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松本零

看着彦斋的喉节蠕动，清铃吁了一口气。终于把药吃下去了，希望这药有用才好。
站在床边，细细端详着熟睡中的彦斋。浓黑的眉渐渐的舒展开来，额头也不再泌出汗珠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清铃这才回想起刚刚喂水时两唇相碰的触感，彦斋的唇因为发烧显得干燥而粗糙，触到自己的唇时有些刺刺的却并没有到疼痛的程度，反而麻麻痒痒的。
清铃抚摸着自己得唇，再看看彦斋此刻因为刚哺喂过水，湿润的泛着晶亮水光的唇。"好想......好想再吻一次。"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倒，清铃后退了一步。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不要......怎么可以这样？清铃！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人了？人家又没说要你，你居然如此不知羞耻的想要投怀送抱！你一直自以为只有身体是肮脏的，没想到你的连心也变得下贱了......
奔跑在竹林中的清铃泪流满面，坠入自我厌恶的深渊......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双脚失去知觉，清铃才停下来。靠在一棵竹子上，仰起头。天空已经被一片星夜笼罩，夏夜的天很蓝，却不是湖水般的湛蓝，而是融合了黑的普兰。这般的夜，一颗颗星显得分外明亮。
也许这里也不是他合适的容身之处吧......离开，对他，对彦斋，或许都是个好的决定。如果彦斋对他有情，那是老天对他的格外垂怜，可是他这肮脏的身子怎么配得上他？陪在他身边，只会不断的让自己自惭形秽。如果彦斋根本就对他无意，那么他就更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何必要如此折磨自己呢？他的人生已经被痛苦所淹没，没有必要再自己为自己增添伤痛了。
所以，如果他的药有用，彦斋的毒能解的话，他就离开吧。暗暗下定决心的清铃，擦干脸上的泪。向竹屋的方向走去。
彦斋躺在床上依旧睡得安稳。以手试了试彦斋的温度，已经没有在发烧了。看样子他的药是有用的。彦斋原本紧皱的眉头也已舒展开来，清铃以眼为手，抚过彦斋的脸，似要把每一分都深深刻入心中，留到自己以后慢慢回忆。
夜已深，彦斋还是没有醒来，看着他熟睡中的面容，清铃轻轻的笑了。睡梦中的他，没有了往日的距离感。这样的看着彦斋让清铃觉得他好像已经看了他一辈子了似的。
不想走，可是他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他甚至没法说服自己留下，曾经以为只要对他的感情说出口就不会再有遗憾。可是，在心中的欲望一天比一天深的现在，仅仅只是留在他身边根本就不能满足。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会被欲望的魔鬼吞噬的，如果以后有一天彦斋有了心爱的人的话，他一定会象紫氏部笔下的六条御栖所那样变成丑陋骇人的生灵，最终伤害了彦斋的。
所以他还是离开吧。这样离开的话，对他，对彦斋都好。
深深的看了一眼彦斋。清铃决然的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十夜
彦斋醒来已经是晌午，窗外的太阳毒辣辣的，毫不吝啬的释放着自己的光和热。
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身子不似前几日般有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深呼吸一口，五脏被撕扯般的痛也消失了。
难道是他的毒解了？彦斋有些纳闷。除了清铃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可是清铃他又怎么可能会解毒？
清铃呢？屋子里甚至连他的味道也消失了。他是走了吧......不知怎么的，彦斋就是有这种感觉。颓然的又倒回床上，彦斋看着屋顶。十天里和清铃相处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中浮现。最初发现他奄奄一息的倒在竹林中，本来一向不愿多事的他是不会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的，反正京都天天都有人死，多一两具尸体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可是看着那包裹在脏污的白色衣裳内的纤细身子，他竟不能像以前那样若无其事的离开。不想让他死，于是带回了他。在为他处理手臂和膝盖的擦伤时，无意中看见纵横交错于白皙背部的伤痕，还有那腿间无法忽视的痕迹。隐约的他猜出了他的身份。醒来后的他清秀中带着一份儒雅，无意中看见跳舞时的他高贵而华美，那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妖异感觉吸引着他，让他有些移不开视线。可是，不想被任何人牵绊的他选择了逃避。即使在知道了他的故事以后，他也不能正视自己的感情。当逃避成为了"习惯"时，有时想要面对却也显得力不从心。然而，一再的忽视在听到那坚定的告白时，筑起的所有屏障都被挤得粉碎。只是，心虽然已经接受，但剩下不多的生命却夺走了他拥有的权利。他只能放弃！看他哭的泪眼婆娑，他的眼泪让他的心也被撕扯着。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怪自己之前没有珍惜。在命运面前，人类何其渺小，除了顺从再没有其他选择。那次竹林中，是他第一次牵他的手。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他知道，他的心，在哭......
为什么要离开？他越来越不懂清铃在想什么了。既然他的毒已经解了，那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呢？他已经决定了不再逃避，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会儿，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这次，他一定会找好珍惜的。
猛然从床上坐起。
去找他！把他找回来！不再逃避了，好好的和他一起走下面的路。
如此决定了的彦斋，随便套上了件外套便冲出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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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铃的脚程并不快，走了将近一天的他因为不知道到底要到哪里去，走走停停的，直到将近傍晚还没有走出竹林。
彦斋很快就追上了清铃，一个箭步冲上前。
"不要走"彦斋抓住清铃的手臂，握紧。
"为什么？"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彦斋，轻铃有些惊讶。也许他是在等他追来的吧，所以才会走那么慢。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下来。既然他叫他不要走，那么，给他一个不走的理由。"不要说什么离开了你，一个人就活不下去。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了的。"只是会痛苦罢了......最后一句话，清铃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要帮我解毒"握紧的手并没有放松。
"之前我不是说过要为你解毒的吗？况且，你也救过我。一人一次。终于互不相欠了。这样不是很好吗？"直直的看向彦斋的眼，清铃说的绝决。
"你说过你喜欢我"回望进清铃的眼，彦斋没有瑟缩。
"是的。我说过。可是我现在决定不喜欢你了。我不要再为了谁一味的付出，这种得不到回报的感情我已经厌倦了。"请不要给他希望了，不要在他已经决定放弃了的现在告诉他，他还可能拥有。不要让他再有期待了，如果再经历一次绝望的痛苦，他会死的。一次又一次的跌入绝望的谷地，这样的起落他承受不起啊......
"如果我让你为了我留下呢？"
"为你？"垂下双眼，清铃轻扯唇角。"凭什么？"今天他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是得到还是彻底放弃，给他一个结果。要他留下，可以。但他要一个足够令他满意的理由。他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患得患失，独自悲伤了。痛苦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太久，那滋味他不想再品尝了。
"就凭这个......"句尾淹没在了相贴合的唇里。彦斋一把拉过清铃的身子，湿润而灼热的唇随即覆了上来。
这是第二次和他双唇交触，不同于之前的主动，此时的清铃只能配合着彦斋的节奏被动的承受着来自他的给予。翻绞，吮吸，彦斋的舌划过清铃的齿间，描绘着他细致的唇形。未来得及吞咽下的唾液，闪着银光从胶着的唇间流出，顺着清铃线条优美的下颚滑落到颈间。
不知过了多久，贴合得唇终于分开。不敢看向彦斋，清铃只能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剧烈的喘息着。
"看着我！"从怀中托起清铃的头，他要他看着他，看着他说出永不背弃的誓言。"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的对你，不会再让你哭泣的。"什么爱不爱的，他说不出口。不过，他会做。他会用实际来告诉他，他爱他。
"真的？"原谅他。虽然直视着他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的虚假，即使心早已完完全全的信任了，可是疑问的话语还是不知不觉的问出了口。
"真的。"没有丝毫疑惑的回答。彦斋的眼光深邃而坚定。
"好。"清铃答应了。他相信，这一次他得到了幸福。
"走吧。"牵起清铃的手，向小屋的方向走去。微微侧头，清铃看着彦斋刚毅的侧脸，心中一阵欣喜。终于，终于他得到的不只是背影了......他可以幸福吧？老天，请你守护这一点小小的幸福吧，他一定会用全部的心意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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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总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自那天和彦斋回到小屋后转眼间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中清铃以他全部的身心承受着来自彦斋的爱意，"幸福"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了。
他爱着，同时也被爱。
这都是以前的他想也不敢想的。这样的他还可以得到幸福，可以拥有一份全心全意的爱，实在是老天对他的恩赐。虽然一再的告诉自己，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但还是禁不住祈求，这份爱能够长久。
两天来，清铃在彦斋的面前，为他一个人而舞。《曾根崎情死》，《假名手本忠臣藏》，《镜狮子》，《太和守日记》，《义经千本樱》......只为彦斋一个人而构筑的舞台，观众也只有他一个。他喜欢看彦斋看他跳舞时专注的神情，那让他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于是他更尽力的跳着，为了在结束时看见彦斋那在不经意间轻扯起的唇角。只是一个微弱而短暂的笑容就足以让他开心好一阵子。
可是，两天里却有一道阴影一直缠绕在清铃心中，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有逐渐加深的趋势。那就是，在竹林中的那次吻以后，彦斋居然都不再碰他了。
这两夜他们都是合衣而睡的，虽然在一张床上，可是彦斋除了偶尔会抚摸他的头发和亲吻他的额头以外，就什么也没有做过。倒也不是说他在期待着什么，只时，普通情况下如果真心的爱着某个人的话，不是会想要同时拥有他的身心吗？难道说彦斋不是这样？还是......清铃不敢想。或者是因为自己太脏了，所以彦斋才不想碰他吧。
一点涟漪，慢慢扩大......
被迫经历过无数次性事的身体，背上丑陋的伤痕......那是他污秽的证据，连他自己都觉得肮脏，可是那些疤痕就好像是刺青一样，刻印在他身上，无论他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虽然他知道彦斋是爱着他的，也知道彦斋那冷然的性子并不会一天两天就改变。所以，即使被温柔的对待着，也能真切的感受到彦斋的真心。但是，就算是心里明白却也不能完全消除心里的不安和自卑。彦斋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伤害到他那颗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他不想这么脆弱，但他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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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彦斋收拾好桌子。
"要出去走走吗？"彦斋忽然说道。
清铃猛地抬起头，看向彦斋。发现他也望着自己，眼中盛满温柔。"好吧。"刚好顺便把心中的疑问吻出口。
竹林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他又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了，这让清铃觉得有一种回到原点的悲哀。
"我是不是很脏？"清铃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为什么这么问？"彦斋没有回头，回答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觉得自己很脏啊！我的身子很丑，有那么多伤痕。你也看过的不是吗？而且我也对你说过我的事。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我那么的下贱。为了名号，居然出卖自己的身体。你说喜欢我也只不过是同情我吧！哦！不对！你并没有说过喜欢我。一切都只是我一相情愿罢了！我还是离开好了，这样你就不用勉强和我在一起了，天天看到这样的我你也......"句尾消音在彦斋的怀中。清铃想挣开，却发现彦斋抱得很紧，好像要把他容纳入身体里似的。
"不是勉强。"耳边传来彦斋的声音，不似以往的平静，却仿佛压抑着什么似的，痛苦。"我不是因为同情才要你留下来的。我没有那么伟大！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会子手罢了。为了所谓的理想杀了无数和我毫无恩怨的人。这样的我，双手染满鲜血的我，难道不污秽吗？你不同，你就好像出淤泥而不染尘的芙蕖。无论经历了什么变故，都是那么的无暇。"双手托起清铃的头，让他看向自己，"不要看轻自己。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你的美只能也只在我一个人面前展现，这样，就不会有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虽然我不喜欢，但既然非要用语言才能让你明白的话，我说给你听。我爱你，爱你平日的清雅，爱你跳舞时的华美，爱你的美丽，爱你的单纯，甚至是爱你的每一道伤口。一切的一切，只要是属于你的，我都爱。"以指腹轻轻的抚摸着清铃颤抖的唇，彦斋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到"什么爱不爱这样的话，以后也许都不会说了。因为语言只会带来短暂的欢娱，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给你幸福！好吗？"
"嗯"已是泪流满面的清铃，只能说出这一个字。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再也不疑惑，不胡思乱想了。他只要信任彦斋就好了，他一定会真正的拥有幸福的，属于他和彦斋两个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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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我。"清铃说道，不想让彦斋看见他红透的脸，于是深深的埋入他的怀中，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真的要吗？毕竟，这件事曾给你带来过很大的痛苦。"看着清铃的眼，有些担心。
"没关系。因为是彦斋，所以没关系。"更加用力的抱紧彦斋。不要再问了啊，再问的话，他就没有勇气回答了。
彦斋没有再说话，取而代之的是缓缓覆上的唇。带着欲望的温柔让清铃陶醉。
轻柔的褪去清铃身上的衣服，第一次裸呈相对的两个人，仿佛初生的婴孩般，没有过去，也不期盼未来，拥有的只是此时此刻，在怀中的彼此。
彦斋的吻沿着清铃的背向下延伸，每一道丑陋的疤痕都被细细的吮吻。清铃发出细小的呻吟。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本总是很痛苦的事情，只是因为发生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居然会变得如此的美好。彦斋湿热的唇，温柔的游移在他身上的手指，贴和的炽热肌肤......无一不在诉说着从未体会过的幸福。这种仿佛置身于天堂的感觉，让清铃感动得想哭。可是，也许就是因为太幸福了，一切，反而变得不真实，虚幻的好似海市蜃楼般，触不到，也看不清......
窗外的月悄悄的躲进了云层中，好似也不愿打扰沉浸在爱中的人。
夜深沉而漫长，属于情人的时间还在延续......
第十三夜
"找到了，找到了......"
"禀主上，前面有间竹屋，应该就是那里这里没错了。"
"好，给我包围这里，一个都不能放过！"
..................
被身边人的动作吵醒，清铃不情愿的睁开眼，却看见彦斋已经起身穿上了外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清铃紧张的问。
"嘘......"作了个以指掩唇的动作，彦斋贴近清铃的耳边低声说到"别说话，有人往我们这边来了。人数很多，看来来者不善。你快起来，然后找个地方躲一躲。我出去看看。"说完彦斋从箱子里拿出了好久不用的佩刀"鬼丸"。便开门出去了。
清铃急忙也起身，他的心一直不停的跳着，好似预示着什么......要发生了......
他没有照彦斋的话藏起来，而是走到门边，小心的拉开一条缝窥视着屋外。
彦斋正和一群武士打斗着，居合术讲究的是拔刀的速度，以快速的拔刀求得一击必胜。彦斋每挥出一刀都有人倒下，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刚砍倒一个后面又围上来十个，渐渐的，彦斋的体力开始不支......战斗的空隙间，他以刀壳为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猛烈的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