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张启山如今已是尽墨之危,高坡负重!为了长生他远比我们还要忧心这一点,所以他会做好万全之策!”
“可他若真得到长生,按照他往日的狠戾,当初九门被血洗的仇怨,他会这么轻易咽下这种屈辱,任由我们摆布吗?”
另一道女声响起:“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在古潼京的严防死守,你们能够确认半年后的行动他不会趁机反咬一口吗?”
上首之人语气胸有成足:“人一老,就会失去所有锐气,张启山也不会例外。或许他在衰老之前有这份破釜沉舟的魄力,但他身体不正常的衰老速度早已令他吓破了胆!古潼京的防卫不过是他惊惶之举罢了!”
“而且,这么些年古潼京他也没探寻出什么不是吗?还令那位对他多有不满!”
圆桌上的其余人,闻得此言,沉吟片刻后也纷纷出言。
“没错,张启山已经不足为虑!他现在不过是一条对长生趋之若鹜的疯狗,谁能让他活命,他就会站在哪一方!”
“这九门就如同一艘船,张启山是这艘船的掌控者,任他乱世风浪汹涌,也能岿然不动安稳掌舵。可他如今老了,那双手已经握不住舵,更没了海浪里乘风破浪的勇气…”
“更何况,倒是还有那位的副手在,他怎敢轻举妄动?”
经过探子多年的监视,这些汪家人已经认定了张大佛爷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乱世枭雄,此时的他,不过是东北张家叛逃者,为了长生能够牺牲一切的阴毒政客…
寒气催杀的北风中,卷着黄边的树叶纷纷扬扬,像失了方向的小舟飘摇坠落。
其中一片被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夹住。
暗淡天光穿过树藤缝隙,落于马上之人鬓边灰白发丝。
男人身披墨色狐裘,昔日温润威仪的双目有了丝疲态,多情的眼尾堆起皱纹。
他勒马不前,定定地看着指尖枯黄的叶子。
“一叶知秋。”
身侧伙计见他停下,警惕望向周围,没有听清,“二爷,您说什么?”
二月红看向周围穿插在茂密荆棘丛林中的憧憧人影,眼神复杂难明。
这一次,九门几乎所有的底牌都被晾在了明面上,
可哪怕心中思绪万千,他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嗓音更是如同以往在梨园里那般清润威严,好似感慨,“三年之期,不过眨眼一瞬。这才是真正的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时光走得无声无息。”
那伙计闻言先是一怔,但旋即低声道:“二爷说的是。”
二月红抬目透过密集而枯败的枝桠,眺望崎岖山脉,捏碎指尖枯叶,松开马绳。“走吧,不要误了时辰。”
等他们到达山腰营地之际,天已经全黑。
夜幕高垂,星子寥落,山风过处,带来刀子似的割人凉意。
营地周围燃着火堆,火把扭曲摇曳,映衬得周遭垂落树藤犹如虬结死蛇,阴晦的不似人间。
所有人都沉寂着,无声无息,一张张面孔隐在阴影中,俱如恶鬼一般。
“咳咳…咳咳咳…”一声声沉闷混沌的咳嗽声,打破堪称诡异的氛围。
半截李在李家伙计服侍下咽下一枚药丸,气息逐渐平稳。“佛爷,还没到吗?”
离着较近的解九明显看到他衣领下蠕动的青灰色,瞳眸微眯,低声道:“三爷这是等急了?”
半截李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眼神阴狠淬毒地看向周遭穿插在九门中的陌生面孔。
这些人训练有素,却又不是张启山的兵。
狗五看了眼他们的方向,默不作声地摸着怀中的三寸丁,他老了,三寸丁也不年轻了。
其余人尽皆没有言语,面容沉肃,眼神狠戾。
二月红坐在一侧的篝火旁,喝了口烈酒,一向温润的眼神也带了丝阴冷扫视在场诸人。
熟悉的、陌生的、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巨大的阴影中,熊熊燃烧的篝火也难以照亮。
他嘴角不自觉地泛起凉薄冷意,握着酒壶的手有些抖,却也更为用力。
在这一刻,所有人所有势力都浮出水面的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张启山的真正用意。
他从未隐瞒过他。
只是他内心希望,幻想着还有一条退路。
可他错了,他们从来没有回头路。
张启山不过是以退为进,请君入瓮,驱虎吞狼,一环连着一环!
汪家与那位,从不曾令他有片刻屈服。
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入了局,该到的都已经到了,就差棋局的开启者,这就是他的惊天谋划!
果真是慈不掌兵,一将功成万骨枯!
太过精彩,也太过心狠!
可自这之后,九门还有多少人能活?
二月红裹着厚重狐裘,却感觉脊背有些发寒,他又灌了一口酒,灼热自心口而起,但刺骨的寒意却怎么也驱不散。
他知道,所有人都不得往生。
陈皮坐在树上,背靠树干,整个人的影子都落于阴影中,他阴黑的眸毫不避讳地看向二月红,这个已经有了老态却风姿不减的男人。
“我这兄长看似多情,实则最为心狠。我死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来祭拜过,如今一见,他居然老了这么多?”那道阴湿的声音依旧萦绕在他耳旁,用满怀恶意的语调询问,“他变丑了,是不是陈皮?”
陈皮脸上覆了层薄薄的人皮,将他略显青涩俊美容貌遮掩,他唇角勾起,低声回应:“确实丑了许多。”
得到他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反而突兀消失。
陈皮收回视线,嘴角勾起的弧度冷了几分。
红二对于二月红究竟是厌恨,还是埋怨?怕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庞大队伍中几名本土羌民,在不停地往火堆里添柴,维持着火光不灭。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随着夜风穿梭在枯藤树林。
九门与其他势力已经有人动了起来,在远处的岩壁上攀爬,像暗夜里的蚂蚁一样,攀着藤蔓密密麻麻,远远望去瘆人无比。
霍仙姑同解九几人对视一眼,同时往身后望去。
果然,一道高大的仿佛同整座山脉相连的身影正逐步朝他们靠近。
而那道身影旁,还紧紧跟随着一个人,以护卫者的姿态。
“佛爷。”
“佛爷…”
面对众多伙计的恭敬问好,男人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步伐依旧不变,在身侧鲛绡覆目的银发少年搀扶下,缓缓走到半截李等人面前。
江落阴晦地环视周围,那些混杂在九门中的面孔,持枪的兵士拱卫着的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是那位的副手。
他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隐秘弧度,可惜了,那位此次动用的是赵家,他的副手注定回不去了。(前文写的赵家被控制了。)
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见到张启山到来,一改之前冷肃,主动走向他,“老总,大典那年一别,我们也是多年未见,您的身体可还无恙?”
然而张启山却是面色冷沉,眉目间甚至带着病态的阴戾,以及一丝外溢的急切:“那位派你来,不是来叙旧说些废话!把你的人都派过去探路,此次行动,迫在眉睫,不得有误!”
中年男人明显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张启山对他会如此不留情面,他眉心微蹙,就在他犹豫的几秒中,周围隐在丛林中的伙计瞬间看了过来。
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犹若狼视。
霎时整个山岗万马齐喑,气氛紧张。
中年男人面对张启山压迫性的气势,不得不低头,“是,老总。”
旋即他抬手将警卫员召了过来,开始下达探路命令。
不需片刻,那些混迹在周围、明显训练有素,更加有纪律性的一伙人很快聚集起来,朝着远方石壁方向快速奔袭。
九门其余众人都冷眼旁观这一切,对于这伙人的出现没有丝毫惊疑。
张启山厉声说了这一句话后,表现出明显的疲惫喘息。
江落站在一旁,冷冷瞥了眼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想要继续搀扶,却被张启山拂开手掌。
江落指尖蜷了蜷,终是主动落后一步跟随在他身后。
张启山来到半截李几人面前,冷沉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众人身后的一处帐篷的篝火前。
那里一直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存在感极弱,但一经发现,就再难忽视的男人。
张启山眼神中阴狠渐褪,嘴角噙笑:“我们这些兄弟,也没什么可叙旧的,谁都了解谁,也都知道此次行动的重要,但我还要郑重介绍一下。”
半截李等人的视线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同样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的黑衣男人。
“那位,就是东北张家这一代的起灵人,同样也是这次夹喇嘛的领头人。”
张启山这句话一出,半截李等人瞳孔皆是一凝,不为别的,只为这个黑衣男人逐渐暴露在篝火下的年轻面庞。
谁都知道,他不应该如此年轻,可这也恰巧证实,此次行动的最终目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半截李心底疑虑渐起,眼神微眯:“佛爷,您要将整个九门交予一个外人?”
“他做夹喇嘛,怕是九门众人难以信服。”
张启山神情看似温和,眼皮微阖瞧着半截李,淡淡问道:“我的命令,谁人不服?”
寒风掠过,周围篝火猩红火焰瞬间猖獗,狰狞跃起,火星四溅,吹得众人衣袂翩飞,猎猎作响。
霍仙姑不由后退半步,看向张启山的眼神胆战心惊,她居然有一瞬,察觉到他的杀意!
张启山对半截李动了杀心?!
还是说,他对他们动了杀心!
江落身形隐在男人影子中,掌心已然搭在刀柄上,嘴角噙着古怪笑意。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该死。
正是他们的存在才令佛爷如此受累,哪怕他们都死了,他也能为佛爷带回长生。
“咳…咳咳…”
这场凶险无比的对峙,以半截李剧烈的、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咳喘结束。
“齐铁嘴”眼神微闪,上前一步,充当起以往一样的和事佬,“佛爷您的命令自然无人愿意违背,三爷也是忧心,毕竟我们这群九门兄弟,只信任您,也只有您引领,我们才能安心。”
狗五从一旁掏出两壶酒,握在手里扬了扬:“佛爷您和江副官暖暖身子?”
经过这么一打岔,众人之间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些。
营地已经驻扎完毕,张启山抬手让周围伙计退出十米开外,剩下他们这些人围着最大的篝火进行短暂的交谈。
一直如同局外人的张起灵,也起身来到了他们之中。
正如张启山刚才所言,此次夹喇嘛的领头人是张起灵,所以全程他基本没有讲话,皆是张起灵在告知九门众人接下来会面对的事物,以及张家古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半截李等人也是面容沉肃,看似已经接受这次不得有失、事关重大的行动领头者是个外人的事实。
但其中汹涌的暗潮,在众人间从未停止。
然而张启山的态度如一层阴影一般笼罩着在场上的所有人身上。哪怕他身染沉疴,旧疾难愈,哪怕他看起来犹如将死病虎,呈现山崩之势,但只要他一日活着,便压得在场心思欲动之人不敢造次。
在这深山之中,篝火之侧,他的身影就仿佛古时山君,震慑邪魅,鬼神避之。
乌鸦啼叫,营地各大帐篷外明面上已经看不到九门伙计的影子。
唯有那几名腰间挂着弯刀的羌人,依旧在往篝火中添加木柴。
火星随着夜风猖獗一时,又很快寂灭。
江落将夜间安保工作安排下去后,这才拉下厚重门帘,走到男人面前。
他盯着男人软声问:“佛爷,我给您按按脚吧?”
他话虽然是在询问,却也不等男人回答,便自顾自有了动作。
他拿起一旁温水中浸泡的毛巾,跪在地上,轻而易举地褪下男人靴袜,用热毛巾一点一点、极为细致地擦拭每一根脚趾。
张启山睁开疲惫双目,抬手按住少年肩膀,想要制止他的动作。
却在下一瞬,被反握住指尖,落入一片湿热。
江落仰头看向他,用齿尖硌了下他带有薄茧的指腹,手下擦拭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松开。”
江落垂下眼睫,叼着指尖,含混问道:“您想让我松开哪里?”
张启山眉心拢起一层阴影,他盯着少年银白发丝,无声轻叹:“乖,松开我。”
江落嘴角勾起短促弧度,松开牙关,低垂着头继续用热毛巾包裹男人的脚进行按揉,直到他觉得足够,才停止。
他将男人微湿的脚搂在怀中,把头枕在了他的膝上,抬目望着男人冷沉又疲惫的眉眼,“爷,您是在忧心此次行动吗?”
张启山凌厉霜冷的眸轻垂,指腹隔着鲛绡勾勒少年眉眼,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万种情思,悉堆眼角,掌心转向少年脑后。
他沉沉道:“没什么可忧心,一切已然注定。”
鲛绡像连绵的雪飘摇落地,少年那双璀璨宝石般的灰紫色瞳眸将整个营帐内的昏暗逼退。
张启山垂下眼睑,错开他的视线,“太阳已经落山许久,外面黑的彻底,探路的今日回不来了,不必等了,休息吧。”
江落眸心蓦地一颤,不安感越来越强。
他把脸贴在男人微凉的掌心上,像是幼鸟对长辈的眷恋,目光如湛湛秋水,里面倒映着男人的眉眼。
“您休息,我不打紧,我守着您。”江落眼尾微红,极力稳住颤抖的嗓音,脸上挂着笑,“虽然太阳落了下去,但余热未散…”
张启山轻抚少年至真至纯的眉眼,心口蓦然发紧,晦暗灯光下那是苍老也改变不了的高大身躯,可他宽阔肩膀在此刻,却好像垮下去了一部分。
留给少年的是无可奈何的满腔愧意,以及一句莫名的话语,“夕阳已逝,勿失繁星。”
我留给你的,带给你的,只有无尽的风雨与遗憾。
江落在巨大的不安中起身搂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声音沉闷却又格外坚定狠决:“佛爷,您相信我!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将长生的秘密带出来,亲手交予您!”
张启山喉口处有丝丝血腥在蔓延,他颤抖着手臂搂住少年,眸光在帐篷内的烛光下,显得浑浊阴霾,耳边好似听到许多人的声音。
有二月红:“佛爷,当真要如此吗?”
半截李撕心裂肺的咳,带着血腥味:“佛爷,我们还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一日吗?”
陈皮满是讥讽恨意又无奈的冷笑声…
老五那一年追着他来到东北,江上那悲愤一问:“佛爷,给我一个理由!我只要一个理由!”
黑背老六成了弃子被抛出棋盘的那一夜如密集枪声的磅礴大雨…
霍仙姑的不甘逐渐与霍三娘重叠…
齐八的绝望与坚毅:“回不去了,再也不会回去了…”
解九的颓然与尖锐的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以及许多年前,那场梦的开端,少年悲伤惶恐地跪在他面前:“求您,求您把佛爷还给我!”
乱世之后,他真的以为过,认为过,情况再遭再乱也不会差到哪去,他们会同所预料那般活着,在权欲追逐中,在平淡安稳中活着,或者在途中死去…
本应如此,本能如此,本该如此,可偏偏不是如此。
张启山阖了阖眼,将最后一丝光亮遮挡,耳边依旧是少年沉闷的带有狠意的声音。
若是到了最后,他希望他是恨他的。
哪怕这种恨是穿透皮肉根骨, 鲜血淋漓。
他欠少年的永远也难以偿还,他恨宿命,更恨自己。
恨自己同另一个世界的他一样无能,却又更加卑劣自私。
最终亲手造就了同样的结局。
深恩负尽,死生契阔。
第462章 黄粱一梦,稚鸟难归途(一)
在这座地势险要,乱石嶙峋的高山野林中的每一日,都有人在死去。
九门、东北张家、汪家、乃至于那位,都在用手底下一条条人命,铺就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直到第四日,申正下四刻。
像烈焰一样的夕阳在天边燃烧,将整座高山笼罩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几只漆黑的乌鸦飞掠枯枝,发出尖锐的怪叫,刺得人心神不宁。
“佛爷,张起灵已经带人进入张家古楼,还请您下达命令。”半截李双手青筋鼓起,紧紧握住轮椅扶手,双目布满血丝,贪婪与阴狠在其中交缠。
张启山站在一块巨石上,拿着望远镜望向远方那处布满藤蔓荆棘的峭壁,霜冷漆黑的眸底也染上了暗红,只不过,在他眼底像血一样。
刮人的秋风呼啸不停,树上枯黄的叶子簌簌坠落,扰乱本就斑驳的树影与光线。
就在半截李心急如焚之际,这个掌控一切的男人终于开口,只不过他的眼神,令半截李莫名一滞。
“三爷,此次你若是不来,还能活多久?”
半截李已经被长生的欲望冲溃了理智,或者说他已然孤注一掷,别无选择,他刻意忽略了男人眼底的血色,与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佛爷早就看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问?我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无论是为了李家,还是为了妻儿,长生奥秘都必须掌控在九门手里!”
张启山看着他,看到他眼底的狠决,薄冷的唇开始上扬,凌厉且难掩苍老的五官在血色燃烧的夕阳下,透露着病态强势以及同样的孤注一掷。
“三爷说的没错,长生奥秘必须掌控在九门手里!”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半截李,挥手间下达一道指令,“九门余下众人,除去之前受伤者,其余人再分四分之三同三爷一起越过那处峭壁,进入张家古楼!”
“是,佛爷!”
回应的声音宛若骤起洪流,惊得乌鸦啼鸣,黑羽飘落。
原本只能看到枯藤树影的周遭,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犹如鬼魅的身影。
江落站在巨石下,眼底倏然迸发出坚毅冷芒,他仰头看向男人,轻声道:“佛爷,请您准许我一同前去。”
张启山眼皮微垂,从高处下望,背后是一片暗红天光,模糊的五官,显得有几分寡情。
可偏生,他唇边又漫出一点笑意:“去吧,将一切的秘密都带回来。”
江落看到他的笑,雪白下颚露出一抹短促又美好的笑容,就像烈阳下积雪消融,“佛爷,您之所愿,我必达成。”
在看到这座阴森古朴的张家古楼时,陈皮便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这是种生死存亡的直觉。
他看着最前方领路的张起灵,阴鸷苍白的脸色愈加沉凝,脑海里莫名闪现张启山设计的古潼京骗局,然而不等他细想。
红中阴冷的声音再次萦绕在他耳边:“跟紧二月红,其余不要管。”
说完,他便没了声音,仿佛是陈皮的幻觉。
自从二月红出现,红二出现的次数便少了许多,难不成他还畏惧他的兄长?
陈皮看向二月红,嘴角泛起冷意。
与此同时,处在前方的二月红竟也回头望向他…
戌初,下四刻。
距离进入张家古楼已经过去四个小时,后进入的半截李等人并未成功同张起灵的队伍会合,反而触发了各种阴毒的致命机关。
半截李脸色有些灰败,在此之前他已经服用三次药,他的神情明显越发急迫。
现在,他们一行人进入一处大概七十平米的石室,这间石室墙壁上绘满从淤泥中生长出的莲花,每一朵盛开的莲花旁都围满了身着锦绣衣袍的人俑。
火把与手电筒的灯光照明下,这些壁画流露着诡异。
绘制这些壁画所用的色彩鲜艳到令人看一眼就会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人俑们的眼睛被画的极大,但眼球内却只有一点不到五分之一的黑眼仁。
“不,不对!它们有了变化!它们在动!”突然,一名离着画壁较近的伙计面露惊恐,拿着火把开始朝着画壁胡乱挥舞,“它们在墙里面跑,正朝着我们跑来!”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紧接着就瞧见极为阴邪的一幕,原本绘在周围画壁上的俑人,不知何时全部拥挤到惊悚叫嚷的伙计面前画壁上!
滋滋——
皮肉被烤焦的声音。
看起来像手臂的生物从画壁中伸出,抠住这名伙计的眼鼻。
“啊啊啊!三爷,三爷救我!”
不等众人反应,不过眨眼间,这名伙计便被拽入画壁内,被那些拥挤扭曲的俑人分食干净,空气中弥漫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烤焦的血腥气。
“别动!所有人都别动,不要同它们长久对视!”半截李阴冷沙哑的嗓音响起,他呼吸愈发急促,视线不断在这些俑人点墨一样的眼仁上移动。
“这些东西是鬼符陀,你越动,它动的就越快,它们眼睛里面有…”
然而不等他说完,异变再起!
唰唰唰——
昏暗中,霎时无数泛着寒光的银针随着壁画中俑人鬼魅移动的点墨孔洞中射出。
“不好!保护三爷!”
“江副官!”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落鲛绡后眼神一凛,掌心成爪,一把抓住前方轮椅,几乎是没有任何借力,腾空而起。
半截李心下一惊,却在周围细小又凌厉的破空声中,做出最为有利的选择,他抓住扶手的双手青筋暴起,整个上半身牢牢贴靠在轮椅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连带着轮椅被倒贴在吊顶。
而下面那些没来及反应的伙计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
直到五息之后,那些银针才堪堪停止。
江落在凌乱的手电筒光束下,一直冷冷地看着下面这场单方面杀戮。
直到结束,他才松开手掌。
半截李同失去固定轮椅一起掉了下去,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空中旋力,倒转己身,借力将轮椅甩正,砰的一声,稳稳落在地面。
江落从吊顶跳下,脸色发阴,看着恢复如常的诡异画壁,“莲花生淤泥,恶念心头起,污浊与洁净每每只有一线之隔,身死之人心怀恶念!”
半截李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江副官是什么意思?!”
江落揭开鲛绡,奇异双目冷若冰霜,早已撕掉在男人面前乖顺面具,居高临下看着半截李,忽而嗤笑:“三爷要死了,脑子也跟着浑了吗?”
存活的李家伙计立马围到半截李身前,朝着妖冶少年做出防御警惕的姿态。
而另外几家的伙计,却是满脸迟疑。
江落却对他们的举动,不甚在意。
他弯腰将脚边几乎要被银针扎成刺猬的尸体拽起,一把扯掉尸体上身衣物,露出刺满银针、还流着热气的鲜血的肌肤上那隐约可见凤凰图腾。
半截李等人见此一幕,面色又是猛然一变。
江落盯着半截李惊愕神情,露出嗤嘲恶笑,“他们自然是该死之人,三爷您躲在西北大漠当缩头乌龟这些年,李家已经被渗透成马蜂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