边黑暗…
在这种恐怖震荡中,男人依旧稳稳站在高处,他犹如高山之上的另一座高山,巍峨矗立。
血腥的冷风吹乱他的鬓发,他看着远处惊天火光,那种恐怖的震动,未能动摇他眼底的冷酷分毫。
他不知九门有多少人活着出来,他不太在意,也没了精力再去在意。
那位副手,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没了一条胳膊,被仅剩的一名警卫员带着逃了过来。
然而当他看到张启山平静面容,眼底的希望彻底转变惊惧。
“你,你早已取得了长生!你要杀我们灭口!”
张启山没有回头,眼神依旧望着远方,语气淡漠,“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
中年男人看着周围不断逼近的张家亲兵,又透过这些人看到他们身后满地尸体,血液流失令阴寒渐起。
他看着男人冷酷眉眼,开始明白这一切,这么多年耗费的人力物力,造就的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他眉目狰狞,朝着男人恨声诅咒:“张启山,这么多人都因你而死,你哄骗那位,你怎能没有半点羞愧?!你心冷至此,你一定会死无全尸,不得好死!!!”
张启山没有反驳,甚至恣意一笑:“佛典曾记载,昔日孔雀大明王吞杀凡人十万众,后又在量劫之时,拯救十万众,佛祖亲口笑说两两相抵。”
他看到那抹离他远去的银白,眼尾的皱纹都流露病态轻松。
“我拯救之人又何止十万众!”
“我又何需有愧?”
万劫不复的结局在朝他走来。
他残忍又放纵的抬起手,冷风掠过掌心的纹路,好似触碰到少年银白的发。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整座奇幻古楼层层坍塌,坠入更深层的地底,里面的一切痕迹都将被掩埋。
里面的一切都在等待下一波欲望深重之人的重启。
“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第467章 黄粱一梦,稚鸟难归途(完)
驷姑娘山副峰坍塌,如此大的动静,是靠人力难以遮掩的。
这次有史以来最大的盗墓活动以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传递到外界的情况,更是惹起外界轩然大波。
从民国时期便在西南地区叱咤风云的几位九门提督死死伤伤。
红府二爷,二月红重伤。
三爷半截李身死,八爷神算子齐铁嘴身死。
陈皮阿四不知所踪。
五爷吴老狗不知所踪。
霍仙姑与解九爷也身受重伤,被这次行动的夹喇嘛张家起灵人所救。
九门提督之首张启山,身边江副官身死。
张启山本人更是旧疾复发,随着他身体的迅速衰败,再无一人能够统领大局,九门势力就此分崩离析。
长生计划由此宣告失败。
由于那位副手也死在这次行动之中,并且所带去的士兵全部丧命,让本就风起云涌的京城内部势力斗争直接进入白热化。
京城赵家嫡系一脉,一夜暴毙。
那位极为信任的一隐世家族,突然销声匿迹。
牧羊人与羊,两败俱伤。
可汪家与九门的宿命纠葛还未结束。
那位时日无多,态度越发急迫,张起灵重伤失忆,被困囚格尔木疗养院,进行ren体实验。
霍家解家积极营救。
而旧疾难愈的张老总,张启山却选择漠视,他的态度令那些张家人心思浮动…
白驹过隙,时日流逝,秋去冬又来。
距离那次行动已然是三月后。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潜入墙壁的壁炉燃烧正旺,火光照亮一角。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雪粒密密的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难掩病容,手里是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泛白。
照片内是一名容貌甚绝的少年,少年手里提着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笼,看着镜头,笑得天真烂漫。
张启山指腹摩挲着少年笑脸,神情柔和,耳边仿佛再次响起少年清朗欢快的声音:“佛爷,要对我笑!”
风雪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悲鸣。
“抱歉,我总是对你食言。”男人目光有些浑浊,指腹遮住少年含笑的眸,沙哑的喃喃低语:“事到如今,我甚至懦弱到不敢去见你,怕看到你对我的怨恨,更怕看到你不恨。”
壁炉内的火焰残忍吞噬木材,火光将男人半侧脸庞照亮,也将他眼底染红。
在这寂静中,警卫员拿着一叠文件,敲门走了进来,“老总,京城传来消息,那位要不行了。”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照片内的少年,他知道,他的命数到了。
警卫员拿着文件,站了许久,久到外面风雪越发大,积雪几乎掩埋半边窗。
他抬目偷偷看了眼这个威名赫赫的男人,“老总,这些资料怎么办?”
张启山指腹摩挲着照片内少年的天真笑颜,嗓音沙哑疲惫:“没有用了,就在这,把一切都烧了吧。”
警卫员沉默了下:“是,老总。”
耗费无数科研人员大量精力记录的数据,如今被无情的、没有丝毫惋惜的投入火里,火焰舔舐纸张,不出片刻,便化为虚无灰烬。
所有机密文件都被销毁后,警卫员想要搀扶男人休息,却被拒绝,他只能沉默退出屋外。
张启山静静地坐在那,盯着那些飞落地板上的灰烬许久,等他有了动作时,那几张照片que被他投入烈焰燃烧的壁炉内。
照片中少年天真烂漫的笑容被火舌吞噬,逐渐扭曲。
张启山耳边仿佛出现一声声绝望的呐喊,他空茫茫地望着窗外,在很多漫漫如刀割一样的长夜里,他一直这么坐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梦中见到少年哭泣的脸庞。
寒风大雪凛冽地吹散炽热的思念,留下腐朽的死寂蚕噬胸腔内的血肉。
他无时无刻都在思念他。
可他也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他是注定要死在棋局中的,只有他死,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才能相信,这个世界没有长生。
他不择手段独绕开少年,付尽全力让他从这盘死局中脱身,可这也仅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是一个卑劣的骗子,占据少年爱人的身份,肆意哄骗…
他也是这盘棋局内,最后一枚棋子。
当他出局的那一刻,这场棋局才堪堪结束。
外面铺天盖地的阴寒好似从缝隙钻了进来,孤冷的房间里哪怕壁炉熊熊燃烧烈焰,也不能给他任何温暖。
命运如影随形,不可抗拒,如无数偶然所聚成的巨大洪流,它甚至会在你眨眼的片刻间出现…
三日后,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越发猖獗,大地除了一片银白,再无颜色。
然而,在卯时,风雪突兀停止,大雨瓢泼而下,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不止。
天降异象,寒冬雷雨,日月同辉。
如此诡异骇人的天象,令无数人心有戚戚,恐慌不已。
阴阳颠倒,雷蟒漫天,在日月间穿梭,齐齐冲天而落,天地间大白,宛若末日。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好似心有所感,抬目看向窗外,恐怖雷光下仿佛另外一个他,缓缓走来…
第四日异象消失,张启山身死。
尸首被秘密一分为二。
一半被蒲公英小队秘密运往齐鲁大地,葬入十三仓水下。
另一半不知所踪。
蒲公英小队在完成任务后,集体自杀。
所有秘密在这一刻,被尘封,等待后人打开…
第468章 番外(一)张启山
张启山在后世人眼中是保家卫国的传奇悲壮、是令人敬畏的枭雄、是充满阴毒算计的野心家、是利益至上的冷漠政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毁誉参半,难辨真伪。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波澜曲折,生平所遇之事更是世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
孤傲凛然是他,杀伐果断也是他。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恶,也绝没有虚伪的善,他的一生都背负着两个巨大的因果。
一是驱逐日寇,还复山河。
二是带领族人摆脱那个愚昧的腐朽的不应该继续存在的家族宿命。
他好似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未有人能够真真正正地理解他,哪怕是那些追随于他、完全忠诚于他的张家人也不能。
因为他们仅仅是信仰于他。
这种信仰是盲目的、是绝望的,是别无选择的!
他们将自身崩塌的信仰托付到他一人身上,他们想要在他的带领下在这荒诞人间寻求到一条明光之路!
这些绝望的信仰化为一座座大山,压在他的肩上,镇在他的心头!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嚣张霸道,甚至狂傲到自认为世间无有可阻他之事。
然青年历经东北张家追杀,父亲断臂,丧母逃难,后有日寇侵占关中,亲眼目睹亲族惨死。
经此巨变,被日寇所擒,关入有进无出的集中营,历尽磨难最终才带领所剩无几的族人狼狈逃出关中。
在那时,他的一切少年心性,青年狂傲都消失殆尽,唯剩冷酷与仇恨。
那是命运不公,对东北张家这个腐朽家族绝对的憎恶。
那是家国破碎山河飘零,对日寇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仇恨。
他被这股仇恨憎恶重塑,像一位舍去所有感性,唯有理智的复仇者踏入长硰,在一次又一次的艰难抉择中,选择出最为有利的道路。
这也成就了他,成为了日后那个威名传遍整个西南地区的张大佛爷。
但他走上的注定是一条孤独的绝路…
历史的尘埃落在每一个的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绝非人力可违…
天降异象,雷霆轰鸣,宛若神怒。
病房外的走廊站着许多人,有医生护士、有警卫员、有各级别的官员,无论他们心底想着什么,脸上的神情都是无比沉肃,甚至能在雷光轰鸣中窥探出其下隐藏的恐惧。
他们可能是在畏惧外面诡异天象,也可能是在惧怕里面那个即将走向生命终结的男人。
那个曾临危受命,挽大厦之将倾,当年之旭日如今日落黄昏的男人。
病床上的男人昔日深邃眉目间少了凌厉,多了暗淡灰白。他从雄心壮志到如今老态尽显,虚弱的等同风中残烛,唯剩最后一丝生机最后一口气,强行吊命。
他知道,他的时间到了,现在是他死去的最佳时机。
可他在这最后一刻,埋藏在心底的愧疚与思念破土而出,啃噬着血肉长成参天大树。
梦境中的少年带着柔光的银发渐渐失去光泽,变成苍冷的白色。
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那般,为了另一个他肝肠寸断,挖出心脏,了无生机…
张启山不曾明白,为何他会梦见少年在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直到现在,拼凑完整。
最开始,他也曾无比愤怒,对另一个他带着厌恶恼恨,厌他拥有他,恨他不能庇护他,害得他受尽苦难…
可逐渐,他发现,他也同他一样,甚至更为不堪…
一滴浊泪从张启山满是皱纹的眼尾滑落,少年在他记忆中鲜活热烈的模样,已经许久未曾出现。
好像,自从多年前他开始衰老虚弱时,少年就再也没有真正开怀的笑过了。
他这一生,诸般行止,为国为己皆无愧于心,唯独在日落黄昏之际遇到的少年绮梦让他心生愧念…
过往记忆如走马观灯,一一浮现,在男人弥留之际,日月同辉,天地忽然大白,雷声撼天。
在令人惊惧的雷光中,有一道人影缓缓朝他走来。
那是他自己。
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张启山浑浊眼底浮现一种无可奈何的不甘,可这丝不甘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回光返照,是夙愿得偿的大笑。
因为他知道,他的少年会活下去,哪怕是为了另一个他,活下去…
第469章 番外(二)稚鸟归巢
在撼动天地的雷声中,太阳与月亮逐渐重叠,阴阳扭转,操控命运的无形丝线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扯断,错位的时空正在归正。
男人此刻已经气息全无,嘴角却带有一丝夙愿得偿的笑意,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睁着看向病床前的某处。
就仿佛那里站着个看不到的人。
轰隆——!
惊天雷蟒再次划破天际,恐怖的雷光将整间病房照亮,走廊外隐约传来人们惊惧的倒吸冷气的粗重呼吸。
与此同时,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雷光中迈出,墨发披肩,露出俊美容颜。
男人眉如刀削,双目深邃仿佛星辰日月在其中运转,只要扫视一眼便令人心神骇然,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如同山岳一样神秘又恐怖的气场。
他向前走着,每踏出一步都令周围荡起无形涟漪,仿佛突破层层禁制降临此世。
最终他停在病床前,垂目同男人灰败双目对视,无悲无喜。
他垂手将男人双眼合上,在手掌离开他的一瞬,男人灵魂便被牵引而出,冷笑着同他对视。
“原来如此,我竟然就是你。”
他轻叹道:“你是我,同样我也是你。”
男人主动走向他,冷冷道:“最终无论我的意志是否存在,都无所谓了…只要他安好便可!”
漫天雷光中,两道身影逐渐融合,被编织的宿命在这一刻,也被彻底打破…
一个刻满神秘又诡异的黑色祀文的白玉棺椁内,禁锢着一位容貌冠绝人间的银发少年。(后面会写小落儿为什么在棺材里)
少年紧闭着眸,眼尾湿红,就像被噩梦囚困,难以挣脱回归现世,只能无助落泪。
少年从被迫陷入沉睡的那一刻起,他的意识便被禁锢在一片好似梦境般诡谲的荒芜寂白的空间中。
在这里,他早已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思维开始迟钝,但那种难以言喻、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悲伤却始终无法消散。
少年那双宛若璀璨星河的神秘双眸,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空洞,他赤着足,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直到在这片永无尽头的梦境走得筋疲力竭,灵魂都变得疲惫不堪,重重摔倒,他就像一只在严冬寒霜中瑟瑟发抖的雪白麋鹿,可怜蜷缩。
“骗子,骗子…您在哄骗我…”
“我们没有永远…”
少年绝望又茫然的低语,就像濒死鹿鸣,不断地在这片寂白荒芜的世界回荡。
那种绝望带着彻骨寒凉不断侵袭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声音嘶哑细碎,如表层凝冰的水滴坠落石壁。
然而就在他意识逐渐沉沦在绝望中时,周围寂白荒芜的诡异空间就像一面被击碎的镜子,逐渐坍塌碎裂。
一道仿佛亘古存在的身影突然出现,像寻到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地将他拥入怀中。
“我的小落儿,我的乖乖,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落空洞麻木的眸子映照出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可他眼底却逐渐漫溢出惊恐惶然。
他用双手捂住眼睛,越发绝望的啜泣、咬牙嘶吼:“不对,你不是佛爷…你是佛爷,那他又是谁?这些年我究竟同谁在一起?”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又在哄骗我,为什么要哄骗我?为什么?”
“我分不清,我分不清,你们都是假的!!!”
江落脑海里的记忆纷杂凌乱,就像决堤的大坝,不断冲击他的神智。
当初的挖心断骨之痛,直到死也未曾等到男人醒来的绝望,同这一世像个傻子一样被哄骗,一步一步将男人亲手推向必死结局的锥心之痛,让他怎么也不敢睁开眼去面对…
生怕这又是一场惊天骗局,又是一场像泡沫一样一戳即破的梦。
他不敢信啊!
张启山看着少年痛苦绝望的模样,心脏蓦然紧缩,难以名状的愧疚,自责纷纷化为利剑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他知道,江落想起那些被禁锢的记忆,这些记忆对于他来说太过痛苦。
是他来得太迟了,是他令少年受尽苦楚。
一滴泪从男人眼尾坠落,滴在地面,瞬间溅起层层涟漪,他亲吻少年额发,周身散发出犹如皓月一样柔和银辉将少年包裹。
他的容貌也开始发生改变,凌厉俊美的容颜逐渐苍老,他的嗓音柔沉似云霭:“不是假的,我与他都是真的,我的乖乖不怕,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再也不会哄骗你,最后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随着神力的温和安抚,少年凄厉的哭声逐渐缓和,他感受到男人久违的灼热体温。
过了许久,江落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挪开捂住双眼的手。
他就像一个被囚禁在昏暗逼仄房间内久不见光明的人,在得到自由的第一时刻,并不是高兴,而是内心惶惶不安,畏惧阳光太过耀眼,害怕被刺伤眼睛,让他从美梦中惊醒。
张启山垂首吻着他的指尖,温沉的嗓音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好孩子,别害怕,睁开眼睛看看我…”
江落那双灰紫色瞳眸沁着泪,闪动粼粼波光,他定定瞧着男人熟悉的容颜,心脏跳得极重,他仍觉得这是他的一场梦,“佛爷,这是真的吗?”
“好孩子摸摸我,我是真的。”张启山握住他纤长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侧。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在男人身上倒转,他眼尾代表岁月的皱纹逐渐消失,灰白发丝如泼墨般乌黑,凌厉俊美的容貌重新出现。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这一次将是真正的永恒。”
江落看着宛若神迹的一幕,那些尘封数万年的记忆如同一坛坛陈年酝酿的烈酒,飘然而至。
他猛烈地、再无迟疑地搂住男人的脖颈,像年幼时那般,咬住他的脖颈,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唤着他“神父”。
一朵朵洁白若雪,又如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的奇异之花从层层涟漪中出现,围绕着两人,纷纷绽放。洁白花海摇曳不止,灰紫色的花蕊羞赧又热烈的洒落芬芳,仿佛在诉说着数万年的等待与爱恋…
时间流转,江落躺在男人怀里,筋骨都酥透了,也软透了,浓长的睫毛坠着薄薄的眼皮,昏昏欲睡。
但他却怎么也不肯阖上眼皮,用那双雾蒙蒙的眸执拗地瞧着男人,生怕这是一场虚幻的梦。
张启山抱着他,两人鼻尖相抵,他亲吻他的唇:“安心睡吧,别怕。”
“您抱着我不要松开,好不好?”江落指尖穿插进男人温热宽厚的掌心,两人十指紧紧交缠。
男人用更为炙热的拥抱回应着他,“我永远不会松开你。”
江落将耳朵贴在他心口,那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带来灼热温度,逐渐驱散他心底最后的恐慌。
他缓缓阖上眼皮,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男人视线从未在他身上离开,他垂首在他勾起的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少年的笑容越发璀璨,好似这天地间的初阳…
“咕咕——”
海鸟发出清脆又嘹亮的叫声盘旋在碧蓝海面,悠扬又纯净,宛若演奏一首动听的乐曲。
这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在这美好又宁和的阳光下,沙滩上俯躺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略显怪异,整体像一条拱泥的蚯蚓,上下两头都伏在地面,只有中间翘起。
“唉——”
一道长长的叹息彻底打破这片宁静美好的氛围。
江落用手支起脑袋,眨巴着眼睛瞧向身旁愁眉苦脸的齐铁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