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殇—巴米亚恩大陆传奇————潘·摩菲斯特

作者:潘·摩菲斯特  录入:12-10

“你担心我叫你回去?”这下詹尼弗笑出来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喜欢这里,就留下吧!好了,我该告辞了,祝你们好运!”
“詹尼弗!”年轻姑娘跨上马背的时候,高斯忽然喊了一声:“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怕上战场才想留下,我是,我是……”
“我明白。”少女点点头,并不去追究他吭哧半天没法说出的话,策马转身飞奔而去。
“再见了!”
在两个男人的眼里,只剩下渐渐淡去的烟尘。

再见,却是在他们谁也没料想到的情况之下。
5 苦涩的初会
三月,被称为“阳春”的时节。繁花明媚,兰蒂斯的春天是美丽的.阳光不甚明朗,却最是温柔,饱含水分的空气象最柔软的手轻轻抚摩你的肌肤。如果你能飞到高空,俯瞰大地,便会看到富有层次的缤纷景象:鲜花盛开的平原和山间谷地。绿树葱茏的丘陵,还有高峰之颠的皑皑冰雪。卡巴米恩河一年中第一次的汛期来临了,破碎的冰块被饱涨的河水裹带着顺流而下,逐渐消融。河水象一条发光的带子逶迤在群山间,闪耀着点点金光。

春日的讯息传遍了大地,草原上,山谷间,河岸边,峭壁上,处处开满了鲜花,即使在血火交融的战场上,春天也不曾停下她的脚步。
一朵淡黄的小花,在死去的年轻战士凝结着血污的嘴角边轻轻摇曳。年轻的战士象在熟睡中,梦里开满了故乡的鲜花。
这是塞拉平原上的战场,著名的塞拉战役作为兰蒂斯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书入史册。在这次战役中,兰蒂斯圣女詹尼弗率军解放被奴役的土地,与大于己身四倍的敌人浴血奋战四天四夜,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受伤被俘。
据说詹尼弗受伤后,面对一拥而上的乌米特人,还抽出匕首刺伤了多名敌军。
詹尼弗被俘的消息传来,举国陷入了沮丧之中,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受神庇佑的兰蒂斯圣女竟然会失败。
四月,兰蒂斯国王理查六世与乌米特人签定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其中规定,以实际控制的土地为基准,重新划定两国版图,也就意味着,兰蒂斯的一大部分土地从此将被侵略着吞食。对于理查六世来说,他只想当他的太平天子,只要王城在手,北方那一大片蛮荒之地,割让出去也没什么。
此后,朝廷进行了大清洗,削夺主战派大臣和将领的权力。军队被召回以镇压国内的不满情绪。阿尔芒被以“升职”为名,调到一个闲职上,黑鹰团由王亲洛林伯爵接管。阿尔芒迟迟不去新职上任,宁可把自己关在寓所里。
被出卖了!被出卖了!兰蒂斯和詹尼弗,被那帮无耻的家伙出卖了!那帮无耻佞臣,操控了意志软弱的理查六世,出卖了国家!阿尔芒满腔愤懑,在房间里不停地跺着步。
阿尔芒知道,国王答应詹尼弗的是十万援兵,在中途滞留,因为那些奸佞之人早已秘密派出议和使者,而乌米特人的停战条件之一,便是詹尼弗。他们不能公然逮捕兰蒂斯的英雄,便出此毒计,借机除掉不受操控的神圣解放军。
兰蒂斯人民捐献出自己的财物,凑了一大笔赎金,向国王请求赎回詹尼弗。阿尔芒问讯,立刻请命作为使臣前往交涉。
乌米特国王曾经发誓,要把詹尼弗作为女巫烧死,当然不能放她,他深知年轻姑娘在兰蒂斯人民心中的分量,因此把詹尼弗指为“异端”,交给宗教法庭,要宗教法庭来裁决她的“罪行”,以便以神意为名,避免占领地人民的反抗。
阿尔芒多次要求到监狱里探望詹尼弗。上宗教法庭的前一天,阿尔芒终于获得准许来到了关押年轻姑娘的牢房。
牢房阴暗潮湿,阳光透过装着铁栅栏的狭小窗口漏进来,麦草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床头边的小桌子上放着水罐和木碗,木碗里是没动过的黑面包。
阿尔芒看到,昔日身披铠甲,跨着战马,英姿飒爽的女英雄此刻穿着灰色的粗布囚衣,坐在铺着麦草的石头床上,营养不良和缺乏光照使她面色苍白,头发长长了些,垂到眼睛上,更显得憔悴,但这并没有减损她周身散发的凛然气质。年轻姑娘眼睑浮肿,眼里布着血丝,显然一晚不能安睡。
听见牢门的响声,詹尼弗抬起头来,冲阿尔芒笑了笑。
沉默了半晌,阿尔芒问:“……你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还活着。”詹尼弗露出一丝苦笑,举起戴着镣铐的手,拂开遮住眼睛的额发."见鬼,头发太长了……他们不让我剪掉,说是女人留男人的发式是对神的亵渎.你看着吧,明天他们铁定给我安上这条罪状……哦,阿尔芒,谢谢你来看我,这个时候看到你.真令人高兴.你是我的大天使."
"詹尼弗,你会得救的.我将尽一切努力.兰蒂斯的人民爱你.作为一名骑士我发誓绝不空手复命.詹尼弗,我们都爱你.我马上就去交涉,要他们取下你的镣铐."
"谢谢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阿尔芒,从我拿起剑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我会怕他们吗?我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剥夺我的意志."年轻姑娘目光炯炯,声音激昂.
"只有你,只有你,阿尔芒,只有你真心把我当朋友看待.农民和工匠是我的兄弟,他们爱我,和我一起战斗,可那些执掌兵权的贵族,骑士们,我知道他们背地里在说些什么,他们瞧不起我,认为我是个无知的乡下丫头,他们狂妄而软弱。兰蒂斯的土地是怎样在他们手里丧失的?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用自己的手去为自己争取自由,争取那些大人先生们没法给我们的东西.他们不喜欢我,我知道,他们从来没把我看作自己人,却象敌人一样把我看作威胁.阿尔芒,只有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把我看做真正的朋友,你不象那些自大无能的贵族.所以我喜欢你,信任你,……是的,我信任你.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我处死。……不,阿尔芒,你别辩解,这完全是可以看到的现实.因为我从来不抱侥幸.才会获得胜利,现在根本没有侥幸可以存在.乌米特人恨我,我自己的国王也想除掉我,事实摆在眼前,我已经做好准备.阿尔芒,在我死后,请你好好对高斯,他跟着我从一个村子里出来,就象我弟弟一样,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让他经受磨练,更有经验,更成熟,让他成为正直勇敢的男子汉.还有和我一起战斗的兄弟们,请你保护他们不遭受毒手,让他们平安地回故乡也好,但决不可忘记从乌米特人手中夺回我们的土地……"
阿尔芒看着神情恳切的姑娘,心中不由思绪翻滚,是什么使这个外表平凡的姑娘具有了如此不平凡的光辉?是什么使她娇小的身躯中蕴涵了这样的镇定和勇气?是什么使她有这样的力量,去担负起这样大的责任?这个长在小山村的姑娘,却比手握重权的王公贵族,能更令人钦佩!
阿尔芒激动地抓住詹尼弗戴着镣铐的双手:"不,相信我,你会平安的,我们家和教廷一直关系密切.我去找埃森主教,只要他说你无罪,乌米特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别忙了.这样会给你自己添麻烦的,嫉恨你的人难道还少吗?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因为我受到牵连."詹尼弗顿了一下,忽然神色凝重地说:"阿尔芒,作为朋友,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请求你帮忙."
"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办到."
"我想请求你,帮我寻找我的父亲……是你,应该能够办到的,因为他是你的黑鹰团的一名士兵.十八年前,黑鹰团曾经在我的出生地,蒙特罗镇驻扎过,我母亲阿黛尔,她的丈夫死于战火,但是她很快找到了新的幸福,一名年轻的士兵爱上了他,他令她拥有了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光,也拥有了我……在黑鹰团开拔的时候,我出生了,我的父亲只来得及见我最后一面,便不得不离开.我曾经想过,我父亲或许已经战死,但是我仍没有放弃寻找他的希望,请你帮我查找士兵名册,不管他已经回乡,还是在继续战斗,请你找到他,说他的女儿爱他,说她感谢他爱她的母亲,使她来到世上,有了美好的生活……请你不要告诉他我已经死去,就说我在远方过着幸福的生活……"少女的眼泪不知不觉涌了眼眶,顺着坚毅的面庞淌下.
"他,你父亲,叫什么名字?"阿尔芒声音异样地颤抖着,急切地握住詹尼弗的双手.
"雅克,他叫雅克.母亲说,他是个英俊温和的年轻人……"
"天啊!"阿尔芒变了调的声音混合了痛苦和狂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詹尼弗."我就是他,我就是雅克啊!"
"你?"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是我,是我,我的女儿……我没想到你就是我的女儿.你长这么大了,你变多了.啊,我早该看出来,你的脸就象你母亲年轻的摸样,你眼睛的颜色象我,阿黛尔,对不起,我早该认出来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啊!我的女儿,你出生的时候象天使,美极了,现在你是个勇敢的战士了……是的,你是我的女儿,你流着莱顿家的血……"
"阿尔芒,这,这是真的吗?你是我父亲?"
"是的,雅克是我作为普通士兵加入军队时的名字……这是你母亲的头发和你的胎发,看,我一直保存着……"
詹尼弗看着放在阿尔芒胸前的金坠子里的头发,一缕是她熟悉的,卷曲光亮,飘散着淡淡馨香的乌发,孩子时的她最喜欢用脸去磨蹭的母亲的乌发,一缕是淡金色的,柔软纤细的胎发,那是母亲亲手从婴孩时的她头上剪下的.
詹尼弗,这个坚强的少女,眼泪忽然汹涌而下,自从母亲被敌人杀死后,她再也没有如此哭过.她把头靠在这个紧紧地抱住她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既是朋友又是父亲的男人肩膀上.胸中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充满.
是的,这就是父亲,在心中呼唤过无数次的,亲人.

6 父亲的心,爱人的心
火刑柱立起来了。被绑在柱上的少女脚下堆满干柴。
詹尼弗面无表情地听着主审主教宣读她的“罪状”:“……1,不敬神明,妄宣神旨,2,身着男装,混淆阴阳,3,使用妖术,鼓惑人心,4,使用禁器,妄杀尊贵,……”
她看着火刑台下黑压压的围观人群,那是兰蒂斯人,他们沉默着,眼睛中流露着悲伤和痛苦。
“……你认罪吗?”主审主教宣读完毕,例行询问。
“我没有你们强加给我的这些罪状!如果要说我有罪的话,我的罪过是没有完成上天赋予我的任务,把被强盗抢去的东西夺回来!”詹尼弗高傲地讥笑着,正眼也不看他。
“来吧,用火烧死我吧,从我拿起剑的那一刻,就没打算活着!兰蒂斯人,你们要记住,一定要把我们自己的土地夺回来……”
“点火。”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观刑台的乌米特王忽然感到疲倦,和这个姑娘较劲让他感到太累了。土地已经到手,兰蒂斯人屈服了,杀死这个姑娘,摧毁他们的信心,接下来可以稍微松口气了。但还不能太放松,要给理查六世施压,最大限度地利用兰蒂斯国内矛盾……
火焰升腾起来了,詹尼弗感到一阵灼热和眩晕,她感到疼痛,火苗在舔噬她的衣杉,很快爬上了身体……
她痛得扭动着身体,她用最后的理智咬断了舌头,阻止自己号叫出声……
爸爸,妈妈,我好难受……泪水涌出眼眶,马上便被蒸腾掉了。
“詹!詹!我的詹!”阿尔芒在心中悲痛地大声叫着,他狠狠地咬在用力捂住他嘴巴的高斯手上,拼命地想要挣脱出去。
世界上有什么比这更可悲?亲生女儿在眼前死去,做父亲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中逐渐模糊的人形!
这个刚强男子汹涌而出的热泪,滴在高斯血淋淋的手上。
“阿尔芒,你不能动,詹尼弗死了,我不能让你也遇到危险……”平日里顽皮的少年,此刻却突然长大了,肃穆凝重地注视着火刑台,身体却加大了力道,紧紧抱住想要冲上去救女儿的阿尔芒。他忍着痛,任悲愤无处派遣的阿尔芒把自己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他不能再失去了,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一个,他决不能再失去怀中的这个男人。
高斯的胸中有某种异样的火焰燃烧着,少年,长大了。
“咚咚咚!”又是令人心悸的撞击声,高斯一个箭步冲进门去,死命抱住不断地把脑袋往墙上的撞的阿尔芒。
血流满面,泪流满面。
第四次发生这样的状况,医生的镇定剂几乎没多大作用,他总是不断作出狂躁的举动。没有毁损物品,也没有迂怒他人,他似乎只有不断虐待自己,才会觉得好受些。
少年紧紧拥住满头伤口,一脸血污,难看得象鬼怪一样的男人,“别这样,阿尔芒,求求你别这样,詹尼弗在天国会伤心的……”
“天国?他们在天国里给詹尼弗留了位置吗?哈,宗教法庭说詹尼弗是该下地狱的女巫!他们说我的女儿是女巫!那我是不是魔鬼?谋杀,全是谋杀,他们通通是杀人犯。而我,我是个懦夫,胆小鬼,无能的人,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啊啊,他们烧了我的心才好……罪人,我们全都是罪人,只有詹尼弗,只有她才是无罪的……你,高斯,你也和他们一样,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这个杀死詹尼弗的帮凶!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说啊,你这个背叛者!“阿尔芒暴怒地咆哮着,想把高斯从身上甩开,他疯了般在屋子里团团转,用手肘撞击高斯的腹部。
少年紧咬着牙忍受疼痛,他不能松手,他一松手,狂暴中的男人不知道会作出什么伤害自身的举动,他宁肯让他将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阿尔芒转得累了,喘着粗气,高斯趁势将他摔到床上,紧紧压住。男人似乎被震晕了,茫然地睁着双眼。
他的视线越过高斯的头顶,向无限高处飞去。
“阿黛尔,詹……”他轻声地念着这两个名字,一行热泪,顺着血污的面庞淌下。
“没事了,阿尔芒,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詹是个好姑娘,她会在天堂里和母亲过得很幸福,只要你,她的父亲,活得好的……”松了一口气的高斯注视着男人,喃喃地说。
“波特,快过来帮忙!”高斯瞪了一眼傻站在门口的仆人。这个胆小的家伙!不是让他好好注意阿尔芒吗?却每次都躲在一边。
“啊,好的,先生……”这个胆小的家伙看到主人已经被高斯控制住,这才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高斯拧干沾了水的软布,仔细地擦去阿尔芒脸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很小心,怕碰到伤口,阿尔芒合着眼睛,昂起头,很安静地随他动作。熟悉他们的人恐怕会觉得这是个非常诡异的场景,两个人的位置仿佛倒过来了,调皮鬼高斯变得成熟冷静,而阿尔芒却象个闯了祸的孩子。
高斯在阿尔芒头上一圈一圈缠着绷带,动作又仔细又灵活,别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该细心的时候却一点不含糊。
包扎好伤口,高斯顺势理了理阿尔芒从绷带下露出的头发。詹尼弗的死几乎把他的精神压垮,很多天没剪头发也没刮胡子,这个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眼窝深陷的男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衰老了很多,神情间流露着疲惫。
高斯忽然心中一动。他从没看到过阿尔芒这副模样,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常常听说阿尔芒的英雄战迹,这个英勇善战,正直刚强的男人一直是他崇拜的英雄,他梦想着象他一样成为英勇的战士,在兰蒂斯大地上叱(口宅)风云。在家乡的村子里男孩们爱玩打仗的游戏,他最喜欢扮演黑鹰团的首领阿尔芒。他没想到同村那个寡妇家不爱说话的姑娘是阿尔芒的女儿,也没想到这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有一天忽然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他跟随着詹尼弗打出被敌人占领的故乡的时候没想到会与他一直崇拜的阿尔芒见面,更没有想到从此便跟随他南征北战。他没想到世间的事情原来如此险恶。他没想到詹尼弗会被自己的国家出卖,他没想到那个常和他一起在树林里捡柴禾的女孩子会在千万双悲痛的眼睛前化作熊熊的火焰,他也没想到那个冷静刚强的男人会为失去的爱女伤痛如此。
高斯的胸中涌起强烈的莫名的情绪,他忽然冲动地把嘴唇贴在高斯额前的绷带上,双臂用力地环住他,拉向自己胸前。就这样子,能感受他的痛苦,能帮他分担痛苦,对这个男人的感情里莫名地有了许多怜惜,想好好地守着他,不让他再遭受痛苦。高斯激动地满脸通红,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这样子,好好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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