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松本零

作者:松本零  录入:12-10

"不痛,几乎没有感觉。"彦斋淡淡的说道,好似这条伤口不过是在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伤口上。
"我听说,伤口越是没有感觉,就说明中的毒越深。是吗?"
又有几滴液体落下。彦斋抬起头......
"我死了以后你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的,只要你帮我把尸体埋在那片月见草田里就行了。有我的尸体做养分,明年......他们一定开得更美......"
一双温暖的臂膀把彦斋拥入怀中,"你不要死,我不想你死啊......"清铃的怀抱中充满了"生"的温度。但他又何尝想要去死呢?即使有过这样的想法,在遇见他之后也改变了啊。可是......命运那里会能由人来决定啊?除了顺应和等待,他还能做什么呢?
"不要这样子。"挣脱了清铃的拥抱,"你这样我死也不会放心的。所以,答应我。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要不吃饭了好吗?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解药。不会没有解药的。无论什么毒都应该有解药。告诉我,解药是什么,我去找,我一定会找回来的。你告诉我啊......"清铃有些歇斯底里的抓住彦斋得肩,猛烈的前后摇动着。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又被生生的撕裂开来。黑紫色的血混着黄褐色的脓液,顺着锁骨的曲线流到胸前。
彦斋皱了皱眉,有点痛......
"对......对不起......"急急的收了手,清铃惊慌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没事。"走到床边拿起一块干布随便的擦拭了一下,彦斋穿上了外衣。"忍者的毒从来都是没有药可以解的。"
"我喜欢你。"清铃顿了顿"原本我是打算把这句话藏在心中一辈子的,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份感情会得到你的回应。可是,我不想你死。我要你活着。就算不在我身边,就算你以后会忘了我,只要你在某处幸福的生活着,我就满足了。即使以后你会死,只要我不知道,我还是会认为你是活着的......"心情说出口後是仿佛浸彻在冰冷泉水中的轻松,无论如何,此生也再没有遗憾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上我?"彦斋没有回头。
"大概你是第一个没有目的却对我好的人吧......二十年来,除了亲人。没有人是单纯的对我好,而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的。但你不是,你只是一味的对我好,却从没有要求过什么。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温柔的对待了,久到我已经快忘记幸福的滋味。是你让我想起来的。"清铃的话坚定而悲哀,他没想过自己会有说出这番话的机会。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要。只是,因为想要得太多而不敢要罢了......"彦斋的声音有些沉闷,听不出他的心情。
"你......想要什么?"清铃的声音像风中的竹叶般,瑟瑟颤抖着。
"......"沉默,象是努力的压抑着什么似的,彦斋攥紧了拳头。长吁一口气后又忽然放开"无论想要什么,对现在的我而言。即使是得到了,也没有拥有的权利了。"有什么比"不敢拥有"更令人感到悲哀呢?
"一定有办法解的,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死去......"说完清铃奔出了房间。
可是......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对这方面一点也不了解的清铃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解彦斋身上的毒。只是冲动的说出"不要你死"之类无谓的话,根本就好像是因为得不到糖而任性的孩子一样。他恨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无用呢?对彦斋而言,他除了是负累,是受他照顾的对象以外,就不能有更多的作用吗?他不想一味的受他照顾。虽然他曾经是禁脔,可他并不是要一直处于被保护地位的女人啊!
呆在房内的彦斋还沉浸在清铃的告白中没有恢复。意外于自己并没有一丝一毫厌恶的情绪,甚至还有些欣喜。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他没有英俊的外貌,显赫的家世,有的只是沾满鲜血的双手和残废的右腿。虽然清铃他曾沦为禁脔,可是,禁脔的生活并没有使他沾染上一分不洁的气息,反而如清丽的芙蕖一般。虽生长于污泥之中却依旧纤尘不然。他承认自己是被他所吸引了,也因为他的告白而欣喜。可是......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对于现在他这个只剩几天生命的人来说,即使是的到了,又凭什么拥有他呢?
夕阳西下。红肿着双眼的清铃带着疲累的身体回到了小屋。推开门,一阵饭香飘来......
"吃饭。"一如往常般平淡的语调,简洁的句子。让清铃几乎要以为早上的事只是他做了个无稽的梦而已。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彦斋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房屋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告诉他,一切都是事实......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
饭后,清铃拉住了要往屋外走的彦斋,说道:"床......两个人也睡得下。"
彦斋有些惊讶的回头,却看见清铃的头低的已经快要埋到胸口。"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睡地上的......"清铃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只是出去走走。"彦斋说道。
"那......那我也去"轻扯着彦斋的衣角,他不想放开......
"走吧。"牵起清铃扯住他衣角的手,小心的握在手中,拉着清铃走了出去。
寂静的竹林中只有间或响起的一两声鸟鸣,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清铃看着被彦斋牵着的手,脸一阵阵的发烫。手心一个劲的出汗却也不想挣开,只是任他这么握着。因为这连接着的交握的双手,让清铃觉得似乎能听见彦斋心里的声音,和他的距离也不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了。
彦斋也是一片混乱。好似是不舍看见他那仿佛被丢弃的小动物般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由自主的牵起他的手,在发觉自己如此逾距的举动时,却因为手中那与自己因为练习剑术而粗糙的手心不同的柔滑细腻触感而舍不得放开。自己是不应该不舍的,注定了是得不到,多余的情感只会徒增痛苦罢了......只是,很多事情不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
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人,一路无语......而手,一直相握着......
夜深......
躺在床上的清铃,感觉着身边传来的均匀而平稳的呼吸。他不敢侧头,哪怕只是一下下,转头看看睡在身边的人。生怕这一切只是梦境,一个动作就会破灭。合上双眼,伴着身边的呼吸声,清铃渐渐睡去。一夜......无梦............

第九夜
清晨,彦斋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身边清铃的身影。轻叹一口气。中毒了以后的自己连警觉性都变低了啊,睡在一起的人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没有费心思的去想清铃到底到哪里去了,彦斋又合上眼。身体里的毒素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心脉,一日重似一日的疲惫感让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想些什么。只有放任自己沉入深深的黑暗中,反正,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也是要回归黑暗的,现在早点习惯岂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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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是平安朝繁华一时的都城京都,在经历了四百多年的战乱和近三百年的江户德川幕府之后,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华。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也在如今这幕末的乱世被无情的击碎。百姓对未知的变革感到惶恐的同时,却又期待着改变。其实人也就是这样,总是习惯了在恐惧与不安中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站在这座曾经是他快乐的起点同时也是痛苦的源头的大宅面前,清铃已经没有任何所谓纷乱的情绪了。这个曾经被称为他的"家"的地方,对现在的他而言和任何一栋宅院并无任何的不同。回来只是为了拿祖父生前辗转从中国得来的,据说就是《竹取物语》中所提到的辉夜公主赠给天皇的不死灵药。昨天咋一听到彦斋中毒的事,他完全慌了神,直到今天早上才忽然想起家中有的这支灵药。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药对彦斋身上的毒有没有用。可是,哪怕是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把纱帽的帽檐向下压了压,清铃扣了扣门。
开门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仆人,大概是新来的吧。这个"家"中的人大约也已经忘记他的存在了。丰衣足食,生活在"幸福"中的他门,一定早就忘了这一切是他这个受尽他们奚落的前任当家的儿子失去所有所换来的吧......
"请问......有什么事吗?"来开门的清一郎礼貌的问道。
"我想找水木清也,请帮我通传一下好吗?就说一个叫清铃的人想见他。"不得已说出自己的名字,请铃只希望能尽快拿到药。
"清铃!难道你就是曾经被受重视的前任当家清兵卫老爷的儿子?十四岁时就接替本家被誉为‘水木屋之启明星'的天才歌舞伎家?"清一郎不相信那样伟大的人物会这么轻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清铃说道"那个人七年前就死了。我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我很崇拜你呢。"孩子总是会选择自己想听的话,忽略掉不想听的。"我最喜欢听那些进来很久的人说以前这个家里的事了。可是清也少爷都不许我们说。他还说清兵卫老爷是个窝囊废,不知道老老爷怎么会把铃音小姐嫁给他。还说你......说你和清兵卫老爷一样,流着下贱的血液。所以才会去当执事的男宠,说这个家的血统就是被你们破坏的......"纱帽遮住了清铃的脸,清一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我才不会听他说的呢。"清一郎紧接着说到"对我很好的京子姐姐和我说了好多关于清铃少爷和清兵卫老爷的事,说老爷是很好的人......"
纱帽下的清铃笑了,他摸了摸清一朗的头,说:"说了那么多,你现在可不可以帮我去通报了呢?"他喜欢孩子,因为只有孩子会毫不掩饰的说出他们心里的话。
"你现在不能进去。清也少爷一看到你就会找人抓你的。"清一郎担忧的皱起浓黑的眉。
"就算要把我抓回去我还是要进去啊,因为那样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不拿不行啊。"为了解彦斋的毒,无论如何他也要拿到药。
"清铃少爷要找什么东西啊?我帮您去找吧。"清一郎咧开唇开心的笑着,他可以帮他一直崇拜的清铃少爷做事呢。太幸运了!
"这............"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初次见面的少年,清铃犹豫着。原本是打算先进到里面,再借机拿药的。因为收藏那药的地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清也他们才会那么多年也找不到。现在他可以完全相信这个孩子吗?清铃决定赌一赌。
"好吧。你帮我去找。那东西很重要,所以你一定要小心。那东西放在......"
"好的,我知道了"清一郎拍着胸口保证到"清铃少爷你先到角落去等一下吧,我很快就出来。"
看着少年消失在门中的身影,清铃的心越发忐忑起来。他这样做可以吗?选择相信这个少年的他,做对了吗?可是看着少年仰望着他的清澈眼神,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不去相信他。现在,除了等待他什么也不能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站在角落的清铃不住的探头看向门口,可是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却丝毫不见动静。
也许不该相信他的,再怎么样值得相信他也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刚见面的孩子去办。如果没有了药,就连那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彦斋真的会死!悔恨灼烧着清铃,压得他不能呼吸。
"清铃少爷。"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清一郎的人影出现再清铃面前。"找到了。清铃少爷。"小小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一个黄色的锦盒。
接过锦盒,清铃赶紧打开,在看见安然的躺在红色绸布上的青色玉瓶时才终于安心的吁了一口气"太好了,还在。"
"对了就好。"清一郎说到,语调还没有因为刚刚的奔跑而平静下来。"清铃少爷要这个是打算做什么啊?"
"救一个重要的人。"清铃把瓷瓶从盒中取出小心的收入怀中,说道"我得走了,今天谢谢你。"
"没关系,能为清铃少爷做事,我觉得很高兴。"尽量让自己微笑的答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清铃少爷请教我跳舞吧,好么?"
"一定。"又摸了摸清一郎的头,"以后要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清铃少爷也是,要多保重。"
目送清铃的身影越走越远,黑血自清一郎的唇角溢出。还未长成熟的瘦弱身体顺着墙根颓然的滑倒在地上,一只碳黑色的忍者镖在清一郎的后肩狰狞的笑着。缓缓的合上眼,清一郎想起刚刚经过书房时无意间听到的谈话。
"还没找到吗?那个小贱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一向不是只有这里可以回来的吗?"是清也少爷的声音。
"是啊,要不是那天忽然有维新的人来捣乱我也不会把看守他的人调走。原以为他不会有力气逃走的。真是大意了......没想到他被我操了一个晚上居然还有力气逃。真是小看他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哈哈......大人何必担心。他能跑到哪里去,过不了几天一定能找到的。"
"唉......最近长洲那边也闹得很厉害,整个日本都是乱七八糟的。那个小贱人还在这个时候给我添麻烦,我费了那么多心血才把他调教的这么合我胃口,怎么能轻易的就放他自由?"男人笑的冷血。
"是是是,小的一定尽力搜索,一有消息就向大人报告......谁?"
"嗖!"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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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渐渐的远离,最后一刻,清一郎眼前浮现的是京子偷偷收藏的,画有清铃跳歌舞伎时的情景的浮世绘。清铃扮演的是《本朝二十四孝》中的八重垣姬。画面上八重垣姬得知自己心爱的未婚夫武田胜赖要被父亲暗杀的时候,为了向诹访大明神神社中传说的诹访法性兜祈祷。在八百八灵狐的保护下,正在冰冻的诹访湖上飞舞着冲过去。清铃所扮演的一身红衣的八重垣姬既纯情又热情,让清一郎看过一眼后就再也移不开视线。深深为之着迷。"如果能亲眼看一次清铃少爷跳舞就好了......"少年一生的愿望,终究也没有实现......
死在路边角落的清一郎也许不久就会有人发现,可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会为这样一个死在路边的少年而施舍出多一点得同情或眼泪。人们早已被每天不断增加的尸体折磨的麻木,人所天生就具有的情感也变得迟钝甚至消失了。而清铃,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叫清一郎的少年因为孩子心性的崇敬,为了帮他拿药而轻易的被结束了他十二岁生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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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竹屋的清铃,刚一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再看向床上,早已经陷入昏迷中的彦斋痛苦的紧皱着眉头,脸苍白的泛出青色,额头不断的泌出细小的汗珠,不时还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呻吟。
清铃急忙奔到床边,吃力的把彦斋从床铺上扶起,让他靠在墙上。从怀中掏出瓷瓶,拔开瓶塞,一阵清香溢开。小心翼翼的倒出瓶中的墨绿色药丸,小小的药丸在清铃白皙的掌心滚来滚去。捏着彦斋的颌骨,把药丸放入他微张的口中,可是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彦斋根本不知道吞咽。药丸只停留在口中,即使融化了也只会随唾液溢出,白白浪费了他冒险取来的药。轻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清铃转身拿起身边的水杯,自己先饮入一口,再以自己的唇复上彦斋的,把水哺入彦斋口中。

推书 20234-12-10 :半影————枫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